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赤湯療養院,就算是對於本地人來說那個地方也是類似於都市傳說的東西,因爲沒有任何一個明確的站點可以抵達這個久遠到大正時代的產物。
按照老一輩人的記憶,那個地方應該大概位於東京都西端奧多摩町,與山梨縣交界,藏於秩父多摩甲斐國立公園的褶皺山脈中。
據本地老人的說法,那個療養院的年代可以追溯到地表1919年《溫泉旅館營繕令》施行的時候出現的,療養院坐落在山脈的地熱區,以天然的硫磺溫泉爲招牌在當年吸引了許多外地人來旅遊,一時間名聲大噪。
而之後療養院又因爲一起當年在新聞報紙上大熱的失蹤案而沒落,再之後就無人問津那個藏於山脈中一度被奉爲療養聖地的溫泉地。
現在赤湯療養院的名字最多出現在的地方大概就是日本互聯網論壇上那些靈異故事和都市傳說的帖子裡了,之前還有過一段時間不少東京的年輕人組團探險奔着這邊來過,只不過大多都是靈異聖地沒找到,莫名迷失在了未開發的山林中,給當地的山林局和地方警察惹了不少亂子和麻煩。
直到現在赤湯療養院的熱度漸漸下來了,不過最近在互聯網論壇上又出現了一些聲音信誓旦旦地說是見到了在JR五日市線的奧多摩駅出現了幽靈巴士,巴士上還貼着紅色的赤湯一號的車牌。
論壇上很多人只當那個帖子是個笑料,畢竟幽靈巴士這種東西實在是太過於老掉牙了,甚至都沒有精神病醫院的故事來的吸引人,自然起不了什麼關注。
然而只有極少、極少的一部分人知道,貼着赤湯一號車牌的巴士其實是真的,赤湯療養院也是存在的,即使是在今天。
在知曉秘密的那羣人之中,赤湯療養院從來都不是什麼傳說,它是一個真實存在的地方,直到今天都依舊在營業,只不過面向的人羣不再是普通的市民,亦或者曾經的殘障人士福利址。
小野寺康宏就是這麼一個正在前往赤湯療養院的知情人。
身爲環境省的高官,他療養身體的地方本該是在東京都內有着大胸和長腿按摩師的三溫暖,但奈何一些原因他毅然決然地踏上了尋找赤湯療養院的路程。
小野寺康弘罹患了癌症,四期肺腺癌(EGFR基因突變型),在今年早些1月的時候確診,看着醫療報告裡的【右肺下葉4.8cm佔位伴骨/肝轉移】【檢測基因顯示L858R突變合併TP53失活】【PD-L1表達<1免疫%治療無效】等等字眼,他雖然看不懂,但卻能感覺到自己的身體越來越糟糕了起來。
說來可能都要怪那一杯福島核電站附近過濾出來的自來水,雖說有作秀的痕跡在裡面,可當時福島的上島官員信誓旦旦地跟他說這杯水的輻射絕對在可控範圍內,他才安心地當着東京電視臺的攝像頭喝了下去,以讓全東京的市民放心福島的用水安全問題。
可就從那天之後開始,他的身體就日漸出現狀況,直到在醫院內確診了這個噩耗,那一瞬間他只覺得天昏地暗,骨頭彷彿被抽掉了一般,平日裡被各種權勢以及名利場中的浮華給支撐起來的那種高人一等的成就感瞬間就坍塌了,從廢墟中掙扎出了頭破血流渾身消瘦的那個四十餘歲有些禿頂的男人。
在東京市內他幾乎走了自己能走的所有關係,醫院轉了一家又一家,主治醫生換了一個又一個,到最後被告知病症發現的實在是太晚了,現在唯一能走的路只有化療延長之後的壽命時間。
在不斷被下達死刑的過程中,小野寺幾乎都要崩潰了,他甚至一度都有一死百了的想法,可就是這個時候,他昔日官場上的朋友得知他的事情後,私下給他遞了一張名片,告訴他大醫院沒有辦法,或許一些傳統偏門的路子能幫到他。
那張名片到現在都貼身放在小野寺西裝內側口袋的小鐵盒內,純黑色,邊角燙金,正面中心血色的圓圈內書寫着一個飄逸的漢字“鬼”,而背面則是一個名字:
櫻井小暮。
小野寺動用關係調查了這個名爲櫻井小暮的人,卻沒有得到任何可靠的情報,他唯一收到的消息是,在他們的圈子內像是他這樣忽然罹患了重病的人似乎都通過情報網找尋過這個名字,但最後都忽然收手安靜了下來似乎不了了之。
病急亂投醫,這句話小野寺算是真正明白含義了,往日裡對邪教以及各種神棍騙子不屑一顧的他,幾乎沒有絲毫猶豫就致電了過去。
在電話那頭接起傳來的是一個非常溫婉細膩的女聲,讓人只是聽着就覺得很舒服,同時心中也莫名會被勾起一股陰燃的火焰。
那個名叫櫻井小暮的女人告訴小野寺,那張名片代表的是一個叫猛鬼衆的組織,他們非常有能量,且涉及的業務也廣闊到無法想象,小野寺既然能得到那張名片,就代表他有資格成爲猛鬼衆的潛在客戶。
按照那個女人的說法,任何通過名片打通這個電話的人都是有訴求的人,要麼是因爲財富,要麼是因爲美人,也有人追逐名利,所以這個名片只遵循一個遊戲規則,那就是電話這頭的人提出一個願望,他們便爲這個人實現這個願望,而前提就是這個人必須要爲他們做一件事。
小野寺在電話中提出了自己的願望,他本以爲自己的願望會被對方獅子大開口,要求他捐獻出所有的家產,或者徹底變成這個名爲猛鬼衆組織的奴隸,可他卻想錯了。
電話那頭的櫻井小暮聽完小野寺低聲下氣的要求後,依舊保持着那個溫婉的聲線,可以讓人想象出一位身穿和服的大和撫子跪坐在電話機旁輕撫着手背嘴角含笑的美麗模樣,她告訴小野寺,這個願望猛鬼衆可以實現,而小野寺要爲他們做的事情就是簽署幾份文件。
隔天,小野寺回到環境局的辦公室,他的桌上就多了幾份待處理的文件,是有關自來水工廠和東京下水道維護建設的批文和承包商相關的一些事務,他也不清楚這些文件是不是就是電話中那個櫻井小暮提到的文件,因爲這些文件都太過於.正常了一些,絲毫沒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他能想到裡面可能存在的最大的問題不過就是承包商吃建築的回扣而已,不過這種事情難道不是每個承包商都在做,每個官員都在審批嗎?
無論如何,小野寺都是快速的通過了那幾份文件,他本來以爲自己會迎來一段時間漫長的等待,甚至做好了被騙直接放他鴿子的準備,可就在當天的晚上,他回家的時候就發現自己家的餐廳燈不知被誰打開了,白色吊燈下照亮着桌上多出的一張車票。
現在,小野寺站在這裡了,獨自一人站在荒郊野外一處荒廢隧道前的車站口。只是站在這裡就讓他感覺很不安,無端地想到了他兒子最害怕的那個方塊海綿動畫片裡的某一集,那個方塊海綿被丟到了一個懸崖下的村子裡,裡面全是深海怪魚,想要離開就只能站在那個永遠等不到巴士的公交站臺等車。
小野寺不記得那個動畫片的結局了,起碼動畫片裡那個黃色的方塊海綿還有一個粉色的海星陪着,他現在就只能靠自己了,一個人抱着公文包坐在廢棄的公交車站臺,時不時轉頭看一眼那黑漆漆的隧道深處,總覺得裡面吹着陰風出來,在鼻尖瀰漫出一股木頭腐爛後的惡臭味。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了,又或者時間根本就被某種力量凝固了,坐在公交車站臺的小野寺只覺得黑夜從來沒有這麼漫長過,曾經在女人的肚皮和大腿上,稍微一醉酒閉眼睜眼天就亮了,可今天這場黑夜似乎沒有盡頭一樣,冷風颳骨使得他幾乎覺得自己在癌症之前就得先死在這裡。
荒廢的山林內傳來鷓鴣和蟋蟀的啼鳴,直到小野寺兩隻眼睛都快要闔上的時候,他忽然聽見了一道尖銳的放氣聲,那是大型客車的空氣制動系統,在剎車的時候壓縮空氣釋放的獨特聲響,在山林中如此刺耳。
小野寺被驚醒,睜大眼睛,不知何時一輛巴士停在了他的面前,車門打開着。
他騰的一下站了起來,牙關有些打抖,睜大眼睛透過打開的車門看向方向盤前的司機,那是一個戴着帽子的年輕男人,目視前方臉上如死人般冰冷,眼眸卻像是蛇一般的暗金色,沒有任何焦點地看着前方。
這輛巴士怎麼看都透露着一股詭異,小野寺還在猶豫上不上車的時候,那司機似乎是等待的時間過長了,緩慢地轉頭過來,用那雙蛇似的瞳眸凝視小野寺,彷彿下一秒就會彈射捕獵,那種氣息如獠牙般扼住了小野寺的喉嚨。
就在小野寺快要窒息的時候,他忽然想起什麼似的,趕緊伸手進公文包裡抽出了那張車票,嗓子憋壓着喊道,“我我是我是乘客!”
司機在見到小野寺手中的車票後目光中的壓迫感略微下降了一些,最後挪開那要命的目光終於開口說道,“上車,要到時間了。”
到時間?到什麼時間,去三途川嗎?
小野寺帶着莫大的恐慌抱着公文包低頭走上了這輛巴士,在車上到處的空位隨便找了一個坐下,車輛隨即關門開始向前行駛進了那漆黑的隧道里。
車上司機只顧着開車沒有說話,也沒有任何可以聽的廣播或者音樂,乘客只有小野寺一個人,他嘗試過摸出手機,但卻發現進入隧道後就沒有半點信號了,只能麻木且恐懼地坐在位置裡,時不時小心地用餘光看一眼司機的背影,後悔前來這裡到底是不是一個好主意。
巴士穿過了隧道徹底行駛在了山脈之間,山林封死了向外探索的目光,多摩川的支流在樹林中流過,在不安中等待,小野寺漸漸從窗外看見了除了樹木以外的人造建築,那是一片巨大的空地,像是停車場,立着【東京都障害者福祉協會指定施設】的告示牌,而停車場裡面停車的竟然都是清一色的名貴商務豪車,最心驚的是他居然還看見了幾個熟悉的真正頂層人物的車牌號。
巴士行駛向更遠處,輪胎碾過泥濘迎來溫暖的路燈,這座消失七十年的大正秘院終於向今夜的貴賓顯露真容。
位於樹海的邊緣,百年的櫸木樹林環繞在周遭與羣山形成了天然的屏障,即使是晚上週遭都有着朦朧的夜霧以及硫磺泉的濃郁氣味。環繞的建築主體爲三層木造的主館,即使是深夜也點亮着燈光,從拱形彩繪的玻璃窗可以見到裡面走動的人影。
巴士停在了主館外的露天溫泉入口,十二名身着的白無垢侍女手持青燈在主館外的迴廊前屈膝相迎,溫泉硫磺的氣息帶着水蒸氣升騰,爲首的侍女擡起淡金色如琉璃的瞳眸看向巴士上下來的束手束腳,被眼前的一幕震懾到的小野寺康弘,“小野寺先生,您的拜帖已由猛鬼衆覈驗,請隨我們前往主館內暫坐休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