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雨淅淅瀝瀝，是夏天，又像是春天。
姐姐說的沒錯，距離高考前的最後一個月過得飛快，眨眼間便已經是在學校上課的最後一天了。
從中午開始，整個學校就鬧哄哄的，因爲本校要用來當考場的緣故, 高三包括高一高二都得清空教室，內宿生忙着把書都搬回宿舍，走讀生們倒是在前幾天就開始陸續搬東西走了。
三年來的課本和卷子以及各類複習資料，把本就狹窄的教室擠得滿滿當當，現在一下子全部清空，這讓大家還感覺怪不習慣的。
最後一節的課也都不上了，全校提前解放。
李大頭把准考證發到每一個人的手中，反反覆覆地叮囑不要弄丟、不要弄丟，然後再反反覆覆地提醒着接下來幾天該幹嘛, 該準備啥，一說再說，相處了三年，這還是十六班的學生們第一次覺得李大頭如此嘮叨。
“總之這些天，你們都給我在家或在宿舍老老實實複習，哪都別去！糉子也少吃點！省得吃多了身體不舒服, 以後追悔莫及！”
“知道啦！”
“再次提醒你們啊，准考證……”
又來了！
十六班的這羣峨眉山猴子們又好氣又好笑, 這李大頭今天跟個復讀機似的！不過他即便重複再多次, 大家心裡也不覺得煩了，甚至莫名地有種被牽掛着的溫馨。
在這一次高考前, 林路已經經歷過了一模、二模、三模的考試，平時大大小小的測試更是不計其數, 每個月都在考, 甚至感覺每天都在考。
五天後大概就是最後一次了。
面對高考的來臨, 林路已經沒有了絲毫的慌張, 甚至期待着快點考, 大概這就是底氣吧，不過想想等九號之後，就要徹底告別這樣的生活，又不免有點擔憂未來會如何。
大概這就像是愛情？既期待，又彷徨？
身邊的好友劉胖、應瑩潔等人跟他的心情差不多。
從明天開始，便是他們除寒暑假以來最長的假期了，三號的端午一直放假到六號，七號就正式開始高考。
果然學校對放假的安排早有預料，次次的大考都在假期之後，這次也不例外，但這一次，班上沒有任何一個同學抱怨了。
跟高三的離愁氛圍不同，高一高二倒是熱鬧得很，畢竟從三號到九號，他們將迎來一個超級假期，雖然後面會補上，但這絲毫不妨礙這羣學弟學妹們的心情，一個個隔着教學樓朝高三這邊吶喊着學長加油、學姐加油。
聲音震耳欲聾呢，林路站在窗戶邊看着, 去年的他是吶喊的一員，今年的他成了被吶喊的對象。
心情很微妙。
兜裡的手機震動了一下，林路拿出手機看了看消息，嘴角自然地露出微笑，他把手機收回兜裡，背起沉甸甸的書包。
“劉胖！”
“嗯？”
“加油！”
林路朝他伸出手掌。
劉炐愣了愣，嘿嘿笑道：“路哥，你也加油！”
然後兩人打了一下手掌，又碰了下拳。
“應瑩潔，冉霏，加油！”
“路哥，加油！”
跟幾個好友各自告別，林路揹着塞滿書的包，一頭衝進了淅淅瀝瀝的雨中。
……
好姐姐正撐着傘在校門口等着呢。
學校的這番熱鬧景象，也讓她有些感慨萬分的。
時間過得好快呀！真的沒有人在壞心眼兒地摁了兩倍速麼！
當她自己成爲高中生時，理所應當地煩惱着高中生的煩惱，可如今已經成了建設社會的一份子，爲何她依舊在煩惱着高中生的煩惱呢？
六月明明是盛夏，卻淡淡地充斥着某種離別的味道，直到朱慧今天的離職，她才感覺到歲月如梭的現實不由分說地朝她衝撞而來。
比起朱慧的離開，黎星若承認，她更擔心在高考之後，和林路相處的模式發生了變化。
他還會每晚來她家吃飯麼，他還會每晚來她家複習麼，他還會給她吹頭髮，在她週末的假期裡陪她去踩單車、看花、爬山、等待暮色降臨麼……
嗚……真希望充滿芍藥花香的五月能一直持續下去啊，但作爲姐姐不應該這樣想的纔對，應該爲弟弟接下來的成長和走向遠方而高興纔是。
但她總會忍不住這樣想，或許這就是姐心的變質吧。
黎星若懷着這種糾結的心情等待着他。
當她看到林路一如往常地用手掌擋着腦袋從雨裡衝過來時，她安心了下來；
當林路夾雜着水汽，帶着他炙熱的體溫，莽撞地擠到了她的小傘裡面，差點把她撞了個趔趄，又用雙手結結實實地抓緊她肩膀的時候，她總算產生了這一刻的強烈真實感；
他還是他呢。
除了比昨天更沉重的書包之外，他並沒有因爲即將到來的高考而有所改變，依舊是她的笨蛋弟弟。
雖然心裡的疑惑尚未找到答案，但至少見到他的那一刻時，那點小糾結的情緒便立刻煙消雲散，被某種溫馨的安心感所替代了。
“哎呀……”
“星若姐小心別摔着了！”
“伱跑這麼快，想撲死我啊？”
“下雨嘛。”
黎星若沒好氣地轉過身來拍他一下：“你也知道喔！每次都忘了帶傘，都快高考的人了，也不沉穩一點！”
“原來星若姐喜歡沉穩的我啊？那我下次一定改！”
“……”
不要改！不要改！就這樣挺好！
“那、那倒不是非要改不可，這次忘了帶傘下次記得就行了。”
“星若姐還說我呢，你來接我不也只帶了一把傘？”
唔。
黎星若悄悄地捂緊了肩上挎着的包包，裡面還有一把傘呢。
本來是想着給他撐着用的，可在林路擠到她傘下的時候，感受着他貼過來的溫暖懷抱，這股曖昧又安心的感覺之後，她又不想拿出來給他用了……
好在雖然下着雨，但雨勢並不大，不然再大一些的話，爲了防止他淋雨感冒，貼心的姐姐只能把傘給他用了。
現在就挺好……省得把公司的傘弄溼了……
“我有去借啊，不過公司的傘都被借光啦！”
“那就沒辦法了，快走快走。”
林路伏在她身後，寬大厚實的右手掌包裹着她細嫩的右肩，同樣溫熱的左手掌包裹着她舉着傘微微涼的左手，他半彎着腰，側臉貼得她很近，說話的時候，呼吸都能吹到她的臉上。
“你個子高，你來撐傘……”
“好。”
黎星若不動聲色地抽開了被他包裹住的左手，空閒下來的兩隻小手一時半會兒竟不知如何安放，便只好把肩上挎着的包包轉到身前，用兩隻小手捂着了。
林路接過了她手裡的傘，傘柄還殘留着她溫柔的體溫呢，可明明輪到他撐傘了，他卻也沒有舉高一點的意思，依舊扶着她的肩膀，半伏在她身後。
姐姐聞起來真的很香。
尤其是她現在這樣微紅着臉，低着頭被他半推半走的乖巧模樣，更是讓林路恨不得把她抹上奶油，一整個兒囫圇吞下去的。
跟姐姐面對高考結束後不知未來如何的惆悵不同，林路只覺得自己的狼子野心就快要解開封印了！
在這場淅淅瀝瀝的雨中，撐着傘慢慢行走，兩人誰都沒有說話，彼此心照不宣地感受着對方曖昧的體溫。
也許是過於專注其中的感受了，在黎星若眼中，雨好像消失了，周圍喧鬧的行人好像也消失了，就連街道都不見了，她跟他像是一起行走在一片白茫茫的世界中似的。
耳邊忽地又響起了溫柔的旋律，是身後的林路哼起了歌兒。
“你在唱什麼歌呀。”
黎星若看着前方的空氣問道，雖然她很想轉頭去問他，但這壞傢伙的臉貼得她好近，要是一轉頭，肯定就跟他親上了，這怎麼可以？！
“誒，星若姐沒聽出來嗎。”
“你哼哼的這麼小聲，誰聽得出來。”
“就是故意哼這麼小聲的呀。”
“爲啥，怕別人聽到你哼歌，然後害羞？”
“不是，我是專門哼給星若姐聽的。”
“……那、那你大聲一點點，我聽不清。”
林路就清了一下嗓子，把嘴巴更貼近她耳邊一些，她的小耳朵藏在髮絲裡，他就囂張地用手指勾開一點她的頭髮，讓她微微泛紅的耳朵露了出來。
“六月的雨~~把我困在這裡~~你冷漠的表情~~會讓我傷心~~”
粘人的弟弟在姐姐的耳邊小聲地哼着歌兒，黎星若聽得無比專注，耳邊只剩他的聲音，大眼睛看着前方的空氣一眨不眨的發着呆，瞳孔微微發顫兒。
林路這歌聲還真別說，感覺比她的偶像老胡唱得都要好，也許是林路唱給她聽的，所以額外加了分？
他的聲音帶着磁性，又不乏少年的清爽感，伴隨着這一句又一句的歌詞，騷動着她的耳膜，讓她感覺心臟都有些酥癢了……
前面的歌詞還好，唱到後面有些肉麻的歌詞之後，老姐姐就受不了了，嫩嫩的小耳朵肉眼可見的緋紅了起來。
剛剛還很乖巧聽歌的她，有些不安地扭了扭身子。
“怎麼了？唱得不好聽嗎？”
“你、你不要對着我的耳朵唱，把我的耳朵都吹熱了，不聽了！”
黎星若重新把耳朵藏到頭髮絲裡，人也回過神來了，公交車也來了，沒管林路，麻溜地先上車刷了卡。
到了車上，她回頭看看收好傘朝她擠開人羣走來的林路，又忍不住去想他爲什麼要給她唱歌，總覺得姐弟倆之間這段時間越來越曖昧了，可是又真的對這種感覺好上癮……
她看看林路的表情，像是沒事人似的，一副正正常常‘困在雨中的弟弟給送傘的姐姐唱首歌’的樣子，就覺得大概是自己想多了，畢竟已經開始變質的姐姐，可沒資格去指責給她唱歌的淳樸弟弟……
下雨天的公交車人格外多，在林路沒走到她身邊的時候，黎星若覺得周圍都是渾濁的氣息，令她周身都不舒服。
當林路像往常那樣走到她身後，握着手扶杆將她半環繞在懷中時，黎星若這才感覺空間瞬間寬敞了起來，連空氣都變得清新好聞了。
隨着車子的行進，她的肩膀會一下下的磕碰着他的胸膛，最初的日子裡，她還會矜持地拉開，而到了六月的現在，很多時候，她甚至任由身子放鬆，讓肩膀輕輕抵住他的胸膛，任由公交車搖晃，她也能踏實不動了。
“那從明天開始，你就不用去學校了嗎？”黎星若問他。
“對啊，從明天開始就在家自習了，我把所有書都帶回來了！”
林路眼神示意了一下勒緊他雙肩的書包，黎星若知道的，其實在這一週裡，他每天都帶很多書回來，今天最多，看樣子是把課桌清空了。
“我算算啊，今天二號，七號考試，你有整整四天的複習時間！”
“那星若姐要跟我一起去玩兒嗎？”
“玩兒？！”
黎星若瞪大眼睛，兇兇地看着他，甚至還掐了他一下，作爲他提出這種不恰當想法的懲罰。
“嘶——疼！”
“哼，知道疼就好，你還敢想着玩兒呢！這幾天我監督你，你就哪裡都別想去了，好好待家裡給我複習！”
“……”
林路微笑着看着她。
黎星若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肩膀磕了一下他，問道：“幹嘛？不服氣啊？”
“明天端午節喔。”
“我知道啊……”
“星若姐這個月不回家了？”
“不回。”
黎星若沒有多解釋。
雖然有點想念老媽裹的糉子，但她自己也會裹，相當於把老媽的味道帶在了身邊，那就不回去了吧……畢竟五一纔回去過呢，林路還送她到高鐵站來着。
“星若姐。”
“嗯？”
“你放心吧，就算你不在，我也會好好複習的，不用特地留下來陪我的，你要不相信，像之前那樣開着視頻監督我呀。”
“……”
不要有這種奇怪的貼心呀！姐姐不回去！姐姐不想回去！
“你、你以爲姐姐是特地監督你學習才留下來的呀，我爸媽假期沒空呢，回家也無聊，才三天時間就懶得回了。”
“啊，星若姐不要扎心啊！對姐姐度拉滿的弟弟說這種話真的不會很殘忍嗎！”
林路誇張地捂着心口，一副被她傷透了的樣子。
見他這樣，黎星若就忍不住想抿起嘴角偷笑，臉上盡是小得意，一副把弟弟拿捏得死死的樣子。
“哼，姐姐我的心是石頭做的。”
“那明天咱倆一起裹糉子吃吧！”
林路說着，拿出手機，打開一個教做菜的軟件來，正值端午假期，點進去的大封面便是教怎麼裹糉子的了。
普普通通的教做菜軟件，出現在了林路的手機裡，卻讓黎星若忍不住心頭一緊，之前的擔憂又浮現在了腦海中。
“你怎麼會下載這種軟件？”
“顯而易見，學做菜啊！星若姐不是常說我麼，又不會做飯，自己一個人住天天吃外賣又不好，我就聽你的，準備高考後好好學學怎麼做菜！”
一邊說着，林路還一邊把一些他收藏的菜餚做法點出來給黎星若看。
可惜沒有從姐姐的表情上看到什麼欣喜或者欣慰的神采，反而姐姐像是看到了不愛吃的胡蘿蔔一般，皺起了眉頭。
“怎麼了？星若姐不喜歡吃這幾個菜嗎？”
“不是……林路你覺得，這種教做菜的軟件很有用麼。”
“嗯……應該還行吧？”
林路一時半會兒也摸不透她的想法，只覺得她的身影看起來相當的不安定。
“你……”她欲言又止。
“星若姐想說什麼？”林路問道。
“唔……”
她扭扭怩怩地好一會兒，才小聲問道：“你、你打算高考完後，不跟我一起吃飯了麼……”
“怎麼可能！”
林路很肯定地回答她：“不跟星若姐一起吃飯，那我跟誰吃飯啊，我是想趁着暑假有空，學學怎麼做菜，輪到我做給星若姐吃的。”
“所以，你學這個，是想做飯給我吃……”
“對啊，以後星若姐下班，立刻就有熱乎乎的飯菜吃了。”
車窗外的雨還下着。
但這一瞬間，黎星若的心裡放晴了。
她臉上的不安一掃而空，恢復成柔和的表情。
林路從未看過她露出如此動人的笑容——
“好啊！不過你看這個可學不會！等你高考完，姐姐教你！”
她對他說完了這句話，又轉過去看向了車窗外，隨着車子的一陣晃悠，她的肩膀再次輕輕倚靠在了他的胸膛之上。
所以……
姐姐剛剛是在擔心，高考結束後，我不陪她一起吃飯麼？
林路聞着她的髮香，心頭一陣酥癢，一股憐惜之情油然而生。
笨蛋姐姐，我當然會陪你一起吃飯啊。
今天、明天、以後的每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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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