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京城連連發生大事, 先是皇上冊封曾貴妃爲後,又立寧王爲太子, 一時間曾氏母子風光無限, 文武衆臣皆避其鋒芒。
曾氏欲替兒子納雲拂衣爲太子側妃,被髮配到充州的雲家以雲拂衣已定下婚約爲由,拒絕了曾氏的要求。
此舉引得曾氏極爲不滿, 不過她還沒來得及報復雲家, 二王爺與三王爺就造反了。
各方勢力廝殺了一夜,最後皇帝被氣死, 曾氏葬身火海, 二王與三王因造反伏誅, 曾氏的兒子歲瑞璟被流箭所傷, 無法繼承皇位。
你方唱罷我登場, 鬧到最後竟是最不受先帝待見的理王繼承了皇位。
理王初登基, 就冊立唯一的孩子爲太子,被先帝與曾氏貶謫的忠臣也陸陸續續被新帝召回京城。
“陛下登基不過一兩年,京城就換了一種景象。”拂衣坐在馬車上, 看着城門後繁華的京城, 臉上露出笑意:“陛下仁愛, 百姓也能過上安穩日子。”
“姑娘, 外面冷,你快把簾子放下。”夏雨把暖手爐揣到拂衣懷裡:“你舊傷未愈,不能受寒。”
雲家馬車剛通過城門, 馬車就停了下來。
拂衣察覺馬車停下, 爹孃哥哥都下了馬車, 好奇地掀開簾子, 就見到前方站着不少金吾衛, 爲首的男人穿着紅袍,身披玄色狐裘,頭戴金玉冠,好看得讓人移不開眼。
男人膚白幽瞳,拂衣望過去的瞬間,擡頭與她視線交匯。
“請殿下恕罪,小女舊傷未愈……”雲望歸用眼神示意拂衣下車行禮。
“雲姑娘受傷之事,孤早就聽聞。天寒地凍,雲姑娘無須下車。”男人朝拂衣的馬車方向兩步,脫下身上的玄色狐裘,蓋在拂衣的腿上。
帶着體溫與淡淡薰香味道的狐裘蓋住腿的瞬間,拂衣有些愣神。她看着站在馬車外,弓着腰爲她蓋腿的男人,發現他的睫毛又長又密,微微往上翹着,讓那雙本就好看的桃花眼更添幾分深情。
“多謝殿下。”拂衣回過神,放下手中的暖手爐,準備向男人行禮。
“不要多禮。”男人隔着狐裘按住她,不讓她起身。
他伸出一隻修長好看的手,把拂衣放到旁邊的暖手爐重新放回她懷裡,才轉身離開她的馬車。
大紅的袍角在寒風中翻飛,明明是喜慶無比的顏色,卻讓拂衣無端覺得對方似乎很難過。
太子到城門親迎雲家回京,足以表明皇帝對雲家的看重。
拂衣躲在家裡養傷的這段日子,京城裡的好友們隔三岔五來看望她,宮裡也常有賞賜下來,甚至皇后娘娘還特意安排御醫每隔一日就來給她診脈,即使她不出門,也不會覺得無聊。
直到年底宮裡舉辦宴會,拂衣才披上厚厚的大氅出門。
朝臣的馬車只能停在東鳳門外,不能駛入宮中。天上還下着雪,宮門口的路被來往官員以及家眷踩得又溼又滑。
柳瓊枝早早就被皇后召去伴鳳駕,拂衣只能獨自進宮,她下馬車後走了沒兩步,就有些懷念宮裡的暖轎。
“雲姑娘。”一個面生的太監走到她面前,他身後還跟着一拍擡轎子的大力太監:“您有舊疾,不宜在雪中行走,請您上轎歇歇腳。”
“多謝皇后娘娘體恤。”拂衣反應過來,朝昭陽宮方向屈膝行了一禮。
太監笑着沒有反駁,他彎腰扶着拂衣上轎,看也未看其他人一眼,甩着拂塵帶人離開。
坐進轎子裡,拂衣發現裡面不僅放着她以前喜歡的糕點,還有供她換洗的狐裘,角落裡小小的香爐冒着縷縷煙霧,也是她曾經喜歡的香。
這是一頂精心爲她準備的轎子。
轎子來到設宴的大殿外,拂衣聽到外面傳來太監們的跪拜問安聲。
“參見太子殿下。”
轎簾被一隻骨節分明的手握住,對方或許是怕唐突她,所以只掀開了一道縫隙:“雲姑娘,外面有些溼滑,你腳下當心。”
“太子殿下?”拂衣一手掀開簾子,看清外面站着的人是誰後,走出轎子給他行禮。
“初次相見時,我便同姑娘說過,不用如此多禮。”太子把右手虛握,縮進袖子裡,然後把這條胳膊伸到拂衣面前:“臺階上有未化開的冰,姑娘扶着我走。”
拂衣看了太子一眼,見對方神情正常,只是發冠上沾了一些未化開的積雪,猶豫不到兩息,便把手搭在了對方的小臂上。
還沒回京時,她就對太子美名有所耳聞,沒想到對方比傳言中還要完美。
“多謝太子殿下。”
這麼好看的人就站在眼前,她實在忍不住想要多看兩眼。
帝王大殿立於高處,拂衣走在臺階上,時不時聞到太子身上乾淨又清淡的薰香味道。
跟她今日乘坐的暖轎薰香味道一模一樣。
“聽聞雲姑娘已與人定親,不知婚期定在何時?”
拂衣扭頭,太子正望着前方,神情平靜又隨意,只是右手一直穩穩地擡着,似乎怕她一不小心就摔了下去。
“婚期……還未定。”拂衣怎麼好當着太子的面說,她所謂的定親只是拒絕做歲瑞璟側妃的託辭,再怎麼說歲瑞璟也是太子的小叔叔。
太子聞言,低頭看了她一眼,拂衣還沒來得及看清他的眼神,他已經收回了目光:“婚姻大事不同小可,慢慢來纔好,若對方不是良人,也能有轉圜的餘地。”
“殿下說得是。”拂衣順勢點頭,他們家已經商量好了,開春後就向陛下爲這件事請罪。
曾氏不幹人事,他們家逼於無奈才撒這種謊,陛下應該不會爲難他們家。
“充州偏遠,又喜食辛辣之物。雲郡主貌若天仙,又心地純善,世間配得你的男兒寥寥。”跨上最後一級臺階時,太子突然開口:“充州距京城幾千裡,姑娘身上有傷,我若是姑娘的未婚夫,定會陪姑娘一同前往京城,每日見到你才能心安穩。”
拂衣:“……”
“到了。”太子放下手臂,從袖子裡取出手帕,替她拭去大氅上的雪花:“宴會上人多嘴雜,如果有人讓姑娘受委屈,派人來告訴我。”
說完,太子又安排了一個身邊的小太監,跟在拂衣身後伺候。
拂衣紈絝威名在外,別說受委屈,就連她經過的地方,大家說話的聲音都要自覺降低一些。
誰不知道惹了雲拂衣,不僅自己會挨巴掌,就連自己的狗都要被扇兩下。
宴席上,歲庭衡看着被衆紈絝簇擁着的拂衣,眼神明明滅滅,最後化作瘋狂的孤注一擲。
宴會過後,他乘坐步輦經過殿外,見到歲瑞璟正攔住拂衣說什麼,拂衣突然一腳把歲瑞璟踹翻在地,歲瑞璟束髮的金冠砸在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東宮的宮侍們紛紛低頭,假裝沒有看見。
“雲拂……”
歲瑞璟的怒吼因爲太子的突然出現戛然而止,拂衣低頭看了眼自己“舊傷未愈”的腿,默默把身上的大氅裹緊了些。
“皇叔身子骨越來越差,連走路都要摔倒了。”一陣寂靜後,高坐在步輦上的太子終於開口:“來人,護送皇叔回去,別讓他又摔倒,嚇到年輕小姑娘就失禮了。”
拂衣擡頭看他,脣角上揚,眼睛微彎。
太子說話真好聽,會說話可以多說點。
幾個大力太監把歲瑞璟“送”走,歲庭衡從步輦上下來:“母后留令慈在後殿敘舊,我送姑娘回府。”
拂衣心中不解,孃親與皇后娘娘有舊可敘?
馬車一路出宮,街道上瀰漫着鞭炮燃放後的硝煙味,拂衣忍不住掀開窗戶簾子往外看了兩眼。
“前方有個湯圓鋪。”太子突然開口:“天氣冷,宮裡的宴席不好吃,要不要去吃一碗湯圓?”
“好啊。”拂衣當即答應下來。
賣湯圓的是個年輕婦人,她手腳很利落,因爲拂衣與太子出衆的樣貌以及他們身上華貴的衣服,惹得攤主頻頻偷看他們。
“殿下不喜歡吃湯圓?”拂衣吃完,發現太子碗裡還剩下幾個。
“尚可。”歲庭衡吃飯的動作很優雅,他把剩下的幾顆湯圓吃完,擦着嘴角道:“我曾經吃過更好吃的湯圓。”
“在哪裡?”拂衣很好奇。
他看了她一眼,見她滿臉好奇,淡淡笑開:“我也不知道,也許攤主已經不做生意了。”
“哦。”拂衣眼皮耷拉下來,從懷裡掏出一把銅錢交給攤主:“今晚臣女做東,多謝殿下送臣女回家。”
“湯圓不容易克化,我們走一走?”歲庭衡看了眼遠處綻放的焰火,焰火在他眼瞳裡明明滅滅,拂衣有種莫名其妙的直覺,如果她拒絕,對方會很難過。
“好。”她點了點頭。
“罷了。”他低下頭,長長的眼睫毛在眼中投下大片陰影:“我方纔忘了雲姑娘還有舊傷,今晚太冷了。”
他想與她多相處一會兒,可是更不想她腿痛難忍。
“沒事,臣女現在正熱乎着。”
“正是因爲如此,才更不能受寒。”歲庭衡把手臂伸到她面前:“我們可以讓馬車走得慢一些。”
拂衣伸手搭向太子的小臂,不小心碰到他的手背,對方的手有些涼。
他斂着眉,似乎並未察覺她的指尖碰到了他的手背。
這一夜,馬車到雲家時走得很慢,回宮時卻行得很快。
歲庭衡坐在牀頭,從袖子裡掏出鑲嵌着寶石的首飾盒,這是一份他不知道該如何送出去的禮物。
轉眼就是元宵,京中突然有流言傳出,說是雲拂衣的未婚夫移情別戀了,因爲雲家回京兩個月有餘,充州一直沒有新的消息傳來。
歲庭衡憤怒異常,那個男人既然已與雲姑娘定親,爲何還要讓她陷入如此難堪的流言中?
若他是這個男人、若他……
他披上外袍,轉身就往外走。
元宵夜沒有宵禁,熱鬧的街頭滿是行人。歲庭衡來到雲家門口,才驚覺自己此舉太過冒昧。
他茫然地走在街頭,穿過重重人海,路過一條僻靜的小巷時,聽到裡面傳來痛呼聲。
擡手製止金吾衛拔刀,他擡腳走了進去,就看到拂衣一巴掌一個紈絝子弟,連躲在角落裡的狗,都捱了她一腳踹。
“殿下,那好像是誠忠公的孫子。”莫聞指着地上一個紫衣男人對歲庭衡小聲道:“他是京城裡有名的紈絝子弟。”
“天子腳下,你們也敢調戲民女,我看你們是活得不耐煩……”拂衣擡腳踩在王延河的背上,發現巷口有人,擡頭定睛一看,開始懷疑自己的眼睛:“太子殿下?”
捱揍的紈絝們頓覺生無可戀。
他們腦子昏頭調戲一下民女,招來了雲拂衣還不算,怎麼連太子也撞見了?
把紈絝與賣花女解決好,歲庭衡陪拂衣走過喧鬧的街頭。一對對親密無間的有情人從他們身邊經過,漂亮的元宵燈晃花了他的眼,也迷醉了他的心。
“前些日子在父皇私庫看到一對髮釵,覺得很適合姑娘。”他把隨身攜帶很久的首飾盒拿了出來:“姑娘如果不討厭,拿回去戴着玩。”
拂衣的理智告訴自己,不該收下這個盒子,但她的手有自己的想法。
“多謝殿下。”
拂衣想,怪只怪美色惑人。
“外面的流言姑娘無需放在心上,女子的好與壞,用不着一個廢物男人的心意來證明。”見拂衣收下了首飾盒,歲庭衡雙眼比遠處的盒子燈還要閃亮多彩:“雲姑娘這麼好,你的未婚夫恐怕是三世積德,才換來與你今生有緣。”
拂衣欲言又止:“殿下難道不知臣女的紈絝之名?”
“庸俗之人如何懂得姑娘的俠義之心。”歲庭衡拉了一下拂衣,讓她避開一個奔跑的孩子:“正是年關好時節,雲姑娘不要因爲流言以及沒用的男人影響心情。聽聞姑娘喜歡彈奏琴曲,我收藏了一些好琴,雲姑娘要不要去試試?”
美男相邀,拂衣欣然應下。
兩人到理王府彈了一會曲後,歲庭衡道:“雲姑娘以後想要奏曲,隨時都可以來這裡。”
“若是一個人無聊,就派人叫我來作陪。”歲庭衡爲拂衣倒了一杯熱茶:“你的未婚夫應該不會介意吧?”
“哦,不必管他。”拂衣興致正好,哪裡還記得根本就不存在的未婚夫。
她卻不知這句話讓歲庭衡杯中的熱茶晃出杯麪,濺了他一手。
他看着拂衣,眼中的情意如被束縛的野獸,咆哮着想要掙脫出來。
原來雲姑娘並不在意她的那個未婚夫嗎?
元宵過後,拂衣便常常收到東宮派人送來的各種東西;她進宮陪伴皇后娘娘,太子次次都會出現;就連她去蹴鞠場,太子也會出現在蹴鞠場的角落裡。
那時她才知道,太子因爲幼時困於理王府,從未進過蹴鞠場。
於是她抽空開始教太子蹴鞠,陪他爬山,到河邊釣魚抓蝦。
開春以後,雲家正準備向陛下坦白,雲拂衣沒有所謂的未婚夫,劉家那位剛中狀元的郎君,毫無預兆地向拂衣表明了心意,拂衣只好又拿出不存在的未婚夫委婉拒絕。
“雲姑娘如天上明月,你那個未婚夫如果在意你,又怎會這麼久都不來找你?!”
“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送走失魂落魄的劉家狀元,拂衣轉頭就看到歲庭衡站在身後:“殿下,您何時來的?”
歲庭衡看了眼劉狀元離去的背影,垂着眼瞼道:“浮於表面的情意又能有幾分真心,他若是真喜歡你,又怎麼捨得你爲難?”
“啊?”拂衣滿頭霧水:“什麼爲難?”
“明知拂衣你有未婚夫,他卻不顧外人看法做出此舉,難道是想讓你做那背信忘義的人?”
拂衣笑問:“那如果是殿下您,會怎麼做?”
“如果是我,不會讓你有半分污點。”他眼神幽深,面上不見玩笑之意:“我只會讓全天下人都知道,是我有意勾引,你從未有錯。”
見拂衣眼瞳睜大,歲庭衡垂着眼眸,神情憂鬱又落寞:“心悅一個人,能不能在一起不重要,有沒有名分也不重要,只要她還在,能常常能見到她,日子也就不會那麼難過了。”
“真正懂得體貼女子的好男人,怎麼捨得心愛之人有半點爲難?”
“殿下。”拂衣不是傻子,她看着歲庭衡:“你說這些……”
“是想勾引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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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宸璽宮。
拂衣睜開眼,就看到歲庭衡坐在牀頭,眼神溫柔地盯着自己。
“再睡會。”她睡眼朦朧地把人拉進被窩,往他懷裡拱了拱:“怎麼這麼早就醒了?”
歲庭衡輕輕拍着她的背,哄她入睡:“方纔我做了一個夢。”
“夢見什麼了?”
“夢見你有了別的未婚夫。”
“然後我嫁給別人了?”拂衣睜開眼,趴在他胸口問他。
“不。”歲庭衡笑了笑:“我們最後在一起了。”
就算是夢,也不能將他們分開。
“哦。”拂衣閉眼睡了過去。
他俯身親了親她的額頭。
他心愛的人啊,即使換一種方式相遇,他仍舊會向她奔赴而來。
哪怕用盡所有的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