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筱筱知道,現在最理智的做法,就是裝作什麼都沒聽到,等他們走了,再出去。
可那掙扎的呻吟,似乎有幾分熟悉……
她咬着脣,走出洗手間,看着前面走廊上——
幾個保安正對一個蜷縮在地上的人拳打腳踢,一旁站着一個穿着西裝的年輕青年,時不時地奚落幾句。
丟在一旁的柺杖,和他露出來的臉,驗證了莊筱筱的猜測。
她猶豫了兩秒,往前走了兩步,看着那青年:“再繼續打下去,會鬧出人命的。”
青年擡了擡眼睛,漫不經心的看了一眼她,又看了看蜷縮在地上的付凜:“這事兒爺經常幹,下手自有分寸。”
“可是……”
莊筱筱還想說些什麼,但青年已經伸出了手,制止了那幾個保安的動作。
“美人兒,爺今兒心情好,放他一馬,你記得,你欠了爺一個人情,爺會討回來的。”他湊近莊筱筱,說出這句話,然後轉身,毫不留戀的離開。
那幾個保安悻悻的跟着青年,一起走遠。
莊筱筱鬆了一口氣。
一陣風吹來,她瞬間後背一寒,這才注意到,自己整個後背都被汗水浸溼了。
她趕緊跑過去,扶起蜷縮在地上的付凜,讓他靠牆坐着。
“你怎麼樣?要不要去醫院?”莊筱筱擔憂的問。
這個間隙,她還不忘記想起,最近已經去了好多次醫院了。
“我休息一會兒就好。”付凜捂住嘴,咳了兩聲。
莊筱筱原本以爲付凜只是普通的咳嗽,但沒想到,他越咳越厲害。
他的背緊緊地弓着,像是要把肺都咳出來一樣,不算高大的身體,顯得更加無力,良久後,他終於鬆開了嘴邊的手。
那隻骨瘦如柴的手,掌心慢慢的,在莊筱筱面前張開。
因此,掌心中央的那一抹紅色,充分的暴露在了莊筱筱的視線裡。
沒有一絲血色的手掌,和殷紅的鮮血成了鮮明的對比,半彎着腰的莊筱筱差點兒站不穩,她嚥下到了嘴邊的驚呼:“我送你去醫院吧?”
“不用了……”付凜淡淡的說了一句。
他從大衣口袋裡拿出紙巾,擦了擦掌心的血跡,又艱難的拿起一旁的柺杖,掙扎着,扶着牆站起來:“今天的事,謝謝你。”
“不用謝。”莊筱筱呆呆的站在原地,看着他有些踉蹌的步伐。
到了走廊盡頭的轉角,付凜忽然回頭:“你答應了那個人一個人情,最好……小心爲妙。”
說完,他直直的看着莊筱筱。
莊筱筱被他看的心裡發毛,嚥了咽口水,連忙點頭:“我知道了,誒,你真的沒事嗎?”
付凜沒有再回答,他繞了一圈圍巾,矇住臉,撐着柺杖,消失在轉角後。
過了半天,莊筱筱纔回到宴會大廳。
宴會到了現在,只剩下各個名流的相互交往了。
她在人羣裡掃視了一圈,沒找到薛景辰,最後往休息區看了看,不出意外的,看到了那個閉眼假寐的俊逸身影。
她快步走過去,在一堆女人羨慕嫉妒恨的表情中,坐到他身邊,小心地問:“我們什麼時候可以離開?”
“我在等你。”薛景辰伸手,把她小巧玲瓏的手握在掌心裡,“手怎麼這麼涼?”
“可能是有點冷吧
。”莊筱筱低頭道。
薛景辰沒有多問,牽着她的手,帶她走出宴會大廳。
穿過大廳的時候,她清楚地聽到旁邊的人的議論,說薛景辰來這個宴會,分明就是黃鼠狼給雞拜年,不安好心。
後面還有別的議論,她沒聽到。
莊筱筱想起剛剛,蜷縮着被人欺辱的付凜、咳血的付凜,她深深地呼出一口氣。
豪門世家就是人心薄涼嗎?
她上了車,裹好圍巾和大衣。
“唔……我想睡一會兒。”莊筱筱看向薛景辰,尋求他的意見。
薛景辰把一旁的抱枕拿過來,遞到她面前:“睡吧,到家叫你。”
她放心下來,抱着抱枕,靠着窗子,沉沉的睡過去。
睡意朦朧中,似乎有人攬住她的肩膀,把她半摟在懷裡,冰冷堅硬的車窗,變成了溫暖的懷抱……
她試圖睜開眼睛,看看是誰。
然而畫面一下子變成了黑白色調。
那是在墓地。
天上下着淅淅瀝瀝的小雨,還吹着寒風。
在這樣的環境下,付凜跪在一個墓碑前,捶打着地面,失聲痛哭,他的口中不斷地說着咒罵薛景辰的話,還有對付家不公平對待他的怨言。
那些咒罵的言語,恨意入骨,莊筱筱僅僅是遠遠地聽着,就心驚膽顫。
她屏着呼吸,一動不敢動的站在原地。
然而付凜好像發現了她。
他猛然轉頭,那雙陰冷的眼睛注視到莊筱筱的一瞬間,他人就出現在了莊筱筱面前。
他伸手,一把掐住莊筱筱的脖子,歇斯底里的:“爲什麼!薛景辰爲什麼要害我!你爲什麼要和他助紂爲虐!都是你們害得我!你們都去死!”
“啊!我沒……沒有……咳”
莊筱筱被他大力的掐着脖子,連呼吸都呼吸不上來了。
她的視線漸漸地變成一片空白,大腦也幾乎失去意識。
“筱筱?”
耳邊傳來焦急擔憂的聲音。
莊筱筱掙扎着睜開眼睛。
她這纔看到,她正雙手掐着自己的脖子,而對面的薛景辰,正一邊阻止她的動作,一邊關切的看着她。
莊筱筱一下子放鬆下來,軟軟的癱在座位上。
“做噩夢了嗎?”薛景辰伸手把她攬在懷裡,替她擦去額頭上的虛汗,和眼角的淚水。
“嗯……”夢裡付凜可怖的表情、歇斯底里的尖叫,莊筱筱現在還在心悸。
更加可怕的是,付凜說的會是真的嗎?
是薛景辰害了他……而她,在助紂爲虐?
不!
莊筱筱趕緊搖頭。
薛景辰對她這麼好,她不能忘恩負義的往不好的方面揣測她,不然她跟那些不講道德的人,有什麼區別?
她埋頭在薛景辰懷裡,聲音軟軟糯糯的:“已經過去了。”
薛景辰安撫的拍了拍她的背,沒有再說什麼。
車子一路平穩的駛回別墅。
莊筱筱回到了房間,進了衛生間,洗了個澡。
她換了件衣服穿上,坐在書桌前,伸手打開抽屜,抽出了那張署名爲‘Mrs.zhuang’的照片,她在字跡上摩擦了好幾遍,用一張A4紙,把照片包起來,和隨身的包包放在一起。
薛景辰對她很好
,她也不是知恩不報的人。
但是……
這整個上流社會,實在可怕,她想,她需要冷靜的、認真的考慮一下,該怎麼找回自己的身份,該怎麼過好以後的生活。
她拿着包,知會了簡一聲,就走出別墅。
然而她並沒有注意到,她把那張放在包包旁的照片,落在了沙發上。
站在別墅外等了半天,莊筱筱終於攔到一輛出租車。
“去‘舊時光’攝影館。”
“好嘞!”司機爽快的應了一聲。
車子一路飛馳,很快就到了地方。
這裡是A市商業區唯一安靜的一條街。
莊筱筱在巷子口下了車,付給司機車費,拎着包,戴上口罩,往巷子裡面走去。
十二月的陰天,把巷子襯得十分蕭瑟。
一眼望去,路兩邊全是半掩着門的店鋪,還有偶爾稀稀疏疏的、過路的行人。
走到巷子深處,莊筱筱總算找到了那家所謂的‘舊時光’攝影館。
她在攝影館外駐足了一會兒,推開木質的、懷舊風的門,一陣風吹過,門檐上掛着的風鈴叮噹作響,發出清脆的聲音。
並不像鬧市區裡的店鋪那樣,一進門就有人招呼。
莊筱筱掃了一眼一樓,一個招待的人都沒有。
她走到牆邊,看着上面掛着的攝影作品,那些作品種類繁多,自然風景、人文建築、人物、動物,都有。
她的指尖,一一的從那些作品上拂過。
後方傳來一聲輕咳,和腳步踩在木質樓梯上的聲音。
莊筱筱回頭,看向樓梯。
室內光線很暗,樓梯最下面的一層臺階上,黑色西裝的青年表情模糊,他一隻手按着欄杆,另一隻垂着的手,夾着一根香菸。
他把香菸遞到脣邊,深深地吸了一口,吐出一個朦朧的菸圈,就果斷的把煙掐滅,把菸頭丟進垃圾桶,走向莊筱筱:“又見面了。”
她這纔看清楚,這人……居然就是,在付家酒店裡,打了付凜的那個。
“是啊,很巧。”莊筱筱訕訕的笑了笑。
“有事直說,爺忙着呢。”青年撣了撣自己的西裝衣襬,語氣中有幾分不耐。
“我有一張照片,上面有‘舊時光’的logo,想問問,是不是從你這裡印出來的。”莊筱筱連忙說出自己的請求。
青年的眼底有幾分感興趣:“給爺看看。”
莊筱筱拿出包包,打開,翻了半天,都沒能找出那張照片。
“怎麼會呢,我明明放在包裡了啊……”她皺着眉,喃喃自語。
片刻後纔想起來,自己身前還站着人呢,莊筱筱不好意思的說:“我可能忘記把照片帶過來了,要不,下次再來找你吧?”
“嗯。”青年興致缺缺的轉身,上了樓梯。
莊筱筱看着他的背影好幾秒,嘆了一口氣,推開木質的門,在風鈴清脆的叮噹作響中,離開了這家懷舊的攝影館。
而此時的她,也不會想到,這是這家名爲‘舊時光’的攝影館最後存在的時光。
回到別墅,她走進自己的房間,果然在沙發旁看到了那張包在4A紙裡的照片。
可是剛剛白麻煩了人,現在再去,着實不太好。
她把照片收好,準備換個合適的時間,再去一趟攝影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