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明明已經完全黑了, 可街上的燈火卻將天空映照得尤爲亮堂。十二月寒冬的凜冽,在這個夜晚似乎也變得微不足道起來,家家戶戶帶了自家的妻兒, 全身上下齊整收拾後, 把院門一鎖就都聚到大街上來了。每一個人臉上都帶着微妙的表情, 年紀長一些的, 在小輩兒面前, 雖然仍得裝出平日裡正經的模樣,可眼裡的光彩卻假不了。那些個頭矮小的小孩子們,自不必說, 個個兒都樂滋滋地牽着爹媽的手,卯足了勁兒跟身旁的小夥伴兒比試腳力。最不好界定的是那些年紀輕一些, 處於中層年齡段的人, 臉上那些都是什麼表情?
老奶奶兩手兜在袖子裡, 天氣是冷些,可臉被喜慶的氣氛薰得紅彤彤的, 倒不怎麼凍人了。身旁的攤子上全是擺放整齊的煙花棒子,那些棒子底下的引線都因爲這個老奶奶太過百無聊賴的關係,被迫一致朝同一個方向垂着。她眼瞅着四面八方的人羣,看看有哪個羣體會是潛力股,等眼角的皺紋被成功擠成放射狀之後, 她才停止了眯眼。這浩浩蕩蕩的年輕人, 就是吧?可瞧這一大幫人的架勢, 怕是不大好說話, 老奶奶將已經前傾的身子挪回原位。可隨之她又如擺鐘一般將身子傾出去, 誰說都是壞人了,姑且看我這一大把年紀了, 也不能怎麼着,更何況後頭不是還跟着一羣小姐呢嘛。
剛想跟上前頭那羣男人們的腳步,就被橫衝直撞的老奶奶給擋住了。餘昭原回頭看向背後小規模的騷動,皺了皺眉,這老的少的怎麼都擠到一塊兒去了?虧得小六最爲機靈,趕忙掉頭跑回去。
小尼姑和小靨都被面前這老奶奶的架勢震到了,李屋卻已經嚇呆在原地,這老奶奶難道就是傳說中拆彈部隊來的?若說別人仗着的是姿色,那這老奶奶仗着的便是年紀了,要不我李屋幫您一把?
只見老奶奶雙頰紅彤彤,笑的只剩皺紋了,兩手臂各掛着二十多聯鞭炮,右手裡毫不客氣地抓着許多煙花棒,左手卻空着。李屋原地思索着左手空着有點詭異,這是要?正待想呢,就感覺有一股力量將自己拖過去,她一擡頭便對上老奶奶殷切的眼神。隨着老奶奶勁爆性的開場白,李屋才明白,這左手是拿來挾持的。
老奶奶驚愕地看着周遭突然多了許多圍觀的羣衆,隨後飽含情感,大義凜然地喊了一嗓子:“年輕人,難道不好奇這炮仗的威力?”李屋恐懼而又憐憫地望了她老人家一眼,這多像是爲炮仗量身訂造的廣告詞兒呀,具有力量卻又循循善誘得很。
小六擠進人羣,瞧這架勢哭笑不得,這老奶奶都一大把年紀了,還在強盜窩子裡混。餘昭原和周澤繼小六之後擠進來,看到這副場景,真不知該用掃堂腿合適還是猴子偷桃好,簡直不忍心嘛,要不就讓李屋這麼去了吧?小靨已經嚇得張大嘴,本想呼救的,可該怎麼喊呢,是喊:“來人啊,有一個九十多歲的老太太攔路搶劫啦!”還是喊:“不好啦不好啦,有一名九十多歲的老太太公然強搶民女啦。”再一看旁邊的小尼姑也是張大着嘴,只是這瞳孔怎麼被放大這麼多呢?然後便看到小尼姑張嘴了。
衆人聽見一聲清脆可口的呼喚:“掌門人!”李屋這個作人質的率先轉頭看向小尼姑,隨後瞄了瞄這個老奶奶……掌門人?
老奶奶一見竟是那孩子,便撒手奔向小尼姑,跑的途中全身上下的鞭炮被抖得齊齊作響。只見她一把抓住小尼姑,就着她的屁股就是一陣亂拍:“這半年多不回來,庵裡都快餓死了。”
周澤衝老奶奶笑了笑,俯下來問小尼姑:“小尼姑,這真是你掌門?”小尼姑摸摸屁股,歡喜地點點頭。
“……老奶奶,您這是?”小靨斗膽問了一句,難道這就是傳說中驚天動地的掌門人。
圍觀的人見沒啥看頭便都走開了,那九十多歲的掌門人踱步到李屋面前,指着小尼姑撇撇嘴:“這孩子大半年都不回來,庵裡都快揭不開鍋了。這不就下山做點兒小本生意……”說罷還盡情地揮了揮手裡的煙花棒。敢情鬧了半天,這不是綁架而是拉客?
“……庵裡的人難不成全指望小尼姑一人化緣嗎?”李屋突然覺得小尼姑養家餬口的形象頓時高大了起來。
“庵裡就我一人,我都九十多歲的人了,不指望她我指望誰?”掌門人瞪了李屋一眼,此等違背孝義的話,居然說得出口。
李屋又被驚人的言論驚呆了:“就你們兩人?”這話是問小尼姑的,雖然小尼姑說話也很動地,可相比之下,這掌門人說話更爲驚天。這話應該這麼說?堂堂掌門人,旗下只有一名弟子,年方八歲。或者應該這麼說?堂堂一八歲女童,竟尊稱一名九十老太爲掌門人。
小尼姑也學着掌門人瞪了李屋一眼:“除了我,你倒是說,還有誰肯叫她一聲掌門人?”
結果,小尼姑被掌門人拉去敘舊,與衆人分散了。隨行的除了李屋、小靨、餘昭原和周澤,還有店裡的三個夥計。一夥人行至煙籠堤上,這附近的熱鬧程度,尤勝大街上,周圍張燈結綵,連樹上都掛滿燈籠,襯得湖水愈□□漫。各大攤販也不錯過時機,都把攤子擺到這附近,頓時間售賣的吆喝聲,以及行人的談笑聲融在一起。
今日乃是十二月初八,芒惠城過的是成道節,也就是其他地方的臘八節。像臘八粥這種喜慶的東西,芒惠城自然是有的,只不過這城裡最爲盛大的卻是一年一度的“豆子節”。何爲豆子節?便是指芒惠城舉辦的分豆儀式,所有人打開自己所抽到的荷包,裡面有着不一樣的豆子,得到什麼便預示着今年將會收穫什麼。這些豆子便是臘八粥中所有的,像紅豆,自然代表收穫姻緣;而花生,則象徵着豐收。總共不下二十種,其他豆子也有着各自的含義,所以農人心中總會更期待花生一些,而那些個姑娘小姐們,一心盼望的便是紅豆。
今年的分豆儀式依然受歡迎,每一年煙籠湖在這時候是最熱鬧的。不一會兒,李屋這一撥人已經分得荷包,由於橋上過於擁擠,於是幾人商議着去湖邊的小攤兒上吃點東西,順帶休息休息。
攤子上的生意極好,小六眼尖,佔了一個大桌子,於是幾人便坐下來,要了一份大涮鍋。冬天的風是極冷的,可一吃上熱熱的火鍋,小酒這麼一喝,全身卻暖暖的。小六見小靨的荷包剛巧放在自己手邊上,想偷偷打開看看裡頭是什麼,好取笑她一番,沒想到詭計被小靨識破。
“小六,你敢拆我荷包,小心我拆了你。”小靨剛吃了一筷子羊肉,就發現小六起了賊心,。氣呼呼地伸手打他頭。
“不敢了不敢了,小靨姐饒命吧。”小六嚇得抱頭在桌子周圍亂跑,這不跑還好,一跑起來小靨就在後頭追上了。李屋被二人逗得哈哈大笑,酒喝得愈發歡快了,她轉頭瞥見餘昭原筷子也不停,倒是隻有周澤較爲沉穩,在細細琢磨着手上的荷包。
李屋湊過頭來:“周大當家,打開之前先許個願唄。”
周澤笑着瞥了她一眼:“卻不知李大妹子你拆開沒有?”餘昭原看了一眼正談笑的二人,才往袖子裡掏了掏,可別掉了。
餘昭原總算找出那荷包,正想拆開,便被奪走了,他擡頭一看,竟然又是找死的李屋。她等到跑離餘昭原挺遠的湖邊,纔敢衝他揮揮手裡的荷包。原想應該會看到餘昭原氣急敗壞的樣子,沒想到餘昭原擡起右手,手裡握着一個藕色的荷包,那是李屋自己的。
“你什麼時候偷了我的?”李屋騎虎難下,這廝怎麼什麼不良習慣都有,怕不是在江湖上還有美譽,名爲玉面神偷吧?
“先把我的還過來……”餘昭原也學着她的樣子揮揮手裡的荷包,腳下卻已經挪向李屋所在的湖邊。
“你不要過來,你不要過來!”李屋學着電影裡的經典臺詞,把餘昭原氣得直翻白眼。餘昭原心想,沒辦法了,只好派上功夫了,正待提腳一個飛身,就聽李屋那地方一聲砰的水響,霎時間人羣亂成一團,餘昭原的視線被擋住,看不清李屋在哪裡,只聽人羣中有慌亂的喊叫:“有人落水啦,有人落水啦!”
餘昭原心中一急,從人羣頭頂飛過去,停在湖邊正想跳下去救李屋,手臂就被拉住了。他轉頭正想發怒,就看到李屋正站在身後,眼睛看着湖中,一手拖着自己的手臂,想罵的話吞回肚子裡。就在他腦筋轉不過來的檔,就感覺身邊一空,有人縱身跳下去了。
這落水的是誰?這跳湖的又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