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家一定給我打電話，我等會就回去了，你吃飽了就先睡，醒來我就在。”
其實還想多囑咐幾句的，可是又覺得那樣似乎太嘮叨了，所以沈伯言只是皺着眉頭，送她走到電梯裡去。
莫長安在電梯裡頭輕輕撫着肚子，目光定定看着電梯樓層往下降。
叮一聲在一樓停了下來，原本，就覺得有些肚子餓了，其實是很想要馬上趕回去吃飯休息的，但是到了一樓，擡頭看了一眼一樓大廳裡頭掛着上頭標示着箭頭寫着療養科的牌子的時候，心裡頭又忽然有了想法。
腳步就朝着療養科走了過去。
不是她不孝，或者就是她不孝吧，其實，她一直都很逃避，逃避去看到母親那個樣子，父親那個樣子。
人對會讓自己難過的事情，都是比較抗拒的。而她尤爲抗拒，總是想以工作忙爲藉口，來逃避。父母的病讓她太失落了，太難過了。
她也是會忍不住羨慕的，看到先前金雁對景哲，尹清芳對路里裡。
她也會想，如果媽媽沒生病，該多好？自己就不用羨慕任何人了。
於是看着療養科的牌子，就忽然很想見她，很想很想見她，哪怕，她很可能，根本就不認得自己。
莫長安從未提過最讓自己失落的事情，其實並不是沈伯言以前對她的冰冷態度，那些，她覺得還都可以去爭取。
她最失落的是母親不認得她，無論她說什麼，無論她做什麼，母親總是那樣一副，不認得她的樣子，茫茫然的樣子。
甚至，爭取都沒有辦法爭取，阿茲海默症是治不好的，現在科學明明已經那麼發達，醫學明明已經那麼發達，卻是治不好媽媽的病。
這纔是莫長安覺得最失落的事情。
所以越往療養院走，腳步反而越發沉重起來。
療養科是南樓後頭的一個獨立的院子，環境非常好，一個綠化做得很好的院子裡頭，一幢三層樓的建築，感覺像是醫院裡的世外桃源，沒有醫院裡那麼壓抑的氣氛。
走進建築裡頭，就看到了護士站裡頭兩個護士。
護士認出她來，就笑道，“莫小姐來啦？肚子都這麼大了，還是這麼苗條，真是怪讓人羨慕的。”
莫長安微微笑了笑，“我母親還好麼？”
“老樣子，上午精神不錯，下午就差一些，晚上情況最嚴重，不過好在吃飯和睡覺都挺準時的，也很少鬧什麼脾氣，狀態倒是不錯的。”
護士說得中肯，反正阿茲海默症病人無非都是這樣，上午是精神最好得，越到下午晚上，就越是迷糊。有的還會小孩子脾氣不好好吃飯不按時睡覺，喬薇算是最好伺候的了，雖然也迷糊，但是還算聽話，吃飯洗澡睡覺都不用操心什麼。
莫長安點了點頭，“我進去看看。”
說完這句又想到了什麼，“我父親呢？”
莫江源後來因爲已經從昏迷中清醒過來了，脫離了危險，只是已經癱瘓，所以也被轉到療養科來了。
護士聽了這話愣了一下，“你父親已經出院了呀，莫小姐你不知道麼？就昨天呢，呃……另一位莫小姐和周女士過來的，把他接出院了。”
護士說到莫靜安的時候，一下子不知道應該怎麼稱呼，所以只能說是另一個莫小姐。
“而且當時結算費用的時候，是莫小姐你的手下來辦的，所以我們以爲你是知道的。”
聽了護士這話，莫長安就想起來了，自己的確是應承了莫靜安，周怡春想把父親接回家照料的事情，她是點頭同意了的。
這纔多久日子？莫長安倒是有些詫異，動作這麼快，周怡春倒是對父親真真上心的，所以她沒生氣，心裡頭倒是放心了些許。
朝着父親之前住過的病房方向看了一眼，都在療養科，之前每次來醫院探望他的時候，倒也方便，探望完他，走一條走廊就能抵達喬薇的病房。
原本這兩人，是夫妻，後來竟是成了住在同一個科室裡頭不同病房的病人。
莫長安走進喬薇的病房去，喬薇依舊是那樣，坐在輪椅上，輪椅停在落地窗前，她靜靜地看着窗外，目光平靜無神，看不出個思緒來。
聽着身後有動靜，喬薇才轉身看去，看到莫長安，她就笑了，“你來啦。”
莫長安渾身一震，定定看着喬薇，她……這是認出自己來了麼？
“媽媽，你……認得我了？”
只問出只一句，就失望了，因爲喬薇的目光依舊是無神的，看得出其中的迷糊來，但是臉上還是笑着，“認得呀，你之前經常來看我的。”
只是認得她是常見之人罷了，到底是不認識她是女兒的。
“嗯，是啊。這段時間來得少了，你沒生我氣吧？”
失落只持續了片刻而已，橫豎無非是和以前一樣，母親不認識這是自己的女兒，但好歹是記得她一些了，莫長安多少有些高興。
話也多了一些，“我啊，這段時間太忙了，所以都沒時間來看你，聽護士說你吃得好睡得好，我就高興了。”
喬薇臉上依舊是溫和的笑，“我沒生你氣。”
話這麼說着，她的目光一直看着莫長安的肚子，長安走上前去，站在了她的面前，喬薇就伸手輕輕摸了她的肚子。
“什麼時候生啊？”她目光裡有了慈愛，看着莫長安的肚子，就這麼問了一句。
“已經六個月了，應該是在冬天出生的。”
眼下已經八月底，正值盛夏，算起來預產期的確是在冬天，指不好還能趕上過年。
“冬天出生好，冬天出生孩子脾氣好，就是會倔一些，我女兒安安啊，就是冬天出生的，脾氣好，沒紅過什麼臉，也不愛哭鬧，就是倔，想做的事情就得做到。而且冬天出生吶，月子好坐，夏天坐月子熱得很，那麼個窩着，心情會煩躁，孩子夏天出生的，性子也熱一些。”
喬薇不急不緩地說着，眼眸裡都是笑容，只是莫長安聽着這話，鼻子卻是有些酸了。
母親還記得她是冬天出生，還記得她脾氣好，怎麼就……不認得她了呢？
她沒細聽喬薇這話，注意力都放在喬薇話中說她的點上了。
若是細聽，恐怕是能聽出些端倪的，比如，她說到夏天坐月子熱得很，說到夏天出生的孩子，性子熱一些。
白洛，就是夏天出生的。十八年前的盛夏，在英國倫敦。七月底，那是英國最熱的時候，氣溫雖然也不高，但好歹也是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