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淮被關在四方館裡, 與外面隔絕,已經很久沒有得到有關南胥國的消息了。
等他再次得到南胥消息時, 兩位王孫已經被押進他住的院子。
南淮在母國不太受重視, 纔會被當做犧牲品送來隆國。所以當他看到最受祖父寵愛的弟弟以及美名在外的堂妹時,整個人都有些恍惚。
“請兩位王孫好好在屋子裡休息,若敢隨意離開院門, 請恕我等無禮。”禁衛軍統領對南淮拱了拱手:“南淮王孫, 請看管好您的弟弟妹妹,莫要壞了太子殿下名聲。”
南淮聽出這話不對, 陪着笑臉送走禁衛軍統領, 纔開始問這兩人究竟做了什麼, 爲何隆國人說的話如此奇怪。
當他聽到兩人來到隆國, 一人是想做隆國皇室女子夫婿, 一人是想做太子妾侍時, 好半天都沒說出話來。
祖父真是糊塗,隆國難道缺美人?
他不會以爲,隆國皇室男人, 都似先帝那般貪戀美色昏庸無用?
“都怪堂兄你無用, 沒能誘得隆朝女子爲你動心。”王孫女自小受盡寵愛, 哪裡受過這樣的委屈:“隆朝太子真是傲慢, 難道我還不配做他的側妃?”
“你們倆有用,就不會被直接押送進這個院子。”南淮懶得跟這兩個蠢貨說話,隆國待他們的態度如此強硬冷淡, 說明他們用什麼手段都已經沒用。
當強者憤怒時, 弱小者的一切手段都顯得可笑。
南胥使臣被押入四方館的第二日, 曹三郎宴請好友, 拂衣趕到的時候, 包廂裡已經熱鬧開來。
見拂衣來了,曹三郎笑着朝她揮手:“快來,快來,就差你了。”
拂衣看向屋內,平日裡與曹三郎玩得好的人都在,她挨着林小五坐下:“今日是什麼好日子,你竟然這麼大手筆?”
曹三郎笑了笑,端起酒杯先自飲三杯,再把酒杯倒滿:“我今日宴請大家,是爲了向大家辭行的。”
笑笑鬧鬧的包廂頓時安靜下來,拂衣仰頭看着曹三郎,在他眼中看到了堅毅與不捨。
“昨日陛下降令,需要十萬精兵駐守邊關,戶部與兵部已經開始緊急準備軍資,後備軍明日便要出發。”曹三郎舉着杯,平日吊兒郎當的他,今日格外精神:“我身爲曹家兒郎,自小錦衣玉食,現在也該爲百姓做點什麼。”
先帝猜忌武將,對離巖國的傲慢挑釁處處忍讓,武將家的日子並不好過。
“這些年我受大家照顧良多。”說到這裡,曹三郎深深看了拂衣一眼:“好聽的話我也不會講,大家今日吃好喝好,待我凱旋之時,再與大家開懷暢飲!”
這十萬大軍名爲威懾南胥,實則是爲了防範離巖。離巖爭強好戰,曹三郎這一去,誰也不知道後面會發生什麼。
在座諸位雖是紈絝,但都知道箇中厲害。一時間,這杯酒大家都有些喝不下去。
“曹家世代忠良,有你們駐守邊關,天下百姓夜裡睡得也能踏實些。”拂衣端起酒盞起身,與曹三郎碰杯:“邊關苦寒,刀劍無眼,希望我朝兒郎平安凱旋。”
“等明年開春,你與太子殿下大婚,我一定……”
“不要說這些。”拂衣打斷曹三郎的話:“話本里說這種話會影響運勢。”
她端起酒盞把酒一飲而盡:“你儘管放心,有我盯着,邊關將士的糧草絕對不會少一分一釐。”
“好,那我就放心了。”曹三郎紅着眼睛笑:“你是我們的老大,有老大你罩着,我們當然不會吃虧。”
拂衣是戶部尚書之女,未來的太子妃,有她對糧草之事上心,自然無人敢苛刻邊關將士的糧草。
這種話本不宜明言,可是拂衣還是當着大家的面說了出來。
曹三郎鼻子發酸,他扭過頭吸了吸鼻子,端起酒壺給拂衣倒酒:“我本以爲,會在京城悠閒一輩子,幸而陛下不棄……”
“來,喝酒。”
“一切都在酒中。”
酒過三巡,無人提及離別,可是大家都知道,離別就在眼前。
“老大。”曹三郎醉意朦朧地坐在拂衣身邊:“對不起,三年前沒有與楊二郎、林小五一起出京來尋你。”
“胡說八道什麼?”拂衣用手肘撞了撞他:“曹家掌軍多年,你若是私自出京,不僅曹家會受牽連,就連邊關不少將士都要受到先帝猜疑,你的難處我都懂。”
曹三郎捂着眼睛苦笑,他捧着酒壺大口嚥下苦酒:“你跟太子殿下要好好的,別讓自己受委屈。”
“放心吧,我肯定比誰都活得好。”拂衣拎來酒壺,與他碰了碰:“等你回京,京城第一紈絝的名號肯定還是我的,到時候我還罩着你。”
“好。”曹三郎看着與自己並肩坐在地上的女子,有些遺憾地看了眼窗外,天快黑了,可惜今夜的月亮不會太圓。
衆人皆醉,誰也不想先離開,直到曹家的馬車把曹三郎接走,大家才三三兩兩散了。
拂衣把林小五與歲安盈送上馬車,夜風吹着她身上的披帛,她漸漸回過神,原來天氣已經開始轉涼了。
一件披風搭在了她的肩上,拂衣回過頭:“殿下?”
“天氣涼了。”歲庭衡替拂衣繫好披風:“我送你回家。”
拂衣腳有些打晃,腦子卻格外清醒,她擡腿去踩腳凳,差點一個踉蹌摔倒。
“小心。”歲庭衡攔腰攬住她。
拂衣把手搭在他的脖頸間:“殿下,我喝醉了,你抱我上去吧。”
看着她眉宇間的難過,歲庭衡打橫把她抱起來,把她整個人都包裹進自己懷裡。
咚、咚、咚。
拂衣靠在他的胸口,聽着他有力的心跳聲。
“不要難過。”歲庭衡把她抱得更緊了些。
歲庭衡把她抱進了馬車,兩人靠在一起,拂衣倚着他的肩:“我不是在難過,只是有些捨不得。”
“我跟曹三郎,還有林小五與楊二郎從小一起長大,後來又認識了安盈他們。”拂衣閉着眼,臉在歲庭衡肩上蹭了蹭:“我們一起成長,一起爬山玩水,一起打架搗蛋,一起讀書識字,一起練武騎馬,玩遍了整個京城。”
歲庭衡攬着她輕輕搖晃,彷彿在哄一個不開心的小孩。
“人總是要長大,總是要分別。”拂衣睜開眼:“曹三郎是武將後代,他想做保家衛國的將軍。”
“殿下……”
拂衣雙手環住歲庭衡的脖頸,醉眼朦朧地看着他:“其實我又在爲他高興,幸好有陛下,幸好有陛下,讓曹三郎終於有了保家衛國的機會,而不是被禁錮在京城,眼睜睜看着他國使臣欺辱我朝百姓,卻又無能爲力。”
“殿下。”拂衣靠着他,聲音呢喃似在撒嬌:“你要做一個太子,不要讓百姓流離失所,也不要將士們流血又流淚。”
“好。”歲庭衡擁着她,用下巴挨着她的發頂,輕聲道:“只要有你在,我永遠都捨不得讓你失望。”
“我會陪着殿下。”拂衣笑了。
“一直都要在。”
“好。”拂衣繼續聽着他的心跳:“一直都在。”
咚咚咚……
朦朧中,拂衣把手放在他的胸口:“殿下,你的心跳得好快。”
歲庭衡低下頭,額頭抵着她的額頭,輕輕笑了一聲。
如果心跳會說話,他想它一定是在呼喚她。
拂衣,拂衣……
他的拂衣。
辰時,皇帝高登城門,親自送軍隊出城:“衡兒,好好記住他們。他們是爲了你我,是爲了天下百姓遠赴邊關。”
歲庭衡站在他身邊,朝衆將士深深一揖。
爲首的曹將軍見到這一幕,虎目含淚,高舉令旗:“全軍出發!”
街道兩旁,有送行的父母,也有依依不捨的妻子。
“孩子,邊關冷,多帶件衣裳吧。”
“記得給家裡寫信,隔壁的賬房先生說了,只要你來信,他就幫我念。”
“孩子,要好好的,好好的回來。”
“曹小三!”拂衣幾人艱難地擠過擁擠的人羣,把一道平安符扔到曹三郎懷裡:“早些回來!”
曹三郎笑嘻嘻地把平安符揣進懷裡貼身放好,他看着人羣裡髮髻散亂,裙襬還沾着泥的拂衣、林小五等人,這是他們一大早去廟裡求來的吧。
他朝幾人拍了拍放平安符的胸口,直到大軍出了城,才收回視線,堅毅地望向去道路前方。
送走曹三郎,大家沒有心思玩耍,各自往家走。
街上四處都是討論大軍出城的百姓,拂衣手裡捧着已經沒了熱氣的包子,擡頭看到哥哥站在巷口等她。
“哥哥。”拂衣愣了愣神,跑到雲照白麪前。
“昨晚喝得醉醺醺回來,今日天還沒亮就出門,是不是累了?”雲照白幫她理了理歪歪斜斜的髮髻,拿走她手裡涼透的包子:“走吧,哥哥接你回家。”
拂衣拽着雲照白的袖子乖乖跟在他身後:“哥,再過幾日就是秋闈,你怎麼出來接我?”
“少看幾個時辰的書,影響不了我。”雲照白笑:“我怕某個小丫頭偷偷哭鼻子,所以來看看。”
“誰會哭鼻子。”拂衣腳步一頓,指着街邊的餛飩攤:“哥哥,我想吃。”
雲照白正準備去買,眼角餘光看到停在雲家門口的馬車,無奈一笑:“倒是顯得我多餘了。”
拂衣順着他的目光望去,看到歲庭衡正從馬車上下來。
“早知道他來,我就不來了。”雲照白取笑道:“倒是顯得我不懂事了。”
“哥哥!”拂衣瞪他:“再胡說我揍你。”
“見過太子殿下。”雲照白忍着笑,見太子朝這邊走來,向他行了一禮:“秋闈在即,在下回去看書,舍妹勞殿下多多照顧。”
再杵在這裡,就不太懂事了。
“多謝雲郎君。”歲庭衡微笑頷首:“我一定會好好照拂拂衣,請你放心。”
未來舅兄真好,還特意讓他與拂衣獨處。
拂衣的兄長是世上最好的舅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