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疫情影響,上半年許多培訓無法進行。
眼看快到年底,濱江的疫情防控搞得又不錯,各單位各部門都在突擊組織培訓。
程文明突然變得很忙,上午剛參加過全市公安機關視頻偵查技能培訓的開班式,下午又要參加刑警支隊組織的“智勘查”設備應用培訓班,明天上午要出席刑警支隊和反電詐中心聯合開展的“電信詐騙的防範與處置”培訓會。
局領導工作太忙,沒時間參加這類規格不是很高的、規模也不是很大的培訓開班式,跟往常一樣委託他代表局黨委參加。
局辦副主任張宇航讓秘書科幫着準備了好幾份發言稿,但這幾天他只用了其中一份,因爲都差不多,只要把涉及培訓內容的幾個關鍵詞改一下就行。
在主席臺上傻坐,還不能打瞌睡,輪到他發言時念下稿,實在沒什麼意思。
一散會他就收起稿件,回到辦公室換衣服。
沒想到剛脫下警服,唐支就跟了過來。
“坐啊,想喝茶自己倒,茶葉在飲水機下面。”
“開會時喝了好幾杯,不喝了。”
“不喝茶你來做什麼?”程文明把警服掛到衣架上,扶着文件櫃坐到辦公桌前。
唐支回頭看了看幾年沒什麼變化的辦公環境,扶着椅把笑道:“來看看你,陪你聊會兒天。”
“陪我聊什麼天,有這個時間不如去跟參訓民警聊聊。”程文明拿起千年不換的紅塔山,自顧支點上一支。
唐支對他太瞭解了,知道再客套又要被懟,乾脆說起正事:“老程,新警培訓接近尾聲了,能不能給我推薦幾個人。”
程文明擡頭問:“這種事不是應該找政治部嗎?”
“他們只知道看檔案,我想聽聽你的意見,畢竟你天天呆在這兒,對新入職民警的情況比較瞭解。”
“好吧,我回頭好好斟酌斟酌,下週一給你回覆。”
“謝謝啊。”
“這有什麼好謝的,刑警支隊也是我的老單位。”
跟“程瘋子”打交道就這麼簡單,但唐支不想說完正事就走,伸手拿起他的煙,掏出一根問:“老程,韓昕那邊培訓的怎麼樣?”
程文明沒想到他會問這個,笑道:“哪有這麼快,用他的話說正在進行的培訓,只能起到‘帶進門’的作用,那些隊員想真正出師,一要靠個人領悟,二要靠實戰鍛鍊。”
“那要帶到什麼時候,才能把那些隊員帶出師?”
“最快也要一年。”
需要一年時間才能真正形成戰鬥力,這還差不多。
畢竟培訓的是特情,將來是要收集各類違法犯罪線索,協助偵辦各類違法犯罪案件的。如果一兩個月就能培訓出來,那還要警校做什麼……
唐支點上煙,又笑問道:“老程,你覺得他那個特情中隊能走多遠。”
程文明楞了楞,無奈地說:“走不遠。”
“爲什麼?”
“這用得着問嗎?”
程文明反問了一句,感嘆道:“社會發展太快、治安形勢變化太大。以前的疑難案件,現在調看下監控就能搞定。不管什麼事都能在網上解決,路上都看不見幾個人。歌廳、舞廳和洗浴等魚龍混雜的娛樂場所,這幾年都快被‘趕盡殺絕’了。
我現在退居二線,有點脫離羣衆,對基層所隊的情況不是很瞭解,但你應該很清楚,現在又有幾個案子需要用特情的?沒線索沒辦法,只要有線索,很快就能查個底兒朝天,所以他培訓的再好也沒什麼用武之地!”
唐支沒想到他對韓昕的特情中隊如此不看好,不解地問:“老程,你既明知道這條路走不遠,爲什麼還支持他籌建特情中隊?”
程文明帶着幾分自嘲地說:“不給他找點事幹幹,難道讓他跟我一樣每天念稿子?”
“老程,你這話說的……”
“好好好,說點正能量的。我們濱江這麼大、人口那麼多,作爲維護社會治安的主力軍,我們濱江公安系統不能沒幾個專業的特情。現在可能不需要,但萬一將來需要呢,你說是不是?”
程文明磕磕菸灰,接着道:“打個不恰當的比方,警犬到底有多大作用,大傢伙心裡都清楚,可爲什麼一直保留着警犬大隊的編制?”
“明白了,就算暫時不需要他培訓的特情執行貼靠任務,也可以讓他們先收集收集線索。而且投入又不大,花不了局裡多少錢。”
“我就是這麼考慮的,畢竟我們跟領導不一樣,領導幹幾年要麼高升、要麼調走,可我們還得在這兒繼續幹呢,全濱江的治安最終還是靠我們這些人去維護,所以我們也要有大局觀,眼光要看遠點。”
換作別人這麼說,真是鹹吃蘿蔔淡操心。
但“程瘋子”不是別人,並且剛纔所說的這些,可以算刑警支隊幾十年來心照不宣的傳統。
從“老帥”到“少帥”,從程文明到唐支,都認爲刑警纔是打擊違法犯罪的攻堅力量,局領導不管怎麼換是上級的事,但刑警支隊必須着眼未來,就算沒條件也要創造條件,做一些應對未來更復雜形勢的準備。
想到韓昕培養的特情,將來說不定真能幫上忙,唐支沉吟道:“等有時間我去看看。”
“別去了,他幹得挺好,再說幹這個他纔是專業的,你去又幫不上忙,還會影響人家的培訓。”
“那你呢,我去不太合適,但你不能撒手不管!”
“短時間內我也不會去。”
“爲什麼?”
程文明笑看着他道:“在局裡我程文明是一級英模,連局領導都要給我幾分面子,可到了留置管理中心我算什麼?他們中隊的事,我現在無權過問,也不能過問。”
唐支糊塗了:“不能過問,什麼意思?”
“我們局領導對他們不是很重視,但紀委監委對他們很重視。黨風政風監督室剛安排了個紀檢幹部,去擔任他們中隊黨支部的第一書記兼第一政治指導員,可見他們接下來真要協助紀委監委辦案,你說我能去嗎,他們的事我能問嗎?”
“紀委還安排人去擔任黨支部書記兼指導員……他手下有幾個黨員?”
“一個都沒有,就他自己是黨員。”
“就一個黨員怎麼成立黨支部?”
“這些並不重要,反正他們那個中隊本來就是個草臺班子,重要的是紀委監委的態度。”
唐支徹底服了,不禁笑道:“看來關書記對他是真關心。”
程文明也覺得挺有意思的,似笑非笑地說:“真是無心插柳柳成蔭,說不定他真能東邊不亮西邊亮。”
唐支豈能聽不出他的言外之意,掐滅菸頭笑道:“在我們這邊很難有用武之地,很難有大作爲,但在紀委那邊就難說了……我回去得召集全支隊民警輔警開個會,好好敲打下他們,不然很容易稀裡糊塗撞槍口上。”
程文明樂了:“你是擔心小韓會給我們來個反攻倒算?”
“反腐跟我們辦案一樣,肯定先從最熟悉的領域開始,那小子坑貨的名聲在外,他的刀刃很難說會不會向內。再說張的事還沒完呢,紀委監委正盯着我們,還是小心點好。”
“哈哈哈,怕了?”
“我又沒問題,我有什麼好怕的,但人家真要是雞蛋裡挑骨頭,這日子也不會好過。比如突然跑過來檢查我們支隊食堂,飯盆裡剩幾粒都說我們浪費,到時候我是虛心接受批評還是不接受!”
確實有這種可能,畢竟這種事不是沒發生過。
程文明從來沒遇到過如此搞笑的事,拍着桌子笑道:“放心,小韓雖然協助紀委監委抓過幾個害羣之馬,但我可以保證他不是‘帶路黨’。再說你們交過十萬‘保護費’,他就算六親不認,也不能跟錢過不去。”
……
對姜悅這樣的“二進宮”新警而言,所謂的“跟班學習”就是正常上班。
一下班她就換上便服,驅車趕到留置管理中心。
進去不但要出示健康碼,要量體溫,要登記,甚至需要人接,而且影響也不太好。
她跟昨天一樣沒進去,在外面停好車,給陵海村小霸王打個電話,就坐在車裡等。
師傅居然在裡面,並且在跟他談工作,她覺得很奇怪。
他們既然在談工作,就意味着再打電話問不合適,她乾脆解開安全帶,喝着來時買的奶茶,坐在車裡玩手機。
沒想到這一玩竟玩了一個多小時,等到天都黑了,他纔跟王曉慧一起走了出來。
師徒見面,別提多高興。
本想借這個機會喊師傅一起去吃頓飯,結果王曉慧沒時間,鑽進一個小夥子開的私家車走了。
“老公,剛纔那位是誰?”回家的路上,她扶着方向盤好奇地問。
韓昕看着車窗外的夜景,笑道:“你師傅的新同事,確切地是你師傅的新徒弟。”
“紀委的?”
“嗯。”韓昕點點頭,帶着幾分羨慕地說:“市紀委黨風政風監督室的新干部,說起來巧了,他也姓姜,叫姜立民,真正的高材生,在江城大學上的本科,北大讀的研究生,碩士學位。”
姜悅並不覺得奇怪,畢竟沒這樣的學歷也去不了市紀委監委的核心部門,而是笑問道:“他有沒有女朋友?”
韓昕回過頭:“問這個做什麼?”
姜悅意識到他誤會了,噗嗤笑道:“如果沒女朋友,可以把他介紹給貝貝。他一表人才,學歷高工作好,在市委機關上班,前途無量。貝貝呢年輕漂亮,家境又好,想想真挺般配的。”
韓昕沒想到她居然想當紅娘,不禁笑道:“用不着我們介紹,人家剛纔見過了,還互加過微信好友,互留了手機號。”
“這麼說我師傅是帶那個姜立民來相親的!”
“雖然沒明說,但大概……可能……應該是。”
“什麼大概可能應該的。”
協助紀委工作就要嚴格遵守紀委的保密紀律,絕不能跑風漏風,韓昕只能敷衍道:“那就是了。”
“談的怎麼樣,哎呦,早知道你們在撮合人家,在幫貝貝相親,我應該進去看看的。這麼有意思的事,居然完美錯過了!”
姜悅一臉追悔莫及。
韓昕沒想到她竟這麼八卦,再想到柳貝貝剛纔那駭人聽聞的表現,以及王曉慧和姜立民“如獲至寶”,在筆記本上密密麻麻記錄的幾大頁線索,忍不住問:“老婆,你說柳貝貝是不是有點缺心眼?”
“沒有啊,她挺好的。”
“可她又不缺錢,爲什麼要來當輔警,你知道我們中隊的訓練有多辛苦嗎,以前在接警臺也不輕鬆,雖然不需要體力勞動但要上夜班,上夜班很熬人很辛苦的。”
柳貝貝性格開朗,待人真的很熱情。
姜悅真把她當閨蜜,而且是那種無話不說的閨蜜,解釋道:“她……她……她家的情況雖然沒你家那麼複雜,但這些年她過得並不快樂。換作我,我一樣會出來上班。”
“什麼意思?”
“她爸她媽跟小媽有點像,對她期望很高,她小時候成績挺好,到初一時在班上還是前幾名,初二要學物理,學習壓力大了,成績沒跟上,她媽很着急,就天天盯着她,總是說她。”
“後來呢?”韓昕追問道。
姜悅輕嘆道:“家庭教育講究的是方式方法,家長管得越嚴、孩子越不想學,她成績就這麼一落千丈,勉強考上了高中,但沒考上好大學,只上了個職業技術學院。”
要說學習成績不好,那學習成績不好的人多呢。
韓昕不解地問:“我也是這麼過來的,這算不上什麼呀。”
姜悅回頭看了他一眼,苦笑道:“後來又發生了一件事,她上大二時,她媽懷孕了,給她生了個弟弟,現在快三歲了。
四十多歲生二胎,其實也正常,但她可能覺得她爸她媽對她很失望才生二胎的,反正心裡有點不是滋味兒。”
韓昕反應過來:“她覺得她爸她媽現在只喜歡弟弟,不喜歡她了?”
姜悅笑道:“可能有點,不過話又說回來,她都二十二了,她爸她媽不可能像小時候那樣慣着她。她弟弟才三歲,換作誰家都會當寶貝慣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