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是春知姑娘十四歲生日,這也導致了春知姑娘在之後每一年的生日那天,都會想起曾經撞了她又傷了她的那個人。心頭的傷口也因此導致一直都無法癒合,稍稍有點癒合的跡象,就會因爲生日的到來再一次活生生地被撕開。
轉眼間,十年過去了,而她卻依舊忘不了那個夏天,忘不了那場痛徹心扉。
六歲上一年級的春知姑娘在十四歲那年迎來了人生第一個轉折點——中考。
不去想中考究竟是否順利與否,也不去想中考之後的成績能進入哪一所學校。憑着春家的本事,整個蘇州所有的高中由着春知姑娘閉着眼睛來選的。
因爲上高中沒有壓力,這也導致了春知姑娘在所有中考畢業之後都忙着提前上高中補習班的人羣中脫穎而出,成了一匹脫繮的野馬。
就在她成功地把自己從牛奶曬成巧克力之後,她忽然痛定思痛,下了一個很偉大的決定。
她要把自己曬得更黑。
她不是抽風,也算不上是心血來潮。她只是偶然地看到一個選秀節目出來的女歌手擁有着黑到極致卻還不如非洲人那般黑的肌膚之後,忽然覺得那種泛着光澤的黑色肌膚竟然是那樣的美。
於是,春知姑娘開始了人爲變黑行動,主要表現爲除了吃飯睡覺上廁所之外,她全部時間都是在外面逛,逛累了就找個地方休息。但不管是逛還是休息,首要保證的前提是——沐浴在陽光下。
林子大知道在這件事的時候曾經問過春知姑娘:“你當時就不怕曬中暑嗎?”
春知姑娘理所當然一臉正氣地回答:“我備着不少的鹽汽水,一直補充着水分,而且會定時進行冷水浴,科學的配方。”
在實踐的過程中,春知姑娘犯了一個小小的失誤。就是在某個下午不小心地把曬街地點選在了某個機動車道上。
而就在那天,春知姑娘還剛巧碰見了中學時候的同桌。她還記得清楚,她的同桌站在人行道上,她站在機動車道上,隔着車流大聲地互相問候着。
同桌驚訝她的肌膚顏色,春知驚訝同桌的減肥效果。
曾經二百一十六斤的同桌只不過上了一個月的提前高中衝刺補習班,竟然掉到了一百六十斤的分量。對於一個身高達到一米九的男生來說,這已經算是偏瘦了。
在春知姑娘驚訝的表情中,她看到了她同桌驚恐的眼神。當她還來不及爲她巧克力肌膚感到驕傲的時候,一輛黑紅色公路賽摩托車驕傲地出現,毫不猶豫地把她撞飛了。
整個世界在她的眼中無情地旋轉了起來,尖銳的剎車聲音和碰撞聲音幾乎穿透了她的耳膜。她似乎還聽到了自己摔倒地面發出的聲音,只覺得蘇州的柏油馬路在夏日的照射下竟然是那麼的滾當,之後就是無盡的黑暗。
當她恢復意識的時候,首先恢復的是痛覺,渾身上下好似沒有不疼的地方,但最疼的好像還是胳膊,以及頭,下半身卻好像沒了知覺。
緩緩地睜開雙眼,入眼的是兩條被包裹得好像木乃伊一樣的雙腿高高地吊在半空,周圍是和雙腿一樣的白色,白的很乾淨,白的很沒有人情味。
這個地方她就算再不熟悉也反應過來一定是醫院。首先她感謝上蒼她還活着,接着她感謝自己神經夠堅強,沒有一下子穿越到一個未知的王朝。
屋子裡有如白晝,窗子上投進夜幕的黑。春知姑娘有些費力地扭轉着頭部,肯定了自己確實是在醫院的同時,驚訝地發現屋子裡多出一個陌生男孩。
他安靜地坐在牀邊,注意力集中在他手中的手機上。不知道他在打遊戲或者是在發短信,也可能是在陌陌或者微信上泡着陌生的小姑娘。他的嘴角帶着淡淡的笑容,眉頭卻緊緊地擰在一起。
他很乾淨,就像病房裡一樣乾淨。黑色圓領半袖T恤下面是一條白色水洗長褲,褲子上帶着乾涸的血漬,應該不是他的。他的頭髮有些凌亂,長長的劉海擋住他的額頭,由於視線低垂,可以看到他有着長長的睫毛。
春知姑娘只來得及看到他的鼻子,就見對方已經把視線從手機上轉移到了她的臉上。對上她的目光的時候,緊鎖的眉頭緩緩地舒展開了。
“你醒了。”
他問了一句廢話。
春知姑娘不知道愛情是怎麼開始的,但她卻知道喜歡一個人不需要日積月累,也可以是驚鴻一瞥之後。
十四歲的春知姑娘情竇就這麼轟地一下就開了,她甚至都不知道眼前忽然出現的這個陌生男孩是誰,也不知道他的名字,就這麼喜歡上了那個有着乾淨味道的人。
過了大概半分鐘,春知姑娘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眼前這個把她情竇轟開的乾淨男生就應該是導致自己住進醫院的肇事者。
心裡一道雷劈下來,她忽然覺得自己就像是古代的俠女,一心爲父報仇,
卻在百轉千回之後驀然發現自己深愛的男人竟然就是有着血海深仇的殺父仇人。
那種糾結的心情,讓春知姑娘生不如死,她覺得自己不如死去,或者就沒那麼痛苦了。
幸好,對方和她沒有不共戴天的殺父之仇。幸好,自己還活着。否則,憑着五叔的脾氣,很有可能眼前這個男生即將看不到未來的太陽。
這個害她身受重傷的男生就是方正洲。關於這場車禍,身爲肇事者的方正洲並沒有逃脫屬於他的責任。儘管,需要負主要責任的是莫名其妙站在機動車道上的春知姑娘。
春知進行了長達半分鐘的回憶,努力地想要回憶起來在她飛躍騰空七百二十度旋轉落地之後發生了什麼。但當她發現什麼都想不起來的時候,十分乾脆地不去想了,而是示意對方把手機給她。
她的雙腿骨折了,頭部也有擦傷和撞擊之後留下的後遺症。但奇怪的是胳膊完好無損,身上也完好無損。摔得有點詭異,但明顯技術含量很高。
用着完好無損的雙手接過電話,悄悄地通知了春天小姑姑。在對方大驚小怪的尖叫聲中,她一再囑咐對方千萬不要把她受傷住院的消息告訴父母以及五叔知道。
春知姑娘是由春天小姑姑撫養長大的,對於她的動向家裡人一向不太關心,確切的生活他們即使想要關心也沒時間。
趁着春天小姑姑沒趕到醫院的這段時間裡,春知覺得自己很有必要了解一下事情的經過。
還沒來得及詢問,一杯溫度適宜的水送到了她的面前。
“先喝點水吧,補充一下你缺失的水分。醫生說你差不多這個時間會醒,我剛剛已經定了粥和小菜,估計等會兒就能送到。你現在暫時還只能吃流食,不宜吃太油膩的東西。”
這是春知姑娘有生以來吃過最簡陋的生日餐。但她卻覺得很香甜。
儘管她雙手都是好的,但方正洲還是一勺一勺地喂着她,把她伺候得舒舒服服。
那一瞬間,春知姑娘忽然有種錯覺。她就好像一個剛剛生完孩子的產婦,對方在精心地伺候着月子。
這個想法狠狠怪異,很快就被春知姑娘拋到了腦後,因爲春天小姑姑風風火火地趕到醫院了。
相對於春知的平靜,春天小姑姑明顯顯得太不平靜了。她甚至激動的有些語無倫次,錯把方正洲當成見義勇爲的活雷鋒之後先是千恩萬謝恨不得以身相許。當知道活雷鋒其實是肇事者之後,又咬牙切齒恨不得將對方挫骨揚灰。
春知姑娘覺得自己很有必要幫方正洲說兩句話。畢竟他雖然撞了她,但卻是因爲她站在馬路中間導致的。而且他在撞了她且沒有目擊者的情況下並沒有逃掉,而是把她送到了醫院。
好吧,如果她那個減肥成功的前同桌肯站出來的話,且算一個目擊者。
不管怎麼說,他還是有良心的。就算他當時跑掉了,憑着她前同桌的承受能力以及反應能力,估計也沒辦法記下他的模樣或者他的車牌號碼。
從她醒來並沒有看到她前同桌這一點來看,那個膽小如鼠只知道讀死書的前同桌明顯沒有站出來的勇氣。
聽了她的話,春天小姑姑一臉的難以置信,渾身抖三抖,衝上前來摸着她腦後的大包。
“這是真給撞傻了呀,沒見過胳膊肘往外拐拐的這麼嚴重的。”
她忽然杏眼狠瞪,對方正洲說:“不管怎麼樣,不管誰對誰錯,畢竟是你撞了我的侄女。那麼你必須要照顧她一直到出院爲止。沒什麼事情我們都好說,有任何三場兩短的話……”
她冷哼了兩聲,像極了黑道大姐大。
方正洲連忙說:“那是肯定的。撞了人我不會不負責。她身上的傷並不算重,只是兩條腿需要一段時間的恢復期。我會一直照顧她到拆了石膏完全恢復以前的樣子的,這一點你們不用擔心。而且我會承擔她所有住院的費用。”
“不需要,費用方面你不用擔心。”
春知姑娘搶着開口。
這下春天小姑姑徹底肯定春知姑娘被撞傻了。
春家是有錢不假,春家也不缺那點住院費用的補償。但是春知這種表現有一種對方把她賣了,還屁顛屁顛地幫對方數錢。數完之後還悲憤地喊上兩聲:“這裡面有假鈔!”的感覺。
春天小姑姑忙着回去幫她圓謊,先行一步離開了,臨走時候長嘆一聲:“你這生日過的啊,太不順心了。”
屋子裡瞬間趨於安靜,春知覺得嘴脣有點幹,下意識地舔了舔。
方正洲立刻拿出一個洗好的黃桃送到她的嘴邊。春知姑娘也不客氣,一口下去,瞬間覺得甜到了心尖上。
“你今天生日?”他問。
春知姑娘點了點頭。
方正洲若有所思地看了看春知姑娘,再望着春天小姑姑離去的房門方向,再問:“那是你姑姑?親姑?”
春知姑娘再點頭。
方正洲又問:“你姑姑成年了嗎
?”
春知姑娘一口桃子噎住,眼珠都要突出來了。她拼命地咳嗽,抓過牀頭水杯大口大口地喝水,總算是把噎在喉間那口黃桃順了下去。
“她都二十七了。”
“看着可真不像。”方正洲認真地回答,又問:“那你呢?”
“我十四。”
春知姑娘不知道方正洲爲什麼這麼喜歡糾結別人的年紀,似乎這種被人知道了年紀而自己卻不知道對方年紀的感覺讓她感到很吃虧,她趕緊問:“那你呢,你多大?”
他看上去不算大,但氣質卻很成熟。春知姑娘猜測不出他有多大,只好直接詢問。反正他都問過她的,她也問問他的,不算失禮。
“我十七。”他淡淡地回答。
春知姑娘快速地換算了一下年齡差距,笑了笑:“男大三,抱金磚。”
方正洲愣了愣,糾正着:“是女大三抱金磚。”
春知隨意地擺了擺手:“隨便吧。”
反正都是大三歲,年齡差距在她的心裡尚可接受。儘管也有不少人說差三歲相當於差了一個輩分,整個人生觀和世界觀都是不同的。不過春知姑娘卻覺得這個年紀和自己很相配。
愉快總是短暫的,尤其是在麻藥勁過去之後,雙腿傳來劇烈疼痛的時候,春知姑娘才發覺之前的歡樂短暫到不如一個屁的時間長。
略帶紅潤的臉色瞬間變白,她歇斯底里地叫着:“疼,疼死我了。哎呀——”
方正洲有些慌了,一邊按下牀頭上方的呼叫鈴,一邊緊緊地把她抱住,嘴裡不停地寬慰着她:“不疼,不疼,忍一下就好了。醫生馬上來了,很快就沒事了。”
春知姑娘只記得自己雙手死死地抱着他,狠狠地掐着他的背,兩隻手用盡全力的擰啊擰啊擰,似乎這樣可以減輕一些痛苦。
她聽到了他的悶哼,明顯隱忍着痛苦。陷入疼痛中的春知姑娘沒考慮那麼多,只知道死死地抱住他,在他的耳邊一聲聲地扯開嗓子喊着,完全不知道她的叫聲有多麼尖銳,有多麼的刺激他的耳膜。
等到醫生趕來的時候,春知姑娘已經疼出了一身汗。不知道是不是她和他摟得太緊的緣故,好像她身上的熱量傳遞給了他,他也渾身都是汗。
醫生習以爲常,打了一陣鎮定劑。不但有止痛的效果,也有鎮定的功能。
然後,春知姑娘臉上淚痕未乾就睡了過去。
之後的每一天,春知姑娘都能看到方正洲。她覺得在那段時間裡她是最快樂的,儘管她連移動都不能。
春天小姑姑高價請了個私人護理,照顧春知姑娘。除了擦身子和伺候她解決生理問題之外,其餘的事情都被方正洲代替了。
春知姑娘覺得那個私人護理的錢太好賺了。
而令她嚮往的高一生活就這麼在病房裡被她虛度了,反正她不在乎,春家更不在乎。春天小姑姑對春家藉口是把她送到國外去玩了,玩半年回來休息半年,明年再跟着上高中。畢竟她提早上的學,和她同齡的此刻還奮鬥在初二和初三的課程中,家裡人對這個沒有任何的意見,全權交給春天小姑姑來安排。
春知姑娘樂其所見,這樣一來她有大把的時間可以和方正洲待在一起了。而隨着接觸時間越來越長,春知姑娘也越發越佩服起方正洲來。
似乎在他的身上,沒有任何的不可能。在這之前,她一直以爲自己是個神童,提前上學又提前結束中考,並且成績還不錯。就算是不花錢,憑着她的中考成績進入市級高中也是沒問題的。
而在遇見方正洲之後,她才發現她竟然是那麼的無能。他才十七歲,卻已經讀完了大三,步入了大四實習期。
也正因爲這個原因,他纔不用奮鬥在課堂,有大把的時間陪着她揮霍。
他知道她所有的興趣愛好,她也知道了他的喜好和特長。而最最主要的是,她對他的感情投入得似乎有點太多,完全出淤泥而無法自拔。
那段時間,他們每天都做着同樣的事情。一起吃飯,一起看電視,一起聽歌,一起睡覺。
嗯,睡覺是分開的。她睡牀,他也睡牀,只不過是她旁邊那張陪護牀。
爲了能讓私人護理這枚大燈泡儘可能地少出現在他們的面前,她每天晚上吃飯完全拒絕粥類和湯類,從晚飯之前開始就不喝水,保證自己不會因爲過多攝入水分而半夜起牀去衛生間。
這樣的日子在經過一個星期之後,私人護理終於被春知姑娘以晚上不需要,可以回家休息,工資照開的藉口給攆走了。取而代之的是方正洲睡在了她的隔壁。
儘管是一牀之隔,十四歲的春知姑娘卻有一種他們住在一起了的感覺。那種感覺既興奮又緊張,隱隱又帶着和幾分期待。
雖然不指望能夠立刻和方正洲發生什麼,也不指望憑着她現在兩條石膏腿的模樣能夠吸引方正洲,但春知姑娘卻知道。在十四歲的夏天,她喜歡上了比她大三歲的方正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