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點頭疼……”
聲音如同拉鋸一般，乾澀而沙啞，聽上去都揪心。
但，的的確確是從白野口中發出來的聲音。
他眼睛依舊沒有睜開，但是無論是聽覺還是觸覺都能夠察覺得到，身旁這個女人，很顯然就是那個冒冒失失脾氣還不怎麼好的女醫生米雅。
“言語功能沒有問題，聽覺沒有障礙。”
米雅自顧自地說了一句，已經拿了醫用手電打開來，伸手扒開白野的眼皮，照着他的眼睛。
觀察着他的瞳距……
然後，就詫異地發現，他瞳孔的變化，以及跟着光走的目光。
下一秒，米雅就看到這個男人的眼睛裡頭，溼潤了，一滴溫熱的液體從他眼角滑落下來。
“我好像……好像看見光了。”
白野就這麼說出一句來，聲音依舊沙啞乾澀，卻是不難聽出聲音的顫抖。
他看見光了。
這是多麼讓人欣喜的事情。
他原本以爲，自己不會再好了，或許，就這麼瞎了……
他的悲觀，以至於對自己的這個想法深信不疑。
而現在，就這麼看見光了。
“當然能看見，手術很成功！”
米雅也有些高興，奇怪的是，以前救過很多病人，有比他更嚴重得多的，但是，當時都不會有這樣子的高興。
她已經伸手抓住了白野的手，“抓下我的手。”
白野順從地手指用了用力。
米雅又讓他動一動腳趾，他依舊照做。
目前已經暫時確認了各功能都沒有造成任何損傷，她這纔算是長長鬆了一口氣。
白野躺在病牀上，眸子終於已經睜開。
米雅轉過頭來，就正好對上了他的眼睛。
一時之間有些發愣，不是沒看過他的眼睛，之前他看不見的時候，總是一對茫茫然的空洞。
這還是第一次，這麼認真看着他的眼睛。
他的眼睛長得可真好看，幽遠深邃，焦點落在她的臉上，目光卻依舊幽深得如同深邃的黑洞一般。
就這麼定定看着她，目光中有着淺淺的打量，卻不是惡意的，因爲他的眼睛有些微微彎着，很顯然，是帶着笑意的。
“你……”
米雅被他這直勾勾的眼神弄得有些彆扭，現在想起來，竟是有些懷念他之前看不見東西時的樣子了，安安靜靜的，眼神也不會這麼有侵略性。
“你……這麼看着我做什麼？”
米雅問了一句，她一直中文都說得很好的，但是此刻卻是有些不利索，音調都錯了一個。
白野聽了這話之後，只是微微笑了笑。
而後才說道，“我只是……咳咳……之前只是聽着你的聲音，那樣的聲音和語氣，真的沒辦法聯想會是這麼好看的姑娘，所以……有些衝擊感。”
他微微笑着說出這句來，而後就搖了搖頭。
心中的衝擊感絕對不止這些，這米雅每天兇巴巴的，一幅脾氣不好的樣子。
所以，白野甚至一度以爲她是個暴躁的黑人姑娘。
倒是沒想到是白人和黃種人的混血，眉目深邃鼻樑高直，卻是一頭黑髮。
五官都長得很是好看，皮膚又比白種人好，沒有一臉的雀斑，乾乾淨淨的。
白野的話讓米雅心中更有衝擊感，她還是第一次聽人說她長得好看聽出衝擊感這樣的感覺來的。
她究竟之前在他心中的印象有多難看啊？
“Mia，小洛呢？”
白野看着米雅臉上臉色變幻着，想着若是不換一個話題，指不定會點燃炸藥，所以就這麼問了一句。
米雅愣了一下，然後才說道，“他急急忙忙地走了，臨走之前託我守着你，說是姐姐要生孩子了……”
這話一出，米雅就看到白野臉上的表情霎時就變了，眼睛睜得大大的。
他伸手就撐着牀鋪想要坐起來。
米雅動作矯健已經按住了他，“你瘋了？”
“我得……去看看。”
白野說出這一句來，卻是一陣頭暈目眩，開顱手術之後，起碼得臥牀半個月的，他這纔多久？
米雅直接按住他的肩膀不讓他起來，“看什麼看？女人生孩子有什麼好看的？你現在是病人，你自己就得好好休息，別過去添亂了。”
米雅皺眉說出這一句來，就將牀調高了一些，看了看他點滴的速度，“你哪裡都別去了，這是醫囑！”
說着就按了護士鈴，馬上有護士進來。
“啊……你好，米雅醫生。”
“病人醒了，可以轉病房了，沒必要繼續浪費ICU的醫療資源。”
米雅在病歷上寫了寫，又開了兩個處方，遞給了護士。
護士剛出去，米雅轉過頭來，就看到了白野眸中盛着的濃濃哀傷。
“我得去看看才行啊，她……都要生孩子了。”
他輕輕說出這一句來，米雅看着白野的樣子，一瞬間已經明白了什麼。
眉頭忍不住輕輕皺了起來，就這麼定定看着他眸子裡頭那些濃烈的情緒。
米雅是那麼聰明的姑娘，一瞬間就猜出來了。
白野，喜歡那個女的吧？站在那個和他有六七成相似的男人身旁，景哲那個叫做沈伯言的好友身旁的那個女人，那麼漂亮的東方女子，哪怕挺着大肚子都依舊好看……
米雅愣了愣，什麼話都沒再說，但是那眼神裡頭的恍然大悟，已經一目瞭然。
白野定定看着她的眼睛，知道她已經明白了，所以繼續說道，“所以，我得過去才行，我就去看一眼，然後就回來繼續臥牀。”
“你哪裡也不許去！”
說這話的不是米雅，而是已經得到了消息，從門口走進來的溫蒂，也是米雅的導師，這個中年的黑人女性，脾氣相當暴躁，並不會說中文，說這句話的時候一口純正的美語。
但是語氣中難掩不耐煩的暴躁情緒。
景哲就站在她的身後，也是剛得到消息知道白野醒了，朱丹陽還在喬薇那邊守着，確切的，就在走廊那一頭的另一間ICU病房罷了。
白野只是輕輕抿了抿脣，什麼都沒再說，也沒再有什麼動作了，靜靜地躺在病牀上，沒再做聲。
莫長安並不知道，幾公里外的人民醫院裡頭，發生了什麼事情，也並不知道，白野已經醒了過來。
更加不知道，就在這個時候，朱丹陽紅着眼睛雙手抓着ICU主治大夫的袖子，可憐巴巴地求道，“哪怕能拖到明天也是好的，病人的女兒……今天生孩子啊，怎麼能在今天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