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世節婦
弘德看着他擡了擡手“朕知道不是你說出去的,唉,或許真是巧和吧,起來。”
“謝陛下!”他慢慢站起來。
“唉,或許這就叫做無緣,只怪禧珍……!”弘德的目光閃了閃,嘆息了一聲。
海公公笑道“俗話說皇帝的女兒不愁嫁,禧珍公主能挑個更好的駙馬。雖說平大人儀表堂堂,但卻是家中獨子,平夫人的身體又不好 ” 。家中大小事務也足夠讓人頭疼的。要老奴說,公主是天家女兒什麼都不缺,何不找個是家中幼子的少爺作駙馬?讓長兄長嫂去**心府中庶務,公主與駙馬只管享樂豈不更好?”
弘德想着,點了點頭“先將此事放一放吧,朕也捨不得將她嫁出去。”
說完站起來“陪我到珍瓏軒去一趟。”
海公公急忙帶路而行。
金華宮裡平貴妃正由嬤嬤玉環服侍着**。
玉環嬤嬤是服侍她長大的丫頭,後來又帶進了宮,除了汪福喜,她便是平貴妃最爲倚重與信任的人了。
“娘娘,禧珍公主畢竟是陛下最爲寵愛的女兒,您爲什麼不同意陛下將她指給平大人呢?”玉環嬤嬤輕聲問道。
平貴妃嘴角泛起不屑的冷笑“她是陛下最寵愛的女兒不假,卻是一個宮女生的,生母至今也沒有個封號。母家又沒個得力得勢的,娶了她,哼,那是辱沒了我平家。”
說着翻了個身,又繼續道“且不論她的出身。就是她本人,哼,哪有一絲天家嬌女的鳳儀!?小氣、驕橫、目中無人。要是她嫁到我們平家,只怕是闔府難安了。俗話說娶妻娶賢,哪是單論出身的!?”
“老奴明白了,您睡吧,快二更天了
。”玉環嬤嬤柔聲道,替她滅了蠟燭。
外面雖是晨曦初現,宮殿內卻被嬰兒臂粗的蠟燭照得恍若白晝。
高俊站在最末一排,看着前面的平敢當。
身材頎長挺拔。如玉竹般挺拔葳蕤;硃紅色的官袍映襯着他蜜色的肌膚。看上去英挺中帶着威儀。側面看他分明是鎮定從容、灑脫坦蕩的樣子,卻從眉梢嘴角透出幾分澟冽、果斷,如寶劍藏匣般讓人不容忽視。
他暗自撇嘴,看着倒還不似個繡花的枕頭。宿柳眠花的紈絝子弟。
弘德也正看着平敢當。看他的從容內斂、看他的大方雍容。看他在大殿中是如何的鶴立雞羣……!越看,心中就覺得惋惜,好似自己珍藏多年的珍寶卻被別人看中買走的感覺一般。
這幾年他刻意拖着不給平敢當指婚。便是想把他留給禧珍,一個是自己最得意的子侄輩、最有前途的貴勳子弟,一個是自己最虧欠,最寵愛的女兒。他是怎麼想怎麼滿意,可好不容易等到自己女兒滿了十六歲,平敢當卻談婚論嫁了。
他有些後悔爲何要多留禧珍一年,沒早早把這件事定下來。要自己跟自己的臣子搶女婿,他斷斷做不出來。
想到這,他又朝第二排的梅子青看去。
梅子青疑惑地看着他,彷彿在問“陛下您有事嗎?”。他忽然感覺到一陣尷尬,飛快將眼光移了過去。
海公公明顯感覺到他的心不在焉,立刻給他獻了一杯茶在龍案上。
各位大臣明顯感覺到了當今天子的心事重重或許是不悅,臉上都面無表情,心中卻飛快的想着、猜着,互相暗自打量着。
終於,弘德站起來隨意揮了揮手“退朝!”,人已大步向殿後走去。
衆大臣三呼萬歲後擡起頭,恰好看見海公公袍子的一角消失在殿門。
平敢當慢慢回過頭,準備無誤的找到了高俊的位置,淡淡睨了一眼。擡步走向殿門,眼睛對上父親的背影,前方,金華宮的汪公公正在向父親示意。
“平大人有時間嗎?聽說金膳齋的早點不錯
!”高俊大步走到平敢當身邊,面無表情地說道。看樣子實在不像是邀請人共進早餐,反而帶着壯士一去不復返的澟然。
平敢當優雅的點點頭“好啊!”伸了伸手,示意他先行。
論級別高俊是該相讓一番的,可他偏偏挺着胸昂着頭先行了。
平敢當淡笑了一眼,眼睛瞟到父親從汪總管手中拿過一張小紙條放在了懷裡。
他慢慢舉步,跟在高俊身後向宮門走去。
金膳齋裡,高俊要了個雅緻的包間,又一口氣點了不下十種點心,看向平敢當“你有沒有什麼不愛吃的或是忌口的?”。
平敢當笑得矜貴又優雅“我不挑食。”
高俊摸了摸鼻子,看他的眼神似乎有些不信。
平敢當解釋道“我從十四歲便去了軍中,一向與將士同食同宿。”
高俊點點頭,從白釉鑲彩茶壺裡倒了一杯茶推到平敢當面前。
“請用!”
“謝謝!”平敢當點頭致謝,拿起筷子用了起來。
高俊發現他每樣點心都食用一個,食用的速度較快卻並不讓人覺得是狼吞虎嚥,帶着別樣的從容與優雅,看不出來他喜歡那樣或是厭惡那樣。
兩人似乎都稟承着食不言的古訓,很快地用完了,端起茶杯品起茶來。
“點心很美味,茶也很香醇,謝謝高大人。”平敢當說道,眼睛對上高俊。
“少爺,花都送來了,是現在就送到高夫人家中嗎?”門外傳來一個小廝的聲音,是添福。
高俊揚聲道“不是送到高家,是送給堂嫂的。告訴她,這些聚八仙、君子蘭、海棠、睡香可都是名貴的品種,好不容易搜尋到的,別又讓她活生生地養死了。”
“是
!”添福依命去了。
高俊看向平敢當,笑着道“堂嫂喜歡花兒,卻總是養不好。”
平敢當面色平靜,眸子卻轉爲幽深,點了點頭。
春天的陽光透過包房裡精美的雕花窗與貴重的大麗紙投射在他的身上,形成了一片變化莫測的斑駁光影,讓看上去安靜得有些漠然,又帶着一種遙不可及的貴氣天成。
“哦,對了,有件事還沒向您道喜呢!”高俊抿了口茶,慢條斯理地說“聽說陛下要把他最珍愛的禧珍公主嫁給你了。”
他笑吟吟的看着平敢當,彷彿兩人是多年至交,他正爲他感到由衷的高興一般。
平敢當短暫的一滯後,馬上想到汪福喜交給父親的紙條。
如果是別人告訴他這個消息,他可能會懷疑準確度,但面前這個笑嘻嘻的年輕人所說,他卻是毫不猶豫的信了。
天下沒有東廠探聽不到的消息,那羣陰狠嗜血,令人聞風喪膽的廠衛、檔頭,像是他的世僕一般,供他呼喝驅使。
他迎上高俊的眼睛,真心誠意地說了聲謝謝。
“恭喜你就快要貴爲駙馬了!我以茶代酒,先祝賀你了。”高俊雙手捧起茶杯,虛晃了一下。
平敢當笑了一下“皇家公主貴爲金枝玉葉,豈是我這樣一介武夫配得上的,高大人還是不要說笑了,這肯定只是一個誤會或是謠言。而謠言是要止於智者的,您說是吧?”
高俊直視着他的眼睛,公主你也不滿意,或許是嫌棄她生母是個低微卑賤的宮女?!
平敢當卻站了起來“家中還有事,今日便不陪你了,改日由我作東,請你喝酒!”
高俊笑着站起來“好,一言爲定。”陪着他走出去,各自上了馬。
上了馬的平敢當臉上客氣的笑容消失了,眼睛如同波瀾不興的寒潭般幽深。
他催動着**的良駒,向平府方向跑去
。
高俊騎着馬沒動,回頭對一個衣着相貌都普通的人施了個眼色,那人立刻消失在人羣中。
“平敢當啊平敢當,若你也是個負情薄義,惹她傷心的,我就是舍了一身剮,也誓要滅了你。”他看着平敢當消失的地方,輕聲自語道。
平敢當飛快地回到平府,翻身下馬,徑直向父親書房走去,他想知道姑母給父親的紙條上寫了什麼?
依姑母的性子自然瞧不起生母卑賤、自身又無賢德的禧珍公主的,可是他也知道自己這個心思玲瓏的姑母一定會趁機給自己尋戶她認爲‘門當戶對、兩相匹配’的女子爲妻的。
而他,不要!
“父親!”他推開平少傅的書房,卻發現裡面空空如也。
“老爺呢?”他對聞聲而出的小廝侍墨問道。
“回大爺,老爺吩咐,如您要找他,請到夫人院子裡去。”侍墨恭敬地答道。
聲音還未落,便感覺一股風從自己面前刮過去,擡起頭一看,平敢當已出了院子門了。
一向清冷的思故居里,各色花兒蓬蓬勃勃、熱熱鬧鬧地恣意怒放着,染得整個院子都輕快明亮起來,一陣笑聲正從平夫人的房間傳出來。
平敢當腳步一頓,又走了進去。
“大爺來了!”大丫頭秋念高興地叫了一聲,對他行禮,掀起門簾。
“當兒回來了!”平夫人擡頭看着他,眼中流淌着笑意。
平少傅與平果兒兩父女臉上也是喜笑盈盈。
看着一家人興高采烈的樣子,他雖在心底嘆氣,卻也只能堆着笑上前請安問好。
“敢當,我看見你與那個高俊走了?”平少傅說道,目光卻露出一絲詢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