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說話間, 秦繁漪和胡靈姬便將那老嫗扶至一處座落着小小房屋的路口。那老嫗指着那屋子笑道“好姑娘,那裡便是我女兒女婿家了。勞累你們了,快跟我進屋去歇歇。”
說罷揚聲喚道“麗孃兒, 還不快快出來見客。”, 話音未落, 便見門簾一掀, 從裡面應聲出來一個溜肩細腰, 眉目風騷的年輕婦人。
只見她上身穿着一件桃花紅的軟坎肩,下面繫着一條柳綠色的及踝百褶裙,即使是短短几步路, 也顯得柳腰款擺,似有無限風情。只是她與那老嫗一般, 身上亦是帶着濃重的血腥邪氣, 想來便是老嫗口中的女兒了。
那婦人一見秦、胡二人攙扶的老嫗, 便做出一副大驚失色的樣子,失聲道“娘!您這是怎麼了?奴家見你久久未至, 故而遣了少卿出去尋你,想不到少卿出去許久仍未迴轉,想必是與你錯過了。”
那老嫗與之目光一對,彼此便已心知肚明,卻仍做戲道“要不是遇見了這兩位好心的姑娘, 我這條老命, 怕是要交代了。”
那名喚麗孃的婦人聽了, 忙深深萬福道“多謝二位姑娘救命之恩!”, 她那雙桃花豔目在二人臉上一轉, 又笑道“二位姑娘真好相貌,所謂相由心生, 難怪竟有這般菩薩心腸。”
那老嫗一疊聲叫道“還楞着作甚,還不快請二位恩人進屋,好生拜謝一番。”
那婦人輕輕地拍了自己臉頰一掌,媚笑道“還不是這二位姑娘生的這般標緻,教人好生羨慕,方纔竟是失了禮數,當真該打,該打。”
說話間,她一邊趕上前來攙着老嫗,一邊又一疊聲的對秦、胡二人道“二位姑娘快往裡請,外子剛剛自山中打了一些豬獾野兔,待奴家收拾整治一番,也可好生款待二位一番。”
正說笑着往屋裡走,突聽一個男子聲氣匆匆說道“媽媽可是到家了?倒教我一通好找!”,衆人回首一看,只見一個身穿黑衣短打,一身山野裝扮的壯年男子追將上來,那老嫗一見其人,忙笑道“我的兒,難爲你。若不是遇見這兩位姑娘,媽媽我這會兒還躺在山岩下面吃風哩。”
那婦人一見男子,也忙迎將上去,佯嗔道“說是讓你去尋一尋媽媽,卻不知你尋到哪裡去了。要不是媽媽福大遇見了二位姑娘,想依靠你怕是不成!”
那男子不禁叫起撞天屈來“天地良心!我這半日裡,水不吃一口,米未進半粒,一口氣來回幾十裡地,確是未看見媽媽。若有半句虛言,便教我……”
他正待賭咒發誓,卻被那婦人伸掌掩住了口,責備道“好端端的又何苦咒自己,哪個又說不信你了。”,她偷偷地在男子身上擰了一把,又推了推他,笑道“還不快見過二位恩人。”
那男子裝着恍然大悟的神情,慌忙趕將上來作揖,口中連聲謝道“小人吳天德,謝過二位姑娘大恩。卻不知恩人如何稱呼?”
胡靈姬笑道“我喚古月,她名敏奇,姓陳。”,這秦、陳發音相近,她又取二人名姓之中一字拆解,信口謅來,卻是煞有其事。
吳天德笑着朝屋內讓道“二位陳姑娘,快快入屋裡坐。”,接着又對那婦人道“渾家,快快將老孃扶到屋裡,好生歇息,再下廚做幾個好菜,沽一壺好酒,也好教二位恩人嚐嚐咱這裡的山野風味。”
婦人忙不迭的應聲,正要扶老嫗回屋,卻被那老嫗攔將下來,道“不成,不成。老婆子此番腹中亦是飢餓,好歹也要好生吃喝一頓,再則也該誠心誠意敬一敬二位姑娘,以謝救命之恩纔是。”
胡、秦二人見她三人做的一場好戲,心中不禁暗自發笑,卻也不急着點破,任由其滿口胡唚,說的天花亂墜。
這時候,屋內又嬉笑着跑出三兩孩兒來,倒也皆生的白白胖胖,伶伶俐俐,口中連聲喚着“姥姥!姥姥來家啦!”
那老嫗一見之下,那張老臉上的皺紋都簡直笑開了花,一疊聲喚道“大郎、二郎,大姐兒,且跑慢些,別摔着。”
那些孩兒跑到老嫗跟前,一頭撲入其懷中,又滿懷裡翻找起來,口中尖聲叫道“姥姥!姥姥的糕餅今日裡放到哪裡去啦?”
那婦人見狀,慌忙一巴掌打了過去,口中佯意叱道“沒見過世面的兔崽子,整天兒只知道吃吃吃,還不趕緊挺着撞屍去,卻在這裡丟人現眼!”
那幾個孩兒經她這麼一趕,頓時嘻嘻笑着一鬨而散,又遠遠地跟在後面,且看這老子娘又將整些什麼花樣哄人。
那婦人賠笑道“小孩子沒見過世面,二位陳小姐切莫見怪纔好。”
胡靈姬吃吃笑道“姐姐說的哪裡話。令郎令千金生的相貌堂堂,我姐妹二人見了歡喜還來不及,又何來見怪一說。”
說着笑眯眯招了招手,竟從懷中掏出一大包核桃松仁糖來,笑道“鄙姐妹一時也拿不出甚麼見面禮,此乃京城聚順和的一些糖果,你們且拿去分着吃罷。”
這些小妖怪自小吃的是血食,哪裡見過這等精緻食物,一見之下,自是歡喜,紛紛圍將上來一把自她手中搶了過去,又尖叫着相互爭搶打鬧起來。
吳天德夫婦一邊假意叱罵着孩子,一邊又一疊聲地讓着秦、胡二人進屋。進得屋內,只見桌椅井然,倒也收拾的乾乾淨淨。只是那堂屋裡尚放置着一張嬰兒牀,裡面哼哼唧唧,竟還躺着兩個小嬰兒。
那麗娘進的屋裡,搶先一步趕到了嬰兒牀邊,裝作照顧觀察的樣子,卻是偷偷地用一牀小被子將它們尚未縮進去的蓬鬆尾巴蓋了起來。
她的動作雖快,殊不知這一切早已落在了胡靈姬眼中。一眼瞥見這些小東西的尾巴,胡靈姬臉上不禁更多了一分笑意。她的神色更加放鬆,愈發施施然冷眼旁觀起來。
那老嫗和吳天德不疑有他,只以爲眼前兩個小女子已成甕中之鱉,便也漸漸放鬆起來。
不一會兒,那婦人便將酒菜一一整治了上來。吳天德執壺笑道“二位小姐,此乃小人取山中野果自釀的甜酒,倒也別具風味,二位趕快嚐嚐。”
他滿滿地爲秦、胡二人斟滿了酒杯,那婦人又接連着端上來幾大碗熱氣騰騰的肉食上來,笑道“山野粗鄙,吃的都是山中野味,二位小姐莫嫌腌臢纔好。”
胡靈姬目光一閃,這哪裡是什麼果子酒,野兔肉,分明便是新鮮的人血,又兼之爆炒人心、涼拌人皮,紅燒人肉之類的菜餚,更爲可怖的是,桌上那一瓦罐燉的肉湯裡泡着的,儼然竟似一個不足七八個月的胎兒!
眼前這一門母女夫妻,儼然便是殺人害命的妖怪!哪裡又是什麼夫妻恩愛,母慈子孝的好人家。
秦繁漪自然也看出了其中的門道。她如今雖得了龍行雲之神通,然骨子裡卻仍是秦氏藥業的大小姐,雖說當日在竹青幫也過過刀口舐血的日子,但哪裡見識過這等吃人的陣仗,乍見之下,只覺胃中一陣翻江倒海,若不是咬緊了牙關,便差點吐了出來。
胡靈姬心中也泛起陣陣噁心,只是相較於秦繁漪,她稍微好過一些。她悄悄地伸出手去,握住了秦繁漪的手掌,只覺她五指冰涼,掌心似冰,忙安撫地在她掌心勾了勾,示意她暫時忍耐片刻。
此時吳天德已經舉起了酒杯,笑道“老母得二位小姐救得性命,小人夫婦無以回報,只能略治薄酒,聊表心意,二位莫要客氣纔好。”
說罷舉杯一邀,仰脖便將杯中血酒一飲而盡,又拿杯底朝二人一亮,又笑道“小人先乾爲敬,二位隨意便是。”
秦繁漪的臉色已經發白,一時之間竟不知該如何應對。幸好胡靈姬猶自鎮定,她含笑着舉起了酒杯,笑道“我這姐姐素日裡體弱,卻是不得飲酒。就由我這個當妹妹的代勞,多飲幾杯便是,也不負麗娘姐姐的一番辛勞。”
說着她嫣然一笑,竟猶自將一整杯血酒灌下喉去!秦繁漪差點就失聲叫了出來,吳氏一門亦皆以爲她盡數飲盡,殊不知就在她掩口就酒的一剎那,胡靈姬早已施展了靈狐幻術,偷偷地將杯中血酒倒入了衣袖之中。
她裝模作樣咂了咂嘴,意猶未盡般笑道“果然是好酒!”,談笑聲中,竟自主動又拿起酒壺將衆人面前酒杯斟滿,笑道“得蒙款待,不以爲報,小妹只好借花獻佛,先乾爲敬了。”
吳氏衆人見她東一杯西一杯,頃刻間便喝乾了整整三壺血酒,卻猶自神色自如,談笑風生,不覺暗自色變。要知道這些血酒取自枉死之人,本就自帶三分怨氣,又加之吳氏一門以秘術炮製,便又帶上了妖邪之氣。
這種酒,若是妖魔飲之,則確如甘醴醇酒,但若是尋常凡人飲之,卻不亞於鳩酒□□。可如今這陳古月一口氣喝了數十杯下肚,卻仍如沒事人一般,豈不是教人好生起疑。
吳老嫗與吳天德夫婦交換一眼,心知遇到了硬茬子,當下心中不禁大爲疑懼,一時不敢輕舉妄動。
卻見那麗娘伸箸又爲胡靈姬夾了一大塊紅燒人肉置於碗內,媚笑道“陳小姐好酒量,且再嚐嚐麗孃的手藝可好?”
這吃人的勾當,若是一心求仙的精怪是絕對不肯做的。若是犯下了殺孽,吃了血食,再想求得金丹大道,卻是比登天還難。若是一時不察,築下大錯,這一步踏錯,再想回歸正道,可謂是鴻若天塹。
這麗娘口若蜜糖,看似委婉親切,熱情待客,實質上卻是一肚子壞水。她猜測這陳姓女子或許是修道之人,也吃不準其究竟是否知道了自己的底細,故而有意將人肉放在她跟前,以做試探。
若是這二人道行輕淺,吃下這血食,自然是道基崩壞,成爲板上肉砧上魚。若是二人堅決不肯吃,那必然是已知她家底細,那麼除了當場翻臉,別無它途。
那吳氏一門心中暗自盤算,故而眼睜睜望着胡靈姬不言語,卻見胡靈姬微微搖頭嘆道“好孽畜,我本有意放過你們,卻不料你一而再,再而三的欲傷人性命。如此,你們便怪不得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