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的時候,張形偉打了個電話給李孝鷹,他在電話裡說:“叔叔,有個事想和你商量下,醫生說爸的腎和肝都是好的,我們想捐獻出去做個善事,你看呢?”
李孝鷹一聽心裡頓時不是滋味,雖說這幾年國家也開始提倡器官捐獻,這也是在幫助別的病患恢復健康,但真正忍心捐獻器官的家庭還是少數,而在農村更是少之又少了,於是李孝鷹就勸他這事緩緩,等見了面再說。
下午四點的時候,李孝鷹到家了,夫婦二人立馬動身去了張家,還未進張家的門,邊上幾個鄰居聚在一起小聲說着話,聽她們說張綠妹、張形偉與老李已經坐着救護車回來了,老李臉上帶着氧氣罩被張形偉和兩個醫院的人擡着進了張家。
夫婦二人進了張家後,張綠妹的兩個姐夫和兒媳的爸也在,李孝鷹見到張形偉後焦急的問他:“我弟在哪?”
張形偉說在裡面的房間裡躺着,隨後領着夫婦二人去了樓下的小房間裡,張綠妹的兩個姐夫和兒媳的爸也跟着進去了,坐在牀邊的張綠妹見二人進來立馬假模假樣的哭了起來。
此時的老李還帶着氧氣罩,身子還是暖的,但肚子卻比之前扁多了,李孝鷹一看就覺得不對勁,於是掀開了老李身上的毯子,此時張綠妹的兩個姐夫和兒媳的爸立馬攔住了他,三個中年男人圍着夫婦倆說是有事與他們說,李孝鷹看着這情況心裡也猜到了幾分。
三個男人你一言我一句的說着,大概意思就是老李馬上要不行了,等他過來商量就來不及了,因爲器官捐獻是要在病人死前做手術的,時間緊迫,所以張形偉就在醫生給的協議書上簽字同意了,如今老李都已經死了,還是先把老李的喪事辦好纔是最要緊的事。
三個男人不斷地好言勸着李孝鷹,李孝鷹見他們人多勢衆,而他夫婦倆孤立無援,若眼下與他們強行爭論撕破臉皮,不僅無法爲他弟討回公道,最後吃虧的還是他們夫婦倆,於是就說了句“先把我弟喪事好好辦妥再說吧”,此話一出,張家人當即鬆了口氣,內心都覺得這個當哥的也是個好糊弄的。
李孝鷹又坐在牀邊眼眶泛紅的陪了會兒老李,沒再忍心掀開毯子看他的肚子,而蘇雅凡也是一臉憐憫與不忍的在一旁陪着。
李孝鷹夫婦無法想象老李死前經歷了何等痛苦,不知道醫生將他器官挖出的時候他是否能感覺到疼痛,若是能感覺到,那麼他該有多心寒多痛苦啊,人都已經這樣了,死前還要經歷這些非人的痛苦,張家當真狠心冷血,家裡養的狗都知道要保護主人,對陌生人狂叫警示主人,張家人真是連狗都不如。
到了傍晚的時候,張家人已經讓請來幫忙的同村人折起了錫箔紙,以備喪事上用。
李孝鷹夫婦倆見了頓時一陣心寒,張家人明擺着就是一早計劃好的,張家有孃家人認識老李的主治醫生金醫生,那張綠妹與張形偉夫婦哪見過什麼世面,八成是張綠妹的兩個姐夫和兒媳的爸出的主意,以張綠妹與張形偉夫婦重錢重利、自私冷血的性格,必是萬般同意的,這怕是名爲捐獻,實則賣錢吧。
臨近吃晚飯的時候,張家人還好言讓夫婦倆留下吃個飯,夫婦倆以家中還有事爲由婉拒回家了,臨走前張綠妹還拜託李孝鷹去給李宅村的幾戶李家祖上同屬一脈的人家報信。
回到李宅村後,村裡的人聽聞老李病重都前來詢問李孝鷹具體情況,李孝鷹將事情原委大概說了下,村裡的人紛紛同情老李的遭遇。
李宅村與張家村等幾個鄰村人的思想都是比較傳統的,除非是車禍或是別的意外事故令死者沒能留得全屍,一般人家都會讓死者完好無損的離開這個人世,如此死者才能得以安息。
當晚,張家讓人買來了壽衣,按照當地風俗,壽衣一般都是由同村人與至親幫着死者家屬替死者擦好身體後再換上的,但張綠妹怕賣器官的事被人發現,因而誰都沒讓幫忙,關着房門與張形偉夫婦一起替老李換上了壽衣。
農村人的喪事也要辦三天,第一天與第三天至親到場吃個簡單的便飯,第二天才是真正的出殯之日。
雖是七月初的夏天,但正值梅雨季節,喪事第一天早上下着傾盆大雨,張形偉與張綠妹的兩個姐姐急着去醫院拿死亡證明材料,醫院比較遠,出租車一直沒叫到,張家又沒有買私家車,於是打電話給李孝鷹想借個車用,李孝鷹與一個李家祖上同屬一脈的李叔開了輛五人座的轎車陪着張家人一同去了醫院。
李孝鷹讓李叔一同去醫院就是爲了多個人作見證,因爲他聽聞張綠妹對張家村的人說老李什麼活都還沒開始幹,就不小心輕輕摔了一跤,得了急病去世了。
車上,張綠妹的兩個姐姐一直在說老李住院的三天花了四萬,社保卡雖然報銷了一半多,但張綠妹也出了一萬多給醫院,還說張家剛買了新房,還有一百多萬的房子貸款要還,以後的日子怎麼過啊。
李孝鷹與李叔聽了這話心裡頓時有股氣,人剛死,她們居然還有心思算着這筆賬,張家的人還真都是些只認錢不認人、自私冷血的人。
到了醫院後,李孝鷹與李叔都親眼看見了老李病歷上清楚的寫着摔斷五根肋骨以及肩部等多處骨折,死亡證明開好後,張家的兩姐妹故意走在後面壓低聲音的對張形偉說讓他先別把老李的身份證註銷掉,先看看他銀行卡里還有沒有錢,李孝鷹與李叔的聽力一向不錯,因而那些話都被二人聽見了,心中頓時一陣心寒。
回去的路上,張家三人坐在後排,其中一個女的還輕聲抱怨了句“太擠了,早知道就分兩輛車去了”,李孝鷹與李叔聽到後,面色難看極了,開他們去醫院不說聲謝謝就算了,還嫌這嫌那的,但二人都默契的將怒氣暫時忍了下來,要爲老李討個公道不急這一時片刻。
這一日,李家的幾家人都安靜的吃了兩頓飯回去了,而李孝鷹作爲親兄弟留在了張家爲老李守夜,到了晚上十點多,張形偉與賈二眉夫婦一臉睏意的上樓睡覺去了,而張綠妹守夜到十一點多也去樓下小房間睡了會兒,一整個晚上只有李孝鷹一個人堅持守了一夜未睡。
喪事守夜有個規矩,那就是三炷香不能滅,要常燃着,否則死者的魂魄不安,而死者的未亡人一家也將斷子絕孫。
三炷香快燃盡的時候,張家沒有一個人去點香,只有李孝鷹一人隨時留意着,一整夜點了四次香,他傷心的跪在老李殯棺旁默默流着眼淚。
這一夜,有隻白色的小貓一直安靜的待在殯棺旁不走,白日裡聽人說這隻小貓從來沒見過,沒人清楚它是從哪突然冒出來的,但自它出現後便一直守在殯棺旁。
李孝鷹見到這隻小貓後內心一軟,想到自己連老弟的最後一面都沒見到,不禁想它會不會是老弟的化身,特地過來見他一面。
凌晨四點的時候,張綠妹睡醒起來了,站在外面與同村人有精神的閒聊着,他走出大廳準備回家簡單收拾下取個現金再來張家,張綠妹親自送了他出去,路上還小聲的說了句“老哥,今天你做開薄人吧,老李也就最後風光這麼一次了,到時候記得多送些禮金啊”,他面無表情的“恩”了聲,心中一陣冷笑。
張綠妹真是將自私自利這四個字發揮到了極致。
若當初就知道張綠妹是這種人,老弟怕是寧可單身一輩子也不會娶她吧,可惜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老李出殯當日該出席的人都來了,每家都送了一份禮金給張家請來的賬房先生並登記在孝薄上,所謂開薄人就是登記在孝薄第一頁上的至親之人,張綠妹讓李孝鷹做開薄人,還讓他多送點禮金就是爲了讓後面送禮金的人家以開薄人爲參考跟着多送些禮金,這樣張綠妹就能借老李的喪事多收些錢。
李孝鷹雖做了開薄人,但卻按照常規的數額送了禮金,因爲他明白就算自己送再多,他的老弟也享用不到了,而同爲至親,張綠妹的兩個親姐姐家卻送了很少禮金,只有李孝鷹所送禮金的一半,比常規數額少了太多了。
坐在殯棺旁的張綠妹自兩個賬房先生開始動筆記賬數錢後就開始坐立不安了,時不時的伸長着脖子望着賬房先生手裡的一疊疊現金,要不是她在衆人面前只能坐在殯棺旁守着自己的丈夫,她怕是早就跑到賬房先生那兒開心的摸着錢了。
吃過午飯後,雙方至親圍在殯棺周圍送別老李,張綠妹大聲的哭着,嘴裡還唸叨着“讓你少乾點活你怎麼就不聽”之類的話,哭到最後還裝着無力的要倒下的樣子,一旁不知情的老太太立馬同情的扶住她,她趴在殯棺上越發做戲上癮了,有精神的哭得更加大聲了,可從頭到尾沒有流下一滴眼淚,眼眶更是連紅都沒紅一下。
此時有個張家的遠親隔着門口問了句“我的包是不是放在小房間了”,張綠妹瞬間收起了哭相,自己站直了身子,往門口走了幾步跟那遠親說了幾句話後又回來繼續大聲的哭了起來,對躺在殯棺裡的老李說的話沒有一句是重複的,這一幕將先前扶着她的老太太愣住了。
張綠妹的哭法還真是收縮自如啊,要不是她是死者的家屬,怕是連花錢請來的哭靈女都要甘拜下風了吧。
繼子張形偉稍微掉了幾滴眼淚,兒媳賈二眉哭得也挺大聲,嘴裡不停喊着“阿公阿公”,眼淚更是貨真價實的往下掉,而孫子張二胖根本沒來,正開心的坐在馬路邊玩手機,從未流露出一絲難過,由此可見,真心爲老李傷心的沒多少人。
那隻白色小貓依舊徘徊在殯棺附近,沒有離開,還不時地“喵喵”叫着,聲音聽着有些悲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