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9章:鎏天玄宗(上)
白魄這一覺直接睡到了晚上, 等他迷濛着眼睛醒來,一時還有些質疑自己身在何處,等再適應一些, 揉了揉額頭, 門口有親衛託着洗漱的東西進來, 他起身換下褻衣, 套上純白的外衫, 梳洗後坐到小桌邊,上面已經擺好了吃食。
簡單吃了幾口,他便沒什麼胃口的撒開手, 走幾步到窗邊,向外推開木窗, 看了幾眼, 道:“他們還沒撤走嗎?”
身後亦步亦趨的風生恭敬回是。
“白日裡可有發生什麼事情?”
“哀鍾從早上響起, 到了剛剛纔停下,您睡得熟, 並未被打攪到,府外的守衛已經替換了人,據府內的老奴才說,該是神式軍。”
“神式軍?”白魄念一聲,又回過身子, 半晌搖搖腦袋, 碎唸了句, “我該想到的。”
“老皇帝死了, 皇子府沒被攻破, 神式軍又到了這裡,贏的是誰一目瞭然了, 有沒有和外邊的人聯繫上?”
“並沒有。”風生回答的小心,“現在全城戒嚴,各大主要城道上都布了重兵,各集市也全部暫停,外城的人員現在都不允許往來涅京了。”
這樣大的異變,可以想象這段時間穩定的重要,白魄點頭也不再強求,夜幕漆黑,他沒了出去走的心情,找了本書在看,心思卻壓根集中不了,幹坐了個把時辰,只能再次回內室去睡覺。
頭上三日,整個皇子府還是一片寂靜的壓抑,到了三日後,再平靜的外表下也慢慢盪漾出了喜意,不管下人奴才或者各院的主子們,眼角眉梢的喜意是怎麼也遮掩不了,氣氛雖然還沒什麼變化,但就是讓人覺的活絡。
第四日早晨,響徹天地三天的哀鍾終於從涅京四個城門撤下,同時城禁取消,集市也再次開始恢復活氣,只對宵禁有了規定,同時對排查的人嚴格起來,白魄呆在皇子府內倒沒怎麼感覺到,主要是外間玄宗的人還是沒能聯繫到他。
到第七日,白魄睡了個懶覺,吃午飯的時候也不願意起,他的親衛們自然不會多說什麼,可整個皇子府一改前幾日的安靜,有了人聲,白魄還是感覺到奇怪,有親衛出去打探了下,回來神色嚴肅道:“新帝今日登基!”
白魄就着躺在牀上的姿勢僵硬了身子,半天沒得到他的迴應,跪着的親衛疑惑擡起頭來瞄,哪知還沒見到牀上的長老,便被同樣站在牀沿的圖衝一腦袋拍了下去,斥罵一聲:“癟孫子,沒了大小。”
這是他隊裡的人,他還算顧着些,否則就衝着這動作,殺了也無礙。
白魄沒心思去顧及手下的小心思,仰天躺着,雙眼睜大,漆黑的目子情緒翻涌的厲害,就算早知道汪碩便是秦昭碩,就算知道他是大周的皇子,就算知道他有心帝位,但這跟他真正成了大周的皇帝,坐上了那個位子帶給他的衝擊還是絕對不同的。
七日的等待裡,他思考了太多太多。
一些往日刻意無視的,逃避的,這七日裡他都不得不去想了個通透。
秦昭碩對自己有執念,這點不容置疑,從他捨棄玄宗暗探名單也要執着自己那天,從他調集軍隊佈下鋪天蓋地的網追捕自己那天,甚至從最早時候的一些小動作開始,他就察覺到了。
只不過一開始,秦昭碩還只是興趣,他也不甚在意,完全未把他放在眼裡。
可隨着彼此相伴時日的增長,對方剝去身上僞裝的徹底,讓白魄不得不去正視這個事情。
力量的對比從某個節點便開始不可抑止的變化,現如今,那個男人已經握住了一個國家的權柄,他就不得不更小心的對待。
“白魄…你到底…”輕動嘴脣,他喃喃自語,“要怎麼做纔好……”
消極的用質疑去對待感情,用來堅定自己立場的辦法好像也並不是那麼堅不可摧吶。
----------分割線--------時間倒退回一年前的北疆----------------------
大周天北三十九年十二月,同年北疆千奪朝歷五年十二月。
紛紛揚揚的大雪在北疆這塊廣袤的土地上飄灑了近一個月,整個世界都被白色所裝點,就連天和地的界限都變得有些朦朧,瓊枝玉葉,粉裝玉砌,皓然一色,純白的雪就像在過濾這個世界,使世間的一切得之昇華,就連人的心也跟着得到淨化一般。
登霄山同樣被皚皚白雪所覆蓋,落了近一個月的雪在傍晚時分得以停歇,瓊樓(PS:宗主居住的地,前文有提)外有教中人員拿着掃帚在清理積雪,山坡上遠觀去,雪有的地方落的厚些,有的地方淺些,勾勒出輪廓,視線盡頭有三個人影正向瓊樓慢步走來。
待人走的近些,有清理積雪的成員停下掃雪的動作,拄着掃帚看一眼,本在視線盡頭的三個人影已到了近前,是三個身姿挺拔的青年,穿着同一款白色裡衣,罩着一件拖地足有一米長的白色斗篷,裡面的長衣毫無花紋,透白素淨的如同飛雪一般,只看不出是什麼料子,白雪落到上面都紛紛掉落身下。
拖地一米的斗篷只在落地的那圈繡上一圈鮮紅如涌動血液的花紋,那三人到了近前掃瓊樓門口衆人一眼,當中一人碧眼銀波,神態有些魅惑,他右邊的那人眸若清泉,氣勢柔和,最左邊的那人卻是雙眼如潭,看不太出情緒。
這三人立在白雪中,周身素白如同融入這方世界。
身周衆多清掃積雪的人卻在看清他們三人時不約而同跪下,把腦袋伏到積雪上,儘量竭盡所能的趴到地,恭敬道:“見過三位長老。”
沒有人迴應,三人雖着同一款衣服斗篷,氣勢卻全然不同,只有一點是相同的,看見衆多人跪伏下去,他們都沒什麼觸動,當中氣勢柔和的青年把目光落到瓊樓牌匾上一會,最先邁步走向瓊樓。
邊上二人也跟着移動,沒有人敢阻攔,他們走後,清掃積雪的衆多雜役站起,繼續自己手上的動作,連看一眼的勇氣都沒有。
那三人走動輕微,拖在身後的斗篷上的那圈紅色如平白移動在白雪上的血液一般,他們再靠近瓊樓幾步,看着空無一人的地方忽而跳出幾個倉墨色衣服的男人,見他們三人並排行來,看一眼又都低下頭去,跪在白雪上不作聲。
三人卻像沒看見突然出現的人,邁着自己的步子,絲毫未被影響。
再行進幾步,這樣突然無聲無息冒出來的男人的間距越來越短,到後來,幾乎每往前走十步,就會冒出個無聲息的男人,這些人冒出來後就安靜跪下,如同在迎接三人,低着頭不作聲,待三人走遠後,又再次無聲無息消失。
待終於到了瓊樓大門口,一直靜默行進的三人默契停下,沒有人說話,但三人的目光同樣落在敞開的大門後,片刻,那神色柔和的男人終於淡淡說了句,“各自珍重。”
雙眼如潭的男人一瞬收起身上冰冷氣息,看不出深淺的眸也逐漸變的空洞,緊隨先前神色柔和的男人邁進殿去,最後神色魅惑的男人輕一皺眉,眼神也變的專注起來。
瓊樓大殿內依舊數十年不曾變動裝飾,純白的殿堂就如同外間被白雪所覆蓋的天地的翻版,長十數米從樑上掛下來的白色紗幔無風自動,他們三人進的殿來,身後大門無人自閉,緩慢隔絕了外間的冬色。
殿內兩側有侍女走上前來,一左一右緩慢拉起絲線,紗幔被左右分開,緩緩收到殿內大柱上,一層紗幔揭開後,又一層紗幔角落處同樣站了兩個侍女重複剛纔那兩個侍女的動作,把落到地上的紗幔緩慢收起,再後同樣有紗幔被揭開,六個侍女輕聲出現安靜收起三層紗幔後微行禮後又退去。
那三人像見慣了這架勢,眼眸毫無變動。
就算是收起了外三層紗幔,他們距離白玉高階上的道座依舊還隔着三層紗幔,三人看紗幔後影影灼灼坐着的身影,同樣動作整齊無聲息的跪下去,雙手疊在額頭處,恭敬道:“見過天宗。”
這聲落後,殿內卻無聲響。
足有一盞茶的功夫,終有瓷杯落到白玉桌面上的聲音傳來,三人一震毫無變動的身子,再次磕了個頭,才從地上起來。
“說說”上座之人語氣辨不出冷暖。
眸如清泉的男人和雙眼空洞的男人對視一眼,他們身邊姿態魅惑的男人就上前一步,語調平穩道:“是屬下的錯。”
“屬下不該用半幅離世圖做誘餌,更不該看輕大周武林私下與他們周旋,更……更不該得知執魂長老私離登霄山後不上報妄想私自營救。”
紗幔後的人拿起先前放到一旁的茶盞,揭開杯蓋,吹拂一口,未言。
書約身後站着的兩人忽一下同時跪地,異口同聲道:“屬下們同是。”
滄良一句話後又添上一句,“屬下不該欺瞞主上,在聖戰之時更和執規長老以身犯法私去營救,置自己於險境。”
“只是置你們自己於險地……嗎”天宗這一個嗎字是停頓許久後才添加上的,平緩的語調更因爲卡殼似的言辭判斷不出危險,但下方站着的書約連同身後跪着的滄良雲羽一瞬眼神閃落驚慌,額頭冷汗馬上滲出。
“兩位長老”天宗再喚一聲。
邊上站着的書約像被驚嚇,臉色一瞬變的雪白,跟着跪下。
“聖戰之時,你們身後有三十萬大軍,你們忘了嗎”最後一字落下,殿內一扇原本緊閉的窗忽然像外撞開,有大風颳進來捲起落地紗幔,一瞬露出紗幔後道座上靠着那人的手,那是一隻骨節突出又蒼白的手,和手指的蒼白不同,好似從未修建的長指甲卻是黑紫色的,從白色袖內伸出,顯得有些詭異。
思維似被那聲動靜所攝,顧不上擦拭額頭冷汗,滄良空洞的眼也顯露出絲恐懼後怕的情緒波動,他聽到自己無力的聲音道:“屬下該死!”
大風依舊從那扇窗襲入,半晌殿內再無聲息。
傍晚才停歇的大雪似乎又開始灑落,從那扇窗內被風夾雜着帶進來。
天宗明明沒有聲調的詞句,卻似乎比外間的雪還刺人心肺,他在紗幔後似乎緩緩站起,“俄斯的局勢還要五年纔可平穩,我應該說過,這段時間不希望和大周再有牽扯”
“而你們真正做的好事”再沒語調的聲音這次也有了些微起伏,紗幔後的人從道座上離開,緩緩向前踏出一步,“大週二皇子得離世圖,變動只怕就在眼前,原本局勢再平衡下去,待地宗五年後從俄斯歸來,我玄宗勢力回收,大周再行變天便可狠狠撕咬下他北邊四州”
“執約長老你是不知我玄宗部署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