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裡很簡單。
一張桌子，兩張椅子，一張雕花大牀。
那人，便躺在那雕花大牀上。
一動不動。
不過短短兩天，他好似瘦了一圈，修長的身形在被褥之下，都沒有了以前的張力。
臉頰凹了進去，臉色慘白之中帶了異樣的潮紅，嘴脣都裂了開來，緊閉的眼簾下，是一片青灰色。
那是，死人的顏色。
顧欣悅只覺得眼前有些花，喉嚨亦是被堵住了一般，氣都有些不順。
她見過他很多種樣子。
冷傲囂張，溫柔淡漠，不管哪一種神情，什麼時候，便是他身受重傷的時候，都由內而外散發着一種內斂的鋒銳之氣，那種氣勢讓他便是失血過多之時，也不失凜然之勢。
他是皎若明月，亮若朝陽，俊美無儔宛若天神的顧陌寒。
便是羣敵圍繞，鮮血滿襟依然張揚霸氣的顧陌寒。
怎會如此躺在那牀上，一絲生氣都無的模樣！
“欣悅……”牀上之人發出了一聲輕吟，那帶了好似風一般細弱的呼喚帶了顫抖之意，讓顧欣悅一下回過神來。
眼中閃過一絲晦暗，顧欣悅緩步走上前，靠坐在了牀邊。
屋子裡燒了火龍，還額外添了好幾個火盆，熱氣騰騰之中帶了燥熱之氣。
而那牀邊更是，不過剛一坐上，便有股夾帶着冰寒的火氣撲面而來。
顧欣悅眉頭微蹙了一下，解開了裘衣的帶子。
“他傷勢本沒愈，激動之下又受了寒，寒氣入骨，又沒有休息，所以才一下爆發出來。”青蓮子在旁邊細聲說道，順手，就接了她手上的裘衣過去。
顧欣悅點點頭，道：“我和他單獨呆呆。”
青蓮子怔了一下，低頭看了一眼牀上那急速枯敗下去的青年，嘆了口氣，對紫蘇示意了一下，兩人退了出去。
隨着門關上的聲音，顧欣悅低頭，看着從被子底下露出的手掌，緩緩，伸手握住了那隻手。
那手極爲漂亮，手型完美，手指修長若竹，卻不顯纖細，骨節和那圓潤的指頭都帶了勁力，手背上肌膚細嫩若玉，看着就令人心動。
只是握上去，手心對着手心，卻被那手掌裡滿布的老繭磨出一絲絲癢意。
如今，這手掌心裡不光有老繭，還有帶了燥熱的汗水，溼膩膩的，卻又從那熱氣裡透出了涼意。
顧欣悅心頭一動，探手，往他額頭上摸去。
觸手之處，一片滾熱，比在無鹽池的熱度還高不說，如同手掌給她的感覺一般，那熱度裡詭異的透着一股涼氣。
“欣悅……”一聲輕吟從那已經乾枯開裂的脣角溢出，好似感覺到了她的手，顧陌寒的眼角微動了一下。
顧欣悅微蹙了眉頭，將手收回。
她的手剛一離開，顧陌寒的身子便微微抖了一下，頭也微側了一下，像是要尋找先前的溫度一般，從那脣角，又溢出了一聲輕喚。
離了這麼近，便可以看到，他慘白的面色之中，不光透着潮紅，潮紅下面還泛着青色，如同萬年沉冰一般，白中透青的顏色。
那讓他的臉完全失去了光澤，帶着一層灰濛濛的死沉之色。
便是他輕吟之時吐出的氣息亦帶了一絲青灰。
“他情緒過激，生氣爆發得太多，消耗過度之下引起身體機能失控，從而激發了細胞組織的重組，如果成功，他的精神體和肉體都能得到熔鍊從而更加強壯，如果失敗，他不光肉體會崩潰，精神體也會崩潰。”
腦中響起超腦的機械聲，顧欣悅不覺默了一默，道：“說清楚點。”
“這個人悲傷過度，他身體本來就處於虛弱狀態，又沒有得到休息，如果是一般人，早就死了，不過，他好像是修煉過，身體本能的對生物能量有控制機制，所以，身體自動進入修補和產生新的生物能量階段，不過，因爲他的精神體現在處於迷離狀態，所以身體也失控，纔會讓體內的兩種能量都失控，如果他的精神體沒有走出試煉，那麼身體也無法恢復……”
“行了！你就是想說，他如果不醒，就會死，而如果醒了，直接的說，便是他在這個世界練的那什麼功更上一層。”顧欣悅打斷了超腦的話。
說話之時，微垂了眼簾。
“不錯，他若醒來，將會更加強大，非常強大。”超腦說了一聲後，滴的一下，便靜音。
顧欣悅脣角微勾，掠過一絲苦笑，身體卻毫不猶豫的低伏下去，湊在了顧陌寒的耳邊道：“顧陌寒，我知道，你想躲在自己的夢境裡面，想不出來面對這外面的事，想就此沉淪，可是這樣是沒用的。”
手緊握住了那一片潮溼的大手，顧欣悅聲音裡帶了鋒銳之色，接道：“你不出來又能改變什麼？發生過的事不會消亡，你影響的，不過是你的朋友，你的屬下，你拼命保護的甘州。”
“欣悅……”顧陌寒的身體微微的抖了起來，面容之上浮現了悲苦之色，從脣角溢出的輕喚，帶了哀求之意。
“欣悅……求你……”低低的，那乾裂得不成型的嘴脣顫抖着，一聲聲的，輕吟着。
顧欣悅擡起了頭，看着他，發了一下呆，隨後咬了下脣，用力的握了一下他的手，道：“你還是顧陌寒嘛？還是我認識的那個顧陌寒嘛？還是那個什麼都不怕，什麼都擋不住你的顧陌寒嘛！醒來，不要讓我瞧不起你！”
顧陌寒覆蓋在眼底那一片青黑色上濃若蒲扇一般的眼睫毛不斷顫抖着，身體亦發出了一陣陣痙攣一般的輕顫，被顧欣悅握着的手更是彎曲起來，好似用盡了力氣般的想反握住她的手。
一滴淚水，緩緩的從眼角滾落，可還沒落下幾分，便被肌膚上散發的高熱給蒸發了去。
他眼皮底下的眼珠不斷滾動，從喉嚨中發出了低沉的悲鳴。
“對，便是這樣，再痛苦，再掙扎，也不能認輸。”顧欣悅伸手，輕撫上了他的眼角，低聲道：“醒來吧，我所知道的顧陌寒，不是會被這種事打倒的。”
握在手心裡的手一下握住了她的手，在一聲嗚咽般的輕喚中，顧陌寒的顫抖着的眼睫毛緩緩擡起，眼簾睜開了一線。
“欣悅……”從那一線眼眸之中，透出了晶亮的光芒，而那帶了悽苦之色的脣角微張，輕聲道：“我愛你……欣悅……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