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六:正文大結局(多章合併)

妖都城連着三日陰雨,春日潮溼,氤氤氳氳的。

蕭景姒推開門,走到榻旁。

榻上淺寐的人立馬睜開了眼睛。

她笑了笑:“好些了嗎?”

鏡湖已經昏迷五日了,昨日方醒。

他回答:“已經無礙了。”聲音很乾澀嘶啞,像久旱。

蕭景姒倒了一杯水遞給他,他接過去,靠着牀榻,緩緩地飲。

沉默了許久,她似乎有話要說,又不知要從何說起。

鏡湖拍拍身旁的位置:“過來坐。”

蕭景姒坐過去,與他相對,說:“我給你做了魚,在廚房溫着。”

“我等會兒就吃。”他揚起嘴角,似有若無地溢出了一絲笑意,臉色有些蒼白,眸子卻很灼亮,

之後,便又是沉默。

從她進屋,到現在,她一直都皺着眉頭,一下子都沒有鬆開過。

鏡湖輕嘆了一聲,有些無奈:“景姒,不要胡思亂想了。”

她怎麼能不胡思亂想,她身體裡,有着他的內丹,她安然無虞着,他卻纏綿病榻,叫她如何能心安理得。

他猶豫了一下,還是伸手抓住了她的手,手背覆着她的手背,掌心很熱,他手心有汗:“我已經沒事了,你也好好的,這是最好的結果。”

是啊,是最好的結果,卻是他花了最大的代價換來的。

蕭景姒開口:“喬喬。”

“嗯?”

頓了一下,她看着鏡湖的眼睛說:“對不起。”

他知道她爲什麼道歉。

因爲不能還他一場情深。

鏡湖搖頭,拍拍她的手,動作很輕,有些顫,回:“沒關係。”

與她預想的一樣,他總是這麼縱容着,不留餘地地。

他似乎試圖想要安撫她,擰着眉想了很久。

“景姒,別爲我不平,我不虧的,真的。”手還抓着她的,鏡湖手心的汗,有點灼熱,他微微後傾,揚起頭正好對上她的眼,顯得隨意,“我一個人慣了,幾百年都是一個人過來的,以前我都不懂冷暖,你是第一個親待我的人,我好不容易纔有了一個對我真心也讓我珍惜的人,這已經很好了。”

因爲親待,彌足珍貴,他從來不覺得虧欠,他不欠,她也不,冷暖自知,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啊,真的想把最好最好的東西都捧出來給她。

蕭景姒鄭重其事似的,抓緊他的手:“我會待你好,一輩子都待你好,以後你都不是一個人了。”

她說得堅定,像發誓似的。

大概因爲給不了情深,所以,她想要掏心掏肺。

鏡湖不由得失笑,半是認真半是玩味地說:“那每年都給我做一桌全魚宴可好?”

“好。”她重重點頭。

他嘴角淺淺上揚,笑了,至少,以後一年可以見一次。

“景姒。”

“嗯?”從來不愛表露情緒的人,不知爲何,她看着他,會有些難以名狀的酸澀。

“如果,”鏡湖停頓了很久很久,低下頭,沒有再看她的眼睛,聲音很小,卻聽得清晰,“如果八年前我沒去大陽宮,你沒有遇到楚彧,你,會歡喜我嗎?”

問得小心翼翼的,期待,卻又不敢期待,像個執着倔強又脆弱不安的孩子。

她突然紅了眼,張張嘴,喉嚨被什麼堵着,有酸酸澀澀的情緒從胸腔裡涌出來,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這是鏡湖第一次見蕭景姒在他面前眼紅,她不是個愛哭的人,只是,是個心軟的人,對身邊的人更是會心軟得一塌糊塗。

良久……

鏡湖無奈地嘆了一聲,用袖子擦了擦她的眼睛,動作慌亂:“哭什麼?莫哭了,你笑起來好看。”

她便笑了笑:“要一起回大楚嗎?”

她沒有回答他的問題,他也不問了,再也不問了,

“嗯,好久沒見魚乾,想他了。”鏡湖說,“還有桃花和梨花,我也想見他們。”

說起他們,蕭景姒眼裡多了一分柔和:“梨花已經會說話了,是個極其聰明的孩子,桃花還不會。”

“那應該會喊人了?”

蕭景姒點頭,梨花會的。

鏡湖脫口而出:“景姒,讓桃花梨花喊我舅舅可好?”

似乎深思熟慮了,他自然而然的神色。

分明是這樣讓人心澀的話,他卻說得輕鬆,沒有負擔。

蕭景姒點頭:“好。”

“那我要給你們準備見面禮。”他好像很開心,自顧說着,“鏡湖池塘裡有種沒有刺的小魚,口感很軟,可以曬乾了送給他們當零嘴吃。”

“好。”

鏡湖對親近的人,會送魚,因爲他喜歡魚,覺得那是世間最好的東西。

以後,他便是舅舅了,她的兩個孩子會這麼喊他。他不說爲什麼,她也知道,因爲,捨不得割捨了。

像鏡湖說的,是好不容易,好不容易纔有了珍惜的。

又說了一會兒話,也不知道說了什麼,沒有主題,有一搭沒一搭的,很輕鬆自在。

蕭景姒沒有久留,他要多休息。

走到門口的時候,她突然停下來,回頭,對鏡湖淺淺莞爾,說:“會。”

轉身,她出去了,他愣了許久,然後也笑了。

“如果八年前我沒去大陽宮,你沒有遇到楚彧,你會歡喜我嗎?”

“會。”

鏡湖躺在榻上,屋頂墜的夜明珠落在眼裡,流光溢彩,他笑出了聲,像個孩子,這樣容易滿足。

即便她是騙騙他,也夠了。

足夠了,足夠了。

冷暖自知,不用誰懂他的甘願。

楚彧定了時間,兩天後回大楚,由菁華菁雲陪同,織霞織胥也會一起,小花妖法不好,蕭景姒怕她去了人族會露出原形,便留她在杏榮殿看家,菁華還帶了鳳觀瀾,她很親菁華,一刻都離不得,沂水便讓菁華帶着她,聽沂水的夫人說,鳳觀瀾心智已經比之前好了許多,懂了是非黑白,只是還是不記得前事,有時候也像個孩子,知道要出遠門了,高興得一整晚都不想睡覺。

出發的前一天,楚彧帶了她去了長眠山見紫湘。蕭景姒是第一次來紫湘的墳前,她讓楚彧在外面等她,她要一個人同紫湘說說話。

墓碑立在洞中,沒有刻字。

蕭景姒坐下,挨着石碑:“紫湘,我來看你了。”她帶了酒,兩個杯子,滿上後,放了一杯在墳前,“我來得太晚了,怪我嗎?”

洞穴很大,空曠,說話的時候會有一點點回音,即便很小聲,也能穿破耳膜似的。

“我不是故意把你放在梅園不去接你的,我摔到了雪山下面,睡了一年才醒。”她頓了一下,喝了一口酒,味道有些苦澀,放下杯子,雙手落在墓碑上,用指腹摸了摸,溫度很涼,“讓你受了那麼久的凍,是我不好。”

沒有人回答她,她一個人對着墳墓自言自語。

“我本來想帶你回衛平侯府的,可是,菁雲他捨不得你,你應該也捨不得他吧,這裡是他冬眠的洞穴,我想你可能更想留下來陪他,那就留下。”她指了指墳墓旁凸出來的一塊土堆,沒有立碑,挨着紫湘的墓,“我把我人族的屍骨埋在了這裡,以後菁雲不在的時候,我就陪你。”

“紫湘,”

頓了許久,她將一壺酒倒了一半在墓碑前,剩下的全部喝了:“待到清明時節,我帶梨花桃花來看你,帶上秦臻釀的酒。”

聲音哽塞,沒有歇斯底里,她安安靜靜,流了很久的眼淚。

她的姑娘,以後,便要長眠於此。

隔天,一行人出發去大楚,沂水留下來處理政事,帶的人不多,從聽茸境取道,走了三天三夜,便出了北贏境地。

這時節,人族已經入深春了,有些寒涼,興許是因爲琉璃虎是熱血的種族,蕭景姒不大能感覺到冷。

楚彧捨不得她風吹日曬,便乘坐了馬車。

“楚彧。”

“嗯?”

蕭景姒掀開簾子,看了車外一眼,竟是塞外風光。

楚彧抓過她的手,放下簾子,免得風沙迷了她的眼。

“你換道了。”

從妖都去大楚京都,最近的路是取道衡州,一路途徑的都是城鎮,打馬從塞外而過,自然是繞了不少路的。

楚彧回:“嗯,我們先去倉平。”

“去倉平做什麼?”蕭景姒不惑,倉平是她戎平軍的駐地,後來戎平軍交由靖西忠平伯魏崢代管之後,倉平便沒有多少戎平軍的老將了,並沒有蕭景姒的熟人。

他說:“古昔,他在倉平。”

蕭景姒微微驚愕,然後便笑了,所有歡喜都寫進眼裡,正好呢,她很想見古昔,隨口問了句:“宣王殿下在不在倉平?”

她聽菁華說過,古昔失蹤後,鳳容璃便出了京,再也沒有回去過。

“在。”

果然如此。

也確實如此,鳳容璃總能找到古昔。

楚彧笑着補充了一句:“鳳容璃在戎平軍裡當了大半年煮夫。”

黃沙彌漫,滾滾而過之後,是綠洲,這便是倉平。

三國合併之後,再無戰事,倉平境內只留了一隻軍隊駐紮邊關,鳳容璃來這個鳥不生蛋的地方已經半年多了,他也被曬得烏漆墨黑的,好好的俊公子變成了糙漢子,還穿着軍隊伙房裡夥計的衣服,醜得掉渣渣。

這小子,又坐在黃沙上看日落!都看了大半年了,還看不厭?

鳳容璃一邊擔心自己被曬黑,一邊還是管不住自己的下半身,顛兒顛兒地坐過去,挨着坐。

他每天例行公事地一問:“你什麼時候回京都?”

這個問題,他追問了古昔半年。

古昔頭也不扭一個,仰着頭,直視着落下的塞北夕陽,說:“不回去了。”

鳳容璃盯着他的側臉,嗯,又黑又糙,比他自己還要糙!穿着一身士兵的衣服,袖子捋起來,手臂上有幾道疤痕。

當年的小侍衛,完全變了個樣,他居然還覺得看着順眼,鳳容璃在心裡狠狠鄙視了自己一把,然後用很不爽的語氣質問:“你不會要在倉平邊關放一輩子的哨吧?”

這是在爲蕭景姒保家衛國?守衛疆土?

半年前,鳳容璃找到了他,那時候,他是個哨兵,現在還是。

古昔突然轉過頭來:“你回去吧,別在這虛度光陰。”語氣認真嚴肅,沒有一丁點玩笑的成分。

他一雙眼睛,黑得嚇人,也冷得嚇人,眼角微微垂下,不知是不是風吹日曬久了,顯得蒼老又頹廢。

一年時間,倉平的風沙對他做了什麼,把他磨成了這般刀槍不入的冰冷之人,或者說,古昔他對自己做了什麼,沒有了半分當年的風采與恣意,褪盡韶華,容顏未老心先衰。

誒,這半年,鳳容璃被他趕了不下三十次,幾乎隔三差五就趕他一回,只是,他是那種趕趕就會走的人嗎?

鳳容璃往黃沙上一躺,雙手枕着自己的脖子,眯着眼瞧日落,有一搭沒一搭地說着:“我回去了,我母妃就會逼着我娶親的。”他口氣很理所當然,有點得理不饒人的架勢,“我是來逃婚的,纔不是來陪你,你這種無情無義冷心冷肺的人,本王纔不會爲你放棄榮華富貴。”

所以,爲了逃婚當了半年煮夫?在倉平?他曬成了糙漢子?

鳳容璃繼續面不改色地鬼扯,還說得頭頭是道:“倉平美人兒多着呢,廚房的劉大廚還說要把家裡水靈靈的女兒說給我,還有伙房的張大哥,家中有兩個待字閨中的妹子。”他信誓旦旦,黑黝黝的一張臉,端的是風流倜儻,“我不走,我走了倉平的美人們都要傷心欲絕了。”

廚房劉大廚的女兒都二十八了,還沒嫁出去,劉大廚逢人就說他女兒水靈,鳳容璃見過一次,是比劉大廚要水靈一點點吧。而伙房張大哥的兩個妹子,一個比一個長得男人,兩個鳳容璃都搬不起來的米袋,人妹妹一肩扛一袋,手上還能再提一袋。

鳳容璃覺得,是女人,那就是花,沒毛病。

不過,古昔沒聽進去似的,還是面無表情:“回去吧。”

鳳容璃一個打挺,豎起來,冷了臉了:“你非要趕我走是吧?”他甩頭,惡狠狠地說,“我偏偏就不走!”

誰知道走了這傢伙會不會尋短見,蕭景姒沒了,說不定他也就哪天沒了,從鳳容璃半年前那天從一千哨兵裡一眼瞧出來他時,就下定決心了,打死也不走。

當然,古昔幾次都試圖一走了之,都被鳳容璃火眼晶晶逮到了。

“別跟我一個廢人耗了,不值當。”

還是那該死的一本正經又冷漠無情的語氣!

鳳容璃火大了:“你以爲老子想耗啊!”他下巴一擡,破罐子破摔一樣的決心,“老子管不住腿!看到你就邁不開腿行了吧!”

他上輩子欠他了!孽債!

古昔不說話啊,過了會兒,起身,撣撣身上的黃沙:“我去放哨了。”說完他便走。

他的腳,有一點跛。

鳳容璃不知道一年前發生了什麼,他的武功沒了,腳跛了,只知道特麼的他看一次心疼一次。

鳳容璃想也不想,又管不住腿,上前就一把抓住了古昔的手。

“古昔我告訴你,別又想半夜逃跑,我已經和伙房的管事說了,今晚就搬去和你同住,你不同意也沒用,你現在打不過我,我就是要霸王硬上弓!”他咬牙,洋洋得意,“有本事你反攻啊!”

滿嘴胡話,鋼炮似的!

反正,鳳容璃就是豁出去了,誰讓他就是稀罕他呢。

古昔又不吭聲,低着頭,看鳳容璃的手,認認真真地一直盯着,倒盯得鳳容璃不自在了,縮了縮,但是還是沒有放開。

他支支吾吾解釋:“我在伙房劈了快半年的柴,都長繭子了,手當然糙了。”

他的貴體啊,已經要完完全全不金貴了,真是稀奇了,要是以前鳳容璃一定不敢相信,他居然會在一個地方劈了半年的柴,這得是多強大的意志力啊!

古昔還是沒說話,繼續盯着看,眉毛糾結在一起。

鳳容璃樂了:“心疼了?”他傲嬌地想笑又忍住,一副一本正經的樣子,“哼,時時刻刻都別忘了,本王這雙十指不沾陽春水的手,是爲了你洗衣做飯劈柴燒火的。”是你十輩子修來的福分!

古昔甩開他的手,走了。

“……”鳳容璃懵了好久。

這塊頑石!又冷又硬!

鳳容璃自我唾棄了一秒,就沒管住自己的腿,追上去,走了幾步又停下。

“古昔,別往前看了,你往後看看。”他突然認真,“我就站在你後面呀。”

這半年,他從來不提蕭景姒,不敢提,怕刺激古昔,這還是第一次說到前塵。

古昔突然停下了,沒有回頭:“我手腳不好,老了會走不動。”

鳳容璃笑眯眯地大聲說:“我腿腳好,我揹你啊。”

古昔沒有說什麼,繼續往前走,有些跛,走得很慢,身後,鳳容璃扯着嗓子在喊:“說好了,不准你撇下我。”

古昔揹着身,好像笑了。

這半年,若是他不在倉平,他一個人要怎麼熬呢。

剛回了營帳,還沒有歇腳,拿了木盆去打水,一個帳子的同伴便來喊他了。

“古昔,有人找。”

古昔有點沒有反應過來。

同伴指了指他後面,說:“喏!找你的人。”

他轉過頭去。

“咣——”

手裡的木盆掉地了,古昔呆愣在原地。

營帳外的火盆亮着,光線很足,女子站在十米之外,遙遙相望,喊了一聲:“古昔。”

這張臉,他夢裡出現過無數次的臉。

他幾乎踉蹌地走上前去,哽住了喉嚨,很久說不出話,雙膝跪下,咚的一聲,是骨頭撞擊地面的聲音。

千言萬語,話到嘴邊,他卻只說了一句:“古昔無能,讓主子您受苦了。”

他沒有問,什麼都不問,不重要了,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蕭景姒走過去,蹲下,與他一般高,目光平視,一雙好看的眸子平靜得讓人心安:“還記得外祖父第一次將你帶來衛平侯府時,我說過的話嗎?”

古昔點頭。

那時候,她才九歲,他也九歲。

他跪在地上,喊她主子。

她說:不用跪我,我不比你尊貴,你也不比任何人低微。

蕭景姒低下頭。

“古昔,你也受苦了。”

她說:“是我無能,讓古昔你也受苦了。”

沒有太多言辭,彼此問候的話,如出一轍,她啊,只是告訴他,別自責,別難過,我們都一樣。

古昔哭了,一個大男人,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她不說話,蹲在他面前,紅着眼,說:沒事了。

楚彧站在蕭景姒後面,說不出什麼滋味,五味雜陳,他的阿嬈,是個好姑娘,是非恩怨分明,即便站得再高,也從來不以勝者自居,不像深居神壇的仙人,她是個有血有肉的女子,是有溫度的,不慈悲爲懷,卻善惡有終。

蕭景姒回頭,眼眶有些紅,問楚彧:“古昔的腿能治嗎?”

她無聲地問,他卻全部聽得懂。

點頭,楚彧說:“當年我讓沂水留了一手,燕瓷可以接骨,他的筋脈可以治。”

還好,他留了一手,不是他也像阿嬈有惻隱之心,他只是捨不得她罷了。

夜裡,快三更了。

這個點,古昔也站完崗了,應該要歇息了,鳳容璃火速把柴劈完了,然後抱着他的小碎花被子去哨兵的營帳,熟門熟路地找去了古昔的帳子。

他來得頻繁,哨兵營的兄弟們都認得他,不過他化名鳳八,大家夥兒都不認得他的真實身份,但是,有眼睛的都看得出來他醉翁之意在誰。

鳳容璃也不遮掩,大大方方,別人知道也好,省得有人對古昔不軌。

“又來找古昔了?”

哨兵營的兄弟都對他擠眉弄眼,吹着口哨。

鳳容璃很得意,說:“我搬來跟他同住。”一副‘你不要太羨慕,羨慕也羨慕不來’的表情,然後喜滋滋地掀開了古昔的帳篷。

下一刻,鳳容璃驚呆了:“你在這裡做什麼?這是我家古昔的帳篷,誰讓你睡在這裡的?”哪裡有古昔的影子,同牀共枕的美好遐想一下子就都幻滅了。

正要入睡的那哥們也是一臉懵逼,反應了很久才明白那嗆人的話是幾個意思,哥們兒就說:“現在是我的了。”

“你說什麼夢話!”鳳容璃想把手裡的小碎花被子砸他臉上。

那哥們兒還說:“古昔今天傍晚就走了,和一個很美的姑娘一起走了。”

鳳容璃:“……”生無可戀!

和一個很美的姑娘一起走了……很美的姑娘……一起走了……

這句話,在鳳容璃腦袋裡飄啊飄,就是揮之不去,他火冒三丈:“好你個殺千刀的負心漢!”

“哦,還有——”

那哥們兒還想說什麼,鳳容璃一牀碎花被子砸過去,苦大仇深地痛罵:“姦夫淫婦!別讓我逮到你們!”

然後,他拔腿就去追了。

那哥們兒更懵逼了,摸摸鼻子:“我還沒說完呢。”他嘟囔了句,“還有一個很美的男人一起。”

那個男人啊,真是他這輩子見過最美的男人了。

還有什麼事開着?忘了!哥們兒把小碎花被子一攤,就睡了。

三天後,欽南王府。

今兒個梨花太子不上學堂,也不請老師來家裡教,王爺給他‘休沐’,小娃娃也不睡懶覺,辰時就起身了,不喜歡人近身伺候,丁點大的孩子自己穿衣洗臉,都有模有樣的。

太子殿下,簡直是天才神童!

欽南王府的下人們都這麼覺得,當然,他們自然不知道什麼是白靈貓族,什麼是血統高貴。

不過,天才神童太子今兒個似乎特別注重形象,平日裡,衣裳不是黑就是白的,今兒個拿來兩件黑白的,小人兒表示不滿意。

華支這個大管家就親自去侍奉啊,一件一件給殿下挑。

“這件?”

梨花殿下搖頭,面無表情臉。

華支放下白色的小人袍子,又拿了件月白色:“這件?”

殿下還是搖頭,不滿意。

抿着脣不說話的樣,和他父親一模一樣,簡直就是縮小版的常山世子,要是再砸個杯子發發火什麼的,就更像了。

不過,梨花殿下這一點不像他父親,小娃娃內斂,情緒不外露,也不暴躁,長大了沒準是個腹黑的也說不準。

華支又挑了件大膽一點的顏色,是青色的,問:“殿下覺得那這件呢?”

梨花還是不滿意,似不經意地說了句:“上次我與妹妹週歲生辰,祖父給我們做了褂子,就穿那件。”

華支不可思議了:“那件大紅色的?”

因爲是週歲宴,老王爺特地做了兩件大紅色的,說是喜慶,他記得當時太子殿下是很嫌棄的,冷着小臉不肯穿,難得任性了一回。

華支再一次確認:“殿下要穿那件大紅大紅的褂子?”

“嗯。”

梨花殿下就默了,一歲多的奶娃娃看起來很深沉啊。

華支懂了:“是,殿下。”

然後華支就去把那件壓箱底的大紅色褂子找出來了,梨花殿下穿着大紅色的褂子,就去找妹妹了。

桃花剛醒,正在牀上蹬腿,咬手指,自顧咿咿呀呀樂得不行。

奶孃正給桃花公主穿衣服,是件粉色的小襖子,甚是可愛粉嫩,見梨花殿下來了,驚呆了好一會兒,才連忙行禮:“殿下。”

還是第一次見殿下穿得這麼……喜慶。

梨花給華支一個眼神。

華支立馬明白了,去把桃花公主那件同款的紅色小褂子找出來。

梨花殿下吩咐:“給妹妹穿這個。”

“是。”

奶孃連忙放下粉色的小襖子,把紅色的小褂子接過去,給桃花公主穿上,可是才穿進去一隻手,就……卡住了。

奶孃都快哭了,冷汗一直冒:“殿下,穿……穿不下。”

梨花皺眉。

小殿下這臉一冷,大傢伙就怕,纔多大的孩子,一身凜然的,就怕他發火,其實小殿下不愛發火,只發過一次脾氣,是打掃的丫頭不小心弄髒了女帝陛下的畫像,就被小殿下打了二十大板,當時殿下那個小眼神啊,想想都後怕。

果然,有其父必有其子。

奶孃生怕小祖宗生氣,就解釋:“這衣服放久了,小孩子一天一個樣的。”

華支也幫腔:“公主殿下長得快,有點胖,穿不下也正常。”才兩個月,這週歲的小紅褂子就穿不進去,真是不知道爺孫倆是怎麼喂的。

梨花的臉立馬冷了:“我妹妹纔不胖。”

華支不敢反駁。

梨花坐到妹妹身邊去,摸摸她的小臉,說:“妹妹只是瘦得不明顯。”

“……”華支看了看榻上那一團,白乎乎圓滾滾的,這是得瘦得有多不明顯啊!

桃花聽懂了似的,趴在榻上瞪腿,大喊:“瘦!瘦!”

梨花笑着摸摸頭:“嗯,桃花最瘦了。”

桃花笑得露出了幾顆小白牙,口水就流出來。

華支附議:“是是是,公主最瘦了。”看了看那紅褂子,請示,“那這褂子怎麼辦?”

梨花想了想:“給妹妹圍在脖子上,把小裙子穿上就好了。”

所以……桃花公主穿着白色的小褂,大紅色的小裙子,脖子上大紅色的圍兜……太子殿下的品味……

太子殿下直誇她妹妹:“妹妹很好看。”

桃花揮舞小拳頭:“看!看!”

太子殿下一臉寵溺,親自抱着妹妹出去,屋外,一干侍從下人都被那晃眼的大紅色扎眼了。

王爺院子裡的老管家笑得慈祥:“殿下今日怎穿得這麼……喜慶。”

梨花穩穩地抱着妹妹:“我父親母親今天到家。”

然後,就去前廳用膳了,因爲桃花咿咿呀呀,餓了。

老管家看着那兩抹紅色的身影,難以置信:“殿下居然理我了。”

平日裡除了王爺與小公主,梨花殿下可是誰都不理。

廚房的劉嬤嬤笑着接了句:“今日看着終於像個孩子了,平日裡總是一副小大人的樣子,我都不敢直視呢。”

一身貴氣,帝王之家的孩子嘛,自然與普通人不大相同。

老管家喟嘆了聲,捋捋鬍子:“可到底還是個孩子,再懂事,在父親母親面前也是個還沒長大的。”

這不,纔會穿了一身紅,嘴角掛着笑,像個天真爛漫的孩子。

梨花一整天都沒有去看書學習,而是抱着桃花在院子裡玩耍,教她喊爹爹和孃親,可桃花身體不好,學東西不快,還是隻會‘孃親’的‘親’,大抵和‘輕’很像,她學的快,‘輕’是桃花最早學會的字眼,她對字音差不多的都能念得相差無幾。

不止這對兄妹,老王爺也在屋裡屋外走來走去,吆喝吆喝,張羅張羅。

到了傍晚時,終於,王府外有了響動,是馬車的聲音。

“來了來了!”

華支跑去後院,欣喜若狂地大喊:“王爺,人來了!”

楚牧領着兩個孩子,去了前廳。

沒有驚動百官,沒有興師動衆,就幾匹馬,一輛馬車,楚彧牽着蕭景姒下了馬車,因爲知道是晚上到府,王府外掌了一路的燈,很亮堂。

“恭迎女帝帝君聖駕。”

王府外,跪了一地的人。

桃花不知道怎麼回事,一雙滴溜溜的大眼睛四處瞧,好奇得不得了。梨花很認真地看着,藉着燭火,看他的孃親,明眸皓齒,淺笑嫣然,比畫裡還要美。

他孃親,是個清雅寧靜的女子。

而他父親,正盯着他看,一雙眼睛,跟他一模一樣。

蕭景姒走上前,對楚牧欠身行禮:“父親,景姒不孝,讓您擔心了。”

楚牧紅着眼,哽咽:“回來了就好,回來了就好。”模樣雖變了些,看着還是心酸。

楚彧也跟着蕭景姒,乖乖行小輩禮。

“梨花過來。”楚牧把梨花喚過來,又把手裡的桃花抱正了,讓兩個孩子瞧瞧父親母親。

蕭景姒張開手,桃花眨巴眨巴眼,也不認生,就撲過去了,蕭景姒的眼睛一下就紅了,微微蹲下,將聲音放得很輕,她說:“梨花,我是孃親。”

語氣柔軟,帶着不易察覺的小心翼翼。

一年未見,對兩個孩子,她終究覺得虧欠了。

“梨花認得孃親。”

小孩子,奶聲奶氣,只是那雙漆黑的瞳子,有着這個年紀沒有的深沉與內斂,他乖乖作了個揖,說:“梨花見過父親母親。”

小孩子臉上,難得有了笑。

蕭景姒笑,笑着紅了眼眶,摸摸他的臉:“對不起,孃親回來晚了。”

小人兒認真地搖頭:“不晚,梨花沒有等很久。”他都知道的,北贏來的信他都會看,知道孃親不是不來看他們,是在受苦,梨花伸手,抓住了蕭景姒的袖子,“孃親,妹妹還不說話,我替妹妹說,孃親回來了就好。”

她家寶寶,乖巧懂事極了,一身小紅衣,因爲歡喜。

蕭景姒忍不住想親近,湊過去親了親梨花的臉:“乖。”

懷裡的桃花跟着學舌:“乖!乖!”她樂得直蹬腿,也不知道在樂什麼。

梨花:“……”紅了臉,很開心地笑了。

孃親親了他!

杏花:“……”黑了臉,很不爽地沉了臉。

他女人親了別人!

楚彧怕蕭景姒累着,把她手裡的桃花抱過去,纔剛接過去,就愣了一下,然後冷臉看梨花:“楚貓妖,你怎麼把妹妹喂得這麼胖。”

楚貓妖:“……”這個名字,聽一次他不爽一次。

頓時,父子倆大眼瞪小眼,兩雙極其相似的眸子,連眼神都一模一樣,當然,不是父子情深,是兩相不爽。

正是這時候,楚彧懷裡的桃花癟癟嘴,扯開嗓子就嚎:“哇——”

爲什麼哭?

當然要哭!自從六個月的時候,溫伯侯來府上看望兩個孩子,隨口說了句桃花真胖,然後那天,楚牧就把桃花的酥糖收了,她怎麼哭都沒給她吃。後來,聽到胖這個詞,桃花就哭,她的酥糖……

楚彧懵了,手都僵了,又不大會抱孩子,軟軟小小的一團,他生怕給他碰壞了,動都不敢動。

“別、別哭了。”

除了哄蕭景姒,楚彧哪裡會哄人,來來回回就是那幾句別哭別哭,桃花纔不領情,可勁兒可勁兒地哭,小鼻子哭得紅紅的,眼睛也紅紅的,一抽一抽的,好不可憐。

小奶娃娃生得像極了蕭景姒,她一哭,楚彧心肝兒都疼,大抵這便是血溶於水,分明才第一次見,卻能牽扯動筋骨。

“寶寶,別哭別哭。”楚彧耐心極好,小心地抱着,左右晃着,哄她。

桃花就要哭,傷心欲絕。

梨花看不過去,忙幫着哄:“妹妹不胖,妹妹別哭了,我們去吃糖。”

一聽吃糖,桃花就停了一下,然後可憐兮兮地看着哥哥,繼續掉金豆子。

然後父子倆哄桃花去了,怎麼哄,用吃的呀!胖子的憂傷只需要一顆糖就能立馬明媚。

蕭景姒要去秦臻府上,杏花梨花兩隻本也想跟着去,可桃花不肯,一手抱着一個,要左邊喂一顆,右邊喂一顆,左右開弓着吃。

好幸福呀,好多糖~

桃花笑開了花,杏花梨花兩隻滿臉擔憂地看着蕭景姒出門。

天色不晚,月上樓閣,景色很好,圓圓的一輪月,杏黃色的暖光,朦朦朧朧地籠着夜色。

將軍府搬到了左相府隔壁,離欽南王府不遠,蕭景姒獨自打着燈,走得很慢,古昔走在後面,走路有些微跛,一前一後兩道身影。

蕭景姒走到門口,提了提手裡的燈,笑着看着門口:“這麼大風,怎麼站在門口。”

秦臻還有寶德,便站在門口,大門開着,一眼可以看到裡面的佈景,與當年的衛平侯府一模一樣。

秦臻性子固執,不論搬了多少次府邸,也是最初的模樣,他曾說過,兜兜轉轉,這樣纔不會迷路。

兜兜轉轉,她都會回來,她是衛平侯府蕭景姒。

秦臻說:“聽到聲音便出來了。”她模樣變了些,與以前八九分相似,神色與笑起來的樣子,沒有變,一頭墨發,倒像她剛及笄時的樣子。

秦臻方說完,洪寶德便拆穿了他,笑着打趣:“秦臻,你何時學會睜眼說瞎話了?”她眯着眼笑,毫不留情地拆秦臻的臺,說,“景姒,秦臻他從早上就站着裡等了,整整,”算了算,做出一副誇張的表情,“站了足足四個時辰。”

四個時辰,那便是從辰時開始等。

蕭景姒笑,將燈籠遞給了章周,走上臺階,對秦臻說:“怪我,回來晚了。”

太晚了,他都老了。

她看見了,秦臻微微斑白的兩鬢,容顏未老,卻已滄桑。

怪她,讓他牽掛。

秦臻點頭,一臉嚴肅:“嗯,怪你。”他走過去,抱住她,輕嘆了一聲,“以後別這麼嚇我。”

蕭景姒點頭:“好。”

他抱着她的手,在顫抖。

從她長大後,秦臻便沒有再抱過她了,他以爲她長大了,竟不知抱在懷裡還是如此瘦弱,小小的,像個沒長大的姑娘。

他鬆手,領着她進屋,說:“你一年沒有回來,我釀的酒堆了很多,今晚陪我喝兩杯。”

蕭景姒應:“好,不醉不歸。”

秦臻笑,還是這麼貪杯呢。

她笑着,眼睛有些紅,卻一直明眸皓齒地笑,眼裡有歡喜,也有悵然後的安定與坦然。

兜兜轉轉,她回了家,不問路途艱辛,沒有虛與委蛇,也不噓寒問暖,他備了她最愛的酒,一直等她歸來,便夠了。

洪寶德抹了一把眼淚,心酸酸的,扯了扯嘴,笑了,說:“古昔,你傻站在外面做什麼?還不快進來。”

秦臻與蕭景姒回頭,對他招招手。

他愣了一下:“噢。”然後顛顛跛跛地進了屋。

關了門,燈火闌珊,照着來時路,將軍府的常青樹,一枝綠枝出牆來,月光落下淡淡的光,影子都是溫柔的。

屋裡,傳來女人與小孩的聲音,言笑晏晏。

洪寶德哄着懷裡的孩子:“秦寶,秦寶,喊姑姑。”

一歲大的孩子,也不怕生,歡騰地扭來扭去,學着喊“嘟……嘟……”

嗯,不是太標準,差強人意。

洪寶德堅持不懈地教:“是姑姑。”放慢了語速,一個字一個字地來,“姑——姑——”

秦寶嚷嚷:“嘟——嘟——”

洪寶德:“……”放棄了,不是誰家小孩都能像梨花那樣,一歲的時候就能文能武,識文斷字。

蕭景姒笑,將手上翠綠的玉珠子,掛在了秦寶脖子上。

“嘟嘟!”

“嘟嘟!”

“嘟嘟!”

秦寶猛地扎進蕭景姒懷裡,嘟嘟個不停。

洪寶德汗顏,她家這小子,看臉吧。

蕭景姒在將軍府留膳,楚彧和梨花在家裡帶桃花妹妹,父子倆一大一小,嗯,氣氛不算融洽。

因爲梨花有點嫌棄他父親笨手笨腳。

“父親,妹妹還小,你要捏碎了喂她吃。”

楚彧拿着一大塊桂花酥的手頓了一下,然後想了想,捏碎,一點一點餵給桃花吃,桃花吃不夠,張着嘴巴還要還要,梨花搬了個小椅子在看。

過了一會兒……

“父親,妹妹好動,不能把她放在椅子上,會摔下來的。”

楚彧趕緊把桃花抱起來,水也不倒了。

“父親,這個時辰,妹妹要睡覺了。”

楚彧抱桃花去了榻上。

“父親,妹妹喜歡側着睡。”

楚彧把桃花翻過來。

“父親,你要哄妹妹睡。”

哄?楚彧拍拍她的背,說睡吧,他都是這麼哄阿嬈的。

“你要拍她的背,不能太重,要輕輕地拍。”

楚彧的手僵在那裡,桃花扯着他的袖子,咿咿呀呀一點要睡的意思都沒有。

梨花手腳並用,爬上了榻:“父親,讓我來吧。”

楚彧:“……”

梨花直接把桃花抱到裡側,脫了她的小衣裳,讓她枕在自己的小胳膊上,用另一隻手拍桃花的背。

這一幕,刺痛楚彧的眼了:“楚貓妖。”聲調提了提。

楚貓妖轉過頭:“父親請說。”

“你在炫耀?”

楚貓妖面不改色,用那奶聲奶氣的調調,說:“不是,父親您一年都沒來看過我和妹妹,不知道怎麼照顧妹妹也在情理之間。”

他特別強調了一年。

楚彧:“……”

擦,他家貓崽子真早熟,居然還會記仇!

楚彧想了想自己一歲的時候在做什麼?哦,在盤算着怎麼搞死他親生父親的那個原配,因爲那個女人老是找他母親沙華的麻煩。

這麼一想,楚彧也見怪不怪了,他的種,變態一點也正常。

“我先帶妹妹睡覺,外面有祖父找來的育兒孤本,父親有空可以看看。”梨花說完了,就轉過身去,給了他父親一個後腦勺。

楚彧:“……”這隻貓妖!

果然,貓崽子生出來就是來給他添堵的!楚彧煩躁地去看育兒孤本了。

一個時辰之後,窗外更聲響,蕭景姒還沒回來。

楚彧問:“回來了沒有?”

菁華菁雲舟車勞頓,都去歇息了,華支這個大管家就親自來世子院守夜了,回話說:“還沒。”

沒隔了一小會兒,楚彧翻了兩頁手裡的育兒經,又問:“回來了嗎?”他心不在焉,記掛着蕭景姒,看不進去。

華支回:“還沒呢?”

又過了一小會兒。

“還沒回來?”楚彧已經有些煩躁了,臉色不大好,擰着眉頭,不知道是不是想摔杯子了,目光浮動,

華支在門口,扶了扶額:“還沒回來呢。”他特地補充了一句,“要是女帝陛下回了,會來稟報的。”

楚彧追着問:“什麼時辰了?”

“剛過了戌時。”還早。

楚彧慌了,摔了書就起身:“這麼晚了怎還不回來。”他推開門出去,很焦急地說,“去安排馬車,我要去接阿嬈。”

華支搖頭,誒,真是一小會兒也離不得!他趕緊去安排。

不過,時間趕得巧,楚彧剛出王府的門,將軍府的馬車便停在了府外,秦臻先下來,然後洪寶德扶着蕭景姒,踉踉蹌蹌地下了馬車。

她醉了,靠着洪寶德,搖搖晃晃,醉眼迷離地看着楚彧。

撲面而來的酒香氣,夾雜着淡淡花香。

楚彧臉色很不好看,望向秦臻:“你給她喝了多少酒?”

秦臻道:“四壇。”

她酒量不淺,只是變成琉璃虎之後,便算不上好,只能淺酌。

楚彧心疼蕭景姒,有些不滿:“真是胡來。”

秦臻目光淡淡,神色無常:“花釀的酒,不傷身,她想喝便由她喝了。”

楚彧也不好再說什麼,將蕭景姒從洪寶德那裡抱過來,扶着她的腰,讓她靠着自己。

“阿嬈。”

“阿嬈。”

蕭景姒睜開眼,水汽氤氳的,還有些迷糊:“嗯?”她困,窩在楚彧肩上睡覺。

深春夜裡寒涼,楚彧擔心她會受涼,喊了她幾句,輕聲哄:“先別睡,我抱你進去睡。”

她睜開了眼,清醒了些,眨了眨長長的睫毛,伸出手抱住楚彧的脖子:“楚彧。”

“是我。”

她便又不說話了,對着楚彧笑笑,用臉蹭蹭他的胸口,裙襬下,白色的小尾巴出來了。

楚彧立馬解下自己的披風裹住她,打橫抱起:“我先帶她進去了,不送。”

“北贏的事,”

秦臻的話還沒說完,楚彧頓住了,回頭。

他問:“能保證不會有第二次嗎?”語氣嚴肅,目光緊緊盯着楚彧。

楚彧沒有猶豫,重重點頭:“能。”他語氣堅定,字字鏗鏘,“我用我的命向你保證。”

秦臻點了點頭,便什麼都不說了。

他不問,爲何她會被人謀害,爲何會死而復生,爲何會變了模樣,爲何會和楚彧一樣,變成了……妖,都不重要了,只要她好,只要她以後都好。

轉身,秦臻往欽南王府外走。

洪寶德招呼了一句:“景姒,我們回去了。”

她迷迷濛濛的眼,睜開一絲絲,嘟噥着說:“舅舅,寶德,明日我要去河邊撲蝶,不想練劍,你們要幫我瞞着外公,便說我去同衛林叔叔學下棋了。”

然後,她便又睡去了。

楚彧抱着她進屋了。

洪寶德站在馬車旁,失笑,方纔景姒的醉話,是兒時的事,突然就這麼沒頭沒腦地說了一句,估計是景姒醉了,夢到小時候了。

“那是什麼時候的事?”洪寶德想了想,“好久以前,我都不大記得。”

秦臻上了馬車:“景姒八歲那年。”

她詫異:“你怎麼記得這麼清楚?”那時候他也還小。

秦臻頓了一下,有些悵然若失:“她很少喊我舅舅。”所以,都記得。

這是八歲那年的事,那時候,衛平侯管她管很嚴,她未經世事,是個調皮的孩子。

因爲有求於秦臻,便會喊他舅舅。

那日,她便是想偷懶,便說腦子混沌,不舒服,說:舅舅,寶德,明日我要去河邊撲蝶,不想練劍,你們要幫我瞞着外公,便說我去同衛林叔叔學下棋了。

她嘴裡的那位衛林叔叔,是紫湘的父親,早幾年過世了,她認識紫湘早,便是學棋的時候。

不知道,她夢裡還夢了什麼。

楚彧將她放在了榻上,她眉頭緊皺,眼角有盈盈水光,楚彧親了親她的眼睛,起身去倒了一杯方纔準備好的醒酒茶,一口一口餵給她喝。

她乖得不得了,不哭不鬧,張嘴吞嚥,完了還舔了舔自己的脣,又舔了舔楚彧的脣,似醒非醒,似睡非睡,眼眸眯成彎彎的一條小縫。

她心血來潮似的,抱着他的腰不撒手,軟綿綿地一直一直喊他,特別眷戀,特別粘人。

“楚彧。”

“嗯。”

“楚彧。”

“嗯。”

她不厭其煩,笑着念他,一遍一遍,他應她,耐心很好。

也不知酒醒了沒醒,迷迷濛濛的眼睛好像還有幾分醉意,也有幾分笑意,繼續念他的名字,癡癡纏纏沒完沒了。

“楚彧。”

“嗯。”

“楚彧楚彧。”

楚彧失笑,啄了啄她的脣:“阿嬈,我在。”

她喝了酒,有些薄醉的時候,最是像個孩子,沒有平日裡的淡然清雅,也沒有心事重重眉頭不梳,開心了便笑,不開心了便鬧。

她抱着楚彧,對他說:“我今天很開心。”

楚彧拍拍她背:“嗯。”

收了笑,眸子盈盈水潤的,又說:“也很難過。”還是笑着,眼裡涼涼的。

楚彧讓她枕着自己的手躺着,拂了拂她耳邊微亂的發:“怎麼了?”

“我們都在,可是少了紫湘,以前,都是我們幾個一起喝酒。”她吸了吸鼻子,濃濃鼻音,碎碎念似的,說,“紫湘的酒量是我們幾個中最好的,秦臻都喝不過她的。”

最是月圓人團圓時,最容易想起故人。

“嗯,我知道了。”楚彧蠱惑似的哄她,“阿嬈乖,不想了,睡一會兒好不好?”

她搖頭,不知是不是醒酒茶起了作用,越發清醒:“我不想睡。”

不知爲何,今日,心緒總是難寧,莫非是近鄉情怯。

楚彧看了看她清澈的眸子,思忖着:“可我不想你胡思亂想。”他低頭,含住她的脣,低聲細語,“那我們做些別的。”

嗓音靡靡,低沉而內斂,帶了引誘,他刻意撩撥。

蕭景姒笑了笑,抱住了他的脖子。

楚彧低頭吻住她的脣,纏住她的舌尖,用力吮吸,發出曖昧的聲音,他耐心極好,一點一點舔過她的脣齒,來不及吞嚥的津液順着她的脣角流下,他移開脣,慢慢舔吻,微涼的脣漸進滾燙,落在她脖子上,流連往下,她身體綿軟得厲害,媚眼如絲地看着他,眼裡已動了情慾,有些迷離,

楚彧低低笑出了聲,手落在她腰間,輕解雲裳……

突然——

“孃親。”

“孃親。”

“孃親!”

“孃親!”

隱隱約約有孩子的喊聲,越來越急。

蕭景姒被這喊聲拉回了幾分理智,推了推壓在她身上的楚彧:“我聽到了梨花在喊我。”

楚彧面不改色地胡扯:“阿嬈,是幻覺。”低頭,又去吻她的脖子,“我們繼續。”手繼續去解蕭景姒的衣服。

她按住了,細細聽。

“孃親。”清脆的小奶音,語調卻內斂得又不像個孩子。

“孃親。”

果然,聲音就在外面。

“是梨花來了。”蕭景姒一把就推開了楚彧。

楚彧:“……”心塞!他家阿嬈居然不和他歡好!前所未有的心塞!咬咬牙,他儘量不動怒,把蕭景姒拉回榻上,“我去,你酒還沒醒。”

蕭景姒記掛着外面的孩子,心不在焉地說:“醒酒茶見效快,已經沒事了。”

楚彧心塞得不想說話,給蕭景姒整理好衣服,然後披着衣服冷着臉,一臉慾求不滿地去開門。

門口,小梨花抱着小桃花,穿着寢衣,掠過父親大人陰沉的臉,直接進了屋。

蕭景姒一見梨花抱着桃花,連忙把桃花抱過去,又用袖子擦了擦梨花額頭上的汗,心肝寶貝地抱到身邊來,兩個寶寶她喜歡的不得了,一見他們眼睛都笑彎了,哪裡還有楚彧的影子。

楚彧全程黑臉。

梨花難得像個孩子,對蕭景姒撒嬌:“孃親,我和妹妹想和你睡。”

軟綿綿的小貓音,和他父親很像。

桃花穿着小衣服,握拳:“親!親!”好興奮呀好興奮,小眼睛都笑眯了。

桃花不會叫孃親,只會親啊輕啊之類的。

蕭景姒心軟得一塌糊塗,親了親桃花的臉,又摸了摸梨花的頭,溫柔極了:“好。”

梨花很開心,桃花見哥哥笑,她跟着樂,難以名狀地樂。

母子三人,心情都甚好,唯獨楚彧,臉黑得不像話了,立馬否決:“絕對不行。”

三雙好看的眼睛望向楚彧。

他面不改色,態度堅決:“牀榻太小,擠不下四個人。”

他家阿嬈,怎麼能跟他之外的人睡,楚彧只覺得心裡不斷有酸酸的泡泡冒出來,很不是滋味。

這酸味!

那張榻,睡八個人都沒問題。

蕭景姒哭笑不得,說:“擠不下的話,楚彧,你今晚睡隔壁。”

楚彧:“……”

不好,他這是失寵了嗎?阿嬈不寵愛他了嗎?楚彧猶豫糾結了好久好久,眉頭都擰了川字,掙扎了好一番,最後說:“那一起睡。”

蕭景姒失笑:“好。”

就這樣,一家人,‘和和美美’地睡一張榻。

梨花在孃親身邊,乖乖巧巧的,不像在外人面前,十分體貼的樣子,說:“父親,你睡外側,我和妹妹不能睡外側,會滾下去。”

“睡!睡!”桃花學舌,很是歡快。

蕭景姒覺得寶寶說得對。

梨花又說:“妹妹還喜歡睡裡側。”

“睡!睡!”

蕭景姒看到梨花小小的樣子,一本正經像個大人,心都萌化了,什麼都聽他的,都沒有給楚彧反駁的機會:“楚彧,你睡外側。”

然後,蕭景姒就把桃花抱的裡側,梨花乖乖跟在孃親旁邊。

楚彧:“……”

所以,最後的結果是,楚彧睡在外側,蕭景姒夾在桃花梨花之間,桃花睡在最裡面,梨花給了父親大人一個後腦勺。

楚彧生出前所未有的危機感。

於是乎,他一個晚上沒抱到他家阿嬈,根本睡不着,生了一晚上的悶氣,早上上朝的時候,別提臉多黑,氣場也不斂着,一副‘本帝君不高興本帝君想殺人’的樣子,嚇壞了一干文武百官。

時隔一年帝君親政,一上來,就殺雞儆猴,整治國風,摘了幾個烏紗帽,治了幾個貪官,砍了幾個腦袋,鐵血政治,真不是鬧着玩的,難怪三國合併之後,大楚和平都要長毛了。

連着幾日,蕭景姒一門心思撲在孩子身上,桃花梨花與她越來越親,越來越黏她,而蕭景姒對寶寶心存愧疚,這些天,所有時間都用來陪桃花和梨花,睡覺也不離開一步,對兩個孩子有求必應,根本無暇顧及楚彧,桃花還好,楚彧喜歡女兒,便也慣着,於是,便把所有冷眼都給了梨花,楚彧覺得他家小貓崽子不得了,在外人面前一副居高臨下目下無塵的樣子,在阿嬈和桃花面前就乖巧聽話了,不僅把桃花鬨得歡歡喜喜,還把阿嬈纏得嚴嚴實實的,簡直讓楚彧恨不得分分鐘扔回北贏去。

這隻貓妖,楚彧敢篤定,纔不是小白兔!可是,阿嬈居然幫着楚貓妖!理由是,梨花很會哄妹妹。

楚彧窩火得不行,一口氣看完了十幾本育兒孤本。

不過,好在讓楚彧欣慰的是,桃花和他很親,特別喜歡他……喂的糖,他越來喜歡他寶貝女兒了,和他家阿嬈很像,漂亮得不得了,果然是他貼心的小棉襖。誰說他寶貝女兒胖來着,瞎了眼!他女兒那是白胖!能一樣嗎!就是瘦得不明顯!

這幾日,一家四口,也相安無事,日子過得舒坦。

五月初四,秦寶一週歲,洪寶德張羅着給他辦週歲宴,地方選在了宮裡的星月殿,洪寶德說,花開正盛,最是好風光。

週歲宴……嗯,很熱鬧,一大羣人都去了。

五月初五,怡親王妃沈銀桑差人去欽南王府送了一幅畫,繪的便是昨日星月殿的週歲宴實景,半扇牆那麼大的畫,是水墨畫,輕描淡寫的黑白配色。

命名《春朝花夕》,落筆,沈銀桑。

鳳朝九題了詞:春日遲遲,卉木萋萋,花開無時,人生盡歡,新燕眷朝歸,舊人笑幾許。

蕭景姒讓人將畫鋪開,站在那裡,靜靜看着。

楚彧進來,揮退了下人,這會兒桃花梨花在午睡,屋裡很靜,他從後面環住蕭景姒:“看什麼呢?”

“銀桑送來的畫,畫的是昨天的週歲宴。”

“嗯。”楚彧將下巴擱在她肩上,陪她看畫。

杏花紛飛,畫上的人兒栩栩如生,筆觸輕描淡寫,躍然紙上,一幕幕都是昨日的光景。

畫的最中央,是昨日的小主人公,秦寶,一張大大的圓桌,擺着琳琅滿目的各種物品,秦寶趴在桌子上,眼珠子四處瞧。

一旁,是他的母親,靜止的畫,像活了一般,將昨日種種上演。

“寶寶!”

洪寶德的笑聲很歡快,她喊:“寶寶。”

秦寶看向母親。

洪寶德站在圓桌的一頭,對他招手:“大寶,這裡!”

“拿劍啊,劍!”

她循循善誘:“秦大寶,拿劍拿劍,長大了當將軍。”

秦寶一動不動,眼珠子四處溜。

這時,一旁的溫思染將女兒溫冉冉也放上圓桌,溫聲細語地哄:“冉冉,乖,去拿金算盤。”

溫思染旁邊的鳳昭芷虛晃一腳過去:“滾!溫思染你個銅臭商人,別教壞我女兒。”她也站到洪寶德的位置,指了指桌上那把古劍,“冉冉,去搶,搶秦寶的劍,搶到了劍和人都是你的。”

溫思染臉黑了,生怕女兒被別人家的小子染指,趕緊在另一頭引誘:“冉冉,這裡,這裡。”

溫冉冉和爹爹感情最好,歡快地朝爹爹爬過去。

溫思染笑地眯了眼,可下一刻——

秦寶突然一個猛撲,抱住了溫冉冉。

小女娃娃嚇得哇哇大哭:“哇——哇——哇——”

溫冉冉哭得那是驚天動地。

秦寶咯咯笑着,抓着冉冉的小胳膊就不撒手。

這抓週宴啊!

洪寶德仰天大笑三聲:“哈哈哈,我兒子抓了媳婦兒!果然是定了娃娃親的!一抓一個準!”她豎起大拇指,對自家寶貝兒子說,“秦大寶,幹得漂亮!”

秦大寶笑不露齒。

溫思染跳腳了,立馬去扯開抱着他家寶貝女兒的兔崽子,惡聲惡氣地說:“小兔崽子,你還不放開!”什麼娃娃親,他不承認!死都不想承認!

秦寶不放開,對着溫冉冉的小臉就咬了一口。

冉冉哭得更厲害了……

溫思染氣不打一處來,拿眼瞪秦臻:“秦臻,管管你兒子!”

秦臻處之泰然,面不改色地說了句:“兒孫自有兒孫福。”

溫思染:“……”這老派!

畫面便定格在了這一幕,畫中,溫思染暴跳如雷,鳳昭芷忍俊不禁,洪寶德得意洋洋,秦臻淺笑着,小男孩兒抱着女孩兒,她臉上,有一個淺淺的牙印。

蕭景姒不禁笑了一聲,目光落在了那畫中最遠處的木屋下,畫的是凌織與小灰,賞心悅目的兩個人,一前一後。

週歲宴的酒席,是凌織親自下廚的,她抱着一筐菜,身後,小灰也抱着一筐菜,亦步亦趨。

凌織回頭看他:“雲離會幫我洗菜,你去外面瞧瞧熱鬧。”

小灰話不多,切中意思:“不瞧。”他說,“我幫你。”

她搖搖頭,不好意思:“我沒關係的。”平時在茶肆,小灰便在店裡幫襯,不好到了星月殿還麻煩他。

小灰卻說:“我想和你待在一起。”

她笑:“好。”

“凌織。”小灰突然喊了一聲。

他很少這麼喊她的名字。

凌織回頭:“嗯?”

小灰說:“給我做一條清蒸魚,我想吃清蒸的。”

凌織淺淺笑:“好。”她抱着菜,走在前頭,突然想起來一件事,“小灰大哥,你上月的工錢,待回了茶肆我再給你。”

小灰皺了皺眉:“不用給。”

凌織立馬回絕:“那怎麼行?”

小灰脫口而出,說得理所當然:“以後我賺的錢都給你。”

“……”她愣住,耳根子染紅了。

水墨畫裡,畫得便是這時的一幕,女子紅着臉淺笑,男子抱着一筐菜,凝眸瞧着她,眼裡有她的影子。

楚彧說了一聲:“他們還挺相配。”

“嗯。”

蕭景姒笑,拉着楚彧的手,走到水墨畫的右半禎,右上方的位置,畫的是鏡湖和魚乾,一架小秋千,四五歲大小的男孩子坐在鞦韆上,身後的他輕輕地搖。

魚乾想要跳下鞦韆,鏡湖去抱他,魚乾搖頭,自己爬下去,說:“喬喬爹爹,孃親說你生病了,不能讓你抱我。”

才過了一年,魚乾長了個頭,已經快長到鏡湖的腰了。

鏡湖從袖子裡摸出一根魚乾,問他:“魚乾,吃魚乾嗎?”

小孩兒搖頭,小模樣很是認真:“我不吃,喬喬爹爹你多吃點,那樣才能快快好。”

鏡湖摸摸他的頭。

魚乾被教得很好,十分懂事,小孩子記事早,最喜歡的就是喬喬爹爹。

他從袖子裡摸了老半天,摸出來一顆糖,放在鏡湖手裡:“喬喬爹爹,這個給你吃。”又從袖兜裡掏啊掏,掏出來一塊油紙包着的糕點,“還有這個。”

“哦,這裡還有。”

鞋子裡也翻出一顆糖,一股腦都給了鏡湖,小小的孩子,認認真真的模樣:“都給你吃,孃親說,生病了要吃東西補身體的,我把昨天,前天,大前天的都攢下來給你吃。”

鏡湖蹲下,看着掌心的東西,心口有些酸脹,一雙小小的手,落在了他頭上,輕輕地拍,軟軟糯糯的聲音:“喬喬爹爹,以後別生病了,魚乾每次生病的時候都好難受,不想喬喬爹爹也這麼難受。”

“魚乾真乖。”鏡湖笑了笑,“爹爹以後不生病了。”

他不常笑,在魚乾面前,卻笑得像個一般大的孩子。

魚乾也跟着樂呵呵的,又爬到鞦韆上去蕩,突然有點惆悵,他說:“喬喬爹爹,府裡的姐姐說,爹爹和孃親要再生一個寶寶了,然後便不會要魚乾,要是爹爹和孃親有了寶寶不要魚乾的時候,喬喬爹爹你帶我走好不好?”

天真爛漫的話,童言無忌,不知何爲愁。

鏡湖搖着鞦韆,問他:“帶你去哪?”

魚乾不知哪裡學來的豪氣雲幹,說:“去浪跡天涯呀,我和喬喬爹爹兩個人,去闖天涯。”

才四五歲的孩子,哪裡知道什麼是天涯。

鏡湖颳了刮魚乾的小臉:“傻。”他走到他面前,蹲下,仰着頭看鞦韆上的孩子,“父親孃親不會不要魚乾,即便有了別的寶寶,也不會。”

他小心地問:“真的嗎?”

這麼好的孩子,誰會捨得不要呢。

鏡湖笑:“我從不騙人。”

黑白水彩,這一幕畫了大人小孩,小孩兒笑得天真爛漫,不愛笑的大人也笑得無憂無慮,鞦韆的影子落下,還有一大一小兩個人影。

不得不說,沈銀桑抓得很好,一幅畫,寥寥幾筆,能觸動人心,讓人心軟。

右邊的最下方,是星月殿的側門,入畫了四個男男女女,他們身後,便是一樹杏花。

畫中,男子皺眉,很是惱怒。

正是鳳玉卿。

他兩個月前便回了大楚,本是來看母親,順道來了秦臻兒子的週歲宴,還帶來了個麻煩——晚月那隻貓妖!

他看着步步朝他逼近的女子,好性子也被惹毛了:“你做什麼!”

晚月一副興致勃勃的樣子,笑得眼睛彎彎:“強吻你啊。”

就在方纔,衆目睽睽之下,這個女人,強吻了他!毫無預兆就撲上來了,鳳玉卿簡直退無可退!

他咬牙切齒:“不知羞恥。”

晚月被他惱羞成怒的樣子逗笑了:“鳳玉卿,你娘都認我當兒媳婦了,還讓我們早點把事辦了,讓她抱孫子,你就孝順一回,從了我吧。”

謝氏也年紀大了,以爲晚月是良家女子呢。

說着,她就往鳳玉卿那裡撲,也不知道是來真的還是鬧着玩,來勢洶洶的樣子。

鳳玉卿一邊閃躲一邊怒視女子:“別逼我動手。”

晚月聳聳肩,笑得一臉流氣:“打是親罵是愛,情趣嘛,我懂。”

“……”鳳玉卿被堵了許久,才憋出來一句,“流氓!”

晚月那個流氓,立馬身體力行,證明什麼是流氓,你追我躲,她撅着嘴,就要親上去。

她不會玩真的吧!

這個傢伙,向來沒什麼不敢做的,一旁的菁華趕緊捂住鳳觀瀾的眼睛:“晚月!你夠了!”他提醒,“我家瀾兒還在,收斂點。”

鳳觀瀾撥開菁華的手,眨巴眨巴眼,好奇地瞧着。

晚月整了整衣衫,笑得風姿綽約:“瞧瞧,小姑娘都臉紅了。”她對菁華拋了個‘你懂你懂’的小眼神,不懷好意地說,“你家小姑娘長大了。”然後,又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了,“嗯,菁華,你可以開葷了。”

菁華跳腳:“晚月!”

小姑娘也不知道聽懂了幾分,掙開菁華的手就跑了。

晚月笑得前仰後翻:“哈哈哈,小嬌娘跑了,還不快去追。”

菁華冷冷睃了她一眼,暗罵了句流氓,就去追鳳觀瀾了,他家姑娘,最近像長大了,懂了很多,以後得讓她離晚月遠點,免得被教壞。

鳳玉卿忍俊不禁,對晚月扯扯嘴,罵了句:“老不羞。”

老?嫌她老?

晚月拿了手絹,捏在手裡,矯揉造作地一甩:“奴家纔沒有~”

“……”

身銀桑的畫,便取了這一幕的景,人與花都入了畫,畫中,鳳玉卿哭笑不得,晚月笑彎了眼眸,不遠處,男子追着嬌羞的姑娘,他們身後,細細碎碎的花瓣安靜地落着。

一旁,菁雲在飲酒,一個人坐在樹下,手執酒杯,仰頭,酒灑滿地,他笑得淒涼。

蕭景姒看到入畫的菁雲,微微蹙眉。

她啊,也想到紫湘了。

楚彧牽着她的手,繞開那邊水墨畫境,帶她去看左邊那半禎光景。

畫的左邊,是星月殿正殿的門口,剛從外面進來的鳳容璃剛好入了畫,行色匆匆的樣子,他對面,只畫了一個背影。

是古昔的背影。

昨日週歲宴,開始後的一個時辰,古昔纔到場,還穿着一身粗布的衣服,風塵僕僕,滿身黃沙,一張平日裡英俊瀟灑的俊臉,黝黑黝黑的。

他一進來便大吼一句:“古昔!”

幾雙眼睛都看向這人不人鬼不鬼的傢伙,包括古昔的目光,詫異又不解。

鳳容璃火氣那叫一個大,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大發雷霆:“你給老子過來!”

爲免引起騷亂,古昔走過去,說了句:“別鬧。”

鳳容璃不可思議:“我鬧?”他火冒三丈不止,死死盯着古昔,那眼神恨不得在他身上剜兩個洞來,“老子千里迢迢跑去陪你吃倉平的沙子,還劈了半年的柴,你居然把我撂下就走了,你說,那個女人是誰?”

古昔有些跟不上他的思維,以及他暴躁的脾性,儘量心平氣和:“什麼女人?”

“還跟我裝蒜,我居然不知道,你竟揹着我藏女人,快說,那個勾引你的小妖精是誰?”

他發誓,一定要把那個小妖精打得滿地找牙,居然勾引他的人!氣死小爺了!

古昔還是沒聽明白他前言不搭後語的話:“把話說清楚。”

鳳容璃哼了他一聲,滿肚子的怒火、妒火燒得很旺:“倉平你營帳裡那個哥們說了,就是一個女人把你帶走的,說,是哪個小妖精去把你帶回來了,當初我怎麼勸你你都不回來,怎麼那個小妖精說的話你就聽了?”

開口閉口就是小妖精,活脫脫就像逮到丈夫出牆的小媳婦。

古昔這下聽得七七八八了:“你沒有回王府?”

他惡聲惡氣:“老子馬不停蹄地來捉姦了,一路上連口水都沒喝。”一進城就聽說星月殿裡辦喜事,那是蕭景姒的地盤,估摸着古昔肯定會去,就火急火燎地跑來了,別說回王府,他從倉平回來,一路上覺都沒睡,這小子倒好,和小妖精在這吃香的喝辣的——

古昔打斷某人的臆測:“你口中那個小妖精,是我家主子。”

“……”

鳳容璃懵住了,肚子裡那些一百零八種弄死小妖精的法子頓時胎死腹中,他傻在了當場。

“我有點暈,容我捋捋。”眸子一轉,環顧了一圈,然後鳳容璃盯住蕭景姒。

誰能告訴他,爲什麼一年前死了的人,會在這裡?

誰能告訴他,蕭景姒就是那個小妖精!

鳳容璃只覺得腦仁疼,覺得恍惚,風都在雲裡霧裡吹,他在雲裡霧裡饒不出來。

古昔走過去:“我給你留了信,你沒看到?”

鳳容璃一臉懵逼:“什麼信。”

“我離開倉平之前,給小柳留了書信,他沒轉交給你?”

小柳就是那天晚上睡在古昔營帳裡的哥們兒。

鳳容璃嘴角一抽:“那個殺千刀的!”

小柳哥們兒在倉平打了幾個噴嚏,摸摸頭,最近了怎麼了,頭昏昏的,老是不記事。

古昔瞧了瞧鳳容璃,還是一身倉平伙房的衣服,已經髒的看不出原來的顏色。

“跟我來。”

鳳容璃愣愣的,方纔到現在信息量太大,他反應遲鈍:“做什麼?”

“我留了衣服在星月殿,你去換下你這身衣服。”

“哦。”

畫筆剛好落在了這一幕,門口的兩個男子,一前一後,前面的人走路有一些跛,兩人皆嘴角含了笑。

門口往前十來米,擺了一張案臺,筆墨紙硯,女子正低眉作畫,白衣被風吹起,落在畫紙上,水墨裡一點白色。

畫中,作畫之人是沈銀桑。

鳳朝九走到她身後,瞧了瞧她的畫:“銀桑,你都坐了一個時辰了。”

她擡眸,笑了笑,蘸了墨,落筆描摹,說:“就快畫完了。”

鳳朝九坐到她身邊去,瞧着認真作畫的女子,眼眸溫柔:“你懷了寶寶,不能太勞累。”

“不累。”她說,“九哥,我還沒畫你呢。”

那副畫,只缺了他們二人。

鳳朝九將臉湊近些,笑道:“需要對着我作畫?”

沈銀桑搖頭,微微紅了臉:“不用,你的樣子我畫過很多次。”

畫筆定格了這一幕。

畫中畫,沈銀桑的畫裡,她正在作畫,淡淡幾筆,沒有過多的描繪,女子在作畫,男子在研磨,時光靜好。

一整幅畫看下來,好似重現了昨日盛宴,一幕一幕,清晰而溫暖,驚豔了春光。

蕭景姒回眸,笑着看楚彧:“我在哪?爲何沒有我?”

這幅畫裡,連摘菜的雲離都入畫,但是沒有她,也沒有梨花和桃花,她不知道銀桑是何時開始作畫取景,不知那時,她又在何處。

這樣一副鉅作,若是沒有她,終歸是遺憾的。

楚彧牽着她,走到畫的最中間,指了一處:“你在這裡。”

蕭景姒順着楚彧的手,將目光落在畫上,他所指之處,繪的是楚彧,一身白衣,依在樹下,滿身風華,還有滿地杏花。

楚彧在淺淺地笑,溫柔了輪廓。

只是,她仍然沒有看到她自己,不解地回頭看楚彧,他親了親她的臉:“阿嬈,我那時正在看你。”他握着她的手,指尖落在畫中那雙絕美的眸子上。

楚彧說:“眼睛裡,是你的影子。”

她笑,俯身近看,果然,楚彧眸中,有一抹影子,淡淡勾勒了幾筆。

原來,她也在畫裡啊。

蕭景姒回頭,抱住楚彧的脖子,笑着說:“銀桑真不愧是大涼第一才女,畫工很好。”

“嗯。”楚彧深深地凝着她,說,“只是,比不上我的阿嬈,你是世間最最好的阿嬈。”

世間女子千千萬,他心頭只放這一個,然後,再絕卓的女子,也都成了陪襯,眼睛再也瞧不了她人。

她笑,踮起腳,親吻他的脣角。

此時此刻,楚彧眸眼裡,如那畫中一般,滿滿都是她的模樣。

哦,她記起來了,銀桑作畫的時候,她抱着桃花,站在遠處的樹下,教梨花唸詩:“春日遲遲,卉木萋萋,花開無時,人生盡歡,新燕眷朝歸,舊人笑幾許。”

梨花用清脆的童音跟着念:“春日遲遲,卉木萋萋,花開無時,人生盡歡,新燕眷朝歸,舊人笑幾許。”

楚彧站在杏花樹下,看着妻兒輕笑。

“春日遲遲,卉木萋萋,花開無時,人生盡歡,新燕眷朝歸,舊人笑幾許。”

好一副春朝花夕圖呢。

好一場春宴,還有沒有入畫的人,在殿外,看着滿屋歡笑,背過身去,略微淒涼。

“伯爺,您不進去嗎?”

“不用了。”魏崢回頭看了一眼,笑道,“幫我把賀禮送進去。”

明理接過賀禮,猶豫了一下,還是問道:“伯爺,您這是去哪?”

他說:“回靖西,看大漠風光。”

眼角帶着笑,眼裡卻沒有笑,涼涼萋萋。

明理不太明白,既然都從靖西趕來了,爲何避而不見呢,他問:“您真的不見見相爺再走?”

魏崢搖搖頭:“我想看到的,都已經見到了。”

那伯爺想看什麼呢?

明理回頭,看着星月殿裡滿屋的人,歡聲笑語,氣氛甚好,他看不明白,伯爺從靖西千里迢迢趕來,是爲了什麼。

忠平伯魏崢說:“她笑得很好看。”

她?

洪相爺啊。

明理好像明白一點了。

五月初八那日,蕭景姒聽聞沈銀桑有孕,便去了一趟怡親王府,送了賀禮,回王府的路上,楚彧陪她步行回欽南王府。

她與楚彧都不住宮中,楚牧年紀大了,住在府裡也好,只是楚彧親政,要處理國事,會兩頭跑,蕭景姒想看幫襯他,他卻捨不得她操勞。

這時,遠處巷子裡,女人在乞討,聲音傳出來。

“公子,您行行好,給點吧。”

那女子蓬頭垢面,跪在地上,似乎站不起來,弓着身,頭髮擋住了臉,看不清模樣,只是手上露出來的皮膚,佈滿了疤痕。

她身上髒,被扯住衣角的男人露出嫌惡的表情,擡腳就踢向女人。

“滾開!”

“臭瞎子,髒了老子的鞋了。”

女人卻不鬆手,抓着男人的衣角,不停地討求,推推搡搡間,露出了被頭髮擋住的臉,滿臉猙獰的疤痕,雙目失明,模樣極其可怖。

男人顯然被嚇了一跳,大力踢開女子,像沾染到了什麼毒物一般,捂住口鼻。

“滾開滾開!晦氣東西。”

“就你這醜八怪殘廢,做乞丐都不配。”

“你怎麼不去死!”

男人罵了一頓,還不解氣,一腳踢在女子胸口,她被踢得往後倒,咳了幾聲,摸着地前行,她看不到,手突然摸到了一雙鞋。

是女子的繡鞋,鑲嵌了珍珠。

是個富貴之人呢。

女人縮回手,似乎怕髒了對方的鞋,說:“姑娘,能不能給我一點吃的,我已經三天沒有吃東西了。”

那繡花鞋的主人沒有作聲。

女人趴在地上,苦苦央求:“姑娘,您行行好,給口飯吃,求您了。”

女子突然開口,喊道:“扶辰。”

乞討的女人猛地擡頭,露出一張疤痕交錯的臉,驚慌失措地往後退。

“你認錯人了,我不是什麼扶辰。”

“我只是個乞丐。”

說完,她轉身,拼命地往前爬,滿身髒污,骨瘦嶙峋的女人,身子在劇烈地顫抖,她卻沒有停下來,像有什麼洪水猛獸在追趕一般,拼盡了力逃跑。

當年名動涼都的文國公府女子,折了一身傲骨,落得這般田地。

楚彧牽着她的手:“阿嬈,回去吧,外面風大。”

蕭景姒轉身:“先陪我去一趟文國公府吧。”

“做什麼?”

“讓蕭奉堯積點德。”

楚彧失笑:“你啊,就是心太軟。”

蕭景姒道:“還好,我不像蕭鳳堯。”

那個男人,是有多無情,放任自己的親生女兒,在外乞討。

還好,她是衛平侯府蕭景姒,不是文國公府蕭景姒。

一個月後,菁華迎娶鳳觀瀾爲妻,辦了兩次婚宴,欽南王府一次,北贏一次。

六個月後,沈銀桑誕下一個女兒,鳳朝九給女兒取名鳳莞。

十個月後,折耳兔族又添了一隻灰兔子,沂水妖主爲長孫取名爲花滿,樓滿花香憑誰嗅的那個花滿。

有人問,爲何給孫子取了這麼個女氣的名字,沂水妖主坦坦蕩蕩地說,這是文雅。

她夫人笑着拆穿:他呀,就會這一句詩,還是一百年前和兒子一起逛青樓時學的。

菁雲:窘!

沂水妖主:很窘!

菁華與鳳觀瀾兩夫妻沒意見,覺得花滿也不錯,總比尊上家的楚貓妖要好。

北贏三年爲春,三年爲冬。

轉眼,春日將逝。

菁華兒子出生宴之後,蕭景姒便在北贏暫住了一段時間,平日裡,她與楚彧在人族爲多,楚彧兩邊政事都要顧着,卻不讓她插手,她也落得清閒,帶帶桃花與梨花,梨花有專門教文武的老師,時常被他父親送去北贏或者人族,在蕭景姒身邊的日子不算多,不過兩歲大的孩子,便要幫着父親處理政務,倒是桃花,因爲身子骨不好,楚彧將她養在身邊,十分溺寵。

這個問題,蕭景姒說了許多次,楚彧每每多以男孩子不能嬌慣爲由,然後照樣把梨花送出去歷練。

梨花很懂事,從來不喊累,小小的孩子,信誓旦旦地對孃親說:妹妹身體不好,將來要保護妹妹,不能太弱了。

這個時候,父子倆倒是出奇地通氣。

這日,梨花桃花都不在大陽宮,蕭景姒便閒來無事了,幫着楚彧看摺子,也看看醫書,她近來喜歡上了醫術。

坐在她對面的楚彧顯然心不在焉。

“阿嬈。”

這是第三聲了,蕭景姒應了他,但是沒看他,楚彧便一直叫她。

“阿嬈。”

蕭景姒哭笑不得,放下手裡的書,從對面的案桌坐到楚彧身邊:“怎麼了?”

楚彧說:“梨花去學劍了,桃花被晚月帶出去。”

所以?

楚彧滿臉期待地說:“阿嬈,我們去滾草坪吧。”

“……”

蕭景姒着實愣了一愣。

楚彧抱着她軟磨硬泡:“春天快過完了,我們還沒有滾過北贏的草坪。”

她自然知道他口中的滾草坪是何意,紅了臉,沒說話。

楚彧用臉蹭了蹭蕭景姒的臉,有點委屈地說:“別人都滾過了。”他說,一臉期望地看他家阿嬈,“我也想滾。”

楚彧對此似乎很執着,提了不止一次。

北贏很多妖似乎都對此很執着,妖族風氣不比人族,大家都是獸,春天一到,天一黑,草坪上一對對……

蕭景姒遠遠見到過一次。

她搖頭,很嚴肅地跟楚彧說:“楚彧,不要跟風。”

楚彧湊過去,親了親她,軟軟地說:“阿嬈,我想要。”

她不說話,他便繼續親她,用涼涼脣,在她脖子上蹭來蹭去,蕭景姒被他鬧得很癢。

“阿嬈~”

又是這般,北贏白靈貓族的小貓音,能要了命的那種引誘與蠱惑。

他咬了咬她的耳朵:“嗯?”

一個字,尾音稍稍提起,低低沉沉的嗓音,帶了幾分鼻音,怎地魅惑人。

論撒嬌功夫,桃花都比不過他父親,貓兒似的,撓人心癢。

蕭景姒最是受不住他這般刻意撩撥,小聲問了句:“會不會有人?”

楚彧笑了:“不會的,我把那一片草坪全部包攬下來,我們想怎麼滾就怎麼滾。”

“……”蕭景姒無言以對。

楚彧抱住她的腰,親了親她的眼睛:“阿嬈,乖,閉上眼睛。”

她聽話。

耳邊風聲拂過,再睜開眼,便在草坪上了。

“這裡風景好不好?”楚彧一副求誇獎的表情,“我特地選的,特別適合滾草坪。”

“……”

一望無際的綠洲,風景是好,然而,他們又不是來賞景。

蕭景姒想,許是雙修起了作用,楚彧的瞬移妖法現在很好。

“清場。”楚彧對遠處的成明說了一句,然後捻了個結界,迫不及待地抱着蕭景姒躺下,“阿嬈,要不要雙修?”

“嗯。”

他又問:“可不可以久一點?”

蕭景姒笑:“可以。”

“阿嬈乖,給我解衣服。”

他握着她的手,放在了腰上……

春天吶,那個明媚,那個蕩呀蕩呀蕩,風吹草坪,滾滾綠色,風光極好。

千米之外,成明面無表情,很淡定地在清場。

“你們幾個,還有你們,”成明對着幾個正興奮跑來滾草坪的男妖女妖說,“都去別處滾,這片草坪,尊上包了。”

衆位滾草坪的同僚:“……”

尊上就是尊上啊,滾個草坪,居然要那麼大那麼大的地方,要是都滾個遍……不敢想不敢想!

衆妖作鳥獸散,剛走幾步遠,就聽見身後陣陣貓叫聲。

“喵~”

“喵~”

“喵~”

這叫聲,聽着……好沸騰!

果然,白靈貓族是北贏最會叫的!

嘖嘖嘖,尊上威武!

春天那個蕩啊,繼續蕩,蕩啊蕩……

“喵~”

“喵~”

“喵~”

一陣一陣,蕩!真真盪漾!

九年後,楚彧妖王退位,太子繼任,一統人族與北贏,年僅十歲。

之後,北贏便極少有人再見到楚彧妖王與蕭後,有坊間傳聞說,人族有一對遊醫夫妻,模樣驚爲天人,像極了名動北贏的帝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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