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思然第一次吃飯吃得這麼不專心,因爲賀弘逸總是在不經意間浮現在她的腦中。
吃過午飯,她和黎子曜一同回到慈善協會。穿過大堂,就看到一個面色蒼白的女人站在電梯前,神情恍惚。
“吳小姐。”黎子曜走過去,主動與這個女人打了聲招呼。
女人隔了好一會兒纔有所反應,她動作遲緩的扭過頭,空洞的眼神盯了他好一會兒,嘴脣微啓,有氣無力的說了三個字:“黎律師。”
方思然覺得這個女人從頭到腳都有點不太對勁兒,她輕輕扯了扯黎子曜的衣角,小聲地叫了一聲:“子曜哥哥……”
“啊,我爲你們互相介紹一下,思然,這位是我的當事人,吳小姐。”黎子曜也看出自己這位當事人的精神狀態不太正常,猜測她昨天是不是又遭到家暴了,“吳小姐,這位是我的朋友,方思然,她現在也在慈善協會工作。”
他一邊爲兩個女人作介紹,一邊不露痕跡地打量着吳小姐,想找出她再一次受傷的證據。
“你好……對不起,你貴姓?”吳小姐看向方思然,她對黎子曜剛剛的話並沒有完全聽進去。
“免貴姓方,你可以叫我思然。”方思然看着面對自己視線卻無法聚焦的吳小姐,擔心的問道:“吳小姐,你是不是不舒服?”
吳小姐愣了一會兒,緩緩地搖了搖頭,聲音極輕地說道:“方小姐……你好。”
方思然正要開口詢問要不要帶她去看醫生,剛好電梯到了一樓。
“吳小姐,思然,我們先上電梯吧。”黎子曜扶着電梯的門,向兩位女士做了一個請的手勢,他跟在她們身後進了電梯,在按下自己所要去的三樓之後,他看向方思然問道:“思然,你去幾樓?”
方思然的視線一直看着那位吳小姐,聽到他的話纔回過神來:“七樓,我要去副會長秘書那裡取請柬,謝謝。”
“開車的時候小心點。”黎子曜半開玩笑半認真的笑着提醒道:“你可別睡着了。”
“纔不會呢。”方思然雖然一坐車就容易犯困,可也不至於在自己開車的時候睡着了。
“明天我們還能一起吃午餐嗎?”黎子曜再次向她發出邀請,真是可惜,他即使來做義工,見她的時間也少得可憐。
“恐怕不行,我已經約了人了。”方思然料定賀弘逸明天中午一定會纏定自己,只好與黎子曜的同事工作餐,“改天吧,下次我回請子曜哥哥,我帶你去我新交的一個朋友的餐廳。”
“好。”電梯到了三樓,黎子曜示意吳小姐先下了電梯,他一邊走出電梯,一邊與方思然道別:“那我們再電話聯繫。”
“嗯,再見,子曜哥哥,吳小姐。”方思然再次看向吳小姐,向她揮了揮手,還給對方一個友好且鼓勵的微笑,希望她可以堅強起來。
“再見……”女人的嘴脣動了動,她又一次忘了怎麼稱呼這個女孩子。
目送着那二個人下了電梯,方思然想了想,還是忍不住給黎子曜發了一個信息,提醒他那位吳小姐看上去好像有點問題,應該帶她去看看醫生。
沒過多久,黎子曜回覆了短信,說他已經注意到了,等他和她談過之後,會酌情處理。
見他這麼說,方思然鬆了一口氣。
是啊,黎子曜是一個非常有責任感的人,所以吳小姐的事他應該會處理得很好。
一想到那個女人一直受到家暴,方思然剛剛放下的心又提了起來,她皺緊了眉頭,不自覺的嘆了一口氣。
對於那位吳小姐的遭遇,她多少有點感同身受。
其實自己曾經又何嘗不是一個家暴的受害者呢?只不過,她所承受的家暴與吳小姐有所不同。
她被帶到宗政家之後,爲了不落人口實,舅舅不得不將她安排進表姐就讀的私立學校,那個學校很注重學生的身心健康,還會定期安排學生體檢。
所以,如果方思然身上有傷痕,一定會引起校方的注意,甚至校方還可能報警。
於是,在舅舅家這麼多年,除了偶爾會被扇耳光,舅媽就算再厭棄她,也極少對她動粗,因爲打在身上會留下痕跡。
只是,家暴不僅僅是傷害身體,精神暴力也是家暴的一種,而身心上的傷害往往要比肉體更痛苦。
他們對她雖然沒有過多的肉體上的家暴,但卻沒少在精神上虐待她。
舅舅對她的冷漠和視若無睹,舅媽對她無休止的諷刺和羞辱,表姐利用夜一對她的恐嚇和威脅,經常讓她夜不能寐、寢食難安。
那段日子,幸好有表哥和子曜哥哥在身邊陪着她、安慰她、鼓勵她,她的性格纔沒有變得扭曲。
電梯到了七樓,方思然打起精神,下了電梯,去找賀紀玉琴的秘書取請柬。
等她做完自己的工作,再給黎子曜打個電話問問情況吧。
“方小姐。”錢秘書一見到方思然,立即起身打了個招呼。
“錢秘書,我來取下午要派送的請柬。”方思然很客氣地說明自己的來意。
對方之所以沒用“賀太太”或“賀少奶奶”的稱呼,這完全是她自己的意思,她不想讓別人覺得自己是皇親國戚,還是用自己的本名比較方便。
“好的,副會長已經簽好字了。”錢秘書將賀紀玉琴簽好字的請柬畢恭畢敬地遞向方思然,“就是這些,不過副會長多加了一個公司,對方的地址和聯繫人都寫在信封上了,還煩請方小姐一起送去。”
“沒問題,交給我吧。”方思然數了一下請柬,確實是八個,她將請柬仔細地收到了包包裡。
“這些請柬派送之後,如果到了下班時間,方小姐就不用回公司了。”錢秘書意味深長的笑着提醒了一句,“副會長說她加的那個公司可以最後再送。”
“知道了。”方思然揮了揮手,神經大條的她並沒有太留心錢秘書的表情和所說的話,“那我現在就出發了。”
“方小姐慢走。”錢秘書點了點頭,還特意送她去坐電梯,“如果你在派送請柬的過程中遇到什麼問題,可以隨時聯繫我。”
“謝謝你了,再見。”方思然與錢秘書道了別,上了電梯。
等她坐上自己許久都沒開過的雷克薩斯,並沒有急着離開,而是將那八份請柬拿了出來,一一覈對。
她早已經想好了最節省時間的路線,只是不知道賀紀玉琴後加的那個公司在哪裡。
雖然婆婆說可以最後送,但如果順路的話,先送也沒什麼關係吧。
找到不是自己聯絡的那個請柬,方思然頓時滿臉黑線,到了這時,她終於明白錢秘書話中的意思了。
賀紀玉琴所加的那家公司,是鴻昇實業,也就是賀弘逸的公司。
婆婆這是假公濟私,想讓她去見賀弘逸嗎?
不管怎麼樣都好,婆婆這份心意,她就心懷感激的收下了,她確實很想賀弘逸呢。
不過,爲了能順利完成自己的工作,方思然也決定把鴻昇實業放在最後再派送請柬。
否則一旦她被賀弘逸粘上了,她恐怕就沒辦法好好工作了。
雖然是最節省時間的路線,等方思然從第六家公司出來的時候,就已經臨近下班時間了。
前往第七家公司的途中,她事先打了個電話,問聯絡人可不可以多等十分鐘,幸好對方說他加班,晚一點也無所謂。
方思然嘆了一口氣,看來她要辜負婆婆的一番好意了,她已經沒時間再去賀弘逸的公司了呢,只好在晚上約會時把請柬給他了。
停好車子,方思然拿着最後一張請柬進了第七家公司所在的寫字樓。
等電梯的時候,她接到賀弘逸打來的電話。
“老婆,你下班了嗎?”賀弘逸是算準了時間給她打電話,他已經等不及要和她約會了。
聽到他的聲音,方思然不自覺地露出一抹羞澀的笑容:“還要晚一點,我還有最後一個請柬要送。”
“第一天上班就加班?我要投訴,這是什麼公司?什麼老闆啊?”賀弘逸皺緊了眉頭,真不知道賀紀玉琴女士是怎麼當婆婆的,她怎麼能忍心讓兒媳加班呢?這不是成心破壞他們小兩口兒的約會嗎?
“你也知道讓人加班的老闆有多討厭了嗎?你現在終於能體會到鍾秘書家人的心情了吧?”方思然總是忍不住爲鍾霽文打抱不平,頓了頓,她擔心賀弘逸真的會去找婆婆控訴,就向他解釋道:“不過,我這可不是老闆讓加班的,今天特別堵車,所以害我在路上耽誤了時間。”
“那你還要多久才能和我約會?”賀弘逸的手指不耐煩的敲着方向盤,他想見她,現在就見,馬上!
“我已經上了電梯,送完這個請柬我就可以收工了。”方思然仰着頭,看着電梯上方徐徐上升的數字,哭,這家公司幹嘛要選那麼高的樓層啊?
她這一上一下就要耽誤十分鐘,這就意味着她和賀弘逸的見面時間又要往後延了。
“那好,你在哪裡?我去接你。”賀弘逸的臉上總算流露出一絲笑容,再忍忍,再忍忍就可以見到她了。
“我有車你接我幹嘛?”方思然覺得最省時的辦法不是讓他來接自己,更何況她可不想在樓下等着,那會讓她度日如年的,“我們要去哪裡吃晚飯?我直接開車過去。”
賀弘逸說出自己預訂的飯店的地址和名稱。
“啊,離我很近啊。”方思然差一點歡呼起來,她開心得連說話的語氣都充滿了喜悅,“從我這裡出發的話最多十五分鐘就到了。”
“哦?我也差不多呢,那咱們一會兒見吧。”賀弘逸看了一眼儀表盤上的時間,好,十五分鐘倒計時開始。
“好的。”方思然結束了與他的通話,以最快的速度送完請柬,再以最快的速度下了樓,在確保安全的情況下,以最高限速的車速前往二人見面的飯店。
嘴裡哼着亂七八糟、完全走調的歌,她在心裡計算還要走幾條街,還有幾分鐘到達目的地。
經過最後一個交通崗,等紅燈的時候,她無意中望向窗外的一眼,卻看到一個男人扯住一個女人的頭髮,還對她拳腳相向。旁邊圍觀着很多人,卻沒有一個出面勸阻。
方思然正覺得那個女人有點面熟,隨即想起她就是自己今天中午才見過的吳小姐。
這麼說,那個男人就是她正在起訴家暴的丈夫了。
等紅燈一變,方思然立即開過路口,將車停在路邊的停車位,急急忙忙下車跑了回去。
她推開層層或看熱鬧、或拍照,就是不施以援手的人羣,衝到二人面前。
吳小姐早已經被打得鼻青臉腫,失去了反抗的能力。可那個男人仍然在罵罵咧咧,對她下手毫不留情。
“住手!”方思然想都沒想,在那個男人的拳頭再次揮向吳小姐之前,出聲制止他不人道的行爲。
那個男人打得正過癮,越多人看他就越來勁,只有在這種時候他那可憐的自卑心理才能得到一點點的滿足。
在女人的慘叫和求饒中,他才覺得自己像個真正的男人。
被人破壞了興致,他怒氣衝衝順着聲音望過去,不想周圍圍了那麼多大男人,敢出聲阻止自己的竟然是個小女孩兒,這讓他感覺自己男人的尊嚴受到了威脅。
“臭娘們兒,這是老子的家務事,你少管閒事。”男人囂張的揮了揮拳頭,大有她再敢管閒事就連她一起揍的意思。
周圍的人不禁爲這位見義勇爲的小女孩捏了一把冷汗,覺得她強出頭是註定要吃虧的。
“這閒事我是管定了!”方思然表現得毫無懼色,如果讓她眼睜睜看着吳小姐捱打而不出聲,她會自責一輩子的,“你再不放開她,我會報警!”
“你就是報警老子也不怕。”男人一聽“警察”兩個字也不禁有點發怵,不過他不信這個丫頭片子敢報警,他拍了拍胸膛,看似理直氣壯,其實卻是色厲內荏,“她是我老婆,是我花了幾萬塊娶回來的,誰知道娶到家七八年了,連個蛋也不會下,像這種賠錢貨就是欠打。”
“就算不能生育也未必是女方的問題,更何況,如果你把她當成妻子,如果你真的愛她,就算沒有孩子又怎麼樣?”方思然爲這個男人覺得可悲,一個真正的男人、一個有擔當的男人,應該努力的去解決問題,而不是對着自己的女人發泄不滿。
“你少在這裡跟我唧唧歪歪說那些個沒用的屁話,什麼愛不愛的,老子娶她就是爲了傳宗接代,她生不出孩子捱打也是活該。”話音未落,男人衝着吳小姐就狠狠踹出一腳,將她踢倒在地。
“你這是家暴,打傷了吳小姐,你是要承擔刑事責任的。”方思然忍無可忍了,她拿出手機,如果那個男人再敢動粗,她不禁要報警,還要給黎子曜打電話,讓他馬上爲吳小姐申請人身安全保護令。
只有禁止這個男人再靠近或接觸吳小姐,才能讓她不再被他毆打和虐待。
“吳小姐?你怎麼知道這個賠錢貨姓什麼?承擔刑事責任?狗屁!”男人打量着方思然,看她穿着一身正裝,一看就是那種白領,他仔細的琢磨她所說的話,沉默了幾秒鐘,頓時變得面目猙獰,“我知道了,你就是這賠錢貨找的律師對不對?我還正要找你算帳呢,不想你自己送上門來了。”
“我不是吳小姐的律師,不過,我卻很支持她起訴你,像你這種打女人的人渣,就該把你關進監獄裡。”方思然的後背泛起一陣惡寒,面對如此兇悍的男人,說她一點都不怕那絕對是假的,如果對方真要對她動手,她根本不是對手。
但是,輸人不能輸陣,她今天一定要從這個男人手上救出吳小姐。
“臭娘們兒,我今天就打死她,我看你能怎麼樣?”男人叫囂着走向吳小姐,他也知道不能貿貿然得罪面前這個女孩子,看她的樣子應該是有點身份的人,不像自己老婆那麼好欺負。
眼看着吳小姐又要被打,面對如此凶神惡煞的男人,方思然也不知道哪來的勇氣,她突然衝了過去,用力一推,將那個男人推了個趔趄。
男人在周圍人的嗤笑聲中脹得滿臉通紅,想自己身強力壯,卻被一個小姑娘推得站不住腳,這讓他面子怎麼過得去?
“你找死!”惱羞成怒的他不再顧忌什麼身份不身份的了,怒吼一聲,擡腳就狠踹了過去。
方思然愣了一下,連忙抱住受傷過重的吳小姐,把她死死地護在自己的身下。
就在男人踢出的一腳馬上要落在她身上的時候,有人突然用胳膊勒住他的脖子,用力向後一甩,將他重重的摔在了地上,半天都爬不起來。
在衆人的一片叫好聲中,方思然聽到身後傳來賀弘逸惶恐不安的咆哮:“你想把我嚇出心臟病嗎?幸好我來得及時,要不然你受傷了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