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薇放在牀單上的手，細瘦得很，可以看得到根根突出的血管，扎着針頭貼着膠布。
莫長安站在牀邊，就這麼近近的，靜靜地看着她。
一直以來，哪怕在生病中，從喬薇的臉上都不難看出昔日的美貌，五官的秀麗，但是現在，是莫長安第一次這樣面對她的虛弱，她的蒼老。
她的臉上終於風采不再，看上去，像是風中搖曳隨時可能熄滅的燭火一般。
莫長安緩緩伸出手去。
沈伯言在旁邊一直關注着她的情緒，怕她失控。
就這麼看到莫長安的手指都有些微微發抖了，就這麼伸手過去，將喬薇的手握了起來，握在掌心裡。
喬薇的手有些涼，大抵是因爲輸液的緣故。
莫長安輕輕摩挲着她的手，想要讓她變得溫暖一些。
她靜靜看着喬薇，沈伯言就站在她旁邊，伸手摟着她的肩膀，醫生站在病牀尾，看着這一幕也是心酸。
其實他們ICU的醫生，每個早就已經見多了這樣的場景了，但畢竟人心都是肉長的，就算見多了，看起來還是會覺得難過的。
“我媽媽現在的情況，怎麼樣了？”
莫長安稍稍穩了穩情緒，就放下喬薇的手，轉眸看向了醫生，問了一句。
醫生眉頭皺着，光是這凝重的表情，莫長安就明白，母親的情況並不好。
“喬女士原本一直身體狀況還算不錯，這一次的肺部感染，是很突然的，並且她阿茲海默症的病情，也已經惡化了，到了最後一個階段。”
這醫生說的這些，莫長安在前陣子來給喬薇轉科室的時候，就聽療養科的醫生說過了。
“還有呢？”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追問了一句。
“還有就是……”醫生眉頭依舊皺着，指了指喬薇，“在喬女士的肝區發現了佔位性病變。”
莫長安眉頭一皺，“佔位性病變？”
她聽不懂這些專業的術語，“能說得通俗易懂一些麼？”
沈伯言聽過這個詞的，當初在國外的時候，他有一段時間因爲課業壓力重，在抽菸，那時候景哲過來看到了，就拍拍他的肩膀和他說，別到時候我給你拍X光看到你肺部有佔位性病變。
那時候他就問了景哲這詞是什麼意思的。
“是腫瘤。”
沈伯言就這麼吐出三個字來，語氣沉重。
莫長安一滯。
“癌症？”她眼睛眨了眨，反問了一句，“我媽媽得癌症了？”
醫生說道，“已經去活檢了，檢驗結果沒那麼快下來，目前還不能一口咬定是癌症，要活檢下來看是良性腫瘤還是惡性腫瘤。”
莫長安的手指用力地在身前絞着，像是恨不得把的手指都絞斷一樣，她搖了搖脣瓣，脣色已經變得有些白了，“如果……是惡性的呢？應該怎麼治療？放療化療麼？我母親現在身體已經這麼虛弱了，她……受得住麼？”
醫生搖了搖頭，“如果是惡性的，就目前肝區病變大小情況看來的話，也已經是晚期了，做這些治療意義不大，只是徒增病人痛苦罷了。再加之喬女士目前肺部感染，也沒辦法接受化療放療，或者是手術。我們只能儘量減輕病人的痛苦。”
醫生說得，很是客觀而委婉。
但是莫長安能夠聽得出他話語中的意思。
等死。
就是讓喬薇等死罷了。
“機會呢？我是說，那個活檢出來，是良性的機會有多少？”
莫長安問出這一句。
醫生沒有馬上做聲，莫長安就已經明白了。
醫生停頓了一會兒才鄭重地說了一句，“莫小姐，我想，您還是需要先做好心理準備。”
“心理……準備麼？”
莫長安訥訥地吐出這一句來，這種事情，應該怎麼做心理準備？應該做什麼心理準備呢？
她不知道。
說實話知道媽媽的病已經這麼多年了，她也沒做出什麼成功的心理準備來。
莫長安沒說話了，就那麼靜靜站在那裡。
而後，轉眸看向醫生，“抱歉，你……能先出去一下麼？”
這醫生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先前看到莫長安，只看得到她眼底裡的哀傷，那種平靜的哀傷反而更能刺痛人的心。
但是此刻，似乎隱約能夠看到她眼睛裡頭有些微微的紅。
“好的，我這就出去了。”
這醫生說完這句，就轉身朝着外頭走，剛走到門口，就看到朝着這邊走過來兩個人都已經穿好了隔離服，看上去行色匆匆的樣子。
醫生一走出去，莫長安就有些忍不住了，擡手捂住了自己的嘴。
紅紅的眼睛裡，一下子就水汽瀰漫。
病房門被從外頭推開了。
沈伯言轉過身去，看到來人，眸子微微眯了起來。
莫長安沒有轉身，像是沒有任何興趣去知道是誰來了一般。
只是一個稱呼就撞進了她的耳朵裡。
清朗的男聲已經有些帶着鼻音的沙啞，就這麼叫了她一句，“姐……”
莫長安驀地轉過身去，就看到門口那個穿着隔離服的高大俊朗的少年。
他曬黑了一些，大抵是新西蘭的陽光太好，可是那五官眉眼，她還是一眼就認了出來。
一時之間，什麼都說不出來了。
白洛竟是這麼快就趕了過來，這麼快。
他眼睛也已經紅了，眼淚巴拉巴拉地從眼眶裡頭滑落，什麼都沒有說，只是大步走上來，直接就將莫長安摟緊在懷裡。
“姐……我回來了，我回來了。”
卓白洛的聲音就在耳邊，聲線裡頭帶着哽咽的鼻音。
有力的手臂就這麼緊緊摟着她。
莫長安在顫抖，但也能夠感覺到，卓白洛也在顫抖。
一時之間，她竟是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心安，像是這事情，起碼，不是自己一個人面對的，有一個弟弟，竟然是這樣的感覺，心安。
沈伯言一直知道長安心中對白洛的牴觸，可是此刻，就這麼看到她的手指微微屈伸了一下，然後手就擡了起來，摟住了白洛的腰。
而後，就這麼在白洛的懷裡，大聲地哭了出來。
哭得渾身顫抖。
“小……小洛……”
她抖着聲音叫了卓白洛一句。
“我在，我在。”
卓白洛輕輕撫着她的後腦，聲音穩了幾分，安撫着她。他不能慌，他已經成年了，他已經長大了，他能夠保護姐姐的。
“小洛……我們……該怎麼辦？媽媽……媽媽她……”
卓白洛吸了吸鼻子，“姐你別怕，你別怕，我陪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