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
天地間,無盡的罡風與妖風,在呼嘯。
沒有新生的強大波動降臨,沒有大規模的傳送陣開啓,也沒有針對外圍進行地毯式搜索的跡象。
焚天老祖沒有走,他就如同一尊暴怒的岩漿神像,釘死在枯寂沙海的核心陣眼之上。
那凝而不發的怒火,彷彿隨時都會將這片天地徹底點燃蒸發。
江殊在巖縫的陰影中,瞳孔如同古井,沒有任何波瀾。
又過了小半日,依舊沒有任何變化。
焚天老祖的氣息紋絲未動,如同盤石壓住大地,只剩下無言的憤怒在空氣中沉浮。
那三兇的氣息也耗盡了躁動,只剩下麻木的死守。
隨後又是三個時辰過去,焚天老祖的氣息終於有了動靜,但是並沒有遠去,而是鎮守在枯寂沙海之中,守衛着一座陣眼。
而另外三兇的氣息則是向着遠處而去,但周身的妖力波動,顯示着它們一直關注着這裡。
此處是動不了了。
江殊心念電轉,焚天老祖執意要釘死在這破滅的陣眼處,要麼是認定自己會貪圖殘陣可能遺留的寶物或信息而折返,要麼是此地陣眼關聯極大,他不願再有任何閃失。
但無論如何,這頭被徹底激怒的火鳳,此刻正處在最專注,卻也最僵持的時刻。
他的視線和怒火都只牢牢鎖定在枯寂沙海上。
而他的爪牙,那被自己殺得心驚膽寒的三兇,已經向着千流澗的方向而去,他們恰恰是最好捏的軟柿子,也是離目標最近的捷徑。
江殊長嘆一聲。
在自己尚未成就道尊之位的時候就曾經從妖尊巔峰境界的焚天老祖手中逃出去過,那時候雖說異常兇險,但是以道君道行從妖尊巔峰手中逃去,這的確是一個值得驕傲和自豪的事情。
那時候他還是有些輕視焚天老祖的。
但是當江殊成就混洞境界,參悟空間大道,再次直面焚天老祖的時候,才真正意識到自己和他之間的差距。
先前之所以能夠從他的手中逃出來,的確可以說是運氣不錯。
江殊的目光穿透巖壁,越過無垠的黃沙,投向到千流澗的方向。
情報中三處兇險異常的妖族要塞之中與枯寂沙海呈犄角之勢的便是那裡。
陷陣四凶分工明確,枯寂沙海現在被焚天老祖鎮守,那三兇能撤往的地方也只剩下千流澗一處了。
江殊的身影在黑暗中如水墨般淡化消失。
這一次的空間摺疊更加綿長,軌跡如同蛛絲飄蕩在狂暴的海面上,充分利用着整個區域空間被大戰攪亂後尚未恢復的脆弱節點,小心翼翼避開枯寂沙海核心那個烈焰沸騰的“太陽”。
不知跨越了多少萬里,瀰漫在空間中的水汽驟然濃郁,帶着一股深沉刺骨的陰寒和腐朽的血腥味。
千流澗到了。
視野驟然變幻,枯寂沙海那純粹到極致的黃和熾熱消失無蹤。眼前彷彿跌入了一個被詛咒的巨大墓穴。
千流澗,這個名字聽起來倒是山清水秀。
但是當江殊向下窺視而去,看到的並非青山綠水,而是層層疊疊,扭曲交錯的墨色峽谷。
天空被濃郁的灰黑色瘴氣籠罩,永遠一片慘淡的灰暗。
一條條渾濁的水流……不,那不能稱之爲水流,更像是粘稠的黑泥,它們在峽谷底部艱難地蠕動糾纏,匯聚成一張龐大而污穢的暗色水網。
河道中漂浮着腐爛的妖獸屍體、破碎的骨骼和不知名的粘液團塊,散發出令人作嘔的惡臭。
黑水錶面不斷鼓起深綠色或紫黑色的膿泡,破裂時濺射的毒液落在兩側的巖壁上,發出滋滋的腐蝕聲,騰起刺鼻的白煙。
巖壁千瘡百孔,被腐蝕出無數細密的孔洞和溝壑,如同腐爛的屍體表面。
慘白色的苔蘚在瘴氣瀰漫的微光中反射着冷森森的色澤。
濃密的,形狀好似扭曲鬼爪一般的黑藤從崖壁裂縫中鑽出,肆無忌憚地向下延伸,貪婪地汲取着渾濁的黑水和下方瀰漫的精純妖力,藤蔓上佈滿了尖銳的骨刺和佈滿倒鉤的吸盤。
空氣中瀰漫着溼冷滑膩的水汽,混雜着濃烈的腐敗氣味和一股令人不安的粘稠感。
視線在這裡受阻嚴重,超過百丈就模糊不清,神識探出也會被那污穢的瘴氣和混亂的水元妖力層層阻隔削弱,甚至是玷污。
到處是嗚咽的風聲,如同鬼哭狼嚎,穿行在密如蛛網的水道和猙獰的石筍間。
這就是千流澗,水妖的巢穴,死亡的陷阱。
它的每一寸土地、每一縷空氣,都浸透了妖族的穢物法則,試圖將闖入者同化爲腐朽的一部分。
江殊懸停在最高一處峽谷入口的陰影裡,如同融入了巖壁的色彩。
他的神識如同最細微的雨絲,融入這片污濁的環境,避開那些明顯帶有探測妖力的藤蔓和水泡,謹慎地掃描着。
很快,他在一片相對開闊、由數條巨大黑河交匯衝擊出的爛泥灘旁,“看”到了它們。
三股熟悉而強大的妖力在那片污濁的灘塗上盤踞,如同三塊投入死水中的暗礁,攪動着周圍混亂的濁流。
長達百丈的冰螭盤踞在淤泥潭最深處,森白的鱗片上沾染了污穢的黑泥,但寒氣依舊凜冽,將身周的淤泥凍成一片冰洋,蒸騰着刺骨的寒霧。
它巨大的頭顱微微下垂,冰冷的豎瞳中殘留着揮之不去的驚悸和後怕,更多的卻是疲態,似乎在休憩療傷。
金鵬則選擇在一座被腐蝕得千瘡百孔的黑巖孤峰頂端落足。
原本華美的金色翎羽顯得有些黯淡,失去了那種刺破天穹的鋒芒銳意。它單足立於峰頂,鷹目半闔,銳利的視線警惕地掃視着四周污濁的環境,卻掩不住神光深處的懊惱和一絲被壓抑的恐懼。
金鵬這一族很愛乾淨,因此它對這裡骯髒的環境極其厭惡,偶爾抖動一下翅膀,甩開纏繞上來的溼滑水草。
最暴躁的是火蛟。
它顯然與這裡的環境格格不入,身上那原本狂暴的赤紅鱗甲被污濁的水汽侵蝕,色澤發暗,妖火都收斂了許多。
它龐大的身軀大部分潛沉在黑水中,只露出猙獰的蛟首和一小部分脊背,深色的水面下,暗紅色的火焰在翻滾抵抗着污穢的侵蝕。
它顯得異常煩躁,佈滿骨刺的尾巴時不時暴躁地拍擊渾濁的水面,激起帶着腥臭的滔天黑浪,張開巨口發出一陣陣飽含怨毒的低沉咆哮,傷口處的暗紅光芒時明時暗,顯然火毒之傷未愈,又被這污穢的水元侵擾,極不舒服。三兇的狀態都不佳。
土螻的隕滅,焚天老祖的暴怒斥責,還有被那個恐怖人族小子留下的深深心理陰影,都沉重地壓在它們心頭。
尤其是在它們自認最擅長的合擊領域被正面擊破,這種挫敗感帶來的心理創傷比身體的傷更甚。
此刻身處這令火蛟尤其不適的污穢之地,更是讓整個氣氛低迷而緊繃。它們雖在調息,卻如同驚弓之鳥,外強中乾。
“這次回去,只怕我等的處境不會好。”
冰螭聲音低沉。
火蛟一聽這話,心頭更是惱怒,開口說道:“那人族江殊到底是身懷什麼大機緣。他才成就道尊多長時間,按理來說他應該連空間大道都只是才參悟,可是偏偏……”
話說到一半它就說不下去了,心中憤怒至極,帶着不可思議。
它們四人無一不是強大種族出身,很早之前就被帝宮選中,組成陷陣四凶,修行合擊之術,就連混洞境道尊,都有可能將其困住一時。
不能在一時半會,衝破它們的陷阱防禦。
但是江殊卻是給了它們迎頭一擊。
金鵬沒有說話,只是厭惡地看着周遭的環境。
沒有妖尊中期的完美合擊陣勢,沒有焚天老祖的威壓籠罩,甚至不需要土螻那沉重的壓力作爲粘合劑,眼前這三兇,哪怕合力,都不一定比不過一般的混洞境中期道尊了。
到了這個階段,三兇也都收斂回了自己的神識,在不斷的調養自身。
深怕等會,就又迎來一場大戰。
江殊在陰影中靜默了片刻,如同最優秀的獵人,計算着光影的移動,觀察着它們習慣性的動作模式。
火蛟又一次煩躁地猛甩尾巴,拍起大片黑水,水花四濺,正好遮蔽了它側面向崖壁的部分視線。
金鵬被這動靜驚擾,視線不滿地掃向火蛟。
就在這水花濺起、金鵬視線轉移的剎那,江殊動了!
“嗡……嗡……嗡……”
無聲的震盪在複雜的峽谷水道間迴盪,宛如低沉的悶雷從地底滾過。
早在江殊到來的時候,他就已經選定了千流澗幾處因爲水脈流轉和穢氣腐蝕而天然形成的空間薄弱點作爲印記,現在將其同時引爆,登時將三兇的立足之地摧毀。
金鵬立足的黑巖孤峰上方空間驟然向內塌陷,形成一道扭曲的漩渦,拉扯着它單足下本就鬆動的巖峰。
冰螭盤踞的冰洋四周堅固如冰面的凍結淤泥猛然裂開無數蛛網般的細縫,下方污穢的黑水如同擁有生命般向上瘋狂反噬。
火蛟身前,那片它剛剛攪起的黑色水幕尚未落下,水幕後方的空間便詭異地摺疊拉伸,將部分渾濁的水幕扭曲成了一面短暫渾濁的空間鏡面。
這突如其來的空間異變瞬間打破了三兇警惕的表象。
“江殊!”
“小心!”
金鵬驚怒尖嘯,它第一時間就察覺到了江殊的出手!
一條條大道,在它的周身暴涌。
雙翼爆發出刺目金光,強行穩住身形撕裂空間塌陷的吸力。
一邊的冰螭周圍的空間,都在瞬間冰凍。
冰凍的空間,天然形成了一個防禦之地。
它冰冷豎瞳驟縮,本能地催動更深沉的凍氣試圖再次凍結涌上的污穢,龐大的身軀尋找着江殊所在之地。
而暴躁的火蛟最爲直接,它本就煩躁到了極點,眼前水幕突然變得光怪陸離,模糊不清,加上腳下的空間也似乎變得不穩,它那狂怒的神智瞬間被點燃。
不假思索地對着那面被扭曲的水幕空間發出一聲歇斯底里的怒吼,口中積鬱的暗紅色毒火如同決堤的洪流,不管不顧地朝着前方那片模糊的混沌噴涌而出。
熾熱與腥臭交織的火焰瞬間將空間鏡面連同大片污濁的水域吞沒!
就在火蛟全力傾瀉毒火的瞬間,它龐大的頭顱和脆弱的頸部側面,那被自己噴吐的火焰洪流遮掩得最嚴實的地方,一道不足尺長的空間裂隙無聲張開。
縫隙裡,沒有任何光芒外泄,只有最深沉的虛無。
一隻覆蓋着流光手套的手,從虛無中閃電般探出!
這隻手出現的太過詭異,太過精準,恰在火蛟防禦最薄弱的要害暴露的瞬間。
那手套上流淌着的空間符文微光,如同跳躍的星辰軌跡。
五指張開,沒有凝聚任何刺目的光芒,只有一層如同天地初開,混沌未分的氤氳灰氣。
這灰氣中,蘊藏着萬物歸返本源的恐怖道則。
太初!
只見得這隻手掌輕輕按在了火蛟那佈滿堅硬骨刺的頸部側面鱗甲之上。
噗!
如同滾燙的刀刃切入凝固的油脂。
火蛟那能抵擋同階攻擊的堅韌鱗甲,在這隻包裹着太初氤氳的掌下,如同熱油中的冰片,無聲無息地軟化消解。
太初的氣息瞬間侵入其血肉筋骨深處,它所接觸到的一切物質與妖力,都在急劇地向其最初始,最基礎的能量微粒狀態坍塌!
灰氣迅速蔓延,手掌所觸的頸骨、經絡乃至流淌其中的狂暴妖力,都在飛速失去原有的結構和活性。
“呃!”
火蛟劇痛嘶吼,狂暴的嘶吼纔剛剛衝出喉嚨,聲音卻詭異地戛然而止。
因爲它那噴吐毒火的喉管,已經在太初氣息的沖刷下同步開始了無法逆轉的“還原”!
龐大的身軀劇烈抽搐着,奮力掙扎,暗紅的毒火從它體內不受控制地四處噴射潰散,
卻絲毫無法阻止頸部那個致命缺口在太初大道的侵蝕下迅速擴大蔓延。
它的生命力正在如同洪水決堤般傾瀉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