非兒不敢置信的看着面前朝她微笑的男人,即便他的笑容再怎麼和煦,也總叫她覺得有無數殺機隱藏在這幅謙和的皮相里,叫人防不勝防。
“沈青桓!”她不敢置信的轉過頭,看到沈青桓並無動作,不像是要將邱護廷制住的樣子,也不是像要幫着邱護廷將她捉住的樣子,“怎麼會是……”
怎麼會是是邱護廷?他那樣的人,註定只爲自己活着,又怎麼會幫沈青桓?與這樣的人一起共事,豈不是與虎謀皮,自尋死路?
“我就這麼不像是自己人麼?”邱護廷呵呵一笑,伸出手在非兒頭上輕輕一掠,打趣說道:“公子離弦的小丫頭,可沒少壞我們好事。”
非兒打掉他的手,下意識的向後退了兩步,惡狠狠的瞪着他。
邱護廷見着她的小樣子,就能想到被人猜了尾巴的貓兒,只覺得有趣,忍不住勾起嘴角笑了笑。
沈青桓別開眼睛,不再看他們兩個吵鬧。邱護廷和非兒兩人互相看不順眼很正常,想當年,他可是將她家公子圍困在棲鳳山裡的惡棍,總不能強求非兒對他和顏悅色的。反倒不現實。
“青桓,你將這丫頭帶回來幹嘛?”邱護廷皺了皺眉頭,這丫頭什麼也做不了,留在身邊難免多生事端。“你就不怕蘇離弦那羣人又藉着這點小事小題大做的?”
非兒聽他說自家公子的壞話,氣的一拍桌子,高聲喝道:“我家公子纔不像你們這些魔教妖人,喜歡多生事端!壞事做盡!”
邱護廷聽她一言,眼睛微微一眯,似乎已經動了殺機。
“小姑娘,我不管你和青桓有什麼關係,現在你人在我天魔教的地方,是不是該對我們放尊重些?”邱護廷知道沈青桓將這丫頭帶過來,肯定是有原因的。他也知道沈青桓與這丫頭糾纏至深,旁人根本無法知道沈青桓心裡怎麼計較。
可這丫頭似乎有些不自量力了些,這裡不是他們霖溪蘇家,沒人會寵着她!
非兒轉頭看了沈青桓一眼,見他也是一臉鐵青,似乎她那一句話也間接刺激到了他。
沈青桓壓抑着心中的絲絲不悅,開口說道:“這次將她帶回來,對我們有好處。”
邱護廷在桌邊坐下爲他們二人斟了茶,非兒見邱護廷擺了兩個杯子,便知道這左護法壓根就沒打算招呼他。旁人不待見自己,她還不會躲得遠遠的麼?
非兒也不願意自找沒趣,便自己倚在窗子旁邊,也不與邱護廷交談。
邱護廷斜眼看她,心中暗暗估量這丫頭的實力。無論他怎麼想,都想象不出這丫頭能幫上什麼忙。
有風吹過,將院子裡的蒲公英吹散了。有些白色的東西飄到了屋子裡,燭光將它染上了一層淡淡的薄金。
非兒看得有趣,眼睛盯着那金色的蒲公英四處遊移。
“是該動手的時候了。”邱護廷偏頭看他,似乎在等他的一個答覆。燭光晃動之間,那雙墨色瞳仁熠熠生輝,邱護廷的嘴角忽然揚起了一絲淡淡笑意,“那個時候你教我學會了忍,可是忍到現在,我能安然,你卻不能。”
在這個男人的面前,沈青桓似乎放下了一絲戒備,非兒瞧得明白。無論什麼時候,他都會將自己的身體保持在一種隨時可以發動進攻的緊繃狀態,而現在卻不然。
“總有一些礙事的傢伙會擋在面前,除掉就是了。”沈青桓說着,眼睛卻看着一旁的燭火,似乎在謀劃什麼,墨色瞳仁裡面的光華不再流轉,似乎是沉浸在某種思維之中。
“青桓,難道你沒有察覺麼?這次的事情沒有那麼簡單。”邱護廷沉下臉來,“如果只是焚笙一人想要殺了你,就不會生出這麼多的事端了。你在天魔教也算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在天魔教中,教主器重於你;在江湖之中,又有幾人名聲在你之上?可這一次連番的刺殺卻沒能驚動教主,你以爲誰有這隻手遮天的本事?你以爲這又是爲了什麼?”
見沈青桓不語,邱護廷靠向椅背,一字一句的說道:“除非教主不想知道,再或許,這些暗殺只是教主拋給焚笙的一個餌。”
沈青桓收緊了手指,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他給的東西,想要收回來,可是晚了。”
邱護廷轉頭看向非兒,他用下巴朝着她的方向一瞥,問道:“那她又能做什麼?”
沈青桓忽然勾起一抹笑意:“我們需要一個契機,而她……”
邱護廷的眼睛在非兒身上打轉,實在不知道這個丫頭到底能夠幫他們做些什麼。
“既然是你的決定,我也不反對。”邱護廷長身而起,堅定說道:“兄弟之間,我就明着和你說。假如這次你失敗了,我是絕對不會眼睜睜的和你一塊死。”
沈青桓釋然一笑:“那是當然。”
“好了,”邱護廷看向站在窗前的非兒,“和你的小美人合計合計,她到底能幫上什麼忙。”
說罷,他轉身出了屋子。邱護廷舒展了一下身體,任由月光灑在他的身上。
他們是一羣活在暗夜中的獵手,只有月色才能襯得出他們特有的魅力。
沈青桓勾起嘴角,露出一抹安然的笑意。
雖然非兒不知道沈青桓到底有什麼計劃,可聽那人說話,她也聽出了邱護廷的意思。
假如沈青桓要做的大事失敗了,他就一定會扔下沈青桓一人孤軍奮戰。這樣的交情,還怎麼談得上交情二字?
“你不覺得冒險麼?”
“什麼?”
“他隨時都有可能出賣你,”非兒坐在沈青桓旁邊,見他一幅成竹在胸的樣子,心裡也不禁納悶,“你就不怕這種風險毀了一切?”
沈青桓垂下眼簾,微微搖頭:“天魔教中,一切以自己的利益爲先,所以誰都不能信任。”
“在這世上,沈青桓只信任三人。”
非兒見沈青桓目光灼灼,試探問道:“其中就有邱護廷一人?”
沈青桓點了點頭,似乎也不想與她多做解釋。他拿起桌上的剪刀將過長的燈芯剪斷,見那燭火躥的很高,險些燒到了手指。
非兒的眼睛一直注視着明亮的火苗:“沈青桓,你讓我跟你一道回來,又是爲了什麼?”
在這世上,他只信三人。
這三人裡是否有她?
非兒暗暗出神,卻也不知道自己爲什麼會有這樣的希翼。
“程非煙,”沈青桓定睛看她,“我只要你爲我拔劍。”
他的眼睛深邃如同一池墨色的泉,燭光下,他目光堅定,似乎沒有人能將這樣的一個男人打敗。
非兒重重點頭,她不害怕,一點也不。
第二日,她換上了黑色的衣服,將一頭長長的發綰成一個利落的髮髻。
沈青桓見她走出門來,天珏在她懷裡不安的扭動,似乎感覺到了非兒就要去做一件極度危險的事。
非兒拍了拍胸前的小東西,她吸了一口氣,又重重的吐了出來,懷裡的天珏卻已經安靜了許多:“沈青桓,這一次可能會死是不是?”
沈青桓靜靜地看着她,忽然間肯定的點頭:“我不會讓你死的,放心。”
非兒忽然間扯開了一個大大的笑臉,就好像沈青桓在跟她講一個笑話似的:“喂,不要把話說的這麼滿好不好?”
“我是跟着你一道來的,也一定要跟你一道離開。”非兒目光堅定,她不知道是從哪裡的來的信心,或許說,她從不認爲沈青桓會輸,無論面對多麼強大的敵人。印象中,沈青桓從不輕言放棄,不達目的誓不罷休。哪那麼容易死?
沈青桓聽她此言,只是微微愣住。他笑了,發自內心的笑。雖然這笑容在非兒眼裡難免還是那般生硬,但卻是屬於沈青桓特有的,她見過最開心的笑臉。似乎有了她的一句話,他的世界就亮了。
他重重點頭,似乎在對非兒說一個承諾:“我會留着這條命跟你回去的。”
“一言爲定!”
“一言爲定。”
這一日的早上,她與沈青桓二人策馬奔赴天魔教總壇。
在那個灑滿稀疏陽光的密林深處,一直朝前走,不回頭,等聞到鮮血的味道,便就離天魔教總壇不遠了。
非兒緊張的握住手裡的繮繩,似乎身體裡有什麼東西就要逃出來一樣。她只感覺到口乾舌燥,還有某種怪異的興奮感。
閉上眼睛,似乎能聽到有什麼人在耳邊叫囂。
非兒想要甩掉腦海裡怪異的感覺,可越接近天魔教的總壇,腦子便更加亂了。
沈青桓似乎知道非兒的情緒似乎有些不正常,他輕輕拉住繮繩,直到與非兒保持着相同的速度。
他似乎猶豫了一下,便從懷裡拿出了一個東西遞給非兒。
非兒不明所以的拆開紙包,那白色的雲片糕在這稀疏的密林裡散發這別樣的誘惑力,似乎是林葉間草木的味道讓她覺得饜足。
她朝着沈青桓露出了一個大大的笑臉,後者只是低下頭,也不看他。非兒湊上前去,卻見沈青桓的臉緊繃着,可卻有些紅了。
他臉紅了?
非兒偷偷傻笑,沒想到像沈青桓這樣的人竟然也會臉紅。這樣的沈青桓,可愛的就像是一個孩子。
她捻了一片糕點塞在嘴裡,她喜歡的砂糖味從嘴裡彌散開來,不需要咀嚼便被她吞下肚子。
有的人說,甜食會讓心情變得好一些。
她確定沈青桓是決計不會喜歡甜食的人,所以只有一種情況——這糕點是特別爲她準備的。
雖然她不知道沈青桓是從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有人情味的,不過她不討厭這種小小的特殊照顧。儘管沈青桓可能不知道這到底意味着什麼,不過非兒歡喜,這就夠了。
那小塊雲片糕三兩下就被她解決掉了,非兒拍了拍身上的渣子,擡起頭,連視野都難得好了起來。
沈青桓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看她,那雙墨色的眸子一直靜靜的注視,似乎被這樣的眼睛瞧上一眼,魂魄都會吸引過去。
或許沈青桓還不知道自己有這樣一雙美麗的眼睛,非兒心中暗想。
沈青桓忽然將馬背上的東西遞給她,非兒不知道麻布裡面裹着的到底是什麼,出來的時候沈青桓特意吩咐下人取來的,她覺得這東西重要的很,也不方便自己過問。
非兒想要將不報拆開,見沈青桓也不阻止,於是拆開一頭麻布。只見一口用鯊魚皮裹邊,吞金包扣的劍柄露了出來。
擡起頭,見他堅定目光,似是有千言萬語,也終歸埋在那個人的心裡:“無論災禍,無論生死,我都會保護你的。”
這是他作爲一個男人,永遠有效的承諾。
非兒腦中一片空白,隱約只覺得自己重重點頭,似乎在那一瞬間,他是唯一值得託付生死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