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 佳客偶逢如有約 盛名長恐見無因

韋小寶隨著關安基,李力世等羣豪來到大門外,只見二三百人八字排開,臉上均現興奮之色。過了一會,兩名大漢擡著擔架,擡了茅十八出來。李力世道:“茅十八,你是客人,不用這麼客氣。”茅十八道:“久仰陳總舵主大名,當真如雷貫耳,今日得能拜見,就算……就算即刻便死,那……那也是不枉了。”他說話仍是有氣沒力,但臉泛紅光,極是高興。

耳聽得馬蹄聲漸近,尖頭起處,十騎馬奔了過來。當先三騎馬上乘客,沒等奔近便翻身下馬。李力世等迎將上去,與那三人拉手說話,十分親熱。韋小寶聽得其中一人說道:“總舵主在前面相候,請李大哥、關夫子幾位過去……”幾個人站著商量了幾句,李力世、關安基、祁彪清、玄貞道人等六人便即上馬,和來人飛馳而去。

茅十八好生失望,問道:“陳總舵不來了嗎?”對他這句問話,沒一人回答得出,各人見不總舵主,個個垂頭喪氣。韋小寶心道:“人家欠了你們一萬兩銀子不還嗎?還是賭錢輸掉了老婆褲子?你奶奶的,臉色這等難看!”

過了良久,有一人騎馬馳來傳令,點了十三個人名字,要他們前去會見總舵主。那十三人大喜,飛身上馬,向前疾奔。

韋小寶問茅十八道:“茅大哥,陳總舵主年紀很老了罷?”茅十八道:“我……我便沒……沒見過。江湖之上,人人都仰慕陳總舵主,但要見上他……他老人家一面,可當真艱難得很。”韋小寶嘿了一聲,心中卻道:“哼,他媽的,好大架子,有什麼希罕?老子纔不想見呢。”

羣豪見這情勢,總舵主多半是不會來了,但還是抱著萬一希望,站在大門外相候,有的站得久了,便坐了下來。有人勸茅十八道:“茅爺,你還是到屋裡歇歇。我們總舵主倘若到了,儘快來請茅爺相見。”茅十餘搖道:“不!我還是在這裡等著。陳總舵主大駕光臨,在下不在門外相候,那……那可太也不恭敬了。唉,也不知我茅十八這一生一世,有沒福份見他老人家一面。”

韋小寶跟著茅十八從揚州來到,一路之上,聽他言談之中,對武林中人物都不大瞧在眼內,但對這個陳總舵主卻一直十分敬重,不知不覺的受了感染,心中也不敢再罵人了。

忽聽得蹄聲嫌詔,又有人馳來,坐在地下的會衆都躍起身來,大家伸長脖子張望,均盼總舵主又召人前去相會,這次有自己的份兒。果然來的又是四名使者,爲首一人下馬抱拳,說道:“總舵主相請茅十八茅爺、韋小寶韋爺兩位,勞駕前去相會。”茅十八一聲歡呼,從擔架中跳起身來,但“哎唷”一聲,又跌在擔架之中,叫道:“快去,快去!”韋小寶也是十分高興,心想:“大家叫我‘公公’的叫得多了,倒沒什麼人叫我‘韋爺’,哈哈,老子是韋小寶韋爺。”

兩名使者在馬上接過擔架,雙騎相併,緩緩而行。另一名使者將坐騎讓給了韋小寶,自己另乘一馬,跟隨在後。六人沿著大路行不到三裡,便轉入右邊的一條小路。一路上都有三三兩兩的漢子,或坐或行,巡視把守。爲首的使者伸出中指、無名指、小指三根手指往地下一指,把守二人點點頭,也伸手做個暗號。韋小寶見這些人所發暗號各各不同,也不知是何用意。又行了十二三裡,來到一座莊院之前。守在門口的一名漢子大聲叫道:“客人到!”跟著大門打開,李力世、關安基,還有兩名沒見過面的漢子出來,抱拳說道:“茅爺、韋爺,大駕光臨,敝會總舵主有請。”韋小寶大樂,心想:“我這個‘韋爺’畢竟走不了啦!”茅十八掙扎著想起來,說道:“我這麼去見陳總舵主,實在,實在……哎唷……”終於支撐不住,又躺倒在擔架上。李力世道:“茅爺身上有傷,不必多禮。”讓著二人進了大廳。一名漢子向韋小寶道:“韋爺請到這裡喝杯茶,總舵主想先茅爺談談。”當下將茅十八擡了進去。韋小寶喝得一碗茶,僕役拿上四碟點心,韋小寶吃了一塊,心相:“這點心比皇宮裡的,可差得太遠了,還及不上麗春院的。”對這個總舵主的身份,不免不了一點瞧不起。但肚中正餓,還是將這些瞧不在眼裡的點心吃了不少。

過了一頓飯時分,李力世等四人又一起出來,其中一個花白鬍子老者道:“總舵主有請韋爺。”韋小寶忙將口中正咀嚼的點心用力吞落了肚,雙手在衣襟上擦了擦,跟著四人入內,來到一問廂房之外。那老者掀起門帷,說道:“‘小白龍’韋小寶韋爺到!”

韋小寶又驚又喜,心想:“他居然知道我這個杜撰的外號,定然是茅大哥說的。”房中一個文士打扮的中年書生站起身來,笑容滿臉,說道:“請進來!”韋小寶走進房去,兩隻眼睛骨碌碌的亂轉。關安基道:“這位是敝會陳總舵主。”

韋小寶微微仰頭向他瞧去,見這人神色和藹,但目光如電,直射過來,不由得吃了一驚,雙膝一曲,便即拜倒。

那書生俯身扶起,笑道:“不用多禮。”韋小寶雙臂被他一託,突然間全身一熱,打了個顫,便拜不下去。那書生笑道:“這位小擒殺滿洲第一勇士鰲拜,爲我無數死在鰲拜手裡的漢人同胞報仇雪恨,數日之間,名震天下。成名如此之早,當真古今罕有。”

韋小寶本來臉皮甚厚,倘若旁人如此稱讚,便即跟著自吹自擂一番,但在這位不怒自威的總舵主面前,竟然訥訥的不能出口。

總舵主指著一張椅子,微笑道:“請坐!”自己先坐了,韋小寶便也坐下。李力世等四人卻垂手站立。總舵主微笑道:“聽茅十八爺說道,小兄弟在揚州得勝山下,曾用計殺了一名清軍軍官黑龍鞭史鬆,初出茅廬第一功,便已不凡。但不知小兄弟如何擒拿鰲拜。”

韋小寶擡起頭來,和他目光一觸,一顆心不由得突突亂跳,滿腹大吹法螺的胡說八道霎時間忘得乾乾淨淨,一開口便是真話,將如何得到康熙寵幸,鰲拜如何無禮,自己如何和小皇帝合力擒他之事說了。只是顧全對康熙的義氣,不提小皇帝的在鰲拜背後出刀子之事。但這樣一來,自己撒香爐灰迷眼,舉銅香爐砸頭,明知不是下三濫,便是下二濫的手段,卻也無法再行隱瞞了。

總舵主一言不發的聽完,點頭道:“原來如此。小兄弟的武功和茅爺不是一路,不知尊師是哪一位?”韋小寶道:“我學過一些功夫,可算不得有什麼尊師。老烏龜不是真的教我武功,他教我的都是假功夫。”

總舵主縱然博知廣聞,“老烏龜”是誰,卻也不知,問道:“老烏龜?”

韋小寶哈哈大笑,道:“老烏龜便是海老公了,他名字叫作海天富。茅十八大哥和我,就是給他擒進宮裡去的……”說到這裡,突然驚覺不對,自己曾對天地會的人說,茅十八和自己是給鰲拜擒去的,這會兒卻說給海老擒進宮去,豈不前言不對後語?好在他撒謊圓謊的本領著實不小,跟著道:“這老兒奉了鰲拜之命,將我二人擒去,想那鰲拜是個極大的大官,自然不能輕易出手。”

總舵主沉吟道:“海天富?海天富?韃子宮內的太監之中,有這樣一號人物?小兄弟,他教你的武功,你演給我瞧瞧。”

韋小寶臉皮厚,也知自己的武功實在太不高明,說道:“老烏龜教我的都是假功夫。他恨我毒瞎了他眼睛,因此想盡辦法來害我。這些功夫是見不得人的。”

總舵主點了點頭,左手一揮,關安基等四人都退了出房去,反手帶上了門。總舵主問道:“你怎樣毒瞎了他眼睛?”

在這位英氣逼人的總舵主面前,韋上寶只覺說謊十分辛苦,還是說真話舒服得多,這種情形那可是從所未前,當下便將如何毒瞎海老公,如何殺死小桂子,如何冒充他做小太監等情形說了。

總舵主又是吃驚,又是好笑,左手在他胯下一拂,發覺他旭具和睾丸都在,並未淨身,的的確確不是太監,不由得吁了口長氣,微笑道:“好極,好極!我心中正有個難題,好久拿不定主意,原來小兄弟果然不是給淨了身,做了太監!”左手在桌上輕輕拍道:“定當如此!尹兄弟後繼有有,青木堂有主兒了。”

韋小寶不明白他說些什麼,只是見他神色歡愉,確是解開了心中一件極爲難的事,也不禁代他高興。

總舵主負著雙手,在室內走來走去,自言自語:“我天地會所作所爲,無一不是前人從所未行的事。萬事開創在我,駭人聽聞,物議沸然,又何足論?”他文縐縐的說話,韋小寶更加聽不懂了。

總舵主道:“這時只有你我二人,不用怕難爲情。那海天富教你的武功,不論真的也好,假的也好,你試演給我瞧瞧。”

韋小寶這才明白,他命關安基等四人出去,是爲了免得自己怕醜,眼見無可推託,說道:“是老烏龜教的,可不關我事,如果太也可笑,你罵他好了。”

總舵主微笑道:“放手練好了,不用擔心!”

韋小寶於是拉開架式,將海老公所教的小半套“大慈大悲千葉手”使了一遍,其中有些忘了,有些也還記得。總舵主凝神觀看,待韋小寶使完後,點了點頭,道:“從你出手中看來,似乎你還學過少林寺的一些擒拿手,是不是?”

韋上寶學“大擒拿手”在先,自然知道這門功夫更加不行,原想藏拙,但總舵主似乎什麼都知道,只得道:“老烏龜還教過我一些擒拿法,是用來和小皇帝打架的。”於是將“大擒拿手”中一些招式也演了一遍。總舵主微微而笑,說道:“不錯!”韋小寶道:“我早知你見了要笑。”

總舵主微笑道:“不是笑你!我見了心中喜歡,覺得你記性、悟性都不錯,是個可造之材。那一招‘白馬翻蹄’,海天富故意教錯了,但你轉到‘鯉魚託鰓’之時,能自行略加變化,並不拘泥於死招。那好得很!”

韋小寶靈機一動,尋思:“總舵主的武功似乎比老烏龜又高得多,如果他肯教我武功,我韋小寶定能成爲一個真英雄,不再是冒牌貨的英雄。”斜頭向他瞧去,便在這時,總舵主一雙冷電似的目光也正射了過來。韋小寶向來憊懶,縱然皇太后如此威嚴,他也敢對之正視,但在這位總舵主跟前,卻半點不敢放肆,目光和他一觸,立即收了回來。

總舵主緩緩的道:“你可知我們天地會是幹什麼的?”韋小寶道:“天地會反清復明,幫漢人,殺韃子。”總舵主點頭道:“正是!你願不願意入我天地會做兄弟?”

韋小寶喜道:“那可好極了。”在他心目中,天地會會衆個個是真正英雄好漢,想不到自己也能成爲會中兄弟,又想:“連茅大哥也不是天地會的兄弟,我難道比他還行?”說道:“就怕……就怕我夠不上格。”霎時間眼中放光,滿心盡是患得患失之情,只覺這筆天外飛來的橫財,多半不是真的,不過總舵主跟自己開開玩笑而已。

總舵主道:“你要入會,倒也可以。只是我們乾的是反清復明的可事,以漢人的江山爲重,自己的身家性命爲輕。再者,會裡規知嚴得很,如果犯了,處罰很重,你須得好好想一想。”韋小寶道:“不用想,你有什麼規矩,我守著便是。總舵主,你如許我入會,我可快活死啦。”總舵主收起了笑容,正色道:“這是極要緊的大事,生死攸關,可不是小孩子們的玩意。”韋小寶道:“我當然知道。我聽人說,天地會行俠仗義,做得都是驚逃詔地的大事,怎麼會是小孩子的玩意?”

總舵主微笑道:“知道了就好,本會入會時有誓詞三十六條,又有禁十刑的嚴規。”說到這裡,臉色沉了下來,道:“這些規矩,你眼前年紀還小,還用不上,不過其中有一條:‘凡我兄弟,須當信實爲本,不得謊言詐騙。’這一條,你能辦到麼?”

韋小寶微微一怔,道:“對你總舵主,我自然不敢說謊。可是對其餘兄弟,難道什麼事也都要說真話?”總舵主道:“小事不論,只論大事。”韋小寶道:“是了。好比和會中兄弟們賭錢,出手段騙可不不可以?”

總舵主沒想到他會問及此事,微微一笑,道:“賭錢雖不是好事,會規倒也不禁。可是你騙了他們,他們知道了要打你,會規也不禁止,你豈不捱打吃虧?”

韋小寶笑道:“他們不會知道的,其實我不用欺騙,贏錢也是十拿九穩。”

天地會的會衆是江湖豪傑,賭錢酗酒,乃是天性,向來不以爲非,總舵主也就不再理會,向他凝視片刻,道:“你願不願拜我爲師?”

韋小寶大喜,立即撲翻在地,連連嗑頭,口稱,口稱:“師父!”總舵主這次不再相扶,由他磕了十幾個頭,道:“夠了!”韋小寶喜孜孜的站起身來。

總舵主道:“我姓陳,名近南。這‘陳近南’三字,是江湖上所用。你今日既拜我爲師,須得知道爲師的真名。我真名叫作陳永華,永遠的永,中華之華。”說到自己真名時,壓低了聲音。

韋小寶道:“是徒弟牢牢記在心中,不敢泄漏。”

陳近南又向他端相半晌,緩緩說道:“你我既爲師徒,相互間什麼都不隱瞞。我老實跟你說,你油腔滑調,狡猾多詐,跟爲師的性格十分不合,我實在並不喜歡,所以收你爲徒,其實是爲了本會的大事著想。”韋小寶道:“徒兒以後好好的改。”

陳近南道:“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改是改不了多少的。你年紀還小,性子浮動些,也沒做什麼壞事。以後須當時時記住我的話。我對徒兒管教極嚴,你如犯了本會的規矩,心術不正,爲非作歹,爲師的要取你性命,易如反掌,也決不會憐惜。”說著左手一探,擦的一聲響,將桌子角兒抓了一塊下來,雙手搓了幾搓,木屑紛紛而下。

韋上寶伸出了舌頭,半天縮不進去,隨即喜歡得心□難搔,笑道:“我一定不做壞事。一做壞事,師父你就在我頭上這麼一抓,這麼一搓。再說,只消做得幾件壞事,師父你這手功夫便不能傳授徒兒了。”

陳近南道:“不用幾件,只是一件壞事,你我便無師徒之份。”韋小寶道:“兩件成不成?”陳近南臉一板,道:“你給我正正經經的,少油嘴滑舌。一件便是一件,這種事也有討價還價的?”韋小寶應道:“是!”心中卻說道:“我做半件壞事,卻又如何?”

陳近南道:“你是我的第四個徒兒,說不定便是我的關門北子,天地會事務繁重,我沒功夫再收弟子。你的三個師兄,兩個在韃子交戰陣亡,一個死於國姓光復之役,都是爲國捐軀的大好男兒。爲師的在武林中位份不低,名聲不惡,你可別替我丟臉。”

韋小寶道:“是!不過……不過……”陳近南道:“不過什麼?”韋小寶道:“有時我並不想丟臉,不過真要丟臉,也沒有法子。好比打不過人家,給人捉住了,關在棗子桶裡,當貨物一般給搬來搬去,師父你可別見怪。”

陳近南皺起眉頭,又好氣,又好笑,嘆了口長氣,說道:“收你爲徒,只怕是我生平所作的一件大錯事。但以天下大事爲重,只好冒一冒險。小寶,待會另有要務,你一切聽我吩咐行事,少胡說八道,那就不錯。”韋小寶道:“是!”

陳近南又見他欲言又止,問道:“你還想說什麼?”韋小寶道:“徒兒說話,總是自以爲有理才說。我並不想胡說八道,你卻說我胡說八道,那豈不冤枉麼?”陳近南不願跟他多所糾纏,說道:“那你少說幾句好了。”心想:“天下不知多少成名的英雄好漢,以我面前都是恭恭敬敬,大氣也不敢透一聲,這個刁蠻古怪的頑童,偏有這許多廢語。”站起身來,走向門口,道:“你跟我來。”

韋小寶搶著開門,掀開門帷,讓陳近南出去,跟著他來到大廳。

廳上本來坐著二十來人,一見總舵主進來,登時肅立。陳近南點了點頭,走到上首的第二張椅上坐下。韋小寶見居中中張椅子空著,在師父之上還空著一張椅子,心下納罕:“難道總舵主還不是最大?怎地在師父之上還有兩個人?”

陳近南道:“衆位兄弟,今日我收了個小徒。”向韋小寶一指,道:“就是他!”

衆人一齊上前,抱拳躬身,說道:“恭喜總舵主。”又向韋小寶拱手,紛紛道喜。各人臉色有的顯得十分歡喜,有的則大爲詫異,有的則似乎不敢相信。

陳近南吩咐韋小寶:“見過了衆位伯伯、叔叔。”韋小寶向衆人磕頭見禮。李力世在旁介紹:“這位是蓮花堂香主蔡德忠蔡伯伯。”“這位是洪順堂香主方大洪方伯伯。”“這位是家後堂香主馬超興馬伯伯。”韋小寶在這些香主面前逐一磕頭,一共引見了九堂的香主,以後引見的便是位份和職司較次的人。

那九堂香主都還了半禮。連稱:“不敢,小兄弟請起。”其餘各人竟不受他磕頭,他剛要跪下,便給對方伸手攔住。韋小寶身手敏捷,有時跪得快了,對方不及阻攔,忙也跪下還禮,不敢自居爲長輩。廳上二十餘人,韋小寶一時也記不清衆人的姓名和會中職司,只知個個是天地會中首腦人物,心想:“我一拜總舵主爲師,大家都當我是自己人,便將身分姓名都說了出來。”心下好生喜歡。

陳近南待韋小寶和衆人相見已畢,說道:“衆位兄弟,我收了這小徒後,想要他入我天地會。”衆人齊聲道:“那再好也沒有了。”

蓮花堂香主蔡德忠是個白髮白鬚的老者,說道:“自來名師必出高徒。總舵主的弟子,必是一位智勇兼全的小俠,在我會中,必將建立大功。”家後堂香主馬超興又矮又胖,笑容可掬,說道:“今日和韋家小兄弟相見,也沒什麼見面禮。姓馬的向來就會精打細算,這樣罷,這和蔡香主二個,便做了小兄弟入會的接引人,就算是見面禮了。蔡兄以爲如何?”蔡德忠哈哈大笑,說道:“老馬打的算盤,不用說,定然是響的。這一份不用花錢的見面禮,算我一個。”

衆人嘻笑聲中,陳近南道:“兩位伯伯天大的面子,當你的接引人,快謝過了。”

韋小寶道:“是!”上前磕頭道謝。

陳近南道:“本會的規矩,入會兄弟的言行好歹,和接引人有很大幹系。我這小徒是很機警的,就怕他靈活過了頭,做事不守規矩。蔡馬二位香主既做他接引人,以後也得幫我擔些干係,如見到他有什麼行止不端,立即出手管教,千萬不可客氣。”蔡德忠道:“總舵主太謙了。總舵主門下,豈有不端之士?”陳近南正色道:“我並非太謙。對這個小孩兒,我委實好生放心不下。大夥兒幫著我管教,也幫著我分擔一些心事。”馬超興笑道:“管教是不敢當的。小兄弟年紀小,若有什麼事不明白,大家是自己兄弟,自然是開誠佈公,知無不盡。”陳近南點頭道:“我這裡先多謝了。”韋小寶心想:“我又沒做壞事,師父便老擔心我做壞事。是了,他聽了我對付老烏龜的手段,怕我老病發作,對他也會如此這般。老烏龜想害死我,又不是我師父,我才毒瞎了他眼睛。你真是我師父,教我真功夫,我怎會來作弄你?你卻把話說在前頭,這裡許多人個個都管教管教,我動不能動了。”

只聽陳近南道:“李兄弟,便請你去安排香堂,咱們今日開香堂,讓韋小寶入會。”李力世答應了出去安排。

陳近南道:“照往日規矩,有人要入本會,經人接引之後,須得查察的身世和爲人,少則半年,多則一年兩年,查明無誤,方得開香堂入會。但韋小寶在清宮之中擔任職司,是韃子小皇帝身邊十分親近之人,於本會辦事大有方便,咱們只得從權。可不是我爲了自己弟子而特別破例。”

衆人都道:“弟兄們都理會得。”

洪順堂香主方大洪身材魁梧,一黑鬚又長又亮,郎聲說道:“咱們能這麼一位親信兄弟,在韃子皇帝身邊辦事,當真上天賜福,合該韃子氣數將盡,我大明江山興復有望。這叫做知已知彼,百戰百勝。哪一個不明白總舵主的用心?”

韋小寶心想:“你們待我這麼好,原來要我在皇上那邊做奸細。我到底做是不做?”想起康熙對自己甚好,不禁頗感躊躇。

蔡德忠當下將天地會的歷史和規矩簡略給韋小寶說知,說道:“本會的創始祖師,便是國姓爺,原姓鄭,大名上成下功。當初國姓爺率領義師,進攻江南,圍困江寧,功敗垂成,在退回臺灣之前,接納總舵主的創議,設立了這個天地會。那時咱們的總舵主,便是國姓爺的軍師。我和方兄弟、馬兄弟、胡兄弟、李兄弟,以及青木堂的尹香主等等,都是國姓爺軍中校尉士卒。”

韋小寶知道“國姓爺”便是鄭,當年得明朝皇帝賜姓爲朱,因此人們尊稱他爲“國姓爺”。鄭成功在江浙閩粵一帶聲名極響,他於康熙元年去世,其時逝世未久,人人提到他進,語氣之間還是十分恭敬。茅十八也曾跟他說起過的。

蔡德忠又道:“咱們大軍留在江南的甚多,無法都退回臺灣,有些退到廈門,那也只是一小部分,因此總舵主奉國姓爺之命,留在中土,成立天地會,聯絡國姓爺的舊部。凡是曾隨國姓爺攻打江浙的兵將,自然都成爲會中兄弟,不必由人接引,也不須察看。但若外人要入會,就得查察明白,以防有奸細混入。”

他說到這裡,頓了一頓,臉上忽然現出異樣神采,繼續說道:“想當年咱們大軍從臺灣出發,一共是一十七萬人馬,五萬水軍,五萬騎兵,五萬步兵,一萬人遊擊策應,又有一萬‘鐵人兵’,個個身披鐵甲,手持長矛,專斫韃子兵的馬足,兵刃羽箭傷他不得。鎮江揚篷山那一戰,總舵主領兵二千,大破韃子兵一萬八千人,當真是威風凜凜,殺氣騰騰。我是總舵主麾下第八鎮的統兵官,帶兵衝殺過去,只聽得韃子兵人人大叫:‘馬魯,馬魯!契胡,契胡!”

韋小寶只聽得眉飛色舞,問道:“那是什麼?”蔡德忠道:“‘馬魯,馬魯’是韃子話‘媽啊,媽啊’的意思,‘契胡,契胡’便是‘逃啊,逃啊!’”衆人都笑了起來。

馬超興笑道:“蔡香主一說起當年攻克鎮江、大殺韃子兵的事,便興高采烈,三日三夜也說不完。你接引人給韋兄弟說會中規矩,這般說來,說到韋兄弟的鬚子跟你一般長了,還是說不完……”話到此處,突然想起韋小寶是個小太監,怎麼有鬍子?偷眼向韋小寶瞧了一眼,見他不以爲意,才放了心。

這時李力世進來回報,香堂已經設好。陳近南引著衆人來到後堂。韋小寶見一張板桌上供著兩個靈牌,中間一個寫著“大明天子之位”,側邊一個寫著“大明延平郡主、擡討大將軍鄭之位”,板桌上供著一個豬頭,一個羊頭,一隻雞,一尾魚,插著七枝香。衆人一齊跪下,向靈位拜了。蔡德忠在供桌上取過一張白紙,朗聲讀道:

“天地萬有,回覆大明,滅絕胡虜。吾人當同生同死,仿桃園故事,約爲兄弟,姓洪名金蘭,合爲一家。拜天爲父,拜地爲母,日爲兄,月爲姊妹,復拜五祖及始祖萬雲龍爲洪家之全神靈。吾人以甲寅七月二十五日丑時爲生時。凡昔二京十三省,當一心同胡虜剿滅之天兆。吾人當行陳近南之命令,歷五湖四海,以求英雄豪傑。焚香設誓,順天行道,恢復明朝,報仇雪恥。歃血誓盟,神明降鑑。”

蔡德忠念罷演詞,解釋道:“韋兄弟這番話中所說桃園結義的故事,你知道嗎?”韋小寶道:“劉關張桃園三結義,不願同年同月同日生,但願同年同月同日死。”蔡德忠道:“對了,你入了天地會,大家便都是兄弟了。我們和總舵主是兄弟,你拜了他老人家爲師,大家是你的伯伯叔叔,因此你見了我們要磕頭。但從今而後,大家都是兄弟,你就不用再向我們磕頭子。”韋小寶應道:“是。”心想:“那好得很。”

蔡德忠道:“我們天地會,又稱爲洪門,洪就是明太祖的年號洪武。姓洪名金蘭,就是洪門兄弟的意思。我洪門尊萬雲龍爲始祖,那萬雲龍,就是國姓爺了。一來國姓爺真姓真名,兄弟們不敢隨便亂叫;二來如果韃子的鷹爪們聽了諸多不便,所以兄弟之間,稱國姓爺爲萬雲龍。‘萬’便是千千萬萬人,‘雲龍’是雲從龍。千千萬萬人保定大明天子,恢復我錦繡江山。韋兄弟,這是本會的秘密,可不能跟會外的說起,就算茅十八爺是你的好朋友、好兄弟,也是不能跟他說的。”韋小寶點頭道:“我知道了。茅大哥挺想入咱們天地會,咱們能讓他入會嗎?”蔡德忠道:“日後韋兄弟可以做他的接引人,會中再派人詳細查察之後,那自然也是可以的。”

蔡德忠又道:“七月二十五日丑時,是本會創立的日子時辰。本會五祖,乃是這軍在江寧殉難的五位大將,第一位姓甘名輝。想當年我大軍攻打江寧,我統率鎮兵,奉了總舵主軍師之命,埋伏在江寧西城門外,韃子兵……”他一說到當年攻打江寧府,指手劃腳,不由得越說越遠。

馬超光微笑插嘴:“蔡香主,攻打江寧府之事,咱們慢慢再說不遲。”

蔡德忠一笑,伸手輕輕一彈自己額頭,道:“對,對,一說起舊事,就是沒了沒完。現下我讀‘三點革命詩’,我讀一句,你跟著念一句。”當下讀詩道:“三點暗藏革命宗,入我洪門莫通風。養成銳勢從仇日,誓滅清朝一掃空。”韋小寶跟著唸了。

蔡德道:“我這洪門的洪字,其實就是我們漢人的‘漢’字,我漢人的江山給韃子佔了,沒了土地,‘漢’字中去了個‘土’字,便是‘洪’字了。”當下將會中的三十六條誓詞,十禁十刑,二十一條守則,都向韋小寶解釋明白,大抵是忠心義氣,孝順父母,和睦鄉黨,兄弟一家,患難相助等等。若有泄漏機密,扳連兄弟,投降官府,姦淫擄掠,欺侮孤弱,言而無信,吞沒公款等情由,輕則割耳、責打,重則大解八塊,斷首分□。

韋小寶一一凜遵,發誓不敢有違。他這次是真心誠意,發誓時並不搗鬼。

馬超興取過一大碗酒來,用針在左手中指上一刺,將血滴入酒中。陳近南等人了都刺了血,最後韋小寶刺血入酒,各人喝了一口血酒,入會儀典告成。衆人和他拉手相抱,甚是親熱。韋小寶全身熱呼呼地,只覺從今而後,在這世上再也不是無依無靠。

陳近南道:“本會共有十堂,前五房五堂,後五房五堂。前五房蓮堂,洪順堂、家後堂、參太堂、宏化堂。後五房青木堂、赤火堂、西金堂、玄水堂、黃土堂。九堂的香主,都已聚集在此,只有青木堂尹香主,前年爲所殺,至今未有香主。青木堂中兄弟,昔日曾在萬雲龍大哥屢位和尹香主靈位前立誓,哪一個殺了鰲拜,爲尹香主報仇,大夥兒便奉他爲本堂香主。這件事可是有的?”衆人都道:“正是,確是這事。”

陳近南銳利的目光,從左至右,在各人臉上掃了過過去,緩緩說道:“聽說青木堂中的好兄弟們,爲了繼立香主之事,曾發生一些爭執,雖然大家顧全大局,仁義爲重,並沒傷了和氣,但此事如無妥善了斷,青木堂之內,總伏下一個極大的隱憂。青木堂是我天地會中極重要的堂口,統管江南、江北各府州縣,近年來更漸漸擴展到了山東、河北,這一次更攻進了北京城裡。青木堂香主是否得人,與本會的興衰,反清大業的成敗有極大幹系。如果堂中衆兄弟意見不合,不能同心協力,這大事就幹不成了。”頓了一頓,問道:“鰲拜那奸賊,乃韋小寶所殺,這是青木堂衆兄弟都親眼目睹的,是不是?”李力世和關安基同聲道:“正是。”李力世跟著道:“大夥兒在萬雲龍大哥靈位之前發過誓,決不能說了不算。如果這樣的立誓等如放屁,以後還能在萬雲龍大哥的靈位之前立什麼誓,許什麼願?韋小寶兄弟年紀雖小,我李力世願擁他爲本堂香主。”關安基被他搶了頭,心下又想:“這小孩是總舵主的徒兒,身份已非比尋常。聽總舵主說這番話,顯是要他這個小徒當本堂香主。李老兒一味和我爭香主當,眼著誰也不服誰,索性一拍兩散。他已先出口向總舵主討好,我可不能輸給了他,反面顯得自己存了私心。”便道:“李大哥的話甚是。韋兄弟機警過人,在總舵主調教之下,他日定是一位威震江湖的少年英俠。關安基願擁韋小寶兄弟爲青木堂香主。”韋小寶嚇了一跳,雙手亂搖,叫道:“不成,不成!這……這個什麼香主、臭主,我可做不來!”

陳近南雙眼一瞪,喝道:“你胡說什麼?”韋小寶不敢再說。

陳近南道:“這小孩手刃鰲拜,那是不能改變的事實,我們遵守在萬雲龍大哥靈位前所立的誓言,只得讓他來當青木堂得主。我是爲了要讓他當香主,才收他爲徒;可不是收了他爲弟子之後,纔想到要他當香主。這小孩氣質不佳,以後不知要讓我頭痛幾百次。”

方大洪道:“總舵主苦心,兄弟們都理會得。總舵主跟韋兄弟非親非故,今日才第一次見面。總舵主破例垂青,自然是爲了本會的大事著想。不過……不過……總舵主也不必擔心。本會兄弟弟們在江湖上混,的人少,哪一個不口出粗言俗語?韋兄弟年紀小,李大哥和關夫子都願全力輔佐,決不會出什麼亂子。”陳近南點頭道:“咱們所以讓韋小寶當青木堂香主,是爲了在萬雲龍大哥靈位之前立過誓,決不能不算。但只要他做了一天香主,也算是做過了。明天倘若他胡作非爲,擾亂青木堂事務,有礙本會反清復明大業,咱們立即開香堂將他廢了,決不有半分姑息。李大哥、關二哥,我拜託你們兩位用心幫他。如這小孩行事有什麼不妥當的地方,務須一一向我稟報,不得隱瞞。”李力世和關安基躬身答應。陳近南轉過身來,在靈位前跪下,從香爐中拿起三枝香來,雙手捧住,朗聲道:“屬下陳近南,在萬雲龍大哥靈位前立誓:屬下韋小寶倘若違犯會規,又或是才德不足以服衆,屬下立即廢了他青木堂香主的職司,決不敢有半分偏私。我們封他爲香主,是遵守誓言,他日如果廢他,也是遵守誓言。屬下陳近南倘若不遵守此誓,萬大哥在天之靈,教我天雷轟頂,五馬分□,死於韃子鷹爪之下。”說著舉著香拜了幾拜,將香插回香爐,磕下頭去。

衆人齊聲稱讚:“總舵主如此處事,大公無私,沒一個心中不服。”韋小寶心道:“好啊!我還道你們真要我當什麼香主臭主,卻原來將我當作一座木板橋來過河,過了河便拆橋。今日封我爲香主,你們就不算背誓。明日找個岔頭,將我廢了,又不算背誓。那時李大哥也好,關夫子也好,再來當香主,便順理成章了。”大聲說道:“師父,我不當香主!”

陳近南一愕,問道:“什麼?”韋小寶道:“我不會當,也不想當。”陳近南道:“不會當,慢慢學啊。我會教你,李關二位又答應了幫你。香主的職位,在天地會中位份甚高,你爲什麼不想當?”

韋小寶搖頭道:“今天當了,明天又給你廢了,反而丟臉。我不當香主,什麼事都馬馬虎虎;一當上了,人人都來雞蛋來尋骨頭,不用半天,馬上完蛋大吉。”陳近南道:“雞蛋裡沒骨頭,人家要尋也尋不著。”韋小寶道:“雞蛋要變小雞,就有骨頭了。就算沒骨頭,人家來尋的時候,先把我蛋殼打破了再說,搞得蛋黃蛋白,一塌胡塗。”衆人忍不住都笑了起來。

陳近南道:“咱們天地會做事,難道是小孩子兒戲嗎?你只要不做壞事,人人敬你是青木堂香主,哪一個會得罪你?就算不敬重你,也得敬你是我的弟子。”

韋小寶想了一想,道:“好,咱們話說明在先。你們將來不要我當香主,我不當就是。可不能亂加罪名,又打又罵,什麼割耳斬頭,大解八塊。”陳近南皺眉道:“你就愛討價還價。你不做壞事,誰來殺你?韃子倘若打你殺你,大夥兒給你報仇。”頓了一頓,誠誠懇懇的道:“小寶,大丈夫敢作敢爲,當仁不讓,既入了我天地會,就當奮勇爭先,爲民除害。老是爲自己打算,豈是英雄豪傑的行徑?”

韋小寶一聽到“英雄豪傑”四字,便想到說書先生所說的那些大英雄,胸中豪氣登生,說道:“對,師父教訓得很是。最多砍了頭,碗大的疤。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漢。”這是江湖漢子給綁上法場時常說的話,韋小寶用了出來,雖然不大得體,倒博得廳上衆人一陣掌聲。

陳近南微笑道:“做香主是件大喜事,又不是綁上法場斬首。這裡九位香主,人人做得歡歡喜喜,你該當學他們的樣纔是。”

關安基走到韋小寶跟前,抱拳躬身,說道:“屬下關安基,參見本堂香主。”韋小寶轉頭向陳近南道:“我怎麼辦?”陳近南道:“你就當還禮。”韋小寶抱拳還禮,道:“關夫子你好。”陳近南微笑道:“‘關夫子’三字,是兄弟們平時叫的外號。日常無事,可以叫他‘關夫子’,正式見禮之時,便叫他關二哥。”韋小寶改口道:“關二哥你好。”李力世這一次關安基佔了先,當下跟著上前見禮。

其餘九位香主逐一重行和韋小寶敘禮。衆人回到大廳,總舵主和十堂主留下議事。

青木堂是後五堂之長,在天地會十堂之中,排列第六。韋小寶的座位排在右首第一位,赤火堂等堂香主有白鬚垂胸,反而坐在他的下首。李力世、關安基等身退在廳外,廳上便只陳近南等十一人,乃天地會中第一級首腦。

陳近南指著居中的一張空椅,道:“這是朱三太子的繼位。”指著其側身一張空椅,道:“這是臺灣鄭王爺的座位。鄭王爺便是國姓爺的公子,現今襲爵爲延平郡王。咱們天地會集議,朱三太子和鄭王爺倘若不到,總是空了座位。”這幾句話自是解釋給韋小寶聽的。他繼續說道:“衆位兄弟,請先說說各省的情形。”

那前五房中,長房蓮花堂該管福建,二房洪順堂該管廣東,三房房家後堂該管廣西,四房參太堂該管湖南、湖北,五房宏化堂該管浙江。後五房中,長房青木堂該管江蘇,二房赤火堂該管貴州,三房西金堂該管,四房玄水堂該管雲南,五房黃土堂該管中州河南。天地會爲鄭成功舊部所組成,主力在福建,因此蓮花堂爲長房,實力最強,其次爲兩廣、兩湖,更其次爲浙江、江蘇。

當下蔡德忠首先敘述福建的天地會會務,跟著方大洪述說廣東會務。韋小寶聽了一會,一來不懂,二來絲毫不感興趣,到後來聽而不聞,心中自行想賭錢玩耍之事。

輪到青木堂香主述說時,陳近南說道:“青木堂本來是在江南江寧、蘇州一帶跟韃子周旋,後來尹兄弟把香堂稱到了江北徐州,逐步進入山東、直隸,一直伸展到韃子的京城,只可惜尹兄弟命喪鰲拜之手,青木堂元氣大傷。”他頓了一頓,又道:“日前衆兄弟奮勇攻入康親王府,機緣巧合,小寶手刃鰲拜,爲尹兄弟報了大仇,青木堂這件事,幹得轟轟烈烈,可叫韃子心驚肉跳。只不過這麼一來,韃子自然加緊提防,咱們今後行事,可也得加倍小心纔是。”衆人齊聲稱是。

此後赤火堂、西金堂兩堂香主分別述說貴州、四川兩省情狀,韋小寶聽得忍不住要打呵欠,急忙伸手掩住了嘴巴。

待得玄水堂香主林永超說起雲南會務時,他神情激昂,不斷咒罵,韋小寶才留上了神,只聽他道:“吳三桂那大漢奸處處跟咱們作對,從去年到今年,還沒滿十個月,會中兄弟前前後後已有七十九個死在這王八蛋手裡。他媽巴羔子的,老子跟他這狗嵌賊不共戴天。屬下數次去行刺,可是這漢奸身邊能人甚多,接連行刺三次,都失了手……”他指指自己掛在頭頸中的左臂,說道:“上個月這一次,他奶奶的,老子還折斷了一條手臂,這大漢奸作惡多端,終有一日,要全家給咱們天地會斬成肉醬。”

一說到吳三桂,人人氣憤填膺。韋小寶在揚州之時,也早聽人說吳三桂引清兵入關,奪了漢人的天下。韃子兵在揚州姦淫燒殺,最大的罪魁禍首便是吳三桂。這人幫滿清打天下,官封平西王,永鎮雲南,韋小寶聽人提到吳三桂三字之時,無不咬牙切齒,恨之入骨。這林香主如此破口大罵,韋小寶倒也不以爲奇。林永超一罵開了頭,其餘八位香主跟著也罵了起來。他們本來都是軍人,近年來混跡江湖,粗口原是說慣了,只不過在總舵主面前,大家盡力收斂而已,此時一罵上了,誰也不客氣。韋小寶大喜,一聽到這些污言穢語,登時如魚得水,忍不住插口也罵。說到罵人,韋小寶和這九位香主相比,頗有精粗之別,他一句句轉彎抹角,狠毒刻薄,九位香主只不過胡罵一氣,相形之下,不免見絀。

陳近南搖手道:“夠了,夠了!天下千千萬萬人在罵吳三桂,可是這□還是好好做他的平西王。罵是罵他不死了,行刺也不是辦法。”

宏化堂香主李式開矮小瘦削,說話很輕,罵人也不多,這時說道:“依屬下之見,就算咱們大舉入滇,將吳三桂殺了,於大局也無多大好處。韃子另派總督,巡撫,雲南老百姓一般的翻不了身。吳三桂這漢奸罪孽深重,若是一刀殺了,未免太也便宜了他。”陳近南點頭道:“此言甚是有理,卻不知李兄弟有何高見?”李式開道:“這件事甚爲重大,大夥兒須從長計議。屬下也想不出什麼好法子。不審聽從總舵主的指點。”

陳近南道:“‘此事重大,須當從長計議。’李兄弟這一句話,便是高見了。常言道得好:一人計短,二人計長。咱們十個人,不,十一個人,靜下來細細想想,主意兒就更加多了。咱們殺吳三桂,不但爲天地會被他害死的衆位兄弟報仇,也是爲天下千千萬萬漢人同胞報仇。此事我籌思已久,吳三桂那□在雲南根深蒂固,勢力龐大,單是天地會一會之力,只怕扳他不倒。”

林永超大聲道:“拚著千刀萬剮,也要扳他一扳。”蔡德忠道:“你早已扳過了,吳三桂沒扳倒,卻扳斷了自己一隻手。”林永超怒道:“你恥笑我不成?”蔡德忠自知失言,陪笑道:“我是講,林兄弟別生氣。”

陳近南見林永超兀自憤憤不平,溫言慰道:“林賢弟,誅殺吳三桂,乃是普天下英雄好漢人人夢寐以求的大事,怎能要林賢弟與玄水堂單獨挑起這副重擔?就算天地會數萬兄弟齊心合力,也未必能動得了他手。”林永超道:“總舵主說得是。”這才平了氣。

陳近南道:“我看要辦成這件大事,咱們須得聯絡江湖上各領各派,各幫各會,共謀大舉。吳三桂這□在雲南有幾萬精兵,麾下雄兵猛將,非同小可。單是要殺他一人,未必十分爲難,但要誅他全家,殺盡他手下助紂爲虐的一衆大小漢奸惡賊,卻非我天地會一會之力能夠辦到。”

林永超拍腿大叫:“是極,是極!我天地會兄弟已給吳三桂殺了這許多,單殺這賊子一人,如何抵得了命?”

衆人想到誅滅吳三桂全家及手下衆惡,都是十分興奮,但過不多時,大家面面相覷,心中均想:“這件事當真甚難。”

蔡德忠道:“少林、武當兩派人多勢衆,武功又高,那是一定要聯絡的。”

黃土堂香主姚必達躊躇道:“少林寺方丈晦聰大師,在武林中聲望自是極高,不過他向來十分老成持重,不肯得罪官府。這幾年來,更定下條規矩,連俗家子弟也不許輕易出寺下山,生怕惹禍生事。要聯絡少林派,這中間恐怕有很多難處。”

該管湖廣地面的參太堂香主胡德第點頭道:“武當派也差不多。真武觀觀主雲雁道人和師兄雲鶴道人失和已久,兩人盡是勾心鬥角,互相找門下弟子的岔兒。殺吳三桂這等冒險勾當,就怕……就怕……”他沒再說下去,但誰都明白,多半雲雁、雲鶴二人都不會願幹。

林永超道:“倘若約不到少林、武當,咱們只好自己來幹了。”陳近南道:“那不用性急,武林之中,也並非只不少林、武當兩派。”各個紛紛議論,有的說峨嵋或許願幹,有的說丐幫中有不少好手加入天地會,必願與天地會聯手,去誅殺這大漢奸。

陳近南聽各人說了良久,道:“若不是十拿九穩,咱們可千萬不能向人家提出。”方大洪道:“這個自然,沒的人家不願幹,碰一鼻子灰不算,也傷了我天地會的臉面。”陳近南道:“失面子還不緊,風聲泄漏出去,給吳三桂那□加意提防,可更棘手了。”李式開道:“爲了穩重起見,若要向哪一個門派幫會提出,須得先經總舵主點頭,別的人可不能隨便拿主意。”衆人都道:“正該如此。”

各人商議了一會。陳近南道:“此刻還不能擬下確定的方策。三個月後,大家在湖南長沙再聚。小寶,你仍回到宮中,青木堂的事務,暫且由李力世、關安基兩位代理。長沙之會,你不用來了。”

韋小寶應道:“是。”心道:“這不是擺明了過河拆橋麼?”

衆香主散後,陳近南拉了韋小寶的手,回到廂房之中,說道:“北京天橋上有一個賣膏藥的老頭兒,姓徐。別人賣膏藥的旗子上,膏藥都是黑色的,這徐老兒的膏藥卻是一半紅、一半青。你要有可跟我聯絡,到天橋去找徐老兒便是。你問他:‘有沒有清惡毒、便盲眼復明的清毒復明膏藥?’他說:‘有是有,價錢太貴,要三兩黃金,三兩白銀。’你說:‘五兩黃金,五兩白銀賣不賣?’他便知道你是誰了。”

韋小寶大感有趣,笑道:“人家貨價三兩,你卻還價五兩,天下哪有這樣的事?”

陳近南微笑道:“這是唯恐誤打誤撞,真有人向他去買‘清毒復明膏藥’。他一聽你還價黃金五兩,白銀五兩,便問:‘爲什麼價錢這樣貴?’你說:‘不貴,不貴,只要當真復得了明,便給你做牛做馬,也是不貴。’他便說:‘地振高岡,一派溪山千古秀。’你說:‘門朝大海,三河合水萬年流。’他又問:‘紅花亭畔哪一堂?’你說:‘青木堂。’他問:‘堂上燒幾柱香?’你說:‘五柱香。’燒五柱香便是香主。他是本會青木堂的兄弟,屬你該管。你有什麼事,可以交他辦。”

韋小寶一一記在心中。陳近南又將那副對子說了兩遍,和韋小寶演習一遍,一字無訛。陳近南又道:“這徐老頭雖歸你管,武功卻甚了得,你對他不可無禮。”韋小寶答應了。

陳近南道:“小寶,咱們大鬧康親王府,韃子一定偵騎四出,咱們在這裡不能久留。今日你就回宮去,跟人說是給一幫強人擄了去,你夜裡用計殺了看守了強人,逃回宮來。如有人要你領兵來捉拿,你可以帶兵到這裡來,我們把鰲拜的□身和首級埋在後面菜園裡,你領人來掘了去,就沒人懷疑。”韋小寶道:“大夥當然都不在這裡了,是不是?”陳近南道:“你一走之後,大夥兒便散,不用擔心。三天之後,我到北京城裡來傳你武功。你到東城甜水井衚衕來,衚衕口有兄弟們等著,自會帶你進來見我。”韋小寶應道:“是。”

陳近南輕輕撫摸他頭,溫言道:“你這就去罷!”

韋小寶當下進去和茅十八道別。茅十八不知他已入了天地會,做了香主,問長問短,極是關心。韋小寶也不說穿。這時他被奪去的匕首等物早已取回。陳近南命人替他備了坐騎,親自送出門外。李力世、關安基、玄貞道人等青木堂中兄弟,更直送到三裡之外。

韋小寶問明路徑,催馬馳回北京城,進宮時已是傍晚,即去叩見皇帝。

康熙早已得知鰲拜在康親王府囚室中爲韋小寶所殺的訊息,心想他爲鰲拜的黨徒所擄,定然凶多吉少。事情一發,清廷便立即四下緝捕鰲拜的餘黨拷問,人是捉了不少,卻查不出端倪。康熙正自老大煩惱,忽聽得韋小寶回來,又驚又喜,急忙傳見,一見他走進書房,忙問:“小桂子,你……你怎麼逃了出來?”

韋小寶一路之上,早已想好了一大片謊話,如何給強人捉去,如何給裝在棗子箱子運去等情倒不必撒謊,跟著說衆奸黨如何設了靈位祭奠,爲了等一個首腦人物,卻暫不殺他,將他綁在一間黑房之中,他又如何在半夜裡磨斷手上所綁繩索,殺了看守的人,逃了出來,如何在草叢中躲避追騎,如何偷得馬匹,繞道而歸,說得繪聲繪影,生動之至。

康熙聽得津津有味,連連拍他肩頭,讚道:“小桂子,真有你的。”又道:“這番可真辛苦了。”

韋小寶道:“皇上,鰲拜這些奸黨,勢力也真不小。奴才逃出來時,記明瞭路徑,咱們馬上帶兵去捉,好不好?”

康熙喜道:“妙極!你快去叫索額圖帶領三千兵馬,隨你去捉拿。”

韋小寶退了出來,命人去通知索額圖。索額圖聽說小桂子給鰲拜手下人捉去,心想宮中少了個大援,正在發愁,雖說能吞沒四十五萬兩銀子,畢竟是所失者大,所得者小,突然得悉小桂子逃歸,登時精神大振,忙帶領人馬,和韋小寶捕拿餘黨。行到半路,康熙差人將韋小寶的玉花驄趕著送來。韋小寶騎上名駒,左顧右盼,得意非凡。

到得天地會聚會之所,自然早已人影不見。索額圖下令搜索,不久便在菜園中將鰲拜的首級和□身掘了出來,又找到一塊“大清少保一等超武公鰲拜大人之靈位”的靈牌,幾幅弔唁鰲拜的輓聯,自然都是陳近南故意留下的。

韋小寶和索額圖回到北京,將靈牌、輓聯等物呈上康熙,韋小寶神色間倒頗似立了一件大功。康熙獎勉幾句,吩咐葬了鰲拜的□身,命兩人繼續小心查察。

韋小寶嘴裡連聲答應,臉上忠誠勤奮,肚中暗暗好笑。

第十二回 語帶滑稽吾是戲 弊清摘發爾如神第二十八回 未免情多絲宛轉 爲誰辛苦竅玲瓏第三十八回 縱橫野馬羣飛路 跋扈風箏一線天第四十三回 身作紅雲長傍日 心隨碧草又迎風第五回 金戈運啓驅除會 玉匣書留想象間第十一回 春辭小院離離影 夜受輕衫漠漠香第三十七回 轅門誰上平蠻策 朝議先頒諭蜀文第二十四回 愛河縱涸須千劫 苦海難量爲一慈第二十一回 金剪無聲雲委地 寶釵有夢燕依人第四十五回 尚餘截竹爲竿手 可有臨淵結網心第三回 符來袖裡圍方解 椎脫囊中事竟成第十四回 放逐肯消亡國恨 歲時猶動楚人哀第二十八回 未免情多絲宛轉 爲誰辛苦竅玲瓏第二十一回 金剪無聲雲委地 寶釵有夢燕依人第三十回 鎮將南朝偏跋扈 部兵西楚最輕剽第九回 琢磨頗望成全壁 激烈何須到碎琴第四十六回 千里帆檣來域外 九霄風雨過城頭第二十三回 天生才士定多癖 君與此圖皆可傳第九回 琢磨頗望成全壁 激烈何須到碎琴第二十一回 金剪無聲雲委地 寶釵有夢燕依人第三十九回 先生樂事行如櫛 小子浮蹤寄若萍第十二回 語帶滑稽吾是戲 弊清摘發爾如神附錄 康熙朝的機密奏第五十回 鶚立雲端原矯矯 鴻飛天外又冥冥附錄 康熙朝的機密奏第二十一回 金剪無聲雲委地 寶釵有夢燕依人第三十八回 縱橫野馬羣飛路 跋扈風箏一線天第十六回 粉麝餘香銜語燕 佩環新鬼泣啼烏第十二回 語帶滑稽吾是戲 弊清摘發爾如神第四十八回 都護玉門關不設 將軍銅柱界重標第十回 盡有狂言容數子 每從高會廁諸公第十二回 語帶滑稽吾是戲 弊清摘發爾如神第三十八回 縱橫野馬羣飛路 跋扈風箏一線天第二十三回 天生才士定多癖 君與此圖皆可傳第二十九回 卷幔微風香忽到 瞰牀新月雨初收第四十一回 漁陽鼓動天方醉 督亢圖窮悔已遲第四十回 待兔只疑株可守 求魚方悔木難緣第二十八回 未免情多絲宛轉 爲誰辛苦竅玲瓏第二十九回 卷幔微風香忽到 瞰牀新月雨初收第十一回 春辭小院離離影 夜受輕衫漠漠香第二十五回 烏飛白頭竄帝子 馬挾紅粉啼宮娥第十八回 金剛寶杵衛帝釋 雕篆石碣敲頭陀第十九回 九州聚鐵鑄一字 百金立木招羣魔第二回 絕世奇事傳聞裡 最好交情見面初第三十五回 曾隨東西南北路 獨結冰霜雨雪緣第十五回 關心風雨經聯榻 輕命江山博壯遊第八回 佳客偶逢如有約 盛名長恐見無因第十三回 翻覆兩家天假手 興衰一劫局更新第二十六回 草木連天人骨白 關山滿眼夕陽紅第六回 可知今日憐才意 即是當時種樹心第三十二回 歌喉欲斷從弦續 舞袖能長聽客誇第二十五回 烏飛白頭竄帝子 馬挾紅粉啼宮娥第四十回 待兔只疑株可守 求魚方悔木難緣第二回 絕世奇事傳聞裡 最好交情見面初第四十七回 雲點旌旗秋出塞 風傳鼓角夜臨關第四十回 待兔只疑株可守 求魚方悔木難緣第二十二回 老衲山中移漏處 佳人世外改妝時第十一回 春辭小院離離影 夜受輕衫漠漠香第十三回 翻覆兩家天假手 興衰一劫局更新第四十八回 都護玉門關不設 將軍銅柱界重標第三十八回 縱橫野馬羣飛路 跋扈風箏一線天第十六回 粉麝餘香銜語燕 佩環新鬼泣啼烏第二十九回 卷幔微風香忽到 瞰牀新月雨初收第十五回 關心風雨經聯榻 輕命江山博壯遊第五回 金戈運啓驅除會 玉匣書留想象間第四十五回 尚餘截竹爲竿手 可有臨淵結網心第二十八回 未免情多絲宛轉 爲誰辛苦竅玲瓏第六回 可知今日憐才意 即是當時種樹心第三十五回 曾隨東西南北路 獨結冰霜雨雪緣第四十四回 人來絕域原拼命 事到傷心每怕真第三十四回 一紙興亡看復鹿 千年灰劫付冥鴻第三十六回 犵鳥蠻花天萬里 朔雲邊雪路千盤第三十五回 曾隨東西南北路 獨結冰霜雨雪緣第三十五回 曾隨東西南北路 獨結冰霜雨雪緣第二十三回 天生才士定多癖 君與此圖皆可傳第三十七回 轅門誰上平蠻策 朝議先頒諭蜀文第二十七回 滇海有人聞鬼哭 棘門此外盡兒嬉第四十二回 九重城闕微茫外 一氣風雲吐納間第三十三回 誰無癇疾難相笑 各有風流兩不如第四十八回 都護玉門關不設 將軍銅柱界重標第十六回 粉麝餘香銜語燕 佩環新鬼泣啼烏附錄 康熙朝的機密奏第六回 可知今日憐才意 即是當時種樹心第二十四回 愛河縱涸須千劫 苦海難量爲一慈第十九回 九州聚鐵鑄一字 百金立木招羣魔第十一回 春辭小院離離影 夜受輕衫漠漠香第三十三回 誰無癇疾難相笑 各有風流兩不如第三十三回 誰無癇疾難相笑 各有風流兩不如第十一回 春辭小院離離影 夜受輕衫漠漠香第三十一回 羅甸一軍深壁壘 滇池千頃沸波濤第二十二回 老衲山中移漏處 佳人世外改妝時第十六回 粉麝餘香銜語燕 佩環新鬼泣啼烏第十六回 粉麝餘香銜語燕 佩環新鬼泣啼烏第二十回 殘碑日月看仍在 前輩風流許再攀第十六回 粉麝餘香銜語燕 佩環新鬼泣啼烏附錄 康熙朝的機密奏第二十六回 草木連天人骨白 關山滿眼夕陽紅第二十九回 卷幔微風香忽到 瞰牀新月雨初收第五十回 鶚立雲端原矯矯 鴻飛天外又冥冥
第十二回 語帶滑稽吾是戲 弊清摘發爾如神第二十八回 未免情多絲宛轉 爲誰辛苦竅玲瓏第三十八回 縱橫野馬羣飛路 跋扈風箏一線天第四十三回 身作紅雲長傍日 心隨碧草又迎風第五回 金戈運啓驅除會 玉匣書留想象間第十一回 春辭小院離離影 夜受輕衫漠漠香第三十七回 轅門誰上平蠻策 朝議先頒諭蜀文第二十四回 愛河縱涸須千劫 苦海難量爲一慈第二十一回 金剪無聲雲委地 寶釵有夢燕依人第四十五回 尚餘截竹爲竿手 可有臨淵結網心第三回 符來袖裡圍方解 椎脫囊中事竟成第十四回 放逐肯消亡國恨 歲時猶動楚人哀第二十八回 未免情多絲宛轉 爲誰辛苦竅玲瓏第二十一回 金剪無聲雲委地 寶釵有夢燕依人第三十回 鎮將南朝偏跋扈 部兵西楚最輕剽第九回 琢磨頗望成全壁 激烈何須到碎琴第四十六回 千里帆檣來域外 九霄風雨過城頭第二十三回 天生才士定多癖 君與此圖皆可傳第九回 琢磨頗望成全壁 激烈何須到碎琴第二十一回 金剪無聲雲委地 寶釵有夢燕依人第三十九回 先生樂事行如櫛 小子浮蹤寄若萍第十二回 語帶滑稽吾是戲 弊清摘發爾如神附錄 康熙朝的機密奏第五十回 鶚立雲端原矯矯 鴻飛天外又冥冥附錄 康熙朝的機密奏第二十一回 金剪無聲雲委地 寶釵有夢燕依人第三十八回 縱橫野馬羣飛路 跋扈風箏一線天第十六回 粉麝餘香銜語燕 佩環新鬼泣啼烏第十二回 語帶滑稽吾是戲 弊清摘發爾如神第四十八回 都護玉門關不設 將軍銅柱界重標第十回 盡有狂言容數子 每從高會廁諸公第十二回 語帶滑稽吾是戲 弊清摘發爾如神第三十八回 縱橫野馬羣飛路 跋扈風箏一線天第二十三回 天生才士定多癖 君與此圖皆可傳第二十九回 卷幔微風香忽到 瞰牀新月雨初收第四十一回 漁陽鼓動天方醉 督亢圖窮悔已遲第四十回 待兔只疑株可守 求魚方悔木難緣第二十八回 未免情多絲宛轉 爲誰辛苦竅玲瓏第二十九回 卷幔微風香忽到 瞰牀新月雨初收第十一回 春辭小院離離影 夜受輕衫漠漠香第二十五回 烏飛白頭竄帝子 馬挾紅粉啼宮娥第十八回 金剛寶杵衛帝釋 雕篆石碣敲頭陀第十九回 九州聚鐵鑄一字 百金立木招羣魔第二回 絕世奇事傳聞裡 最好交情見面初第三十五回 曾隨東西南北路 獨結冰霜雨雪緣第十五回 關心風雨經聯榻 輕命江山博壯遊第八回 佳客偶逢如有約 盛名長恐見無因第十三回 翻覆兩家天假手 興衰一劫局更新第二十六回 草木連天人骨白 關山滿眼夕陽紅第六回 可知今日憐才意 即是當時種樹心第三十二回 歌喉欲斷從弦續 舞袖能長聽客誇第二十五回 烏飛白頭竄帝子 馬挾紅粉啼宮娥第四十回 待兔只疑株可守 求魚方悔木難緣第二回 絕世奇事傳聞裡 最好交情見面初第四十七回 雲點旌旗秋出塞 風傳鼓角夜臨關第四十回 待兔只疑株可守 求魚方悔木難緣第二十二回 老衲山中移漏處 佳人世外改妝時第十一回 春辭小院離離影 夜受輕衫漠漠香第十三回 翻覆兩家天假手 興衰一劫局更新第四十八回 都護玉門關不設 將軍銅柱界重標第三十八回 縱橫野馬羣飛路 跋扈風箏一線天第十六回 粉麝餘香銜語燕 佩環新鬼泣啼烏第二十九回 卷幔微風香忽到 瞰牀新月雨初收第十五回 關心風雨經聯榻 輕命江山博壯遊第五回 金戈運啓驅除會 玉匣書留想象間第四十五回 尚餘截竹爲竿手 可有臨淵結網心第二十八回 未免情多絲宛轉 爲誰辛苦竅玲瓏第六回 可知今日憐才意 即是當時種樹心第三十五回 曾隨東西南北路 獨結冰霜雨雪緣第四十四回 人來絕域原拼命 事到傷心每怕真第三十四回 一紙興亡看復鹿 千年灰劫付冥鴻第三十六回 犵鳥蠻花天萬里 朔雲邊雪路千盤第三十五回 曾隨東西南北路 獨結冰霜雨雪緣第三十五回 曾隨東西南北路 獨結冰霜雨雪緣第二十三回 天生才士定多癖 君與此圖皆可傳第三十七回 轅門誰上平蠻策 朝議先頒諭蜀文第二十七回 滇海有人聞鬼哭 棘門此外盡兒嬉第四十二回 九重城闕微茫外 一氣風雲吐納間第三十三回 誰無癇疾難相笑 各有風流兩不如第四十八回 都護玉門關不設 將軍銅柱界重標第十六回 粉麝餘香銜語燕 佩環新鬼泣啼烏附錄 康熙朝的機密奏第六回 可知今日憐才意 即是當時種樹心第二十四回 愛河縱涸須千劫 苦海難量爲一慈第十九回 九州聚鐵鑄一字 百金立木招羣魔第十一回 春辭小院離離影 夜受輕衫漠漠香第三十三回 誰無癇疾難相笑 各有風流兩不如第三十三回 誰無癇疾難相笑 各有風流兩不如第十一回 春辭小院離離影 夜受輕衫漠漠香第三十一回 羅甸一軍深壁壘 滇池千頃沸波濤第二十二回 老衲山中移漏處 佳人世外改妝時第十六回 粉麝餘香銜語燕 佩環新鬼泣啼烏第十六回 粉麝餘香銜語燕 佩環新鬼泣啼烏第二十回 殘碑日月看仍在 前輩風流許再攀第十六回 粉麝餘香銜語燕 佩環新鬼泣啼烏附錄 康熙朝的機密奏第二十六回 草木連天人骨白 關山滿眼夕陽紅第二十九回 卷幔微風香忽到 瞰牀新月雨初收第五十回 鶚立雲端原矯矯 鴻飛天外又冥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