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回 滇海有人聞鬼哭 棘門此外盡兒嬉

白衣尼向他凝視半晌,問道:“你在少林寺,清涼寺這許多時間,難道寺中高僧師父,沒傳你武功麼?”韋小寶道:“功夫是學了一些的,可惜晚輩學而不得其法,只學了些招式皮毛,卻沒練內功。”白衣尼向阿珂瞧了一眼,問道:“那爲什麼?”韋小寶道:“來不及練。”白衣尼道:“什麼來不及?”韋小寶道:“阿珂因爲弟子昌犯了她,要殺我,時候緊迫,只好胡亂學幾招防身保命。”白衣尼點點頭,道:“剛纔你跟那些喇嘛說話,不住口的叫我師父,那是什麼意思?”韋小寶臉上一紅。阿珂搶着道:“師父,他心中存着壞主意,想拜你爲師。”白衣尼微微一笑,道:“想拜我爲師,也不算什麼壞主意啊。”阿珂急道:“不是的。”她知道韋小寶拜白衣尼爲師,真意只不過想整日纏着自己而已,但這話卻說不出口。白衣尼向韋小寶道:“你叫我師父,也不能讓你白叫了。”韋小寶大喜,當即跪下,恭恭敬敬的磕了八個晌頭,大聲叫道:“師父,。”白衣尼微微一笑,道:“你入我門後,可得守規矩,不能胡鬧。”韋小寶道:“是。弟子只對壞人胡鬧,對好人是一向規規矩矩的。”阿珂向他扮個鬼臉,伸了伸舌頭,心中說不出的氣惱:“這小惡人拜了師父爲師,從此再也不能殺他,老是纏在我身旁,趕不開,踢不走,當真頭痛之極了。”

白衣尼先前受六名喇嘛圍攻,若非韋小寶相救,已然無幸,此後桑結等七喇嘛追到,自己只有束手就擒的份兒,情勢更是兇險。她雖年逾四旬,相貌仍是極美,落入這些惡喇嘛手中,勢必遭受極大侮辱,天幸這小孩兒詭計多端,交將敵人一一除去,保全了自己清白之軀,心中的感激實是無可言喻,眼見韋小寶拜師之心切,當即便答允了他,心想小孩兒頑皮胡鬧,不足爲患,受了自己薰陶調教,日後必可在江湖上立身揚名。按照武林中規矩,韋小寶既已入陳近南門下,若不得師父允可,絕不能另行拜師,但他於這些門規一概不知,就算知道,這時候也必置之不理。白衣尼既肯收他入門,就有時時和阿珂見面,就算康熙跟他調個皇帝來做,那也是不幹的了。他學武之心甚懶,想到跟白衣尼學武,多半要下苦功,不免頭痛,然而只要能伴着阿珂,再苦的事也能甘之如飴,這八個頭磕過,不由得心花怒放,當真如天上掉下了寶貝來一般。白衣尼見他歡喜,還道他是爲了得遇明師,從此能練成一身上乘武功,倘若知道了他的用心,只怕一腳踢他八個筋斗,剛剛收入門下,立即開革。

阿珂小嘴一扁,道:“師父,你看他高興成這個樣子,真是壞得到了家。”韋小寶道:“一位武功當世第一的高人收我爲徒,我自然高興得不得了。”白衣尼微笑道:“我並非武功當世第一,不可胡說。你既入我門,爲師的法名自須知曉。我法名九難,我們這門派叫做鐵劍門。你師祖是位道人,道號上木下桑,已經逝世。我雖是尼姑,武功卻是屬於道流。”韋小寶道:“弟子記住了。”白衣尼九難又道:“阿珂,你跟他年紀誰大些?”阿珂道:“自然是我大。”韋小寶道:“我大。”九難道:“好了,兩人別爭,先進師門爲大,以後兩個別‘阿珂姑娘’,‘小惡人’的亂叫,一個是陳師姊,一個是韋師弟。”韋小寶大聲叫道:“陳師姊。”阿珂哼了一聲,礙得師父,不敢斥罵,卻狠狠白了他一眼。

九難道:“阿珂,過去的一些小事,不可老是放在心上。這次小寶相救你我二人有功,就算他曾得罪過你,那也是抵償有餘了。”說到這裡,輕輕嘆了口氣,心想:“這孩子聰明伶俐,只可惜細遭不幸,是個太監。”又道:“小形容詞從前受人欺凌,被迫做了太監,你做師姊的當憐他孤苦,多照看着他些。這樣也好,彼此沒男女之分,以後在一起不須顧忌,方便得多。不過這件事可跟誰也不許說。”阿珂答應了,想到這小惡人是個太監,過去對自己無禮,也不大要緊,心中氣惱稍平,轉頭叫道:“鄭公子,你受了傷麼?”

鄭克爽一跛一拐的走近,說道:“還好,只腿上扭了筋。”想到先前把話說得滿了,自稱對付幾名喇嘛綽綽有餘,事到臨頭,竟一敗塗地,全仗這小孩退敵,不由得滿臉羞慚。阿珂道:“師父,咱們怎麼辦?還去河間府嗎?”九難沉吟道:“去河間府瞧瞧也好,只是須防那桑結喇嘛去而復來,眼下我又行動不便。”韋小寶道:“師父,你們且在這裡休息,我去找大車。”韋小寶大車沒找到,卻向農家買來一輛牛車,請九難等三人坐上,趕着牛車緩緩而行,幸喜桑結沒再出現。到得前面一個小市集,改僱兩輛大車。

路上韋小寶定要師父再多服幾粒“雪參玉蟾丸”。九難內力深厚,兼之得靈藥助力,內傷痊癒甚快。兩日之後的正午時分,到了河間府。投店後,鄭克爽便出去打探消息,過了一個多時辰,垂頭喪氣的回來,說道在城中到處探問“殺龜大會”之事,竟沒一人得知。

九難道:“‘殺龜大會’原來的訊息,公子從何處得來?”鄭克爽道:“兩河大俠馮不破,馮不催請天地會送信去,請我父王派人主持‘殺龜大會’,說道大會定本月十五日在河間府舉行,今兒是十一,算來只差四天了。”九難點點頭,緩緩的道:“馮氏兄弟?那是華山派的。”擡頭望着窗外,想起了昔年之事。鄭克爽道:“父王命我前來主持大會,料想馮氏兄弟必定派人在此恭候迎迓,哪知……哼……”神色甚是氣惱。九難道:“說不定韃子得到訊息,有甚異功,以致馮氏兄弟改了日子地方。”鄭克爽悻悻的道:“就算如此,也該通知我啊。”

正說話間,店小二來到門外,說道:“鄭客官,外面有人求見。”鄭克爽大喜,急忙出去,過了好一會,興匆匆的進來,說道:“馮氏兄弟親自來過了,着實向我道歉。他們說知道我帶了二十幾人來,這幾天一直在城外等候迎接,哪知道我們神不知,鬼不覺的來到了城裡。現下已擺設了大宴,爲我們洗塵接風,請大家一起去罷。”九難搖頭道:“鄭公子一個兒去便是,也別提到我在這裡。”鄭克爽有些掃興,道:“師太既不喜煩擾,那麼請陳姑娘和韋兄弟同去。”九難道:“他們也不用去了,到大會正日,大家齊去赴會便是。”這晚鄭克爽喝得醉醺醺的回來。到了半夜,他的二十多名伴當也尋到客店,只是每個人手足上都綁子木板繃帶,看來大是不雅。

次日一早,鄭克爽向九難、阿珂、韋小寶三人大講筵席中的情形,說道馮氏兄弟對他好生相敬,請他坐了首席,不住頌揚鄭氏在臺灣獨豎義旗,抗拒滿清。九難問起有哪人前來赴會。鄭克爽道:“來的人已經很多,這幾天陸續還有得來,定了十五半夜,在城西十八里的槐樹坪集會。半夜集會,是防清廷的耳目。其實馮氏兄弟過於把細,有這許多英雄好漢在此,就是有大隊清兵來到,也殺他們個落花流水。”九難細問與會英豪的姓名,鄭克爽卻說不上來,只道:“一起吃酒的有好幾百人,爲頭的幾十人一個個來向我爲父王敬酒,他們自已報了門派姓名,一時之間,可也記不起那許多。”九難就不言語了,心想:“這位鄭公子徒然外表生得好看,卻沒什麼才幹。”

在客店中又休養得幾日,九難傷勢已愈。她約束阿珂和小寶不得出外亂走,以免遇上武林人物,多生事端。鄭克爽卻一早外出,直到半夜始歸,每日均有江湖豪俠設宴相請。到得十五傍晚,九難穿起韋小寶買來的衣衫,扮成箇中年婦人,頭上蒙以黑帕,臉上塗上黃粉,雙眉畫得斜斜下垂,再也認她不出本來面目。韋小寶和阿珂則是尋常少年少女的打扮。鄭克爽卻是一身錦袍,取去了假辮子,竟然穿了明朝王公的冠戴,神采卻奕奕。九難已不見故國衣冠,見了他的服色,又是歡喜,又是感慨。阿珂瞧他丰神如玉的模樣,更是心魂俱醉。只有韋小寶自慚形穢,肚裡暗暗罵了十七八聲“繡花枕頭王八蛋”。

一更時分,延平王府侍從趕了大車,載着四人來到槐樹坪赴會。那槐樹坪羣山環繞,中間好大一片平地,原是鄉人趕集,賽會,做社戲的所在。平地上已黑壓壓的坐滿了人。鄭克爽一到,四下裡歡聲雷動,數十人迎將上來,將他擁入中間。九難自和阿珂、韋小寶遠遠坐在一株大槐樹下。這時東西南北陸續有人到來,草坪上聚集的人越來越多。韋小寶心想:“吳三桂這奸賊結下的怨家也真多。我們天地會和沐王府打賭,看是誰先釘子他。這王八蛋仇家千千萬萬,如有人先下手,天地會和沐王府都不免輸了。”眼見一輪明白漸漸移到頭頂,草坪中一個身材魁梧,白鬚飄動的老者站起身來,抱拳說道:“各位英雄好漢,在下馮難敵有禮。”羣雄站起還禮,齊聲道:“馮老英雄好。”

九難低聲道:“他是馮氏兄弟的父親。”想想在華山之巔,曾和他有一面之緣,媾她以“阿九”之名和江湖豪俠相會,還是個十幾歲的少女。其時馮難敵方當盛年,今日卻已垂垂老矣。他師祖穆人清,師父銅筆算盤黃真想來均已不在人世。至於他師叔袁承志呢?這人她當年對之刻骨相思,可是二十幾年來,從沒得過他一點訊息。她這些年來心如古井不波,今晚乍見故人,不由得千思萬緒,驀地裡都涌上心來。韋小寶見她眼眶中淚水瑩然,心想:“師父見了這個馮老頭,爲什麼忽然想哭,難道這老頭是她的舊麼?我不妨從中撮合,讓她和老情人破什麼重圓。不過師父年紀這樣輕,不會愛上這老頭兒罷。”

只聽得馮難敵聲音洪亮,朗朗說道:“衆位,咱們今日在此相聚,大夥兒都知道是爲了一件大事。我大明江山爲韃子所佔,罪魁禍首,乃是那十惡不赦,罪該萬死的……”四下羣豪一齊叫道:“吳三桂!”衆人齊聲大叫,當真便如雷轟一般,聲震羣山。跟着有的大叫:“大漢奸!”有的大叫:“龜兒子!”有的大叫:“王八蛋!”有的大叫:“我操他十八代祖宗!”衆人罵了一陣,聲音漸漸歇了下來,突然有個孩子聲音大聲叫道:“我操他十九代祖宗的奶奶!”羣雄本來十分憤怒,突然聽到這句罵聲,忍不住都哈哈大笑。

這一聲叫罵,正是韋小寶所發。阿珂嗔道:“怎麼說般難聽的話?”韋小寶道:“大家都罵,我爲甚麼罵不得?”阿珂道:“人家哪有罵得這麼難聽的?”韋小寶微微一笑,便不言語了,心想:“再難聽十倍的話,也還多得很呢。”馮難敵道:“大漢奸罪大惡極,人人切齒痛恨。那位小年紀雖幼,也知恨不得生食其肉,死寢其皮。今晚大夥兒聚集在此,便是要商議一條良策,如何去誅殺這奸賊。”

當下羣雄紛紛獻計。有的說大夥兒一起去到雲南,攻入平西王府,殺和吳三桂全家雞犬不留;有的說吳賊手下兵馬衆多,明攻難期必成,不如暗殺;有的說假如一刀殺了,未免太過便宜了他,不如剜了他眼睛,斷他雙手,令他痛苦難當;有的說還是用些厲害毒藥,毒得他全身腐爛。有個中年黑衣女子說道:最好將吳三桂全家老幼都殺了,只剩下他一人,讓他深受寂寞淒涼之苦。另一箇中年男子道:他投降清朝,是爲了愛妾陳圓圓爲節闖所奪,不如去將陳圓圓擄了來,讓他心痛欲死。又有人道:吳賊雖然好色,但最愛的畢竟是權位富貴,最好是讓他功名富貴,妻子兒女都一無所有,淪落世上,卻偏偏不死。數百名豪傑大聲喝采,齊說:“如此懲罰,纔算罰得到了家。”一條漢子說道:“滿清韃子對他十分寵幸,這賊子官封平西王,權勢薰天,殺他妻子兒女已然不易,要除去他的功名富貴,更是難如登天。”有個雲南人站起身來,述說吳三桂如何在雲南欺壓百姓,殺人如麻的種種慘事,只扣得羣雄更是義憤填膺,熱血如沸。好幾人都道,讓吳三桂在雲南多掌一天權,便多害死幾個無辜百姓。但如何鋤奸除害,卻是誰也沒真正的好主意。

這時馮難敵父子所預備下的牛肉,麪餅,酒水,流水價送將上來,羣豪歡聲大作,大吃大喝起來。這些豪士酒一入肚,說話更是肆無忌憚,異想天開。有人說道:將陳圓圓擄來,要開一家妓院,讓吳三桂真正做一隻大烏龜。韋小寶一聽,大爲贊成,叫道:“這家妓院,須得開在揚州。”一名豪士笑道:“小兄弟,這主意要得。那時候你去不去逛逛啊?”韋小寶正待要說“自然要去”,一瞥眼見到阿珂滿臉怒色,這句話便不敢出口了。九難道:“小寶,別說這些市井下流言語。”韋小寶應道:“是。”心中卻想:“要開妓院,只怕這裡幾千人,沒一個及得老子在行。”

衆人吃喝了一會,馮難敵站起來說道:“咱們都是粗魯武人,一刀一槍的殺敵拚命,那是義不容辭,於天下大事卻見識淺陋,現下請顧亭林先生指教。顧先生是當世大儒,國破之後,他老人家奔波各地,聯絡賢豪,一心一意籌劃規復,大夥兒都是十分仰慕的。”羣豪中有不少識得顧亭林,他的名頭更十有八九都知,登時四下裡掌聲雷動。人羣中站起一個形貌清癯的老者,正是顧亭林。他拱手說:“馮大俠如此稱讚,實在愧不敢當,剛纔聽了各位的說話,個個心懷忠義,決意誅此大奸,兄弟甚是佩服。古人道:‘衆去成城’,又有言道:‘精誠所至,金石爲開’。大夥兒齊心合力,決意對付這罪魁禍首,任他有天大的本事,咱們也終能。”羣雄哄聲大叫:“對,對!一定能成功。”

顧亭林道:“衆位所提的計謀,每一條均有高見,只是要對付這奸賊,須得隨機應變,難以預擬確定的方策。依兄弟愚見,大夥兒分頭並進,相機行事。第一,當然是不可泄露風聲,令這奸賊加緊防範;第二是不可魯莽,事事要謀定而後動,免得枉自送了性命;第三,大家都是好兄弟,不要爲了爭功搶先,自相爭鬥,傷了義氣。”

羣豪都道:“是,是,顧先生說得不錯。”

顧亭林道:“今日各派、各幫會英雄好漢聚會。此生如果各幹各的,力量太過分散,結成一個大幫呢,爲數實在太多,極易爲韃子和吳賊知覺,不知各位有何良策?”

羣豪沉默了一會。一人說道:“不知顧先生高見如何?”

顧亭林道:“以兄弟之見,這裡天下十八省的英雄都有,咱們一省結成一盟,一共是一十八個殺龜同盟。唔,‘殺龜盟’聽來不雅,不如稱爲‘鋤奸盟’如何?”羣豪紛紛鼓掌叫好,說道:“人說出來的話,畢竟和我們粗人大不相同。”

顧亭林來參與河間府“殺龜大會”之前,便已深思熟慮,覺得羣豪齊心要誅殺吳三桂,大家一鼓作氣,勇往直前,要殺了他也不爲難。但真正大事還不在殺這漢奸,而是要驅除滿虜,光復漢家江山。如爲了誅殺一人而致傷亡重大,大損元氣,反而於光復大業有害。學武之入門戶派別之見極深,要這數千英豪統屬於一人之下,勢難辦到。大家爲了爭奪“盟主”之位,不免明爭暗鬥多生嫌隙。失敗之人倘若心胸狹隘,說不定還會去向清廷或吳三桂告密。但如分成一十八省,各舉盟主,既不會亂成一團,無所統轄,而每省推舉一俠盟主也容易得多。這十八省的“鋤奸盟”將來可逐步擴充,成爲起義反清的骨幹。他一倡此議,聽羣豪立表贊成,甚爲欣慰。馮難敵道:“顧先生此意極是高明。衆位既無異議,咱們便分成一十八省,各組‘鋤奸盟’,每一省推舉一位盟主。咱們分省立法,不依各人本身籍貫,而是瞧那門派幫會的根本之地在什麼省。例如少林寺的僧俗弟子,不論是遼東也好,雲南也好,都屬河南省。華山派弟子都屬陝西省。衆位意下如何?”羣豪均道:“自該如此。否則每一門派,幫會之中,各省之人都有,分屬各省,那是一團糟了。”

有一人站起來說道:“像我們天地會,在好幾省中都有分堂,總舵的所在地遷移無定。請問該當如何歸屬?”韋小寶見說話之人乃是錢老本,心想:“原來他也來了,不知我青木堂的兄弟們來了幾人。”馮難知朗聲道:“顧先生說,天地會廣東分堂的衆位英雄屬廣東,直隸分堂的屬直隸。咱們只是結盟共圖大事,並不是拆散了原來的門派幫會。‘鋤奸盟’的盟主的職責,只是聯絡本省英豪,以求羣策羣力。至於各門派、各幫各會的事務,自然一仍其舊,盟主無權干預。各省盟主,也不是高過了各門派的掌門人,各幫會的幫主。”羣豪之中本來有人心有顧慮,生怕推舉了各省盟主出來,不免壓抵了自己,聽得馮難敵如此分剖明白,更無疑憂。當下一省省的分別聚集,自行推舉。

韋小寶道:“師父,咱們又算哪一省?”九難道:“哪一省也不算。我獨來獨往,不必加盟。”韋小寶道:“以您老人家的身份武功,原該做天下總盟主纔是。”九難“嘿”的一聲,說道:“這些話以後不可再說,給人聽見了,沒的惹人恥笑。”在她心中,與會羣豪之中,原無一人位望比她更尊。這在明江山,本來便是她朱家的。說到武學修爲,她除了學得木桑道人所傳的鐵劍門武功之外,十餘年前更得奇遇,百尺竿頭又進一步,與當年木桑道人相比,也已遠遠的青出於藍,環顧當世,除了那個不知所蹤的袁承志之外,只怕再無抗手了。

草坪上羣雄分成一十八堆聚集。此處疏疏落落的站着七八十人。那都是和九難相類的奇人逸士,既不願做盟主,也不願奉人號令。顧亭林和馮難敵明白這些武林高人的脾性習性,也不勉強,心想他們既來赴會,遇上了事,自會暗中伸手相助。過不多時,好幾省的盟主先行推舉了出來。河南省是少林寺方丈晦禪師,湖北省是武當派掌門人云雁道人,陝西省是華山派掌人“八面威風”馮難敵,雲南省是沐王府的沐劍聲公子,福建省是延平郡王的次公子鄭克爽,都是衆望所歸,一下子就毫無異議的推出。其他各省有些爭執了一會,有些爭持不閒情逸致,請顧先生過去秉分調解,終於也一一推了出來。其中三省由天地會的分堂香主擔任盟主,天地會可算得極有面子。當下各省盟主聚齊在一起,但一點人數,卻只一十三位,原來晦聰禪師、雲雁道人等都沒有赴會,由其門人弟子代師參預。馮難敵朗聲說道:“現下一十八省盟主已經推出,兄弟不當衆宣佈各位盟主的尊姓大名,以免泄露機密。”衆盟主商議了一會,馮難敵又道:“咱們恭請顧亭林先生與天地會陳總舵主兩位,爲一十八省‘鋤奸盟’的總軍師。”羣雄歡聲雷動。韋小寶聽師父如此得羣豪推重,做“鋤奸盟”的軍師,甚是得意。當下各省豪傑分別商議如何誅殺吳三桂,東一堆,西一簇,談得甚是起勁。

九難帶了韋小寶、阿珂回到客店,次日清晨便僱車東行。九難知道羣雄散歸各地,一路上定會遇上熟人,是以並不除去喬裝。韋小寶見鄭克爽不再跟隨,心下大喜,不住口的談論昨晚“殺龜大會”之事。阿珂聽他說了一會,白了他一眼,道:“我知道你爲什麼這樣高興。”韋小寶道:“你真聰明,猜得很對。有這許多人要去殺吳三桂,哪有不成功之理?我自己開心得很了。”阿珂道:“哼,你纔不爲這個高興呢。你的心有這麼好?”韋小寶道:“這倒奇了,那我爲什麼高興?”阿珂道:“只因爲鄭公子……鄭公子……”韋小寶見她神色懊惱,故意激她一激,說道:“啊,是了。鄭公子確是好人,剛纔我出去僱車,見到他帶着四個美貌的姑娘,有說有笑,見到我後,要我問候師父和你。”阿珂心中怦的一跳,道:“你……你怎麼不早說?他又說什麼?”韋小寶道:“他說,這幾位俠女要到臺灣去玩玩,他就帶她們同去,說要盡什麼地主之……之什麼的。”阿珂咬牙道:“地主之誼。”韋小寶道:“對了,對了!原來師姊剛纔跟在我後面,都聽見了。”阿珂怒道:“我纔沒聽見呢。”說到這裡,聲音有些哽咽。

行出十餘里,身後馬蹄聲響,數十乘馬追了上來,阿珂臉上登現喜色。但這數十騎掠過大車,毫不停留的向東疾馳,阿珂臉色又暗了下來。韋小寶道:“可惜,可惜!不是!”阿珂道:“可惜什麼?”韋小寶道:“可惜不是鄭公子追上來。”阿珂道:“他……他追上來幹什麼?”韋小寶道:“或許他也請你去臺灣玩玩呢。”阿珂“哇”的一聲哭了出來。九難知道女徒心事,斥道:“小寶,別老是使壞,激你師姊。”韋小寶心裡大喜,口中答應:“是,是。”又道:“天下的王孫公子,三妻四妾,最是沒良心。那四位美貌女俠,一到臺灣,我看很難回得出來。這位鄭公子到了浙江,福建,只怕還得再帶幾個……”九難喝道:“小寶!”韋小寶道:“是,是。”三人行到中午,在道這次一家小麪店中小尖,忽聽馬蹄聲響,又有數騎自西而來。一行人來到麪店之外,下馬來到店中,有人叫道:“殺雞,切牛肉,做面,快,快!”紛紛坐下。韋小寶一看,原來都是熟人,徐天川,錢老本,關安基,李力世,風際中,高彥超,玄貞道人,樊綱一干天地會青木堂的好手全在其內。他想:“昨晚我在會中雖說了幾句話,罵了幾句我,但這麼許多人,亂嘈嘈的,他們離得我又遠,黑夜之中一定沒認出,否則當時怎麼不過來招呼?此刻人如上前相認,各種各樣的事說個不休,又見我另拜的師父,多半要不開心,不如裝作不見爲妙。”當下側身向內,眼光不和他們相對。

過了一會,徐天川等所要的酒菜陸續送了上來。衆人提起筷子,正要吃喝,忽然馬蹄聲響,又有一夥人來到店中。有人叫道:“殺雞,切牛肉,做面,快,快!”阿珂喜極而呼:“啊,鄭……鄭公子來了。”原來這一夥人是鄭克爽和他伴當。他聽得阿珂呼叫,轉頭見到了她,心中大喜,急忙走近,道:“陳姑娘,師太,你們在這裡,我到處尋你們不見。”

那麪店甚是窄小,天地會羣雄分坐六桌,再加上阿珂等三人坐了一桌,已無空桌。鄭府一名伴向徐天川道:“喂,老頭兒,你們幾個擠一擠,讓幾張桌子出來。”昨晚“殺龜大會”之中,鄭克爽身穿明朝服色,人人注目,徐天川等都認得他,天地會是延平郡王的部屬,原有讓座之意,只是這伴當言語甚是無禮,衆人一聽,都心頭有氣。玄貞道人罵道:“他媽的,什麼東西?”李力世使個眼色,低聲道:“大家自己人,別跟他一般見識,讓個座位無妨。”當下徐天川,關安基,高彥超,樊綱四人站起身來,坐到風際中一桌上去,讓了一張桌子出來。

這時鄭克爽已在九難的桌旁坐下。阿珂向韋小寶瞪了一眼,說道:“當面撒謊!又說鄭公子帶了四個女俠……”韋小寶道:“鄭公子一到,你就不喜歡我坐在一起,又要見到我便吃不下面,那也不相干。”走到徐天川身旁坐下,低聲道:“大家別認我。”徐天川等一見,都是又驚又喜。這些人個個都是老江湖,機警十分,一聽他這麼說,立時會意,誰都不動聲色。韋小寶又低聲道:“咱們只當從未見過面,徐三哥,你去跟大家說說。”徐天川站起來來,走到李力世一席上,低聲道:“本堂韋香主駕到,要大夥兒裝作素不相識。”李力世等頭也不回,自顧喝酒吃菜,心下均自欣喜,片刻之間,每一桌都通知到了。那邊桌上鄭克爽興高采烈,大聲道:“師太,昨晚會中,衆家英雄推舉我做福建省的盟主。大家商議大事,直談到天亮。我到客店中一找,你們已經走了,一路追來,幸喜在這裡遇上。”九難道:“恭喜公子。不過這等機密大事,別在大庭廣衆之間提起。”鄭克爽道:“是。好在這裡也沒旁人,那些鄉下粗人,聽了也不懂的。”原來天地會羣雄都作了鄉農打扮,一個個赤了雙足,有的還提着鋤頭釘耙。昨晚會中人多,鄭克爽卻不認得。韋小寶低頭吃麪,低聲道:“這傢伙囂張得很,這幾天在河間府到處吹牛,說咱們天地會是他臺灣延平王府的下屬,說總舵主見了他,恭恭敬敬的連大氣也不敢喘一口。又說咱們什麼堂的香主蔡老哥,從前是他爺爺的馬伕,什麼堂的香主李老哥,又是給他爺爺提便壺的……”關安基怒道:“哪有這等事!蔡香主,李香主雖曾在國姓爺部下,都是上陣打仗的軍官……”徐天川低聲道:“關夫子,小聲些。”關安基點點頭。韋小寶又道:“他還說了好多陰損咱們青木堂尹香主的壞話。旁人說道尹香主早已歸天了。這小子說:‘是啊,這姓尹的武藝低微,爲頭兒又次,我早知道是個短命鬼……”關安基怒極,舉掌往桌上重重拍落,徐天川手快,一把抓住他手腕。韋小寶知道羣雄不肯得罪了延平王的人,何況這小子是王爺的兒子,若非大肆挑拔,難以激得他們動手,眼見衆人惱怒,心下暗暗喜歡,臉上卻深有憂色,說道:“這小子胡說八道,本來也不打緊。只是他一路上招搖,說了咱們會中的許多機密大事,逢人便說切口,什麼‘地振高岡,一派溪山千古秀’,自稱是坐在紅花亭頂上的,總舵主燒六柱香,他自己便燒七柱香。聽的人不懂,他就詳細解說……”羣雄一齊搖頭,會中這等機密如此泄露出去,要是落入朝廷鷹瓜耳中,天地會兄弟人人有性命之憂,眼見鄭克爽神色輕浮,所帶所伴當飛揚跋扈,這哪裡還有假的?何況剛纔便聽到他在對一個婦人大談昨晚“殺龜大會”之事,得意洋洋的自稱當了福建省盟主。韋小寶道:“我看咱們非得殺殺他的氣勢不可,否則大事不妙。”羣雄都緩緩點頭,韋小寶道:“請風大哥去揍他一頓,卻也別打得太厲害了,只是教訓教訓他。待會我出來抱打不平,請風大哥假意輸給我。”風際中微微點頭。韋小寶又道:“錢老本,昨晚你在會中說過話,只怕這小子認得你。”錢老本低聲道:“是,我先避開了。”

鄭府衆伴當中兀自多人沒座位,一人見天地會羣雄桌上尚有空位,在徐天川背上輕輕一拍,道:“喂,那邊還有空位,你們再讓張桌子出來。”徐天川跳起身來,罵道:“讓了一張桌子還不夠?老子最看不慣有錢人家的公子兒子,仗勢欺人。”一聲咳嗽,一口濃痰呼的噴出,向鄭克爽吐去。

鄭克爽正和阿珂說話,全投提防,得得覺着風聲,濃痰已到頰邊,急忙一閃,還是落在頭頸之中,滑膩膩的,其爲噁心。他忙掏出手帕擦去,大怒罵道:“幾乎個鄉下泥腿子這等無法無天,給我打!”一名伴當隨向徐天川便是一拳。徐天川叫道:“啊喲”,不等拳頭打到面門,身子已向後摔出去,假意跌得狼狽不堪,叫嚷:“打死人哪,打死人哪!”鄭克爽和阿珂哈哈大笑。風際中站起身來,指着鄭克爽喝道:“有什麼好笑?”鄭克爽怒道:“我偏要笑,你管得着麼?”風際中一伸手,拍的一聲,重重打了他一個耳光。鄭克爽又驚怒,撲上去連擊兩拳。風際中左躲右閃,轉身逃出門外。鄭克爽追了出去,向風際中迎面一拳,風際中斜身避開。風際中明白韋小寶的用意,要儘量讓這鄭公子出醜,壓低他的氣焰,只東一拳,西一腳的跟他遊鬥。

徐天川叫道:“咱們河南伏牛山好漢的威風,可不能折在這小傢伙手裡。”羣雄跟着吆喝,大家知道戲弄一下這少年雖然不妨,卻不能讓他認出衆人來歷,喝罵叫嚷的話也甚有分寸,沒半句辱及他家門。李力世喝道:“咱們伏牛山這次出來做案,還沒發市,正好撞上這穿金戴銀的小子,把他抓了去,叫他老子拿一百萬兩銀子來贖票。”鄭府衆伴當見公子一時戰不下這鄉下人,聽得衆人呼喝,原來是伏牛山的盜匪,當即取出兵刃,殺將過去。徐天川,樊綱,玄貞道人,高彥超,關安基,李力世等一齊出手,登時乒乒乓乓的打得十分熱鬧。鄭府那些伴當雖然都是延平王府精選的衛士,又怎及得上天地會羣雄,兼之數日前被衆喇嘛折斷手足,個個身上負傷,不數合間便被一一制服。天地會羣雄手下留情,只是奪去他們兵刃,將之圍成一圈,執刀監視,並不損傷他們身子。那邊鄭克爽鬥得十餘合,眼見風際中手腳笨拙,跌跌撞撞,似乎下盤極爲不穩,當下抖擻精神,將生平絕技盡數施展出來。他有心要在阿珂之臆炫耀,以博美人青睞,揮拳生風,踢腿有聲,着着進逼。風際中似乎只有招架之功,往往在千鈞一髮之際避過。

阿珂瞧得心焦,不住低叫:“啊喲,可惜,又差了一點兒。”韋小寶走近前去,說道:“師父,你老人家身子未曾痊癒,這些大盜兇悍得緊,待會鄭公子如果落敗,你老人家別出手罷。”阿珂怒道:“你瞧他全然佔了上風,怎會打輸?真是瞎三話四。”九難微笑道:“這些人似乎對鄭公子並無惡意,只是跟他開開玩笑。這一位對手,武功可比鄭公子強得太多了。”阿珂不信,問道:“師父,你說那強盜的武功高過鄭公子?”九難微笑道:“那還有說?這武功着實了得,只怕也未必是伏牛山的強盜。倘若他們真是強盜,嘴裡就不會亂說亂嚷,說什麼要綁票做案。”韋小寶心想:“畢竟師父眼光高明。”說道:“那麼弟子去勸他們別打了罷?”阿珂白了他一眼,道:“你有什麼面子,什麼本事?能勸得他們動?”韋小寶道:“這強盜武功雖高,拳腳中卻有老大破綻。鄭公子鬥他不過,我在十招之內,定可打得他落荒而逃。”

九難知他武功低微,但說不定又有什麼希奇古怪的法子,足以制勝,說道:“這夥人看來不是壞人,不可傷了他們性命。”頓了一頓,又道:“那些下三濫的下蒙汗藥,放毒之類手段,若不是面臨生死關頭,決不可使。你已是我鐵劍門的門下,可不能壞了本派名頭。”韋小寶道:“是,是。我聽師父的話,決不損傷他們便是。”九難嘆了口氣,忽然想起當年華山之巔,鐵劍門掌門人玉真子來向木桑道人尋釁之事。玉真子姦淫擄掠,無惡不作。說到鐵劍六的名頭,一來門下人丁寥落,名聲不響,二來由於玉真子之故,實在也沒什麼光彩。這小弟子輕浮跳脫,如不走上正途,只握將來成了玉真子的嫡系傳人,那可大大不妥了。韋小寶見她忽有憂色,自然不明白其中的道理,只道她瞧出天地會羣武功不弱,她武功未復,深感難以應付,便道:“師父你儘管放心,我有法子救鄭公子的性命。”阿珂啐道:“又來胡說了。鄭公子轉眼便贏,要你救什麼性命?”

剛說這裡,只聽得嗤的一聲響,鄭克爽的長袍已被拉下一片,鄭克爽大怒,出手更憐惜了,卻聽得嗤嗤嗤之聲不絕,風際中十根手指使如鷹爪一般,將他長袍,內衣,褲子一片片的撕將幾下,但用輕恰到好處,絲毫不傷他肌肉。鄭克爽眼見再撕得向下,身子便會全裸,驚惶之下,轉身欲逃。風際中雙臂一曲,兩手手肘已抵到他胸前。鄭克爽急忙後退,雙拳擊出,只覺手腕一緊,風際中左手已握住他右手,右手握住他左手,順勢一揮,將他身子擲出,叫道:“接住了!”這一擲竟有七八丈遠。玄貞道人展開輕功追去,擡頭道:“高兄弟,你來接班!”高彥超立即躍出。樊綱,徐天川,關安基等覺有趣,紛紛大呼奔去。玄貞道人接住了鄭克爽,便又擲出,落下時剛好高彥超趕到,接住後再擲給數丈外的徐天川。這些人膂務強弱,輕功有高低,擲人進或遠或近,奔躍時或快或慢,但鄭克爽在半空中飛出數丈以外,始終沒有落地。天地會羣雄各展所長,這時方顯出真功夫來。關安基膂力奇大,先將鄭克爽向天擲上四五丈,待他落下時,雙掌在他背心一推,兩股道力並在一起,鄭克爽猶似騰雲駕霧一般,這一下飛得更遠。

韋小寶看得高興之極,拍手大笑,突然後腦禿的一聲響,給阿珂用手指節重重的打了個爆慄。他一驚回頭。阿珂驚怒交集,急道:“他們綁了他去啦,你……你快去救人。”韋小寶道:“他們跟鄭公子又沒冤仇,師父說不過是開開玩笑,你何必着急?”阿珂道:“不,不是的,他們綁了他去,要勒索一百萬兩銀子。”韋小寶道:“鄭公子家銀子多得很,三百萬,四百萬也出得起,一百萬兩銀子打什麼緊?”阿珂右足在地下重重一頓,說道:“唉,你不生眼睛麼?他……他給強盜整得死去活來。”韋小寶在她耳邊輕聲道:“你要我救他,這也不難,你得答應做我老婆。”阿珂怒道:“胡說。”遠遠望去,見鄭克爽給人接住後不再拋擲。聽得有人叫道:“喂,你們快回去拿銀子,到伏牛山來贖人。我們不會傷害這小子的性命,每天只打他三百大板。銀子早到一天,他就少挨三百下,遲到十天,多吃三千大板。”阿珂拉住韋小寶的手,急道:“你聽,你聽,他們每天要打他三百大板,這裡去臺灣路途搖遠,一個月也不能來回。”韋小寶道:“每天三百板,就算兩個月罷,兩個月六十天,三六一十八,也不過一千八百板……”阿珂道:“唉,不是的,是一萬八千板,你這人真是……”韋小寶笑道:“我算數不行。這一萬八千板打下來,他的‘屁股功’可練得登造極了。”阿珂怒極,將他手掌一摔,道:“我再也不睬你了。”又氣又急,哭了出來。韋小寶道:“好,好,別哭。我來想法子。不過我剛纔提的條件,你可不能賴。”阿珂道:“你快救了他再說。”韋小寶知道她只是隨口敷衍,真要她答應嫁給自己,那是無論如何不肯的,說道:“我爲你赴湯蹈火,在所不辭,以後你可不得再欺侮我。”阿珂道:“是,是!快去,快去!”說這話時,眼光沒向他帶上一眼,只是瞧着遠處的鄭克爽,但見他雙手被反綁,給人抱上了馬背,轉眼便給帶走了,情急之下,伸手在韋小寶背上推了推。韋小寶心中罵道:“他奶奶的,老子遇到的美貌妞兒,總是求我救她的心上人。老子這冤大頭可做熟手之極,只怕‘冤大頭功’也練得登峰造極了。”他快步奔出,叫道:“喂,喂,伏牛山的大王,在下有話說。”

羣雄早就在等他挺身而出,當下都轉過身來。高彥超道:“小兄弟,你有什麼話說?”韋小寶道:“你們幹麼抓他?”高彥超道:“我們山寨兄弟衆多,缺了糧食,今日將他暫行扣押,要向他爹借一百萬兩銀子。”韋小寶道:“一百萬兩銀子,那是小事一件,我借你們便是。”高彥超哈哈大笑,道:“小兄弟尊姓大名?憑什麼說這等大話?”韋小寶道:“我名叫韋小寶。”高彥超“啊喲”一聲,抱拳行禮,躬身說道:“原來是小白龍韋英雄,你殺死滿洲第一勇士鰲拜,天下揚名,我們好生仰慕,今日拜見尊範,實是三生有幸。”樊綱等一齊恭謹行禮。韋小寶抱拳還禮,道:“不敢當。”高彥超道:“衝着韋英雄大大的面子,這小子我們放了。那一百萬兩銀子,也不敢要了。”徐天川從身邊取出兩隻大元寶來,雙手恭恭敬敬的呈上,說道:“韋英雄,你路上倘若使費不足,這裡一百兩銀子,請先收用。”韋小寶道:“多謝!”收下元寶,轉身交給阿珂。阿珂萬萬想不到這小惡人名頭竟如此響亮,這些凶神惡煞的大強盜一聽他自報姓名,竟如下屬見到了頂頭上司一般。她哪知這個“小惡人”,其烊正是這些“大強盜”的頂頭上司,這些“大強盜”爲了湊趣,故意的加倍巴結,演出一出好戲。她又驚又喜,心想鄭公子終於脫卻了危難。卻見風際中一踏上一步,說道:“且慢。韋英雄,你殺死鰲拜,我們是萬分佩服的。只不過大家素不相識,怎知你是真的韋英雄,還是冒充他老人家的大名,出來招搖撞騙?”韋小寶道:“這話倒也有理,閣下要怎樣才能相信?”風際中道:“在下斗膽,想請韋英雄指點三招。滿洲第一勇士都死在你手下,尊駕武功自然非同小可,是真是假,一試就知。”韋小寶道:“好,咱們只試招式,點到即止。”風際中道:“正是,還請韋英雄手下留情,以免打得在下身受重傷。”韋小寶暗暗好笑,心想:“風大哥向來不愛說話,哪知起戲來,竟然似模似樣。”便道:“老兄不必客氣,說不定我不是你對手。”左手一指,右手輕飄飄拍了出去,只拍出半尺,手掌轉了一圈,斜拍反捺,正是澄觀試演過的“般右掌”中的一招“無色無相”。風際中見聞甚博,叫道:“妙極,這‘般若掌’的高招,叫做‘無色……’什麼的。伸手一接,向後一仰,險些摔倒。

韋小寶掌上原無半分內功,笑道:“閣下說得是,這是一招‘無色無相’。”跟着左手斜舉,自右上角揮向左下角,突然五指成抓,晃幾下。風際中大叫:“了不起,又是‘般若掌’神功,這是‘靈鷲聽經’。”擺起馬步,雙掌緩緩前推,掌心和韋小寶手指尖微微一觸,立刻“啊”的一聲大叫,向後急翻三個筋斗。他翻筋斗之時,潛運內力,待得站定,滿臉已漲得血紅,便如喝了十七八碗烈酒一般,身子晃了幾晃,一交坐倒,搖手道:“不……不成……不比了,佩服之至!韋英雄,多謝你饒我性命。”韋小寶拱手道:“老兄承讓。”說話之時,連連向他霎眼。風際中卻做得甚像,臉上神色又是沮喪,感激,還帶着幾分衷心你欽佩之意。徐天川邁步而前,說道:“韋英雄武功驚人,果然名不虛傳,在下來領教向招。”韋小寶道:“好!”欺身而上,雙手交叉,一手扭在他左胸,一手拿他右脅,乃是少林派上乘武功“拈花擒拿手”中的一招。徐天川見他這一招擒拿手十分高明,不禁暗暗佩服:“韋香主聰明之極,一學武功便進步神速。”他卻不知韋小寶出手招式似模似樣,其實沒絲毫內力,縱然給他拿住了,也是一無所損。徐天川身材矮小,最擅長的武是巧打擒拿,當即施展看家本領,與韋小寶拆將起來。數招之後,兩人雙手扭住,徐天川“啊”的一聲,右手軟軟下垂,假裝被扭脫了關節,說道:“佩服之至!”退開兩步,左手托住了自己右手,一送一挺,裝上了關節。這一項自上關節的手法,原來是擒拿手中的上乘武功,他照做之時,一絲不苟,上得乾淨利落。跟着樊綱,玄貞道人,李力世三人一一上前討戰。韋小寶所使的盡是澄觀所授的上乘招式,樊綱等三人都是或三四招,或七八招便敗了下去。高彥超朗聲道:“今日得見韋英雄高招,當真令人大開眼界,小人等佩服之至!他日韋英雄路過伏牛山,還請山不棄,上山來盤莫恆數日。”韋小寶道:“那自然是要叨擾的。”羣雄躬身行禮,牽馬行開,一直走到鎮尾,這才上馬而去。他們竟然不敢在韋小寶面前上馬,實是恭敬之極。阿珂終於服了:“這小惡人原來武功高強,每次假裝打我不過,都是故意讓我的。”

到此地步,鄭克爽只得過來向韋小寶道謝。韋小寶笑道:“鄭公子不必客氣,我不過運氣好,誤打誤撞,勝了他們,講到真實武功,那是遠遠不及閣下了。”他這幾句話其實倒是真話,但鄭克爽聽來,卻覺得辛辣的譏刺,不由得滿臉通紅。當晚一行人南到獻縣,沒了客店。九難遣開阿珂,問韋小寶道:“白天跟你做戲的那些人,都是你的朋友,是不是?”九難眼光何等厲害,風際中、徐天川那些人的做作,瞞得過鄭克爽和阿珂,卻怎瞞得過這位武學高人?韋小寶知道西洋鏡已經拆穿,笑道:“也不算是什麼朋友。”九難道:“這些人武功個個頗爲了得,怎肯陪着你如此鬧着玩?”韋小寶笑道:“他們多半看不慣鄭公子的驕傲模樣,想是藉着弟子,挫折一下他的嬌氣。”九難心想此言倒也不理。說道:“你那幾招般若掌,拈花擒拿手法,便得可也不錯啊。”韋小寶笑道:“那是裝腔作勢唬人的,管了不了用。”

說話之間,只聽得人喧馬嘶,有一大幫人來投店。一人大聲道:“一間上房,定要最好的,其餘的將就此地就罷了。”韋小寶一聽,心中一喜,認得沐王府搖頭獅子吳立身。韋小寶問道:“師父,咱們是不是去殺吳三桂?”九難道:“我這次所受內傷着實不輕,雖然傷勢好了,內力未復,須得找個清靜所在將養些時日,再定行止。否則倘若再遇上敵人,我不能出手,老是由你去胡混瞎搞,咱們鐵門太不成話。”說着也不由得好笑。韋小寶道:“是,是。師父身子要緊。”從行囊中取出極品旗槍龍井茶葉,泡了一蓋碗茶,說道:“弟子日後學會了師父的武功,遇上敵人,就可正大光明的動手了。師佼,我去街上瞧瞧,看看有什麼新鮮的蔬菜。”走出房來,只見阿珂與鄭克爽正並肩走向店外,神情十分親熱,登時心底一股醋意直涌上來,便跟在二人身後。阿珂回頭道:“跟着我幹麼?”韋小寶道:“我又不是跟你。我去給師父買菜。”阿珂道:“好!鄭公子,咱們向這邊走。”伸手向城西的一座小山一指。韋小寶妒火更熾,說道:“小心些,別碰上了山大王,我可不能來救你們。”阿珂白了他一眼,道:“誰要你救了?”鄭克爽知他是重提自己丑事,甚是惱怒,哼了一聲,快步而行。

韋小寶眼見二人慚慚去遠,忽聽得阿珂格格一笑,激怒之下伸手拔出匕首,便欲追上去將鄭克爽殺了,跨出兩步,心想:“當真要打,我可不是他二人對手了。”當下強忍怒氣,到街上去買了些口蘑,冬茹,木耳,粉絲,提着回到房中,見阿珂和鄭克爽尚未回來,想像他們二人在僻靜之處談情說愛,只氣得不住大罵。突然有人在他肩頭輕輕一拍,一把抱住,笑道:“韋兄弟,你在這裡?”韋小寶轉頭一看,原來是御前待衛總管多隆,不由得大喜,笑道:“你怎麼來了?”只見他身後跟着十餘人,都是御前侍衛,穿着卻是尋常小兵裝束。衆侍衛見了他,個個眉花眼笑,卻不上前參見招呼。多隆低聲道:“這裡人雜,到我房裡說話。”原來他們一干人便也住以這客房裡。

到得房中,衆侍衛一一上前參見,韋小笑道:“罷了,罷了!”取出一千兩銀票,笑道:“衆位兄弟們去喝酒花用罷。”衆侍衛早知這位副總管出手豪闊,只要遇上了他,必有好處,當下歡然道謝。多隆低聲道:“韋兄弟,自從你在五臺山遇險之後,皇上日常記掛在心,派我們出來尋找你的下落。”韋小寶心下感激,站起身來,說道:“多謝皇上恩德。卻怎敢勞動多大哥的大駕?”多隆笑道:“皇上本來也沒派我,只派了十五名侍衛兄弟,是我自告奮勇。一來做哥哥的也真牽記着你,二人也好乘機出京來玩玩,這是託了你兄弟的洪福。”衆人都笑了起來。多隆道:“這一下,我們幾個算立了大功,回京之後,皇上得知韋兄弟脫險,定是十分歡喜。我們一路上打聽,韋兄弟的訊息沒聽到,卻查到一夥叛賊密謀造反,在河間府大舉議事,我們就過來瞧瞧。”韋小寶道:“我也正爲此事而來,聽說這次他們聚會,叫作什麼‘殺龜大會’。”多隆大拇指一翹,說道:“厲害,厲害,什麼事都逃不過韋兄弟的眼去。”韋小寶道:“你們探到了什麼消息?”多隆道:“這裡兩個兄弟混入了大會之中,得知他們是要對付吳三桂,各省都推舉了盟主。好幾個盟主的名字也都查倒了。”韋小寶心念一動,問道:“是哪幾個?”多隆道:“雲南是沐劍聲,福建是臺逆鄭經的次子,叫做鄭克爽。”跟着又說了好幾個盟主的名字。韋小寶道:“那沐劍聲、鄭克爽等人的相貌,可認得出麼?”多隆道:“黑夜之中,這兩個兄弟看不清楚,也不敢走近細看。”韋小寶道:“多大哥,你回京之後,請你稟告皇上,便說奴才韋小寶也在查訪這件事,一等有了眉目,就回京面奏。”多隆道:“是,是。韋兄弟如此忠心辦事,這次立了大功,皇上必定又有封賞。”韋小寶道:“如有功勞,還不是咱們御前侍衛大夥兒的面子?眼前有一件事,要請各位辛苦一趟。”衆侍衛都道:“韋副總管差遣,自當效勞。”韋小寶道:“這件事說起來可氣人得緊。我有個相好的姑娘,此刻正在跟一個浮滑小子勾勾搭搭……”

他剛說到這裡,衆侍衛已是氣憤填膺,個個破口大罵:“他媽的,哪一個小子如此大膽,敢來動韋副總管的人?咱們立刻去把這小子殺了。”韋小寶道:“殺倒不必。你們只須去打他一頓,給我出這一口惡氣,不過這小子是我朋友,卻也不可打得太過重了,尤其不可碰那們姑娘。”衆侍衛笑道:“這個自然理會得,韋副總管的相好姑娘,誰敢得罪了?”韋小寶道:“這二人向西去了。你們一動手,我假裝上來相救,將你們打跑。各位可得大大相讓,使得兄弟在心上人面前出出風頭。”衆侍衛齊聲大笑,都道:“韋副總管分派的這樁差事,最有趣不過。”

多隆笑道:“大夥兒這就去幹,喂,個個須得小心在意,要是露了馬腳,韋副總管可不拿你們當好兄弟啦。”衆侍衛都笑道:“韋副總管的大事,大夥兒赴湯蹈火,豈敢退後?”一名侍衛道:“他媽的,這小子調戲韋副總管的相好,好比調戲我的親孃,老子還不跟他拚命?”衆人一齊大笑。韋小寶笑道:“輕聲些,別讓旁人聽到了。”衆侍衛磨拳擦掌,嘻嘻哈哈的一擁而上。

韋小寶提了蔬菜,交給廚房,賞了他五錢銀子,吩咐整治精緻素菜,這才慢慢的向西城行走,走出一里多地,只聽叱喝叫罵之聲大作,遠遠望見數十人手執兵刃打得甚是熱鬧,心想:“這小子倒也了得,居然以寡敵衆,抵擋得住。”緩緩走近,不禁吃了一驚,只見衆待衛圍住了七八人狠鬥,對方背靠城牆,負隅而戰,卻是沐劍聲,吳立身一干人。沐劍聲身旁有個年輕姑娘,手握雙刀,已打得頭髮散亂,城頭攜手觀戰,正是阿珂和鄭克爽。韋小寶又好氣,又好笑,心道:“他媽的,打錯了人。定是他們先看了了沐公子,見他帶着個姑娘,不分青紅皁白,便即上前動手。”見多隆握一柄鬼頭刀,站在後面督戰,當即走到他身邊,低聲道:“打錯了,是城頭上那兩個。”說了這話,立即走開。

多隆喝道:“不對,喂,相好的,原來欠債的不是你們。好,大夥兒都退下,放他們走罷!”衆侍衛一聽,紛紛退開。沐劍聲,吳立身等人少,本已不敵,先前只道自己露了形跡,這些清兵是來捉拿的,幸虧他們退開,正是求之不得。吳立身一眼瞥見韋小寶,暗道:“暗愧,原來這次又是蒙韋恩公相救。否則殺了我不打緊,小公爺落入韃子手中,那可是萬死莫贖了。”其時不便和韋小寶相認,與沐劍聲等奔出城門,向北疾奔而去。

韋小寶走上城頭,問阿珂道:“師姊,他們爲什麼打架?都是些什麼人?”阿珂小嘴一撇,說道:“誰知道呢?這些官兵是討債來的。”韋小寶道:“咱們回店去罷,別讓師父又記掛。”阿珂道:“你先回去,我隨後就來。”剛說到這裡,衆侍衛已奔到城頭,一名侍衛指着鄭克爽,叫道:“是他,欠我銀子的是這小子。”韋小寶低聲道:“鄭公子,師姊,咱們快走。韃子官兵胡作非爲,惹上了很是麻煩。”阿珂也有些害怕,道:“好,回去罷。”一名侍衛搶上前來,指着鄭克爽道:“前晚在河間府妓院裡玩花姑娘,你欠下我一萬兩銀子,快快還來。”鄭克爽怒道:“胡說八道,誰在妓院裡去啦,怎會欠了你銀子?”一名侍衛道:“還說不是呢?前天晚上,你膝頭坐了兩個粉頭,叫作什麼名字哪?”另一名侍衛道:“年紀大那個叫阿翠,小的那個叫紅寶。你左邊親一嘴,喝一口酒,右邊摸一摸人家臉蛋,又喝一口酒,好不風流快活,還想賴麼?”又一名侍衛道:“你摟着兩個粉頭,跟我們擲骰子,輸了二千兩銀子,要翻本,向我借了三千,向這位老兄借了二千,後來又向他借了一千五,向那位借了二千兩……”另一人道:“再向我借了一千五,一共是一萬兩白花花的銀子。”五人一齊伸手,道:“殺人償命,欠債還錢!快快還來!”阿珂想起當日在妓院中見到韋小寶跟着衆妓胡鬧的情景,又想起前幾日在草堆之中,鄭公子在自己身上亂摸亂捏,看來這事多半不假,再一算日子,前晚正是“殺龜大會”的前夕,鄭公子深夜不歸,次日清晨卻見他滿臉酒意,說是什麼英雄豪傑邀他去喝酒,喝酒不假,請他的卻不是英雄豪傑,而是妓院中的下賤女子,想到此處,不由得珠淚盈盈欲滴。

衆侍衛截住鄭克爽的後路,將他團團圍住,後面一人一伸手,抓住了他後頸。鄭克爽大怒,手肘後挺,重重撞在他胸口。那侍衛大叫一聲,痛得蹲下身去。餘人一擁而上,拳腳紛施,這些人單打獨鬥,都不是鄭克爽的對手,但七八人一齊動手,將他掀在地下。阿珂急叫:“有話好話,不可胡亂打人。”搶上前去相救。

多隆道:“喂,大姑娘,這事跟你不相干,可別趕這淌混水。”阿珂急道:“讓開!”伸手向他肩頭推去。多隆是大內高手,武功了得,左手輕輕一揮,震得她向後跌開數步。那邊衆侍衛向鄭克爽拳打腳踢,劈劈拍拍的一住打他耳光。阿珂急攻數招,卻被多隆笑吟吟的逼得鄭克爽越來越遠。多隆笑道:“大姑娘,這個花花公子吃喝嫖賭,樣樣俱全,今天早晨還在向我借五千兩銀子,說是娶那兩個粉頭回家去做小老婆,你何必迴護於他?”阿珂退開幾步,急叫:“你們別打,有話……有話慢慢的說。”一名侍衛笑道:“你叫他還了我們銀子,自然不會打他。”說着又在鄭克爽面門砰的一拳,他鼻孔中登時鮮血長流。一名侍衛拔出刀來,叫道:“割下他兩隻耳朵再說。”說着將單刀在空中虛劈兩刀。

阿珂拉住韋小寶的手,急得要哭了出來,道:“怎麼辦?怎麼辦?”韋小寶道:“一萬兩銀子我倒有,只是送給他還賭帳嫖帳,可不大願意。”阿珂道:“他們要割他耳朵了,你就……你就借給我罷。”韋小寶道:“師姊要錯,別說一萬兩,就十萬兩也借了,不過日後你是我妻子,我筆帳不能算。你叫鄭公子向我借。”阿珂頓足道:“唉,你這人真是。”叫道:“喂,你們別打,還你們錢就是。”衆侍衛打得夠了,便即住手,但仍是按住鄭克爽不放。阿珂叫道:“鄭公子,我師弟有銀子,你向他借來還債罷。”鄭克爽氣得幾欲暈去,但見鋼刀在臉前晃來晃去,怕他們真的割了自己耳朵,心下也真害怕,眼望韋小寶,露出祈求之色。阿珂拉拉韋小寶的袖子,低聲道:“就借給他罷。”

一名侍衛冷笑道:“一萬兩銀子不是小數目,沒中沒保,怎能輕易借了給人?這小子最愛賴偵債,大夥兒可不是上了他當嗎?”另一人道:“除非這姑娘做中保,這小子倘若賴帳不還,就着落在這位姑娘身上償還。”那高舉鋼刀的侍衛大聲道:“人家大姑娘跟這臭小子沒親沒故,幹麼要幫他作保?如果一萬兩銀子還不出,除了拿身子償還,嫁給這位小財主之外,還有什麼法子?”衆侍衛鬨笑道:“對了,這主意十分高明。”韋小寶低聲道:“師姊,不成,你聽他們的話,那不是太委屈你了麼?”

拍的一聲響,一名侍衛又重重的打了鄭克爽一個耳光。他手腳全被拉住,絕無抗拒之力。一名侍衛喝道:“狠狠的打,打死了他,這一萬兩銀子,就算掉在水裡。這叫做眼不見,心不煩。”劈劈拍拍,又打了起來。鄭克爽叫道:“別打!別打!韋兄弟,你手邊如有銀子,就請借給我一萬兩,我……我保證一定歸還。”韋小寶斜眼瞧着阿珂,道:“師姊,你說借不借?”

阿珂淚水在眼眶中滾來滾去,哽咽道:“借……借好了!”一名侍衛在旁湊趣,大聲道:“大姑娘作的中保,日後大姑娘嫁小財主,這臭小子倒是媒人。”韋小寶從懷中摸出一疊銀票來,檢了一萬兩,便要去交換鄭克爽,一轉念間,交給了阿珂。阿珂接了,說道:“銀子有了,你們放開他啊。”衆侍衛均想,先前韋副總管說好是由他出手救人,現下變成了使銀子救人,不知是否合他心意,當下仍然抓住鄭克爽不放。

韋小寶道:“這一萬兩銀子,你們拿去分了罷,他媽的,總算是大夥兒辛苦一場。你們這些混賬王八蛋,快快給我放人!”衆侍一聽大喜,韋小寶言中意思,顯然是將一萬兩銀子賞給他們了,當下放開了鄭克爽。阿珂伸手將他扶起,將銀票交給他。鄭克爽怒極,隨手接過,看也不看,便交給身旁的一名侍衛。韋小寶罵道:“他們這批王八蛋,韃子官兵,將我朋友打成這個樣子,老子不和你們干休。”阿珂生怕多起糾紛,忙道:“別罵了,咱們回去。”韋小寶道:“這件可想想也教人生氣,欠債還錢,那已經還了。鄭公子這一頓打,可不是白捱了嗎?”

多隆哈哈大笑,說道:“這小子窮星剛脫,色心又起,他媽的,你老是挨着人家大姑娘幹麼?”一伸手,抓住鄭克爽的後頸,提起他身子,在空中轉了兩個圈子,喝道:“我把你拋一城牆去,瞧你是死是活!”鄭克爽和阿珂齊聲大叫。多隆將鄭克爽重重在地下一頓,喝道:“以後你給我離得這位姑娘遠遠的,人家好好的姑娘,跟你這狂嫖濫賭,偷雞摸狗的小子在一起,沒的壞了名頭。我跟你說,以後我再見到你纏在這姑娘身旁,老子非扭斷你的狗頭不可。”說着左手握住他辮根。右手將他辮子在手掌繞了兩轉,深深吸了一口氣,胸口登時鼓了起來,手臂手背上肌肉凸起,一聲猛喝,雙臂用力向外一分,拍的一聲響,辮子從中斷絕。衆侍衛見他如此神力,登時采聲雷動。多隆膂力本強,又練了一身外家硬功。雙膀實有千斤之力。幸好他左手握住了辮根,否則,鄭克爽這根辮子是假的,輕輕一拉,便揭露了他不遵朝令,有不臣之心的大罪。多隆拋下半截辮子,五根鼓槌兒般的大手指叉在鄭克爽頸中,跟着左手叉住他的後頸,雙手漸漸收緊,鄭克爽的臉漸漸脹紅,到後來連舌頭也伸出來,眼見便要窒息而死。十餘名侍衛各抽兵刃,團團圍在二人身周,不讓阿珂過來相救。

韋小寶叫道:“錢也還了,還想殺人嗎?”一衝而前,砰的一拳,打在一名侍衛小腹之上。那侍衛“啊”的一聲,一個筋斗摔出,大叫大嚷,手足亂伸,說什麼也爬不起來。韋小寶雙拳一招“雙龍搶珠”,向多隆打去。多隆兩隻手正叉在鄭克爽頸中,難以招架,登時中拳。這招“雙龍搶珠”本是打向敵人太陽穴,但多隆身材高大,韋小寶卻生得矮小,兩個拳頭都打在他膂下。多隆假裝大怒,罵道:“死小鬼,老子叉死了你!”放開鄭克爽,和韋小寶鬥了起來。韋小寶使開海天富與澄觀處學來的武功,身法靈活,一招一式,倒也巧妙美觀。多隆出拳有風,盡往他身旁數寸之處打去,突然鬥得興發,飛腿猛踢,喀喇一聲,將韋小寶身旁一株棗樹踢斷了,衆侍衛大聲喝采。阿珂見多隆如此神威,生恐韋小寶給他打死了,叫道:“師弟,莫打了,咱們回去。”韋小寶大喜:“她關心起我來了,小娘皮倒也不是全沒良心。”多隆又是一腳,將地下一塊鬥在石頭踢得飛了起來,掉下城頭。韋小寶出招越來越快,拍的一掌,正中對方肚皮,多隆“啊啊”大叫,雙腿一彎,坐倒在地,叫道:“老子不服,再來打來!”一躍而起,雙臂直上直下的急打過來。韋小寶側身閃避,多隆一拳打上城牆,登時打下三塊大青磚來。塵土飛揚之中,韋小寶飛起右腳,腳尖還沒碰到他身子,多隆大叫一聲,從城牆上溜了下去,掉在城牆腳下,動也不動。韋小寶大吃一驚,生怕真的摔死了他,俯首下望。多隆擡頭一笑,霎了霎眼,搖手示意不妨,隨即伏倒。韋小寶這才放心。衆侍衛都驚惶不已,紛紛奔下城頭。韋小寶一拉阿珂,低聲道:“快走,快走!”三人一溜煙的奔回客店。

回到客店之中,九難見阿珂神色有異,氣喘不已,問道:“遇上了什麼事?”阿珂道:“有十多個韃子官兵跟鄭公子爲難,幸虧……幸虧師弟打倒了官兵的頭腦。”九難道:“給我在客店裡安安靜靜的耽着,別到處亂走,惹事生非。”阿珂低頭答應,過了一會,總是記掛着鄭克爽的傷勢,到他房中中看望,只見衆伴當已給他敷上傷藥,已睡着了。韋小寶見她從鄭克爽房裡出來,又是有氣,又有些懊惱:“剛纔怎不叫他們當真割下了這小子的耳朵?”又想:“這妞兒一心一意,總是記掛着這臭小子。我就算把這小子耳朵割了,眼睛戳瞎了,看來她還是把他當作心肝寶貝。”饒是他機警多知,遇上了這等男女情愛之事,卻也是一籌莫展了。

第三十六回 犵鳥蠻花天萬里 朔雲邊雪路千盤第三十六回 犵鳥蠻花天萬里 朔雲邊雪路千盤第三十九回 先生樂事行如櫛 小子浮蹤寄若萍第四十六回 千里帆檣來域外 九霄風雨過城頭第六回 可知今日憐才意 即是當時種樹心第十一回 春辭小院離離影 夜受輕衫漠漠香第二十四回 愛河縱涸須千劫 苦海難量爲一慈第十四回 放逐肯消亡國恨 歲時猶動楚人哀第四十四回 人來絕域原拼命 事到傷心每怕真第三十三回 誰無癇疾難相笑 各有風流兩不如第十四回 放逐肯消亡國恨 歲時猶動楚人哀第三十五回 曾隨東西南北路 獨結冰霜雨雪緣第十回 盡有狂言容數子 每從高會廁諸公第十一回 春辭小院離離影 夜受輕衫漠漠香第十七回 法門猛叩無方便 疑網重開有譬如第二十二回 老衲山中移漏處 佳人世外改妝時第二十三回 天生才士定多癖 君與此圖皆可傳第三十二回 歌喉欲斷從弦續 舞袖能長聽客誇第四十六回 千里帆檣來域外 九霄風雨過城頭第七回 古來成敗原關數 天下英雄大可知第二十六回 草木連天人骨白 關山滿眼夕陽紅第二十四回 愛河縱涸須千劫 苦海難量爲一慈第二十九回 卷幔微風香忽到 瞰牀新月雨初收第八回 佳客偶逢如有約 盛名長恐見無因第四十回 待兔只疑株可守 求魚方悔木難緣第十九回 九州聚鐵鑄一字 百金立木招羣魔第二十回 殘碑日月看仍在 前輩風流許再攀第五回 金戈運啓驅除會 玉匣書留想象間第二十三回 天生才士定多癖 君與此圖皆可傳第七回 古來成敗原關數 天下英雄大可知第四十八回 都護玉門關不設 將軍銅柱界重標第十八回 金剛寶杵衛帝釋 雕篆石碣敲頭陀第三十六回 犵鳥蠻花天萬里 朔雲邊雪路千盤第二十三回 天生才士定多癖 君與此圖皆可傳第二十七回 滇海有人聞鬼哭 棘門此外盡兒嬉第六回 可知今日憐才意 即是當時種樹心第十七回 法門猛叩無方便 疑網重開有譬如第十二回 語帶滑稽吾是戲 弊清摘發爾如神第三十二回 歌喉欲斷從弦續 舞袖能長聽客誇第四十八回 都護玉門關不設 將軍銅柱界重標第三十三回 誰無癇疾難相笑 各有風流兩不如第二回 絕世奇事傳聞裡 最好交情見面初第四十八回 都護玉門關不設 將軍銅柱界重標第十五回 關心風雨經聯榻 輕命江山博壯遊第三回 符來袖裡圍方解 椎脫囊中事竟成第十一回 春辭小院離離影 夜受輕衫漠漠香第五回 金戈運啓驅除會 玉匣書留想象間第二十九回 卷幔微風香忽到 瞰牀新月雨初收第三十四回 一紙興亡看復鹿 千年灰劫付冥鴻第三十四回 一紙興亡看復鹿 千年灰劫付冥鴻第三十二回 歌喉欲斷從弦續 舞袖能長聽客誇第三十五回 曾隨東西南北路 獨結冰霜雨雪緣第二十二回 老衲山中移漏處 佳人世外改妝時第十二回 語帶滑稽吾是戲 弊清摘發爾如神第四十九回 好官氣色車裘壯 獨客心情故舊疑第三十四回 一紙興亡看復鹿 千年灰劫付冥鴻第十回 盡有狂言容數子 每從高會廁諸公第二十六回 草木連天人骨白 關山滿眼夕陽紅第三十六回 犵鳥蠻花天萬里 朔雲邊雪路千盤第十四回 放逐肯消亡國恨 歲時猶動楚人哀第十六回 粉麝餘香銜語燕 佩環新鬼泣啼烏第二十七回 滇海有人聞鬼哭 棘門此外盡兒嬉第二十回 殘碑日月看仍在 前輩風流許再攀第三十五回 曾隨東西南北路 獨結冰霜雨雪緣第四十一回 漁陽鼓動天方醉 督亢圖窮悔已遲第五十回 鶚立雲端原矯矯 鴻飛天外又冥冥第二十七回 滇海有人聞鬼哭 棘門此外盡兒嬉第二十三回 天生才士定多癖 君與此圖皆可傳第十九回 九州聚鐵鑄一字 百金立木招羣魔第十七回 法門猛叩無方便 疑網重開有譬如第三十一回 羅甸一軍深壁壘 滇池千頃沸波濤第四回 無跡可尋羚掛角 忘機相對鶴梳翎第八回 佳客偶逢如有約 盛名長恐見無因第二十九回 卷幔微風香忽到 瞰牀新月雨初收第五十回 鶚立雲端原矯矯 鴻飛天外又冥冥第八回 佳客偶逢如有約 盛名長恐見無因第二十三回 天生才士定多癖 君與此圖皆可傳第二十二回 老衲山中移漏處 佳人世外改妝時第三十一回 羅甸一軍深壁壘 滇池千頃沸波濤第二十二回 老衲山中移漏處 佳人世外改妝時第七回 古來成敗原關數 天下英雄大可知第三十七回 轅門誰上平蠻策 朝議先頒諭蜀文第二十四回 愛河縱涸須千劫 苦海難量爲一慈第三十五回 曾隨東西南北路 獨結冰霜雨雪緣第六回 可知今日憐才意 即是當時種樹心第二十回 殘碑日月看仍在 前輩風流許再攀第二十七回 滇海有人聞鬼哭 棘門此外盡兒嬉第二十八回 未免情多絲宛轉 爲誰辛苦竅玲瓏第三十七回 轅門誰上平蠻策 朝議先頒諭蜀文第二十八回 未免情多絲宛轉 爲誰辛苦竅玲瓏第二十八回 未免情多絲宛轉 爲誰辛苦竅玲瓏第三十八回 縱橫野馬羣飛路 跋扈風箏一線天第四十回 待兔只疑株可守 求魚方悔木難緣第三十二回 歌喉欲斷從弦續 舞袖能長聽客誇第三十八回 縱橫野馬羣飛路 跋扈風箏一線天第三十二回 歌喉欲斷從弦續 舞袖能長聽客誇第三十六回 犵鳥蠻花天萬里 朔雲邊雪路千盤
第三十六回 犵鳥蠻花天萬里 朔雲邊雪路千盤第三十六回 犵鳥蠻花天萬里 朔雲邊雪路千盤第三十九回 先生樂事行如櫛 小子浮蹤寄若萍第四十六回 千里帆檣來域外 九霄風雨過城頭第六回 可知今日憐才意 即是當時種樹心第十一回 春辭小院離離影 夜受輕衫漠漠香第二十四回 愛河縱涸須千劫 苦海難量爲一慈第十四回 放逐肯消亡國恨 歲時猶動楚人哀第四十四回 人來絕域原拼命 事到傷心每怕真第三十三回 誰無癇疾難相笑 各有風流兩不如第十四回 放逐肯消亡國恨 歲時猶動楚人哀第三十五回 曾隨東西南北路 獨結冰霜雨雪緣第十回 盡有狂言容數子 每從高會廁諸公第十一回 春辭小院離離影 夜受輕衫漠漠香第十七回 法門猛叩無方便 疑網重開有譬如第二十二回 老衲山中移漏處 佳人世外改妝時第二十三回 天生才士定多癖 君與此圖皆可傳第三十二回 歌喉欲斷從弦續 舞袖能長聽客誇第四十六回 千里帆檣來域外 九霄風雨過城頭第七回 古來成敗原關數 天下英雄大可知第二十六回 草木連天人骨白 關山滿眼夕陽紅第二十四回 愛河縱涸須千劫 苦海難量爲一慈第二十九回 卷幔微風香忽到 瞰牀新月雨初收第八回 佳客偶逢如有約 盛名長恐見無因第四十回 待兔只疑株可守 求魚方悔木難緣第十九回 九州聚鐵鑄一字 百金立木招羣魔第二十回 殘碑日月看仍在 前輩風流許再攀第五回 金戈運啓驅除會 玉匣書留想象間第二十三回 天生才士定多癖 君與此圖皆可傳第七回 古來成敗原關數 天下英雄大可知第四十八回 都護玉門關不設 將軍銅柱界重標第十八回 金剛寶杵衛帝釋 雕篆石碣敲頭陀第三十六回 犵鳥蠻花天萬里 朔雲邊雪路千盤第二十三回 天生才士定多癖 君與此圖皆可傳第二十七回 滇海有人聞鬼哭 棘門此外盡兒嬉第六回 可知今日憐才意 即是當時種樹心第十七回 法門猛叩無方便 疑網重開有譬如第十二回 語帶滑稽吾是戲 弊清摘發爾如神第三十二回 歌喉欲斷從弦續 舞袖能長聽客誇第四十八回 都護玉門關不設 將軍銅柱界重標第三十三回 誰無癇疾難相笑 各有風流兩不如第二回 絕世奇事傳聞裡 最好交情見面初第四十八回 都護玉門關不設 將軍銅柱界重標第十五回 關心風雨經聯榻 輕命江山博壯遊第三回 符來袖裡圍方解 椎脫囊中事竟成第十一回 春辭小院離離影 夜受輕衫漠漠香第五回 金戈運啓驅除會 玉匣書留想象間第二十九回 卷幔微風香忽到 瞰牀新月雨初收第三十四回 一紙興亡看復鹿 千年灰劫付冥鴻第三十四回 一紙興亡看復鹿 千年灰劫付冥鴻第三十二回 歌喉欲斷從弦續 舞袖能長聽客誇第三十五回 曾隨東西南北路 獨結冰霜雨雪緣第二十二回 老衲山中移漏處 佳人世外改妝時第十二回 語帶滑稽吾是戲 弊清摘發爾如神第四十九回 好官氣色車裘壯 獨客心情故舊疑第三十四回 一紙興亡看復鹿 千年灰劫付冥鴻第十回 盡有狂言容數子 每從高會廁諸公第二十六回 草木連天人骨白 關山滿眼夕陽紅第三十六回 犵鳥蠻花天萬里 朔雲邊雪路千盤第十四回 放逐肯消亡國恨 歲時猶動楚人哀第十六回 粉麝餘香銜語燕 佩環新鬼泣啼烏第二十七回 滇海有人聞鬼哭 棘門此外盡兒嬉第二十回 殘碑日月看仍在 前輩風流許再攀第三十五回 曾隨東西南北路 獨結冰霜雨雪緣第四十一回 漁陽鼓動天方醉 督亢圖窮悔已遲第五十回 鶚立雲端原矯矯 鴻飛天外又冥冥第二十七回 滇海有人聞鬼哭 棘門此外盡兒嬉第二十三回 天生才士定多癖 君與此圖皆可傳第十九回 九州聚鐵鑄一字 百金立木招羣魔第十七回 法門猛叩無方便 疑網重開有譬如第三十一回 羅甸一軍深壁壘 滇池千頃沸波濤第四回 無跡可尋羚掛角 忘機相對鶴梳翎第八回 佳客偶逢如有約 盛名長恐見無因第二十九回 卷幔微風香忽到 瞰牀新月雨初收第五十回 鶚立雲端原矯矯 鴻飛天外又冥冥第八回 佳客偶逢如有約 盛名長恐見無因第二十三回 天生才士定多癖 君與此圖皆可傳第二十二回 老衲山中移漏處 佳人世外改妝時第三十一回 羅甸一軍深壁壘 滇池千頃沸波濤第二十二回 老衲山中移漏處 佳人世外改妝時第七回 古來成敗原關數 天下英雄大可知第三十七回 轅門誰上平蠻策 朝議先頒諭蜀文第二十四回 愛河縱涸須千劫 苦海難量爲一慈第三十五回 曾隨東西南北路 獨結冰霜雨雪緣第六回 可知今日憐才意 即是當時種樹心第二十回 殘碑日月看仍在 前輩風流許再攀第二十七回 滇海有人聞鬼哭 棘門此外盡兒嬉第二十八回 未免情多絲宛轉 爲誰辛苦竅玲瓏第三十七回 轅門誰上平蠻策 朝議先頒諭蜀文第二十八回 未免情多絲宛轉 爲誰辛苦竅玲瓏第二十八回 未免情多絲宛轉 爲誰辛苦竅玲瓏第三十八回 縱橫野馬羣飛路 跋扈風箏一線天第四十回 待兔只疑株可守 求魚方悔木難緣第三十二回 歌喉欲斷從弦續 舞袖能長聽客誇第三十八回 縱橫野馬羣飛路 跋扈風箏一線天第三十二回 歌喉欲斷從弦續 舞袖能長聽客誇第三十六回 犵鳥蠻花天萬里 朔雲邊雪路千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