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京城五里，在金水河畔有一個竹木搭建而成的精舍。
晚間落了一夜的雪，紛紛揚揚的，一直下到清晨都沒有停歇，積下了厚厚的一層雪。
精舍周圍圍着一片籬笆，籬笆內幾樹老梅卻開得好，在那漫天風雪中，傲然吐豔，成了白茫茫中最好的路標。
蘇岑在柴門前下了馬，將繮繩丟給親衛，要親衛自去旁邊歇息，抖了抖大氅上的雪，再跺去了靴子上的泥濘，剛欲擡腳上精舍的臺階，就聽得有馬蹄聲遠遠響起。
蘇岑轉過頭去，望向了那雪色之中。
馬蹄聲多卻不紛亂，幾十匹馬急速奔跑下也保持着同樣的頻率。
能這樣跑馬的……
蘇岑脣角微勾，眼睛露出了淡淡的笑意。
不過片刻，一列紅色身影便出現在了雪霧之中，再不久，一匹大紅馬便急衝過來。
到得門口那騎士猛然一拉繮繩，大紅馬發出一聲嘶鳴，高高的立起了前蹄。
蘇岑不覺笑了起來，剛欲說話，卻聽得那馬背上發出了一聲清脆的驚呼。
微微一愣，蘇岑腳步微動，閃過身子，看向那馬背的正面。
馬上坐着一個身披大氅身形筆直的騎士，雪花沾了他滿頭，便是眼睫毛上都掛了冰霜，讓他整個人如同寒霜冰劍一般。
只他低頭看下之時，那眼中卻是溫柔得水波漣漪。
讓蘇岑不覺驚了一驚，順着他的視線往下看。
就正好對上一顆從那血紅色大氅裡面鑽出來的頭。
那頭上的大眼睛對着他忽閃忽閃了幾下，然後咧嘴一笑，露出了一顆小小的虎牙。
蘇岑再愣！
那騎士已經翻身下馬，腳在地上一點，人便直掠進了精舍遊廊下，自有後面的親衛將繮繩拿過，送去馬棚。
“蘇將軍。”
見蘇岑的眼睛一直直愣愣的盯着被自己包的嚴縫密實卻愣是鑽出一個頭來的顧欣悅，顧陌寒的聲音裡都帶上了一絲冷意。
“呃，呵呵，顧將軍好。”蘇岑強忍着，將視線從那出現在顧陌寒胸口處的小腦袋上扭看。
腦中想了下那丫頭的身高，再偷眼瞧了瞧顧陌寒大氅下的身形形狀。
他腦中正在繼續勾畫顧陌寒和顧欣悅的正確姿勢，顧陌寒已經掀開門簾，快步走進了精舍的門，然後彎下了腰，將懷中的人放在了暖氣十足的木地板上。
“哇，這是將熱水引在下面，所以才這麼暖的嘛？”看着地上，顧欣悅跺了下腳道，一對杏眼亮晶晶的看向坐在桌邊煮茶的衛昭。
“你，出去，把雪掃乾淨！”沒有理她，衛昭滿臉黑色指着顧陌寒道。
顧陌寒哼了一聲，翻身出去將靴子脫了，再將大氅解下交給門邊的小廝，和蘇岑一起走了進來。
精舍位於河邊，兩邊都開了門，對着路口的，是一扇小門，而對着江面的，則是安裝了琉璃的整扇推拉門。
透過那透明的琉璃，可以看見外面大雪紛飛，寒鴉渡江，景色獨好。
而屋子裡卻暖意融融。
顧欣悅好奇的到處看，拉了下牆壁上的畫卷，又去看一旁桌案上的擺設，再跺腳細查下面地龍的走線，在準備拉開門看的時候，被顧陌寒長臂一伸，勾住腰給拉回了桌邊。
衛昭和蘇岑的眼皮同時跳了跳。
“你喜歡這裡？”顧陌寒無視掉那兩人的神色，從桌上拿了一塊點心給顧欣悅，問道。
“嗯，喜歡。”顧欣悅笑得眼睛眯眯。
先不說這地點，這位置，這風景，這建築的巧妙，便是那畫卷和擺設，都好值錢啊。
“衛昭，這地方送給我妹子。”
顧陌寒的話讓正低頭試茶的衛昭一口水給噴了出來。
“哥！”顧欣悅拉了一下顧陌寒的手，微蹙了眉頭道：“君子不奪人之好。”
“六姑娘這話說的真好。”拿過旁邊的帕子擦去脣邊的水漬，衛昭微笑，端起了一碗新茶，再度試味。
“所以呢，衛大哥，我買好了！你出個價，你看，五百兩好不好！可以買好多竹子木頭了！”顧欣悅睜着一對大眼睛，笑面若花，嬌俏喜人的道。
衛昭的水再度噴了出來。
顧陌寒袖子一擋，將那些飛沫給擋住，皺着眉頭道：“你真髒！”
“顧陌寒！你想死是吧！”將茶碗一放，衛昭氣道。
本來說的好好的，由楚瑜說服羣臣，你沒事做立什麼軍令狀！你真以爲到時候出了事楚瑜會幫你？或者說我父親會看在軍情緊急上放過你？
做夢！
“那不是有你嘛？”顧陌寒伸手給顧欣悅倒了一杯茶，淡淡的道：“你總不能看着我死。”
“有我？有我有屁用！你立的可是軍令狀！當着所有朝臣立的！我能有多大的本事？我是能說服所有朝臣，還是能給你弄出兩百五十萬兩出來！”衛昭更氣。
借錢！
到那時候，有錢的都是巴不得他死的人，他到哪裡去借！
“哎呀，真是，”顧陌寒袖子再度在顧欣悅臉前一擋，道：“我是帶妹妹來散心的，你不要這麼煞風景好吧。”
衛昭更怒，臉色漲得一片通紅，可是見顧欣悅那好似驚嚇到一般的溼漉漉的大眼睛，又將想要掀桌子的心情給壓了下去。
心底卻是涌出一絲怪異之感。
昨天晚上顧陌寒派人找他，說今日要和蘇岑一起坐坐，他還以爲是顧陌寒想三個人碰個面，商討一下後補方案。
可顧陌寒居然帶了顧欣悅來！
這種事，是能讓這小丫頭片子聽的嘛！
“咳咳，那個，顧將軍，你有想過，要是明年軍餉不夠怎麼辦嗎？”蘇岑輕咳了一聲，自己倒了杯茶（衛昭這個主人一點自覺都沒有），淡聲問道。
“你現在是兵部尚書，你總要想法子解決的吧？難道你真想看我被砍頭？我死了，你也討不到好。”顧陌寒摸了一下自己脖子道。
蘇岑一怔，這麼無賴的話也是你顧陌寒說的！
“誰叫你吃飽了撐的，立什麼軍令狀！”衛昭怒氣不減，伸手，推了一盤點心到顧欣悅面前，道：“你也不想想，皇上和我父親是那麼好糊弄的嗎？滿朝文武多少人想你死，你不爲自己想想，總也要想想六姑娘！”
“咦？我嘛？”顧欣悅捻了一塊點心左右看看，展顏一笑道：“我哥纔不會死，我哥說了，會保護我一輩子。”
她的笑容太燦爛太可愛，一對杏眼如同星海一般，還露出了一顆小虎牙。
真是天真的……無知無畏。
兩人心裡都嘆了一口氣，然後將帶着控訴的眼神投向了顧陌寒。
這麼一個可愛的丫頭，要是你死了，就真是無依無靠了，偏生你還豎了那麼多敵人！
“那個，蘇大哥。”顧欣悅咬了一口點心，聲音嬌軟的喚了一聲。
蘇大哥……
蘇岑的眉頭挑了挑，溫煦的笑道：“何事？”
就衝這聲大哥，顧陌寒要是死了，自己也會照顧這丫頭一二的。
“我看惠北侯府查抄的單上寫着金羅漢一套，那個好像是先帝賜給惠北侯府的，一套十八個，可是，我只找到了兩個，還有十六個，難道是惠北侯府的人給弄丟了嗎？麻煩蘇大哥你幫我問問惠北侯可好？”
小丫頭片子笑面如花。
蘇岑的笑容卻是僵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