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兩年幸福

他們突然變成了情侶,像正常的情侶那樣出雙入對。

期末過去,再開學已是大三。

婧明不再寫小說,她放棄了她的作家夢整天陪着藺霖。藺霖彈琴作曲給她聽,她寫歌詞藺霖作曲,和“竹”那一羣朋友出去玩,談談唱唱,比什麼都開心。

斐荼靡的傷全好了,婧明說帶傷疤在手臂上很酷,但是斐荼靡唉聲嘆氣只想做回原來的江南糯米餈美女。

“昨日飲酒過度,沉醉不知歸路。誤入校園深處,嘔吐、嘔吐,驚起鴛鴦無數。”

這天婧明無聊地念着在學校傳Ⅱ昌了多年的這首經典《如夢令》,讓藺霖徹底笑倒了一次,她才驚奇地發現藺霖居然沒有聽說過很多傳說中很經典的東西,“你都不上網去看的嗎?網上好多經典的東西,有一首《南陽自習室》的Flash也很好玩的,還有狗狗合唱的《歡樂頌》。”

“網上?”他看了她一眼,“你的心情很好嘛。”

“我的心情當然很好。”她白了他一眼,“我不去水版就得了,我照玩我的,我照舊叫做落雁,看我不順眼我們上msn單挑,誰怕誰啊f”

他聽她粗魯的語言,笑着說:“我看是大家都怕了你,不是你怕了誰。”

她哼了一聲:“誰叫有些人就是那麼欠揍,敢在論壇上說三道四,本來不把他們踢出水版,我不姓林,可惜答應了你不再去水版。”

自從藺霖和婧明在一起以後,校園網上新的謠言在流傳,說婧明逼死競蘭——不要問是怎麼從自殺未遂變成已遂的——逼走凱皚,終於和藺霖在一起。很奇怪藺霖在傳說中始終是被婧明妖女玩弄的對象,很多人幸災樂禍等着他再次被甩。對於藺霖這種被同情的地位她大惑不解,難道是她長得太像妖女而藺霖像是天生被信賴的對象?最後終於得出結論:一向憂鬱高貴的男生就算墮落了也沒有人信,一切只能怪在誘他墮落的那個東西上——她。校園論壇的水版已經隨着他們的戀情興風作浪了好幾個月,從上學期期末到這學期開學,她終於不甘被胡說八道——她不是不甘自己被胡說八道,她不甘藺霖和“竹”被胡說八道,那對“竹”的影響非常不好——而;中上論壇和人吵架,前天論壇關於這幾件事的吵架已經成了謾罵,有天藺霖看了婧明的回帖都覺得好笑,她這樣和人對罵——

“簡直豈有此理,敢說藺霖是‘即將被拋棄的可憐蟲’,敢說我林婧明是阿貓阿狗,你早已不是人了,有空玩自己的去,本姑娘今天火得很,你撞槍口是自己找死。有本事上msn我們單挑,不整得你滿地找牙跳崖自殺你不知道我爲什麼叫‘落雁’!”

這罵人帖已經看得藺霖笑倒在鍵盤前,那發帖子說三道四的是大一的新生,估計也是天生喜歡八卦,搞不清楚事實就在壇上胡說八道。婧明護着他、護着“竹”的心情他當然理解,但是這態度也太猛了,在論壇上激起一片抗議人身攻擊的迴音。婧明卻在電腦面前冷笑,“她們討論別人隱私,整天胡說八道說別人家的事就不是人身攻擊不是誹謗,我這麼說兩句就受不了了?我可還沒拿她來寫文章編造

五角關係呢!”

所有的謾罵在昨天達到白熱化,有人指責婧明身爲大三的學姐不該在論壇上和師妹師弟們吵得不可開交,別人也許並無惡意,只是不知情而已。婧明回了個經典帖子說:“什麼叫做‘師姐’?‘師姐’就是用來教訓‘師弟’、‘師妹’的。”別人說她不講道理,她說她只和能講道理的人講道理,和不講道理的人講歪理。

這些無聊的爭吵讓藺霖徹底地大笑了一回,她問他在笑什麼,他說好像從出生到現在沒有這麼開心過,她說看她和別人因爲他吵架很開心嗎?他說從來沒見過有人爲這種事吵得這麼認真,把她徹底地氣倒了一次,發誓再也不上水版。那和她互罵的對手突然間沒了謾罵對象,很不習慣,早上還發論壇短信問她是不是病了?她很帥氣地回了一句:“我活得很好!”讓藺霖在旁邊直搖頭說這女人粗魯野蠻會記仇,他怕。

發誓了不再去水版,婧明從今天中午就陪着藺霖坐在學校體育館門前那個噴水池邊上,看網球部的人打球。

“喂,藺霖你會打球嗎?”她是跳遠的高手,但耐力跑不行.

“我是屬於爆發力很好的那種,長跑我就不行,網球也打得不好……

他和她無聊地背對着噴水池裡的錦鯉坐着——剛纔已經把它們的品種仔細研究過了一遍,現在掉頭研究網球場。

“我下圍棋下得不錯。”他說.“會流汗的項目我都不喜歡。”

“圍棋算什麼體育…”她無聊地看着那邊球場的陽光和風,

“我還會下五子棋飛行棋,怎麼不算體育項目?如果算的話,我打賭我一定會有很多新的體育分數加上去。”上個學期期末她終於因爲無心複習而成績直跌十名外,與大二學期一等獎學金擦肩而過,慘敗在林薇的刻苦讀書之下,鬱悶了好幾天。更讓她鬱悶的是身邊這個害得她神魂顛倒的主,居然穩坐第一,拿到了一等還拿到了高額獎學金,加起來將近一萬塊錢,差點鬱悶死她。一起去學校銀行領錢,櫃檯員還很驚歎地給人說這兩個人一個一等一個二等,都是成績非常好的孩子。那聲驚歎讓婧明的鬱悶指數直線上升,因爲去年是她拿的高額,這櫃銀員卻不記得,何況考得不好沒得一等事關尊嚴,居然被人讚歎,根本就是恥辱。

“還記得上星期的事?”藺霖揚揚眉聳聳肩,“我不是已經請你吃飯,吃了一個星期了?”自從他拿到獎學金,已經連續請這個女人上了七天的學校附近各色餐館,這個女人還不滿意還在鬱悶。

“我要到下次考試成績出來以後才能不鬱悶。”她說,“都是你不好。”

無理取鬧是女人的特權,尤其是林婧明,本就是很難伺候的女王,“今天有個女生過來找我。”他說,“學器樂,也是彈古箏的。”言下語氣淡淡,有點笑,但也不太在意般說着。

婧明的眉毛立刻豎了起來,彷彿耳朵也會動,“什麼女孩?漂亮嗎?”

他考慮着,“蠻漂亮的。”

她的眼睛開始放綠光,“這種女孩這麼輕佻,隨隨便便找不認識的男生,肯定很風騷,不要理她。”

他繼續回憶着“……似乎是z大本校音樂學院的,是她的導師叫她來找我……”

“找你幹嗎?你又不是專業學器樂的,不要理這種奇怪的人。”她揮揮手,“就算是想找你做老師、要給你錢都統統趕開,我男朋友沒空做這種事。”

他看着她自以爲是、但寒毛直豎的臉,那是很緊張的臉,隨後咳嗽了一聲,微笑道:“……找我說,上次在音樂學院弄斷了她們系那具古箏的弦,要我賠錢。”

她“撲”的一聲差點一口嗆死,捶打藺霖,“該死的,你有病誤導我,抽打團長,叫酷拉皮卡用鎖鏈柚打團長,太不老實了!”

藺霖繼續微笑,“博君一笑而已。”

“好了好了,”她舉手,“不鬱悶了,其實我不是在鬱悶這件事。”她輕嘆了口氣,正經起來,看着活力四射的網球場,“其實是……我媽媽有個很好的朋友要過世了。她和我媽媽很好,三十多年的老朋友,突然說已經是胃癌晚期,沒得救了……”

他眨動了一下眼睛,再眨一下,“人,其實是很無助的東西。”

她笑笑,“春節的時候我還和她一起吃飯呢,那個姨媽吃飯吃得比誰都多,怎麼會想到這麼快……”她支頜幽幽嘆了口氣,“她兒子還沒有結婚,她辛苦了一輩子,終於好不容易兒子快要結婚了,她什麼都準備好了,卻可能等不到那天……”說着緩緩搖了搖頭,“最傳統的中國婦女,辛苦了一輩子都是爲了家裡爲了孩子,自己從來沒有享受過。就這樣……一輩子忙忙碌碌辛辛苦苦,也不知道爲了什麼,也沒有多少人同情她,也沒有多少人要和她說心裡話,孤孤單單活了五十幾年,好像只爲了老公和兒子活着。而她的老公和兒子卻也不見得對她多麼好……現在突然說快要死了,究竟一輩子是爲什麼活的?我想不通……替她不甘心……”

藺霖陪着婧明沉默了一會兒,說:“現實。”

她搖搖頭,又點點頭,“我想不通這種現實,老天爺對人不公平,可是除了說老天爺不公平,又能怎麼樣呢?”

他笑笑,“現實就是現實。”

她一手捋住頭髮,又搖了搖頭,“算了,不奢望你說些沒意義的話,過會兒去哪裡?不去練歌?”

“陪你去醫院,好嗎?”他說。

“醫院?”她瞪眼,“爲什麼我要去醫院?我又沒病沒痛,陪我去逛街好嗎?我想買衣服。”

“你最近在感冒,乖,和我去醫院。”他難得柔聲說,“五天了還沒好,不是嗎?”

她白了他一眼,“感冒不都是要一個星期纔好嗎?書上都說感冒是治不好的,有治沒治都是一個星期。不要草木皆兵,以爲我咳嗽兩聲就是被你傳染病毒。”嘴上雖然說得不屑,她心裡高興,藺霖很少對人這麼用心。

“和我去醫院。”他堅持。

她做了個鬼臉,“敗給你了,去就去。”從噴水池邊站起來,她摸摸頭髮,“曬死曬死,今天太陽好毒。”

他在她頭上輕拍一下,“去完醫院去我家裡吹空調。”

“我不要,我要去圖書館讀書。”她宣佈,“你去做事我去讀書,我知道你兼職還沒做好,我不要我男朋友沒志氣,然後五點我們在飯堂匯合,七點半學校不是在傳說中的百匯堂開全校優秀班幹大會?一起去。”

他微微一笑,“先去醫院。”

兩個人去了醫院,從十二點半檢查到三點,檢查出來她什麼毛病也沒有。婧明斜眼看放心的藺霖,有點早知如此你何必多想的調侃樣。藺霖在所有檢查都證實正常之後顯得心情很好,“我送你去圖書館。”

“0k。”她聳聳肩,“還有——”

“你的借書證——還有我的。”他微笑着把兩個小紅本放在婧明手上——上次兩個人去圖書館,藺霖用了兩個人的借書證借了六本書,現在還給婧明,順便搭上自己的。

她翻手接過借書證,“晚上開會我會給你帶好東西。”說着一笑

掛在前面,後腦的馬尾搖搖晃晃,青春活潑得像只兔子。

他揚揚眉,也聳聳肩,“走吧。”

九月的陽光依然灼熱,他們兩個的背影和諧好看,學校裡不少新生紛紛回頭看着,議論紛紛,有些人剛剛入學還沒有聽聞上學期的種種謠言,純粹以羨慕和好奇的心情看着。

其實那時候婧明常常在想:那些藺霖心底藏着的東西,難道就這麼簡單能忽略而化爲無形?這個陪在自己身邊溫柔體貼的男生,是真正的藺霖嗎?他是不是天黑的時候還是會覺得痛苦?是不是還是想着李琛或者競蘭?藺霖現在的簡單和快樂是真的快樂嗎?她不知道,也不想懷疑。她只是執着地認爲只有她能讓藺霖快樂,上帝指定一個人只和另一個人契合,除了所謂“另一個人”,是指沒有第二個人能如此對你具有耐心。

送婧明到教學樓附近,藺霖的手機響,“喂?三十分鐘後?可以。”關了手機,“公司找我,”他指了指東南方,“我要回去談事情,你自己去圖書館吧。”說着看一眼圖書館那方,皺了皺眉,攤了攤手。

“喂!”婧明看着他說完就走,站在原地喊了他一聲。

“待會兒見。”藺霖往車站方向輕步跑,回頭揮了揮手,接着跑遠了。

她對天翻白眼,說要陪她到圖書館呢,就這麼走了,一點歉意都沒有。所以說藺霖,嘴上說得多麼溫柔多情、多麼體貼優雅,不知道有幾句是進心裡去的!跺了跺腳,頂着炎炎烈日去圖書館,突然轉過身來一下想起——她應該去上黨課!原地轉了一圈看手錶,她和藺霖約會忘了上黨課,現在已經過了半個小時。哦,hismother’s!她在心裡暗罵一聲,還是踩着涼鞋往圖書館的方向走去,算了,反正她蹺掉黨課也不是一次兩次,認命了。

藺霖跑到z大公車站,一個約莫四十歲的中年人在等他。說是四十歲,這個人一點不顯老,一頭頭髮特別黑,看起來很柔軟,個子很高,膚色蒼白,長得很清俊。看見藺霖過來他顯得有些侷促,微笑了一下,“最近好嗎?”

藺霖點點頭。

“我聽說——你交了女朋友?”中年男人問,“錢夠用嗎?”

他有點詫異地望了他一眼,笑笑,雙手插在口袋裡站正,“我有兼職。”

“兼職的錢不夠租房和戀愛吧?”中年男人站在藺霖面前兩步,卻並沒有靠近和接觸,只是那樣看着他,“錢不夠的話告訴我,什麼都不能給你,至少……”

“你也不是很高薪。”藺霖禮貌地打斷他,“謝謝。”

中年男人不知是悵惘還是悲哀地看着他,“你能不和我說謝謝嗎?”

藺霖微笑,一雙大眼睛烏黑深邃卻無神,“不能。”

中年男人更加黯然,“霖霖,和我吃頓飯好嗎?”在四點鐘的大太陽裡,他在炎炎烈日下等了不知多久,汗溼透了襯衫,但臉上都是清爽的,看起來依然怡人,表情很真摯。一個四十歲的男人還能露出真摯的表情,那隻能證明他天生是多麼單純憂鬱。

藺霖臉上依然掛着禮貌高貴的微笑,“待會兒我和人有約。”

“不能推掉?”中年男人露出了更加真摯的表情。

藺霖的微笑在這個時候近乎殘忍,但若只從藺霖的角度看來這微笑和他平時的微笑一樣讓人覺得溫柔體貼,“是女朋友的約會。”

這句比“不能”還要殘酷,因爲說這句的人自己不拒絕,卻要求別人收回自己的邀約。中年男人怔了一下.“這樣……那麼你去吧,

替我向她問好,要她好好照顧你。”

“她對我很好。”藺霖的微笑到此時已經近平狡猾與酷刑,“她不知道有你。”

中年男人又怔了一下,近乎迷茫地看着藺霖,“爲什麼?”

“不爲什麼。”藺霖說,“我不高興她知道。”

中年男人越發迷茫地看着陽光下微笑得溫柔高雅,禮貌也真摯的男孩,完美得像個模範。可這個孩子心裡在想什麼他有時以爲自己懂了,更多的時候他發現自己從來沒有懂過,“啊——我無所謂,隨你高興,你高興就好、高興就好……”

“叫我出來有事嗎?”藺霖又笑笑。

“沒什麼事,只是想問問你缺不缺錢,還有想看看你最近好不好……”中年男人有點尷尬,“我不知道你不喜歡看見我……”

“我有了女朋友,自然不喜歡看見你。”藺霖側了一步,面對着燦爛耀眼的陽光,陽光下他的皮膚白皙光滑十分好看,脣色也很好看,“你不要再去我那裡找我,給我女朋友看見不好。”

“哦……”中年男人呆呆地站在車站那裡,看他就這麼轉身走掉,他口袋裡揣着個信封,是他幾個月來攢下的一萬塊錢,本來想給他,但是他連說的機會都不給他,就這麼走掉了。

霖霖……

和他重逢也快要兩年了,他居然今天才知道,原來藺霖並不喜歡看見他,甚至從來不給人說,有一個他存在。

他以前以爲霖霖雖然不大和人說真心話,但是個乖巧的孩子,至少絕對不會是個讓人覺得膽寒的孩子。霖霖很親切、很體貼、很溫柔……難道兩年來霖霖從來沒有在他面前露出真性情,難道霖霖原來是個敢對着他說“你不要再去我那裡找我,給我女朋友看見不好”的那麼妖異近乎邪惡的孩子?

風吹來,他遍身熱汗卻堪堪發涼,握着口袋裡那個厚厚的信封不知該說什麼好。

藺霖面對着太陽走着,毒辣的陽光照在他臉上,刺眼。

他閉着眼睛走路,走了好長一段,居然腳步沒有偏移,一步一步都走得那麼直那麼正。

那是一種很驕傲的姿勢。

學外語專業就是麻煩,考過了專四考專八,備戰專八還要考中極口譯、高級口譯,還要輔修第二外語……

在圖書館吹冷氣,邊背單詞邊在心裡碎碎唸的婧明東張西望中,一不小心瞄到正在備戰司法考試的法律系同學,看到那比人頭還高的參考資料,寒得她立刻覺得自己的課本也不算很麻煩。

“同學。”對面看起來年紀輕輕,骨瘦如柴的一個男生推過一張紙條。

她接過來一看:“同學,能交個朋友嗎?”原來是搭訕的,仔細一看對面坐的男生,那身青綠色、奇土無比、嶄新的校服,她露出可愛的笑容,寫了幾個字推回去。

對桌的男生一看,臉色大黑,收拾了東西換到別桌去讀書。

她悶笑,在肚子裡差點把自己笑死。那天晚上說給沈盛茹聽的時候,沈盛茹好奇死了她寫了什麼,她一本正經地說她沒寫什麼,只不過寫了“我是你師姐”五個字而已。沈盛茹爆笑地趴在桌上,說婧明你長得幼齒就算了,居然還出去引誘新時代的大好青年!她翻白眼說爲什麼天生這麼多無聊的人?就是生來讓她打擊的嘛。

話說回來,那天她坐在圖書館睡了兩個小時,背了一個小時單詞,心滿意足地去挑了一本傳說中很好看的《張小嫺散文集》,再挑了本cos日本動漫《棋魂》的中國,J、說《棋魂》。而後摸了四本美國的凡斯探案集,說實話她對其中凡斯的推理並不怎麼驚豔,倒是對他鑑賞師的身份比較傾慕。扛着六本書走向借書臺,打算把那本傳說中詭異的《棋魂》丟給藺霖去研究,反正他喜歡圍棋。至於剩下的什麼《豔屍》、《香水》、《金絲雀》、《水怪》之類的推理故事她要抱回去自己看,恕不外借。

“婧明。”在她扛着六塊“磚頭”在借書臺排隊的時候,身後傳來熟人的聲音,“喂!”

她回頭,“啊”的一下叫了起來:“班長大人。”

站在她身後的是和她一起考上z大的高中班長,上了z大國際金融,是個聽起來就很炫的系,可見班長大人的人才。一般而言“怪才”都是長得比較另類的,她這位班長也不例外,書讀得匪夷所思的好,人長得匪夷所思的……矮。矮當然不是錯,只是種特色,當她自己也很矮的時候,她是信奉“濃縮的就是精品”那句名言的。

“我都好幾個月沒看見你了,聽說最近——啊——”班長的目光還是比較狡猾的,不愧對於其智商,“交了男朋友。”

她做鬼臉,“最近混得還不錯,你呢?”

班長聳聳肩,“還可以啦,說起來我剛纔看見你男朋友和誰在車站聊天。”

她不可置信地笑起來,“不會吧?他說要去公司,網聯公司不是在峰尾區嗎?剛纔他怎麼可能還在車站?都已經走了三個小時了。”

“我不清楚啊,遠遠看了一眼,好像是,也可能是我認錯人。”班長說,“好像和一個很高的人在說話,說不定在問路,我也進來快要兩個小時了。”

她聳聳肩,“我不管他那麼多閒事,各人有各人的空間,我哪裡管得了他要和路人甲路人乙說話?”突然眼睛一亮,拉着班長說,“我昨天看到一篇很爆笑的網球王子同人惡搞文,裡面有個女主角是網球部部長,叫做‘路人甲一子’,副部長叫做‘路人乙二子’,爆笑死我了。”

班長不可思議地搖搖頭,“你還是原來那樣,整天在看些奇奇怪怪的東西。聽說不寫文章了?我還以爲我們班會出一個作家,就這樣放棄好讓我們班失望啊。”

“因爲被人說天生不合適做作家夢。”她吐舌頭,把自己一堆書搬上桌面,“六本,謝謝。”

“咚”的一聲,借書臺的阿姨看也不看她亮出來的兩張借書證,六本書一下過,甩上臺面,那手勁讓婧明暗中吐舌頭:她以爲她在做印度飛餅?對身後的班長揮揮手,她笑着說:“我先走了。”

“下次到我那裡去看碟。”

“好啊。”她揹着重得要死的書包,瀟瀟灑灑地出了圖書館。

婧明最近變漂亮了。望着她走掉的班長看着她的背影,沒那麼孩子氣,變得有點女人味,終於有點成熟的影子了,只不過距離“成熟”還有二萬五千里長徵的路程——他露出白癡般的微笑,還是他的女朋友好,既成熟又大方又溫柔又體貼……

圖書館裡衆人驟覺一陣寒風吹過,四周掠起陰森森的白氣,一個矮小頭大的男生持續露出詭異的笑容……

“呵呵呵呵——”

衆人寒毛直立。

“呵呵呵呵呵——”

衆人寒毛掉了滿地。晚上七點半。校優秀班幹大會。

婧明和藺霖坐在第二排最左邊的兩個位置,看着學校黨支部書記慷慨激昂地在臺上說些“今天,你們以學校爲榮;明天,學校將以你們爲榮……”的陳詞。其實原因在於:最近學校即將派遣青年志願者去參加全國大學生運動會,做司儀和服務,只怕這些帶頭的學生幹部不肯“盡忠職守”,在這裡做動員。

婧明在玩她的手機,藺霖拿了一份他管理的網站的材料在那裡寫寫畫畫,不知道在寫些什麼。

“喂,我剛聽人說了好長一串怨念,你要不要聽?”婧明玩了好一陣手機,終於把它收起來了,拉拉藺霖的衣袖說。

“嗯?”藺霖禮貌地微笑,圓珠筆依然在他的材料上寫寫畫畫。

“大四的師姐給我說到我們畢業那年,千萬不能找法律基礎課的易教授當畢業論文導師。”婧明壓低頭悄悄地說,“據說她今年的論文就是給傳說中的‘萬事無辜易’給毀了。”

“萬事無辜易?”藺霖終於停筆,微微皺眉,“這是什麼新外號?”

“你沒聽說過?人家說遇到那位教授有句俗話送給你——假如你真的遇到那位教授——那句話叫做‘天有不測之風雲,人有旦夕之禍福,你節哀吧’。”她繪聲繪色低低地說,“傳說這位萬事無辜易考試是這樣的:上次她們期末考,老易在考場上轉來轉去,突然發現怎麼人人都不做卷面第三大題,他大惑不解,終於忍不住問某一個男生:‘你爲什麼不寫?’那男生說:‘我不會啊。’老易忍無可忍,說:‘你好歹寫點東西,不然我怎麼給你分數?’那男生很痛苦地說:‘我還是不會啊。’老易無可奈何,繼續看,發現人人要麼只回答一點點,要麼什麼也沒寫。”說到這裡婧明快要笑出來了,趴在桌上自己悶笑了好一會兒,才爬起來繼續說,“你們應該也考法律基礎吧?我們學校要求限定選修的,所有的系應該都要考,和大學語文一樣。”

藺霖點頭,“考過了,都是背書的。”

婧明點頭,“那第三題的題目叫做‘簡述我國行政法典的特點。’題目其實沒什麼,到考試結束前十分鐘,雖然大家都答不出來但是答案也都編得密密麻麻,但是老易越看越奇怪,越看越覺得不滿意,終於在結束前十分鐘說:‘各位同學請注意……’”她又趴在桌上悶笑了好久,才以快要嗆死的聲音爆笑着說,“他說:‘我的意思是說,‘假如’,是‘假如’中國有這部行政法典,那麼以你們所學到的法學相關知識,從法學的角度來看,你們認爲它應該具有什麼特點?”

藺霖整個被嗆了一口,“我慶幸我不是易先生帶的班,昏。”

“‘假如……’”婧明快要笑死了,趴在桌上喘氣,“他居然用‘假如’這種東西來考學生,而且又不一早就說清楚根本沒這東西,害得我師姐她一早編了密密麻麻的答案,就算剩下十分鐘,老易良心發現告訴她:沒那種東西只是‘假如’。她也沒有地方改寫了,結果她那門限選考了6?……好多人都不及格,她們一提起老易就發昏,說:‘子不語怪力亂神。’哎呀笑死我了……”

藺霖給她拍了拍背,微笑說:“上學期我們考法律基礎的時候也很好玩,我們是楊京華帶的,你知道楊京華吧?法學院很有名的稅法老師。”

“嗯嗯,我知道我知道,傳說他是個Gay。”婧明吐舌頭,“長得很帥。”

藺霖又嗆了一口氣,“他是國內很有名的稅法學家,不是說他是一個Gay,那是大家亂傳的。總之,他很有學問,他給我們的考卷只有四道題。”

“四道題?”婧明也跟着嗆氣咳嗽,“那不是很容易就不及格?哪

有那麼懶的老師,考卷只有四道題,不負責任。”

藺霖不以爲忤,微笑說:“第一道題叫做‘國際貨物買賣合同的中國稅法分析。”

“撲——”婧明徹底被嗆住,“咳咳……什麼?”

藺霖繼續微笑,支起筆以手支頜,慢慢地有耐心地說:“國際貨物買賣合同的中國稅法分析。”

“那是什麼東西?”婧明瞪眼。

“不知道。”藺霖聳聳肩,文雅地說,“後來我問了法律系的一個博士生,他說這題目可以寫好幾本書。”

她以仰慕的目光看着藺霖,“你怎麼答的?”

他繼續聳聳肩,“我把我知道的和‘國際’、‘貨物’、‘買賣’、‘合同’、‘稅法’相關的東西都寫下去了,但是和‘國際貨物買賣合同’和‘中國稅法分析’沒有半點關係。”

“你考了幾分?”她快要爆笑到跳樓了,“這題目比師姐那個狠!我承認你比較慘!”

“86。”他笑笑,“最高分89。”

“你果然很強——”她哀號,“這題目給我寫,我真不知道要寫什麼。”

“不會的,”藺霖低下頭繼續在他的材料上寫寫畫畫,“當你考試的時候,那叫‘非會不可’的狀態,到那時候被迫就會胡扯了。”

“你是理科生,可是胡扯的本事也很好。”她轉過頭來看他寫寫畫畫的東西,“難道是因爲寫小說的關係?”

他停筆,“我已經兩年不寫了。”

“爲什麼不寫了?”她問。

“不爲什麼。”他答。

“爲什麼?”她的優點就是臉皮很厚而且很有毅力。

他終於回過頭來看她,“寫東西的時候,有時候你不得不面對一些你平時不想去想的問題,很認真地去想一些你不想想的事情,我覺得那樣很累。”

他居然答得很認真。她倒是愣了一下,手指輕輕地戳了一下他的手背,“那是因爲你很認真,不,你很虔誠。”她就從來不覺得寫東西很傷神,相反她寫得開心高興得很。

他笑笑,沒答什麼。

她托腮斜眼看他,“說真的,你是否覺得,如果她不死的話,她才真的和你很配?”

這個女人說話永遠不懂得體諒別人心情,因爲她好奇,她又懶得做作。藺霖嘆了口氣,她像一隻貓,有時候纏人也煩人,“也許。”

也許?她趴在桌上用狗一樣的眼神看他,“真的?”

“真的。”他寫完一個東西,用筆敲她的頭,“點名了,認真聽。”

她懶洋洋地笑,還是趴在桌上側着臉看他,其實她有時候已經不那麼在乎李琛,至少這個人在她身邊,而且她常常覺得他是有那麼三五分愛她的,雖然也許沒有看起來愛得那麼多,“這個給你。”她在桌子底下的手悄悄套了一個東西在藺霖手指上——食指上。

藺霖舉起手一看,一個三道裂痕的戒指,銀光閃閃的,“不鏽鋼的々”他玩笑。

她瞪眼,這至少是純銀的——不過瞪完她聳聳肩,“不鏽鋼的比較酷,不許拿下來。”

“爲什麼戴食指啊?”他舉起來端詳,“不是應該戴這裡?”他往他無名指戴。

她忍不住好笑,掐了他一把,這個人就是會在古怪的地方調情,“我高興!”

他一笑,才注意到她掛了個比較小的戒指在脖子上,“情侶戒?”

“是啊,”她大方地說,“這三道裂痕……”她拿起戒指點上面的痕跡,“一道是李琛,一道是競蘭,一道是我。”

他微微一震,她拍拍他的胸口,“這樣就公平了,就算我常常吃醋,她們也還在你這裡,不會丟掉。”

所以不讓他戴無名指,原來這個小女人還是在吃醋。他不自覺微微一笑,看了一眼她胸口的小戒指,婧明白了他一眼,握住衣領,

“你看哪裡?”

“美女。”他回答。

“林婧明。”大會將要散場,主持人在臺上點名。

“到!”她居然耳尖還是聽見了,舉手。

“霖霖。”

“到。”

婧明坐下來捂着嘴笑,所有老師都不會把“藺霖”這名字好好念準,總是隨便念成“霖霖”,好像小孩子。她在一邊爆笑,以至於沒有看見藺霖在聽見“霖霖”的時候,並沒有笑,只是臉色蒼白了一些,隨即垂下了眼神。

那是藺霖不愉快的眼神,很不愉快。

而他今天本來很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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