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婢言語已有些急慌,神色也十分悲愴,鄭霖卻不願聽她多言。
一轉身,鄭霖再度看向王捷,“說吧。”
王捷癱跪在地上,聞言瑟瑟發抖一瞬才擡起了頭來,“將軍……小人……”
鄭霖眉頭一皺,“你沒有別的選擇。”
王捷神色慼慼,眼眶一時間也紅了,卻是哽咽的道,“將軍,是侯爺……五公主去看夫人,後來不小心聽到侯爺和小人的對話知道了夫人已死,侯爺爲了……爲了保密,便……便殺了五公主……又……又讓小人將屍體藏起來……將軍……”
王捷語聲之中帶着哀求,說完這話彷彿知道了自己的下場,整個人抽泣着趴在地上起不來,鄭霖掃了眼地上的屍體,又看向那婢女,“眼下怕是要段夫人出面了,畢竟是蜀國的公主,總不好太過隨意,你回去稟明段夫人吧。”
那婢女摸了摸眼角,站起身行禮之後才轉身走出去,鄭霖看一眼王捷,“沒想到淮陰侯府有這樣多的機密,且不知是否還有別的地方藏着屍體?”
王捷顫抖着搖頭,“沒有了沒有了……將軍饒命……”
鄭霖眼底生出兩分厭惡,對着王捷身後的士兵點了點頭。
“帶下去吧,一併寫下供詞。”
兩士兵應聲點頭,一把提起王捷將其拖了出去。
鄭霖目光沉沉的看着王捷消失在雨幕之中,繼而憐憫的看了看鳳念景的屍體,在旁的副將和親信士兵看在眼裡,對視一眼都搖頭一嘆,那親信士兵唏噓道,“都說這淮陰侯府是潑天的富貴,可真沒想到這府裡是如此的……嘖,不知怎麼說,富貴人家也要富貴人家的苦,咱們在戰場上賣命,這些人過着安穩日子還不知珍惜,那淮陰侯夫人死的不明不白,死了連個收屍的人都沒有,幸而這天氣冷,不然真的爛了……”
那副將聞言冷笑一聲,“你懂什麼,這洛氏早就不如以往了,否則憑着洛舜華怎麼會冒着風險和西戎勾結,呵……這些富貴人爲了權勢什麼不能幹,心中有**有野心,哪裡管咱們這些人的死活,他們得了財,才能得權,死幾個人與他們而言又算得了什麼,戰場上都是真刀真槍的幹,可咱們卻不會對自己的兄弟下手,真正陰險可怕的是這些弄權之人……夫妻不成夫妻,父子不成父子,對了,今日在劍冢之內,聽聞是洛氏的二小姐意圖弒父……”
“洛氏的二小姐?!”親信的士兵萬分驚訝,“她不是早該上路去鎬京嗎?”
那副將搖了搖頭,“這其中有什麼緣故卻沒人知道了,現在洛舜華不僅通敵叛國,這洛氏還有抗旨不尊這一罪,洛舜華早死倒是好了,至於其他人……”
副將看向鄭霖,“將軍,是否可以定罪了?”
鄭霖一直面無表情的聽着這二人議論,此刻又摸了摸自己袖中的文書,他點了點頭走出大門,“這關鍵的物證找到了便能下定論了,具體如何定罪還要看帝君的意思,這裡你看着,也讓底下的兄弟繼續搜,我先去少主那裡看看。”
副將應一聲,親信的士兵連忙撐傘跟上,鄭霖出了這府庫徑直朝客院的方向去,雨勢太大,親信的士兵撐傘都困難,這等狂風暴雨,在早春時節簡直罕見,鄭霖二人一路到了沈南星的院子,鄭霖親自上前叫門,剛敲了一下,門便開了。
門內站着個撐傘的貌美侍女,站在門後對着鄭霖嫣然一笑,語聲清脆道,“鄭將軍來啦,我們公子說您要過來,奴婢一直等着給您看門呢。”
侍女生的極美,笑起來更是風光霽月惑人心神,鄭霖面無表情的點點頭,一個錯身走進了院子,倒是那親信的士兵被那笑顏晃的愣了愣,呆呆站在原地似個傻子,那侍女見他如此呆愣眼底生出兩分戲謔,掩嘴一笑,直把那親信的士兵鬧了個臉紅。
走過庭院廊道,正屋之前依舊站着個貌美侍女,那侍女見到鄭霖又是一笑,福身行禮之後將門推了開,“將軍請進,公子在暖閣等您呢。”
鄭霖點點頭進了屋子,披着一身水汽和寒意的他當即被一股子暖意包裹,暖閣在左,鄭霖取下披風在外面站了片刻才掀簾走進去,一擡眸,便看到個玉一般的人裹着黑色的狐裘靠在牀邊的躺椅之上看書,聽到動靜,沈南星放下手上書冊看過來。
“你還是如此周到,一點兒寒意不會把我怎麼樣的。”
沈南星體弱,鄭霖是怕自己身上的寒意染了他,他不曾顯露這心思,卻還是被沈南星看了出來,鄭霖沒什麼表情的彎了彎脣,而後便將袖子裡的文書掏了出來,上前幾步,遞給沈南星,“剛纔找出來的,是西戎沒錯,有這個東西,洛氏的罪名可以定下了。”
沈南星翻開文書看了兩眼,隨即眉頭微微一皺。
“是在哪裡找到的?”
鄭霖面色一肅,“在洛舜華書房的暗格之中,有什麼問題?”
沈南星緩緩合上文書,擡手撫了撫自己額角,他微微閉着眸子,片刻才道,“這文書上將一切都寫的明明白白,似乎有些太過正常了。”
鄭霖挑眉,“你的意思是……”
沈南星眯眸,“洛舜華的確貪權,可他不是傻子,和西戎交易這樣的事他如果要做就不會留下把柄,這本就是不能見光的生意,可他卻有這樣一份完整的買賣文書,他就不怕這文書一旦被旁人看見洛氏便會墜入萬劫不復之地嗎?”
鄭霖眉頭緊皺,似乎覺得沈南星之言有理。
沈南星又打開這文書看了看,“這不過是我一點推測,你不必多想,有了這文書的確可以定罪,再加上那大批的西戎刀,洛氏這一會是逃不掉的。”
頓了頓,沈南星又皺眉,“淮陰侯夫人死了?還發現了蜀國五公主德爾屍體?”
鄭霖頷首,“不錯,已經知會段夫人了,這兩遭都是罪,即便沒有通敵叛國這一條洛氏往後也不會好過,洛舜華權欲太盛,已經喪心病狂了。”
沈南星點點頭,忽然又擡頭看着鄭霖,“今日收到許多拜帖?”
鄭霖聞言苦笑一瞬,表情竟然再沒有在外面時的冷冽,“收到了許多,都是看着鄭家的名聲,連齊國大公子都送了拜帖,只有燕國沒有動靜。”
“燕國……商玦……”
沈南星眯眸呢喃一句,眼底的波光有些複雜,片刻又擡頭看着鄭霖,“暫且不必理會,你們千里奔襲也累了,你吩咐下去,讓大家休整一下吧。”
鄭霖點點頭,脣角又是一彎,“好,我看看你便走。”
沈南星面色尋常的將文書遞過去,“好,你坐坐再走吧。”
說完話,又拿起了適才看着的書,一點也不顧及鄭霖這個客人,鄭霖對此似乎也********,一笑之後便尋了沈南星對面的敞椅坐下,二人靜坐無言,一時間只有窗外的雨聲“噼裡啪啦”響個不停,同一時刻,踏雪院的商玦和朝夕也正站在窗前看雨。
“蜀國的早春,少見如此暴雨。”
朝夕語聲冷清,商玦在旁彎脣,“天有異象,世間必有異動。”
朝夕挑眉,“異動?淮陰易主,是否是異動?”
商玦裝作思索,片刻後搖了搖頭,“恐怕不算,淮陰到底不大。”
朝夕本只是隨便一問,卻不想商玦竟然正經的回了一句,她再度將目光落在外面的雨幕之中,神色分外平靜,“你是何時知道的?”
商玦轉頭看她一瞬,“知道什麼?”
朝夕眯眸,“知道我要給淮陰侯府按個什麼罪名。”
商玦彎脣,“很早就知道了。”
朝夕豁然轉頭似乎想問他很早是有多早,可一轉頭朝夕便看到商玦脣角的傷口,她就要出口的話頭微微一頓,竟然不曾問出來,她收回目光抿了抿脣,“就算沒有這個罪名,洛舜華殺害發妻殺害公主這兩條也讓他逃不過。”
商玦點點頭,“少了個五公主,你也少一份阻礙。”
朝夕轉頭再看商玦一瞬,眼底帶着兩分疑竇,商玦看清了她的眼神不由得一陣苦笑,“看來你是忘記了白日裡我曾捨身救你,不過半日時間,你又開始懷疑我了。”
朝夕皺眉,想到白日裡在那誅邪陣之中的情形似乎有些無言以對,默了默索性不言語的轉過了頭去,商玦轉身看着她,眼底笑意愈濃,“你既然沒忘,那我便放心了。”
朝夕眉頭越發皺在一起,似乎十分不耐,索性冷哼一聲,“真是可笑,你竟然將我當成了一點小恩小惠便會讓我對你感恩戴德的人?”
商玦搖頭嘆息一下,有些無奈道,“你嘴上雖然不說,卻會記在心裡。”
朝夕牙關一咬就要反駁,似乎不願商玦將她說成這等人,商玦卻忽然擡手覆上她的眉頭,“爲何皺眉?我單單幾句話便能牽動你的情緒?你的高深莫測不行於色去哪裡了?”
朝夕後退一步避開他的手,眯眸,“你到底想說什麼?”
商玦放下手,目光坦蕩真切的看着她,“你就該如此,在我面前,你該是哪樣便是哪樣不必做任何僞裝,這句話,一開始我就對你說過。”
朝夕神色一凝,腦海之中果然浮現出那麼一句話,西庸關外的燕國大營之中,剛經歷了長途跋涉和雪夜奔逃的她還是沒改變被他帶走的結局。
他將她扔在一桶熱水之中,語氣高高在上。
無論從前誰迫你卑微,往後在孤面前,你再也不必卑弱討好。
那彷彿神佛俾睨世間凡人的語氣,帶着五分的霸道,三分的從容,還有那兩分莫名的溫柔一下子就戳到了她心頭,可那個時候,她是一丁點兒都不信他這話的。
——那麼如今呢?
朝夕心頭微顫,脣角緊緊的抿在了一起。
她再度看向窗外蒼茫的雨夜,半晌才語聲沉沉開了口。
“交心這事,我做不來。”
商玦脣角微彎,上前一步握住了她的手。
“那就由我來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