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廳裡，原本還算融洽的氣氛彷彿瞬間消散，一下子就安靜了下來。
陳鋒剛放進嘴裡的一塊食物就這麼停在口中，忘了咀嚼，下顎的肌肉都有些僵硬。
吳夢婷板着臉，面無表情，一言不發，那眼神裡帶着一絲痛苦，更多的是幽怨。
孫小蕊恨不得能當場隱形，她將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把頭深深地低下去，默默地扒着碗裡的米飯，沒有一丁點聲音，也沒去夾過一口菜，幹吃米飯了。
最終，還是陳鋒先受不了這種沉悶的氛圍，他一口吞下嘴裡的食物，清了清嗓子，試探着打破了僵局，問道：“那你的最終意見呢？到底要不要換掉胡蕊？”
吳夢婷眉毛輕輕一挑，語氣裡帶着一絲譏誚：“就在剛纔，可是你親口說要換掉她，還讓我推薦接任的人選，現在怎麼又反過來問我了？”
“那你的意思，就是可以換掉了？”陳鋒帶着點小心的語氣地追問。
“你是老闆，這種事當然是你說了算。”吳夢婷把問題又拋了回來。
“那就換掉吧。”陳鋒下定了決心，隨即又補充道，“我其實也沒有非要辭退她的意思，只是想要給她換個位置。我看，不如讓她調任到其他部門繼續當經理，或者，乾脆爲她成立一個新的部門讓她去負責。”
陳鋒這個相對柔和的安排，吳夢婷還算比較能夠接受，便順着他的話問道：“要是換部門的話，你覺得她去哪個部門比較合適？”
陳鋒沉吟了片刻，仔細分析道：“她如今的工作積極性明顯不高，只想着安逸度日，那些需要衝鋒陷陣、工作比較忙碌的部門顯然不適合她，比如市場部和公關部。所以，比較適合她的部門，應該是那些工作相對輕鬆穩定的，比如人事部、財務部、行政部、策劃部。財務部經理的專業性要求極高，她顯然不能勝任。人事部和策劃部也需要相當的專業能力和精力，我看也夠戧。算來算去，倒是行政部經理一職，她應該可以勝任。”
他們公司的行政部，由於人事部的獨立存在，基本上喪失了核心的人事管理權，職能上更像是一個後勤部，頂多再加上一些會議組織、公文處理之類的綜合性事務，權力不大，主要就是給公司各個部門提供服務、處理雜務的。這個部門一直以來都是由孫小蕊在統管，當然也包括人事部在內。
當然，公司裡的人都知道，孫小蕊實際上只是執行者，真正主事的人是吳夢婷。
因此，讓胡蕊從手握實權的藝人部經理轉任行政部經理，名義上雖然平級，但實際上無異於降職處理。兩個職位的權力和重要性，完全不可同日而語。
“策劃部怎麼樣？我覺得她在影視策劃方面還是有些獨到的眼光和水平的。”吳夢婷提出了一個不同的看法。
“那現在的策劃部經理徐衛怎麼辦？我覺得他的工作能力和業績都還是比較不錯的。”陳鋒反問道。
“那就宣傳部吧？”吳夢婷話鋒一轉，又道，“我覺得潘志科他現在的工作狀態也有些懈怠了，公司之前佈置的幾項宣傳任務，他的完成度都不是很高。我覺得有必要給他一些壓力，讓他動起來。”
陳鋒微微皺起了眉頭：“潘志科也算是我們公司的元老級員工了，這麼讓他退位讓賢，是不是有點羞辱他的意思？”
吳夢婷微微一笑，笑容裡帶着一絲深意：“我並沒有說要讓胡蕊將他取而代之。我的意思是，胡蕊自從加入我們公司以來，沒立下什麼大功勞，苦勞總歸是有的，理應給予一定的尊重和獎勵。所以，我覺得，給她一個‘宣傳總監’的頭銜，是很合適的。”
“宣傳總監？”陳鋒有些意外，“那不就跟你這個財務總監一個級別了嗎？這都算是公司副總級別了，薪水也要跟着大幅上調，這哪是調任，這等於是升職加薪啊。”
“別忘了，我還是你這個董事長的專職助理呢，財務總監只是我的兼職，我現在的實際級別跟公司總經理是平級的。所以，讓胡蕊當宣傳總監，她還是比我差了半級。”吳夢婷不以爲意地解釋道，“其實就算平級也沒關係，我幫你照看公司，有你這個大老闆的授權在，他們誰都要聽我的。你就直接說，胡蕊適不適合這個宣傳總監的位子？”
“她能勝任嗎？”陳鋒還是有些疑慮，“我記得宣傳總監的工作內容也是相當繁忙和繁雜的，要負責制訂整體的宣傳方案，要全程執行影視項目的宣傳推進工作，還要負責項目的媒體策劃、廣告宣傳以及跟各大媒體的關係維護。”
吳夢婷輕笑道：“你倒是記得很清楚，看來這個老闆當的也並非一無所知。你說的這些工作內容，其實跟她現在藝人部經理的職能有很多重合之處，或者說，需要跟藝人部那邊進行實時、緊密的溝通協調。所以，這份工作對她來說，完全是在她的舒適區內。”
陳鋒也笑了，帶着一絲恍然道：“你這是在變相地犒賞她啊，不僅專門爲她升職加薪，還給她安排了這麼一個得心應手的舒適職位。”
吳夢婷坦然點頭道：“算是吧。畢竟胡蕊的工作能力還是有的，不然當初也不可能給郝小蓮當那麼久的助理。而且她跟媒體圈那邊的人脈關係也比較熟，讓她去負責跟各大媒體打交道，幫我們公司的藝人制定宣傳策略和方案，也算是人盡其才，熟門熟路。”
“我可以同意你給她升職加薪。”陳鋒話鋒一轉，提出了自己的條件，“但是，張雨曦那邊，你和她以後就不要再刻意針對了。”
“那她就應該自覺一點，提前解約，主動離開我們公司好了。”吳夢婷的臉色瞬間冷了下來，“反正她就算繼續留在我們公司，我們也不會再投入任何資源去力捧她。”
陳鋒見狀，不得不主動將責任攬到自己身上，解釋道：“當初一開始，是我主動的，而她因爲急需一個金主來力捧她，才選擇了我。我和她之間，從始至終都只是一種很普通的交易關係，你不要多想。你好不容易纔將她捧紅，現在卻要逼着她提前解約，我們公司豈不是要白白損失一大筆錢？”
“她現在的人氣正在不斷下滑，《青玉案》帶來的紅利已經快被她給消耗殆盡了，商業價值也在持續走低。”吳夢婷的分析冷靜而殘酷，“她若是短期內沒有新的、足夠熱度的影視作品問世，最多再過一兩年，她就只能重新回到二三線行列。所以，我們完全沒必要繼續將她留在公司。因爲即使留下來，我也絕不會再給她任何像樣的資源了。”
陳鋒的臉色沉了下來，有些不高興地問道：“你一定要這麼逼她走嗎？”
“我沒有逼她走的意思。”吳夢婷的語氣毫無波瀾，“我只是在就事論事，進行理智的分析。你把我剛纔說的這些話原封不動地告訴她，她自己都會想要離開。”
陳鋒一時有些語塞，但他內心深處也能理解吳夢婷的想法。鋒芒影視如今毫無疑問就是吳夢婷的地盤，畢竟陳鋒之前甚至願意將整個公司都直接送給她。
所以，當她發現自己的地盤上出現了想要勾引自己男人的“狐狸精”，第一反應必然是立刻將其清除出去。之前的楊雯淇，就是一個活生生的例子。
現在輪到張雨曦，這個反應也再正常不過了。
恐怕只有被她收爲“小妹”的孫小蕊是個例外，畢竟孫小蕊一看就是那種老實本分、絕對聽話的類型。但最主要的是，孫小蕊跟在陳鋒身邊的時間最長，資歷比她吳夢婷都老，她想趕走孫小蕊，不太可能。
但張雨曦不一樣，吳夢婷完全可以理直氣壯地將她從自己的地盤上趕走。一邊是張雨曦，一邊吳夢婷，按照正常情況來判斷，陳鋒幾乎會毫不猶豫地秒選吳夢婷。
但這裡面卻牽扯到了陳鋒曾經許下的承諾。
當初跟張雨曦在一起的時候，陳鋒就明確答應過她，會不遺餘力地捧她。
但現在，張雨曦還在公司的合約期內，卻要面臨被掃地出門的窘境，這無疑等於陳鋒食言了，沒有做到力捧她的承諾。
此外，就在前不久，他纔剛剛答應了要給張雨曦撐腰，要爲她討回公道，甚至已經比較明確地表示會處理胡蕊。
結果，一轉眼，胡蕊反倒是要升職加薪了。
這顯然沒法給張雨曦一個交待，他自己的面子上也會覺得有些掛不住，感覺很丟臉。
可他一時間也找不到能夠說服吳夢婷的理由，只能有些煩躁地埋頭猛扒了好幾口飯菜，過了好一會兒，他才用近乎強硬的語氣說道：“你如果真的不想讓她繼續待在公司，可以，讓她離開，但是違約金就不要收了。我們和她雙方好聚好散，也算是我給她個人的一個交待。”
吳夢婷的嘴角扯出一絲譏笑：“這筆違約金即使給她打個折，怎麼也得有個兩千萬吧，你對她還真是大方。”
當初公司跟張雨曦簽訂的是一份爲期五年的合約，違約金高達五千萬。而她加入公司才一年多點，嚴格按照雙方合約來辦的話，她至少得支付三千多萬的違約金。
即便打折處理，兩千萬左右也是行業慣例，不然公司憑什麼放你一個當紅藝人走？不拿錢，那就等着被雪藏。這樣的例子在娛樂圈很不少。
“我已經說了，我和她之間的事情，是我主動的，怨不得她。”陳鋒加重了語氣，“而且她一直很本分，從來沒有做我女朋友的非分之想，更沒有想着要藉此上位。所以，你完全沒必要對她抱有那麼大的敵意。”
吳夢婷反駁道：“我這纔是最正常的反應好不好？我能忍耐到現在，沒有當面跟你和她說破，已經算是很包容了。甚至於，我曾一度想要做到公私分明，讓她來主演我新寫的這個劇本，但現在我承認，我做不到。我的這個新劇本，不可能讓她參演。”
陳鋒皺眉道：“你之前不是說，你這個劇本就是根據她們兩個的性格特點來量身設計的嗎？她們兩個原本就不對付，是天生的競爭關係，若是讓她們來主演你這部劇，不就剛剛好，等於本色出演嗎？”
吳夢婷沒有馬上回答他的問題，只是默默地低頭吃飯吃菜，過了足足有三分鐘之久，她纔將自己碗裡的飯全部吃完，然後擡起頭，用一種異常平靜的神情看着陳鋒，緩緩說道：“她若是答應，跟你一刀兩斷，並且願意支付兩千萬的違約金離開公司，我就同意她出演這部新劇。當然，你也一樣，你也要向我保證，在我讓她主演這部新劇後，就跟她徹底斷絕關係。”
說實話，到了現在這個階段，陳鋒對張雨曦並沒有太多的留戀。因爲兩人從一開始到現在，本質上都是一場交易，想要讓陳鋒對她投入多少真摯的感情，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至於張雨曦那邊，他感覺此前也一直很拎得清，但最近這幾個月，他多少感覺這段關係有些稍稍變質了。
不是陳鋒自戀，但他自己的真實感受就是，張雨曦好像對他動了真情，或者說，她想要跟陳鋒這個老闆兼金主的關係，能有進一步的加深。
所以，吳夢婷現在要求陳鋒跟張雨曦斷絕關係，陳鋒稍微咬咬牙，還是能做到的。
畢竟，他本來就有“斷舍離”的想法，只是知易行難。
現在有吳夢婷在旁邊逼他一把，這件事反倒能好辦許多，至少給了他足夠的理由和壓力去執行。
不過，陳鋒沒有馬上答應，只是故作猶豫和爲難了片刻後，才緩緩說道：“這件事，我會跟她商量的。”
若是答應得太乾脆、太痛快了，就怕吳夢婷會得寸進尺，順勢讓他跟別的紅顏知己也如此這般地“一刀兩斷”，那可就糟糕了。
所以，在此時此刻，故作爲難是很有必要的。
而吳夢婷對陳鋒這個模棱兩可的回答當然有些不滿，她蹙眉追問道：“那她要是不答應呢？”
“你覺得她會不答應嗎？”陳鋒反將一軍，“畢竟就像你剛纔說的，既然她和我的私情已經被你發現了，她就應該清楚地知道，自己在這個公司已經待不下去了。”
“那可說不準，你陳大老闆的魅力這麼大，她可能還是會爲了你而選擇留下。”吳夢婷的語氣裡帶着酸味。
“我覺得，免除違約金，再加上你這部新劇的女主角，這兩個條件加在一起，纔有可能說服她。”陳鋒順勢拋出了自己的最終方案。
“你對她確實很大方。這可就是兩三千萬呢。”
“公司現在還是我的，她付給公司違約金，就等於是在付給我。這種感覺，會讓我覺得自己很沒有品。你若是答應這個條件，這筆違約金就當是我個人給她的分手費好了。她好歹也是個當紅小花，兩三千萬的分手費，並不算高。”
吳夢婷一聽這話，臉上的陰霾頓時一掃而空，甚至有些高興地說：“好，這可是你自己說的！那這筆違約金，就算是你給她的分手費了。你現在就打電話跟她說清楚，跟她一刀兩斷！”
“也不用這麼急吧？你劇本都還沒寫好呢。”陳鋒沒想到她會這麼急切。
“劇本最多再有一個星期就寫好了。她的經紀人現在幾乎每天發消息過來詢問進展，你告訴她這個好消息，想來她和她的經紀人會有高興的。快給她打電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