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霖霖

大三的日子快快樂樂地過去,大四的時候藺霖被推薦免試碩博連讀,婧明因爲大二學期那一年成績不好,以0.013分的差距與保研資格擦肩而過。兩個人關係一直都很好,剛剛戀愛時候的風言風語,那些謠言和中傷隨着時間過去,現在提起藺霖和婧明,誰都知道是z大賞心悅目的一對。

現實的未來漸漸逼近,婧明放棄了寫作也已經將近兩年,如果不能在專業上出人頭地,她無顏以對大一大二的風光招搖,所以考過了專四、專八、中級口譯、高級口譯之後,她又在認真地奮鬥投簡歷找工作的事,到十一月底,她已經收到了好幾份公司的面試信。

英語讀到頭的女性就是比較吃香。她現在百分之八十的精力都在找工作上,投簡歷的一帆風順也讓她沾沾自喜。等她敲定要去某家外企,做傳說中月薪六七幹、但是工作十分辛苦的高級白領的時候,擡頭一看,才知道她和藺霖也已經大半個月沒有見面了。

“婧明,婧明啊?”宿舍裡一樣在爲前途奔走的女人們化好了淡妝,穿起正規的衣服即將奔赴另外一場面試,“我們出去了,晚上可能不回來,你睡覺記得鎖門。”

“知道了知道了,我不就忘記了一次。”她對出門的沈盛茹、嚴華、焦曉月三個人吐舌頭,半年前她一個人在宿舍裡過五一,結果有天睡覺忘記鎖門。第二天大清早起來大門很快樂地獨自“咿呀咿呀”

地晃,讓一大早回來的嚴華差點嚇死,以爲宿舍出了搶劫命案,衝進來一看:婧明這個女人也很快樂地獨自在上鋪睡覺,還沒睡醒。經過那件驚險的事,無時不刻她們不在提醒婧明要記得鎖門,這女人沒腦,可怕。

“忘記一次就很可怕,難道你還想忘記兩次?”出門的女人們不忘繼續踩她兩腳。

聳聳肩,她嘆氣,想了想,似乎很久沒有聽說那個叫做藺霖的人的消息了,要打個電話告訴他她找到工作了。按了電話號碼,她的心情開始變好,也許因爲在一起久了感情似乎淡了,在一起久了反而不像剛戀愛時那樣充滿激情,但是想到藺霖她的心情永遠是好的。

“喂?”她裝得嬌聲嗲氣,“請問藺先生在嗎?”準備試試看這個道貌盎然的男人平時到底是真規矩還是假清高。

電話那邊倒是先笑了,“在。”

聽他語氣就是一早認出是她,她泄氣,“我就不信沒有什麼紅紅綠綠的女人給你打過電話,不要以爲我不知道你最近和你那羣朋友常常去酒吧!”

“大家要畢業馬上各分東西,常常出去聚聚也沒什麼。”他一貫很有耐心,聲音有點笑,聽來心情很好。

她無趣地翻白眼,“算了,這次沒抓到總有下次,怎麼猜出來是我?”卷着電話線她看天花板,怎麼會每次都給這個男人認出來呢’難道她真的沒有做間諜的天分……

“我這裡有來電顯示。”他答。

“撲——”婧明差點撲在桌面上,“吐血,我忘了,還以爲你有什麼特異功能,氣死!下次我去電話亭打!”

“怎麼不說我對你有心電感應?”他微笑。

她繼續翻白限.“因爲我相信你沒有!先生,說這麼老土的笑話證明你已經老了。”

“我老了才能襯托你年輕。”藺霖在電話那邊笑,“終於記得你還有家世了?”

“錯!”她挑高眉,“是終於記起來我還有‘家眷’了。”

他不以爲忤,繼續微笑,“工作找到了?”

她在電話這邊點頭,“一家很大的外國公司。”

“恭喜恭喜,打電話過來是不是要請客?”

“喂!你不問我做什麼、不問我多辛苦、不問我什麼時候下班,就要我請客?”她哼哼,“有沒搞錯……”

“反正不管多辛苦你都決定要去做了。”藺霖微笑,“我不問你,我吻你。”

她笑了,“然後要我請客?先生你的吻好貴啊。”頓了頓,她說,“我星期六不休息的,如果去上班了,我們就只有星期天能在一起了。”

“中午也不能回家?”

“不能,太辛苦了,公司很遠的。”

“很高薪?”

“還好吧,對現在來說是很好了,見習期過了可能有六千多吧,但是很辛苦很辛苦——”她拖長聲音強調,“不過我想,你還要讀幾年書我算算,研究生現在縮短了是兩年,博士兩年,弄個不好課題沒做完要讀博士後,馬馬虎虎算五年吧,加上現在大四還有半年,我們還有五年半才能等到你出師。”坐在桌上聊電話,她一腳放上椅子背,晃着那椅子,“五年半很久啊,你也不能出去做一份好工資的工作,再這樣下去你會被時代拋棄過上野人的生活,所以我想至少在你畢業前做份高薪點的工作。如果你要和朋友出去啊,去哪裡混個排場還是買點什麼東西的時候不會缺錢——那那那,我知道你絕對不會

讓我養,所以我只是臨時贊助,你總要和你認識的那些學什麼奇怪物理化學的朋友應酬的嘛……等你畢業工作以後加利息還我……”她想想繼續說,“等你畢業找份工作,到那時候如果我覺得太累就不做這份工,換個輕鬆的。”

藺霖一直在聽,末了有點笑,“你不擔心被人半路開除,我們一起過幸福快樂的野人的生活?”

她一腳踢翻那椅子,笑着大叫起來:“怎麼可能!只要我林婧明想做的,不可能不成功!”

“還是那樣不知道從哪裡來的自信……”

“從實力來的好不好?”她笑罵,“總之我找到工作了,晚上一起吃飯吧?你在幹什麼?還在做你那些什麼一滴水轉啊轉的實驗?”

藺霖也笑了,“今天沒做實驗,晚上幾點哪裡見?”

“林大小姐要去你家燒廚房,我買菜過去你家。”她笑盈盈地說,“你先回去準備滅火的東西,然後我四點去菜市場,四點半去你家。”

“Ok。”他沒意見。

“掛了。”她總搶着比他先掛電話,號稱那是女性的尊嚴,他也很紳士地每次都等她掛了再掛。從桌上跳下來拉起被她踢倒的椅子,她看看時間才兩點,爬上牀去睡覺,;隹備四點才起牀,然後去學校門口的菜市場買菜,四點半;佳時去那個她已經大半個月沒有去過的狗窩去踢館。

藺霖掛好電話,躺到牀上深深吸口氣,慢慢地吐出來,像吐出一口煙。

兩年來,他已經很習慣……那個聒噪的女人提着一堆奇奇怪怪的東西闖進他家裡,至今他們已經在家裡看了x檔案、cIs、包青天全集等等長長的電視劇。婧明買了瑩光綠色的紗網掛籠來裝她買來的碟片,六個籠子四個裝滿了,其他的塞了兩隻絨毛狗在裡面。藺霖的牀上多了兩隻半人大的熊寶寶,地上多了一隻流氓兔,都是婧明的傑作。

不能想象如果和這個女人結婚,世界會是什麼樣子。他勾起嘴角在牀上淡笑,也許……不會是很差的樣子,只是有點無厘頭、有點傻……

“叮咚”門鈴響。

藺霖一怔:現在兩點三十三分。從牀上一躍而起,他去開門,開門後略略僵了一下,“你……”

門口是很久不見的那位黑髮中年人,兩年了依然不見老,也許稍稍多了些憔悴,提着個大紙袋。他見了藺霖討好地微笑了一下,“霖霖,我聽說你保上了研究生,我想……”

“嗯?”他挑了挑眉對着中年人微笑。

中年人的話堵住了,過了一會兒,他還是勉強堅持說完,雖然他看出藺霖並不想聽,“這是一張存摺。”他拿出一個粉紅色印小熊的可愛信封,“密碼是你的生日,裡面有五萬塊,不管怎麼樣,這是我給你考上研究生的獎勵。”說的是獎勵,說話的人口氣卻虛弱得很,沒有一點底氣。

藺霖慢慢拉開門,“進來吧。”

中年人受寵若驚,愕然地看着藺霖。

藺霖轉過身去,“好久不見了,總要進來坐坐喝杯茶。”

中年人的眼眶有些紅,眼睛有些熱,進了藺霖的房間,四下打量了一下,微笑了,“你這裡變得……變得我都快認不出來。”

藺霖開冰箱拿了瓶可樂出來給他,另一瓶給自己,“這是你女兒的信封?”

中年人一呆,看着自己手上的粉紅色信封,突然變得更侷促不安,“霖霖,我不是故意的。真的只是隨手拿的,信封不重要,是不是?”

藺霖慢慢地說:“隨手拿的都能拿到這麼可愛的信封,你女兒應該很孝順,每年都送卡片給爸爸吧?”說着他若無其事平靜溫柔地微笑,對中年人說,“要不要我幫你開蓋子?”

中年人先被他的話說得愣了一下,再被他的後一句又說得愣了一下,終於痛苦地皺眉,“霖霖,不要這樣……”

“你女兒應該很健康,很乖吧?”藺霖也沒說什麼,“嘶”的一聲擰開可樂瓶蓋,一瓶放在桌上,打開自己的可樂喝了一大口,“一家三口幸福美滿,你實在不該老往我這裡跑,給你老婆知道了,像什麼樣子?”

中年人驀地站了起來又慢慢坐下,“霖霖……很多事都是我的錯,我不怪你,可是錢你一定要收下。”

“你知道嗎?”藺霖淡淡地說,眼睛看着手裡的可樂,“我一直都很羨慕你。”

中年人一呆。

他繼續說,語調仍是淡淡的:“你實在是個很有運氣的人,妻子女兒都很愛你,而且都很健康。”擡眼看了中年人一眼,他慢慢地說,“有那麼幸運的人不要自己把自己的幸運砸了,我請你進來坐,是想讓你最後一次看看我這間房子,以後你回你家,沒事不要在不相干的地方出現——懂了嗎?”

中年人脣齒一動仍然想說。

“咯”的一聲輕響,藺霖拿起了電話話筒,望着中年人,“我想,打電話去你家告訴她你在我這裡也許比報警有用。”

“霖霖……”中年人全身冷汗,“難道你以後都不想再見到我?”

藺霖緩緩眨了眨眼睛,手指緩緩點在眉心揉了揉,“不是以後——是一直——我一直都不想看見你——知道有你是我的——恥、辱。”

中年人臉色煞白。

藺霖淡淡一笑,“待會兒我女朋友就要來了,我說過,不要到我這裡來找我,給我女朋友看見不好,再讓我說一次,我就要打電話了。”

“霖霖……”中年人呆呆地看着他,突然情緒激動脫口吼出一聲,“霖霖難道你不明白,我的女兒爲什麼很健康?是因爲她根本不是我女兒……霖霖,你以爲我不痛苦嗎?將來……將來……將來你會明白的……”他踉蹌退了兩步,退到門口,無限絕望地看着藺霖,“你終有一天會明白的……”

“乓”的一聲巨響,藺霖把手裡的可樂瓶用力砸在地上,“嘶”的一聲氣泡潑了滿地,他一雙大眼睛牢牢盯着中年人,那眼瞳太黑,映着和中年人一樣的絕望慘淡,“明白?哈哈哈……算我不明白……可是至少她……她們是愛你的,不是嗎?至少她們是愛你的!”他一字一字地說,“而他們——並不愛我……”

中年人絕望的目光僵硬地從藺霖臉上一寸一寸一分一分移向桌面上——那三個人全家福的照片:那照片上三個人笑得燦爛幸福。

“笑得好看嗎?”藺霖冷冷涼涼地問,“所以我說人在有準備的時候什麼都做得到,你想給別人看到什麼就有什麼。”

“霖……”中年人倒抽一口涼氣,“霖……”

“你走吧。”他深吸一口氣,“今天我女朋友要來,我還要掃地。”

中年人的眼神已經從絕望轉爲淒厲,淒厲地看了藺霖好久好久,然後轉身走了。

藺霖深吸一口氣,再深吸一口氣,去拿拖把來拖地板,丟掉那個被他砸爛的可樂瓶,用力地擦地上飛濺的可樂。

滴答、滴答、滴答……

時鐘在走。

桌上笑容燦爛的全家福的視線剌着他的背脊,很痛。

他繼續拖地板,小小一間房間,拖了一次、兩次、三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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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咚”門鈴響,然後有人拿了鑰匙自己開門進來,按門鈴只是通知裡面的人她來了。“咿呀”一聲門開,她先嚇了一跳,跟着笑了起來,“你還在拖地板?都說今天要燒廚房,你拖了過會兒我肯定給你踩得一塌糊塗,別拖了,看我買的東西對不對?”

他額頭上有汗,身上一身汗溼,微笑了,“我隨便拖拖,你買了什麼?”

她瞄了他一眼,“我建議你還是先去洗澡,怎麼拖個地板像從水裡撈起來的一樣?趕快去洗澡,洗完了出來等飯吃。”

“好。”他放下拖把去洗澡。

今天很乖啊。她提着她從菜市場隨便買回來的東西進廚房,她買了兩條茄子、一大把枸杞菜、一塊肉,還有五個蛋。

嘩啦嘩啦水響。

藺霖打開水龍頭,沒脫衣服就這麼讓它衝着頭。

冰冷的水直衝過頭髮、面頰、頸項,直下胸膛,這時候是冬天十一月底十二月初,雖然還不是最冷的季節,但那水也近乎零度。

他就這麼衝着,閉着眼睛。

你終有一天會明白的……

霖霖難道你不明白,我的女兒爲什麼很健康?是因爲她根本不是我女兒……霖霖,你以爲我不痛苦嗎?將來……將來……將來你會明白的……

如果他真的不明白,那有多好?

那他就可以很簡單地和婧明說:你去外企,我換個兼職,我們搬在一起住,五年半以後,等我畢業找到份好工作,我們結婚。

可是他真的明白,他從六歲半那年就明白:不可能的。

真的不可能的!

噴頭的水嘩嘩直下。

一點也不冷。

“怎麼會愛上這個人……”婧明在廚房裡用水果刀削茄子皮,削完聳聳肩:茄子一個剩下半個。半個就半個,她把它切成一小塊一小塊,聽着浴室裡的水聲,哼着歌。

切着切着,慢慢地摸,好不容易茄子醃好,準備倒下鍋去炒,一開火怎麼也點不燃爐竈,折騰了半天才明白:煤氣開關沒開。

打開煤氣總閥門,她突然想起,回頭對藺霖叫:“喂,我煤氣開關沒開,你怎麼洗澡的?熱水器應該燒不出熱水,你在幹什麼?”

藺霖悚然一驚,“我在洗澡。”

“可是沒有煤氣沒有熱水,你在裡面洗什麼澡?”婧明過來敲門,“開門,你用冷水洗?不會凍死啊?”聽着裡面嘩嘩的水聲,她一肚子疑惑,“難道見鬼了?我外面開關沒開,你裡面煤氣熱水器還會有熱水?”

“我用冷水洗澡沒事的,健康。”

“健康你個頭啦,快點出來,凍死了我不管,快點出來1”

浴室裡的水聲終於停了,藺霖披着塊浴巾出來,頭髮還滴着水珠,“怎麼了?”

她看了他半天,只得承認這個人不是體健如牛就是神經有毛病,零度冷水衝了半天.似乎也沒怎麼樣。伸手去摸摸,他身上冰涼一但

還沒有凍,她指指大廳,“乖乖去坐在那裡,我給你熱一杯牛奶喝。”

“好賢惠。”他笑。

她回頭做鬼臉,“你才知道?”

藺霖笑笑,先去穿了厚厚的睡衣,纔去坐在大廳那張牀上——他的房間裡堆雜物,牀鋪放在大廳那電視旁邊。那件睡衣還是婧明去深圳旅遊的時候買回來的,也印滿了小花小草,還是蘋果綠色的。婧明還振振有辭說他皮膚白,皮膚白的人就是要穿鮮豔顏色的衣服好看。幸好藺霖這裡誰也不會來,否則讓人看見了還以爲他扮小紅帽故事裡的哪棵樹呢。

過了一會兒婧明端牛奶給他,“老爺,你的茶。”

他接過來喝一口,“不是應該下跪然後雙手過頭頂送茶?古代的纏腳媳婦不都是那樣敬茶……”

沒說完已經給婧明踢了一腳,笑罵,“給你三分顏色……”

“我就開起染坊來了……”他微笑。

她要說的套話給他搶走,一時噎住,只能瞪他,一不小心笑出氣,“算了算了,我拿你這老大爺沒辦法,好好喝,一不小心感冒了休想要我伺候你。”

他聽話地捧起杯子喝。

她心滿意足地轉身住廚房,繼續她的燒廚房大業。

杯沿從他脣線緩緩下滑,藺霖喝了一口,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婧明在廚房裡轉來轉去的背影,如果有一天,能……

他垂下視線看自己手裡熱得剛剛好的牛奶。

我一直都很明白,只不過偶爾很想不明白而已。

像我、像你這種人,都不可能會有幸福的。

“吃飯了——”廚房裡的女人提高聲音預告。

他微微一震,“我擺桌子。”

“還要十分鐘——”

他笑了起來,搖了搖頭,繼續靜靜喝熱牛奶,婧明總是一個人也能很熱鬧。

過了十分鐘,林婧明終於把兩碗飯、一盤灰不溜秋的茄子,一盤一塌糊塗的炒蛋端上來了,還有一大碗枸杞萊做的清湯,“吃飯了吃飯了,吃下去如果有問題我連胃藥都帶來了,不會死的。”

“我感覺我正在做第一個吃螃蟹的人。”藺霖夾起一筷子茄子。

“我已經吃過了,雖然很難看,但是味道還可以啦。”她也吃茄子,塞了一口飯,目光四處亂瞟,“你這裡是不是沒有碟片了?”

“還有一片迪斯尼電影。”藺霖吃完茄子讚美,“味道還不錯,雖然不好看,能吃就行。”

她點頭,“證明做菜我也是有天分的,對了你買了什麼?那麼大一個袋子。”

“袋子?我沒有買東西……”藺霖順着她筷子指的方向望了一眼,突然噎住:那是那中年人進來坐的時候,落在椅子上的袋子。

“沒買?”婧明已經比誰都快地跳過去了,探頭一看,“咦?這是什麼?花瓶?好重的一個花瓶——你買花瓶回來幹什麼?”她匪夷所思地盯着藺霖,“你突然風雅起來了要在家裡擺花瓶?”

花瓶?他從來沒有風雅到這個程度,一時不知該如何圓謊,竟然語塞。

“這不是你買的吧?這是古董店的,你看這些包裝紙和袋子,怎麼會在這裡?”婧明小心地把它放回去,藺霖一剎那間已經想到說辭,微微一笑,“這是別人寄放在這裡的,很快就會拿走。”

她想來想去想不出藺霖有會往家裡搬花瓶的“朋友”,聳聳肩她也不太在乎,“吃飯吧,我覺得我的蛋炒得比較好吃。”

“枸杞菜的湯也很清,就是喝起來冷。”

“現在是冬天,那是夏天喝的,而且你還去洗冷水澡,活該。”她也喝了一口,“我也不知道爲什麼冬天有枸杞菜賣,真的很奇怪,難道還有人蓋溫室種枸杞菜?”

“看電視吧。對了,和公司簽了合同?”

“簽了,不過上星期漏了體檢,下星期要去補,上星期安排體檢那天我們系最後一門無聊課考試,下星期要去補體檢。”

兩個人有一搭沒一搭邊吃飯邊閒聊,吃完了,婧明往牀上一躺,藺霖收拾碗筷去洗碗。

“叮咚”門鈴響。

她睜開眼睛瞄了一眼時鐘:六點半。居然有人在這種時間來敲門,難道是來吃白飯的?懶懶地爬起來開門,門外的人讓她怔了一怔:她還以爲會來藺霖這個狗窩的不是舒偃就是荼靡,結果門外站着一個臉色很蒼白的黑髮中年人,長得很清俊,如果不是他的眼神過於驚惶,她會覺得這個人是個帥哥,至少年輕的時候肯定是個帥哥。然後——雖然他和藺霖長得不像,但是有某些地方實在很像……她呆呆地看着那個人,比如說蒼白的皮膚,有一雙大眼睛,眼神都是這麼黯淡無光,都很清俊高貴,只不過這個人滿臉的驚惶失措,一點沒有藺霖山崩於前面不改色的冷靜,“你找誰?”

“霖霖,不,藺霖在嗎?”門外的中年人近乎討好地微笑,“我有東西落在這裡了,是個很大的袋子。”

“哦,一個花瓶是不是?”她指指放在椅子上的大袋子,“我都不知道他和您是朋友,進來坐吧,我們剛吃完有點亂。”

“啊,不用不用,我拿了東西馬上走了。”中年人惶急地說,“霖霖不喜歡我在這裡。”

“哈?”她聽得睜大眼睛,“什麼?”

“當”的一聲,廚房有塊碟子碎了。

中年人匆匆拿了袋子,對婧明勉強笑了笑,“你要好好照顧他。”

“當然,您貴姓?”她心裡雖然詫異得亂七八糟,依然很有禮貌地露出她甜美的笑容,“不坐坐?我去泡茶。”

“我姓林……啊,我要走了,謝謝,你很好。”自稱姓林的中年男子提着袋子急匆匆地走了。

姓林?“和我同姓,五百年前是一家。”她自言自語,關上門,大惑不解,“藺霖你什麼時候認識一個這麼奇怪的人?他怕你怕得像見鬼一樣。”

藺霖蹲在廚房裡收拾被他打破的碟子,“他是我爸媽的朋友,很多年不見了。”

“可是他說你不喜歡他在這裡……”她的記性可是一流的好,“而且他長得和你很像,我還以爲是你叔叔還是什麼遠方親戚。”她睜大眼睛看着藺霖,“還有他幹嘛要怕你?你是不是有什麼事騙我?”

他似乎想說什麼,頓了一下,始終沒說,只是淡淡地笑笑。

那意思就是,他的確有些事瞞着她,而且不打算告訴她,

婧明瞪了他很久,他還是那樣淡淡地笑,沒一點懺悔的意思,末了她只能算了,這個人不想說的事逼他說沒意思,她也沒有那麼不識趣,“算了,明天我們去哪裡玩?”

“明天去九街。”她歡呼一聲:“你怎麼知道我想去逛街?”他微微一笑,“只要是你想的,我怎麼不知道?

“我要去買皮包,下個星期上班,我要去買衣服買化妝品買鞋子買皮包!”

“先買皮包。”

“萬歲!”

一個星期後。TOP公司。

體檢過後,婧明拿着一切正常可以過關的表格,心裡頗有幾分得意。藺霖總以爲和他在一起就會被傳染病毒,結果她和他這麼久了,Kiss也Kiss過了,還不是一切正常?所以說那位少爺杞人憂天,自以爲自己是什麼需要三重防護的寶。

“林小姐。”

身後傳來溫文爾雅的聲音,她抱着體檢材料回頭,走過來的是T0P主管她的上司。這位男性三十出頭事業有成,而且溫文爾雅成熟穩重,重點是個已經領了離婚證的單身漢,他的前妻與他時有來往,是個氣質美人,兩個人沒有孩子。婧明第一次見他的時候也着實感嘆了一番恨不相逢未嫁時,但在她心裡自然還是藺霖比較強,恭敬的對走過來的頂頭上司微笑,“華先生好。”

華信對林婧明點了點頭,“體檢過了沒有?”

“過了。”她雖然天性招搖,但也不敢在上司面前招搖,表現得觀規矩矩,十分服帖。

“你今天有空嗎?下午過來和我去一下誠信,幫我買份禮物給中國銀行蘇小姐。”

蘇小姐就是華信五年前離婚的妻子,婧明私底下吐了吐舌頭,這個男人後悔了正在努力地追回自己的老婆。男人就是很奇怪,不管多好的男人,都是那句老話——失去了才懂得珍惜,“行。”她露出嫣然的微笑,“給中國銀行法律諮詢部305蘇小姐,是嗎?”

華信正往另一邊辦公桌走去拿起一份材料,聞言微微一怔,隨之微微一笑,“嗯。”

她半鞠了個躬,俏皮地吐吐舌頭,“對不起華先生,女生總是對出色的男人比較關注……”

華信笑了起來,拿了文件往他的辦公室走去,“去交表吧,隔壁。”

她聳了聳肩,購物,那是女人的天性,她相信她絕對能挑到很討華夫人歡心的禮物。蘇日香蘇小姐她見過,和華信很登對的一個大美人,既然好男人她不能佔有,讓有情人終成眷屬也是中華民族的傳統美德嘛。

中午和華信一起吃飯,五星級酒家的拿手菜居然是麪包——婧明這時才覺得自己的老土:有錢人吃菜沒錢人吃肉已經過時,這年頭沒錢人吃魚蝦螃蟹,有錢人吃麪包開水。

吃完那非常簡單卻貴得要死的白麪包,華信開車帶她去誠信廣場買東西。

誡信是z市最昂貴的商業區,隨便一樣商品價格都在四位數以上。她早就有心來這裡逛逛,可惜踏進這塊地方需要太多膽量,今天雖然不是買進自己兜裡,乾過癮也好,而且她毫不懷疑地相信,幾年之後,她也能輕鬆走進這裡輕鬆點走其中的某些東西。

要給華信的蘇小姐買點什麼比較好呢?她看着櫃檯裡各種微型電腦手機,各種名牌衣服提包,將心比心,看來看去,突然嘆了口氣,覺得意興闌珊。換了是藺霖,她希望他送她什麼呢?認識兩年了,他好像也沒有送過她任何東西,可是她似乎也沒有想過要他什麼,站在琳琅滿目的精貴商品中間,如果是藺霖的話,她希望他送她什麼呢?

“林小姐?”華信跟着她在商場裡走着,“怎麼了?”

“我覺得……”她又嘆了口氣,“也許很老土,不過我在想如果是我男朋友送東西給我,我希望他送給我什麼呢?”擡起頭看華信,也說:“我沒想過要他送怎麼高檔的禮物,我現在長胖了,如果他能買包山楂幹泡一杯山楂水給我喝,我就會很高興了。”

華信考慮了一下,“女人都很喜歡減肥。”

她苦笑,“我現在九十六斤,認識我男朋友以後常常暴飲暴食,現在胃不好人也比以前胖了八斤。”比劃了一個“八斤”的手勢,她強調,“八斤很可怕日阿,沒什麼比八斤肉長在身上更可怕的事了。”

他笑了,瀟灑地讓了個位置給婧明走,“那麼我們去花茶市場買點養顏美容的東西,可能好過在這裡買衣服。”

她點頭,然後嘆氣:“華先生,我也好希望我男朋友能買點花茶,還是山楂紅棗什麼的給我喝,可惜我沒蘇小姐好福氣。”

華信微笑,“我直覺太細心的男人你也不喜歡。”

她一怔,隨即笑起來,“呃……華先生好像很瞭解我?”

華信不置可否,只是笑得很愉快,“你喜歡的男人,應該是個很有魅力的人。”

“是嗎?從哪裡看出來我男朋友要有魅力?”

“因爲林小姐自己就很有魅力。”

“呃……這個……”

兩個人從誠信廣場出來,坐上華信的車,開往花茶市場。

花茶市場門口有個雪糕點,婧明下了車徑直去買雪糕,笑呵呵地華信要不要?華信自然只是謝謝,婧明挑眉說我男朋友比我還喜歡雪糕,華信笑說那是你們年輕人時尚,婧明差點嗆到雪糕,說你以自己很老了嗎?華信說他三十三了,婧明聳聳肩說看起來和二十七沒什麼差別,說着說着,繞進花茶市場買山楂紅棗幹。

z市的花茶市場規模很大,裡面幾百家花茶店,可以喝茶也可以買那些茶包。東西交通是個十字路口,十字路口旁邊有個賣棉花糖的機器在打着粉紅色的糖絲,轟隆轟隆響着白糖被摩擦融化的聲音。

婧明和華信從市場出來,華信提着一大包山楂幹,婧明笑着說:“這樣包裝難看,要不我回去順便幫你包裝?”有些炫耀地舉起手,她笑顏燦爛地說,“我懂得比精品店員包裝得更好看的包紮方法……”

這女孩真是年輕得讓人羨慕,華信心裡剛剛閃過這一句,突然婧明尖叫一聲整個人往後一仰——她的頭髮一不小心甩進棉花糖機器裡了,那機器劇烈旋轉幾乎一下要把她的頭扯進高速旋轉的機器裡。

“哇!”華信和棉花糖小販都大叫起來,棉花糖小販急急忙忙去關電源,華信一把抓住婧明的頭髮幫助她不至於被機器拉走,稍微僵持,婧明一頭齊腰的長髮被硬生生從中拉斷,突然“嗒“的一聲輕響,頭髮斷了婧明卻發出一聲更加痛苦的叫聲,捂着眼睛跳開。

華信悚然大吃一驚:婧明綁頭髮的小飾品隨着斷掉的頭髮掉進還沒停止的機器,被機器彈了出來撞上了婧明的眼晴!“你怎麼樣?”他快步過去把滿臉眼淚的林婧明的頭擡起來,心下一涼:出血了!眼睛……出血了。

“我看不見了……”婧明覺得兩隻眼睛都非常痛,眼淚流下像針刺一樣,勉強睜開眼睛卻什麼都看不清楚,接着眼前一黑什麼都看不見了!這刺激讓她整個忘了疼痛,驚恐地大叫起來:“我看不見了我看不見了!我什麼都看不見了……”

華信抓住她,“別怕別怕,我們先去醫院給醫生看看,先別哭,別刺激眼睛。”

她拼命搖頭,“我看不見了我看不見了我看不見了……”

“你男朋友的電話是多少?”華信牢牢控制她不至於歇斯底里,“我叫他來陪你好嗎?別怕別怕。”

我男朋友?藺霖?婧明一呆,一瞬間她想起的竟然是李琛跳樓競蘭自殺,她……難道要失明瞭?藺霖……藺霖……遇到不幸的時候她才知道不幸究竟有多無情多可怕多絕望I她說了藺霖的電話,突然覺得好委屈好不可思議,她不是壞人,爲什麼……爲什麼要遇到這種事?爲什麼?難道她要永遠都看不見了?她還沒有上班,還沒有賺錢,還沒有好好地過屬於她的日子,難道她就這樣完了?永遠看不到任何書任何顏色?她不要!

她不要!

這一切都是假的,都是在做夢!她不要她不要她不要!她要從今天早上開始從頭開始,她不要到這裡來……

華信扶起捂着眼睛全身顫抖的婧明,開車直往醫院去。

藺霖聽到婧明眼睛受傷住院的消息的時候,他正在眼鏡店挑眼鏡。路過聽見眼鏡店在宣傳情侶眼鏡,現存購買可以打八點八折,他難得有興致進去挑選,剛選了一對鏡框顏色豔麗的墨鏡……

掛斷那個告訴他婧明受傷的電話,那是個年輕男人的聲音,這點上他心情很不好。對於婧明他從來沒有太多獨佔欲,婧明在外面交往很多男性朋友他也從來不在乎,倒是他身邊的女性朋友婧明會個個去吃飛醋。但關於婧明受傷這麼重要的消息竟然是個他從來沒有聽過聲音的年輕男人告訴他,並且一副十分了解婧明的口吻,讓他本被不幸消息震驚的,心情變得更加煩躁不安。

“先生,一共四百六十八。”眼鏡店的小姐把單子開好,“收銀臺在那邊。”她指了指店裡。

他深吸一口氣拿着單據去付錢,選個顏色鮮豔的是婧明說他們皮夫都白,皮膚白的人戴鮮豔顏色的好看。他對顏色沒有任何要求,完全是偶然想起她說“皮膚白的人穿鮮豔的好看”,一時興起進來買的,然後她就眼晴受傷入院了。

這簡直是個——上天嘲笑他的玩笑!

他付錢,袖子裡的手握拳,那多年習慣留着的無名指指甲“卡”的一聲折斷,剩下的指甲幾乎剌入肉裡,但臉上他仍然平靜地微笑,接過收據,他領了眼鏡,轉身出店。

原來在他這種人身邊,即使是婧明、即使是那麼有活力的女人,也免不了這樣的下場嗎?想起她信誓旦旦“沒有我林婧明做不到的事”,傻瓜,好天真的大傻瓜!他緊握着拳頭在街上走着,路過每一根柱子都有一頭往上撞的衝動,早就……早就明白的不是嗎?爲什麼競然那麼不理智,想要有個人愛你……想要有個人……很認真地愛你……

走過一條街,九十八根柱子,醫院就在眼前。藺霖茫然地看着有許多人進進出出,但沒有一個人臉上有笑容的醫院大門口,他討厭醫院。

他像討厭老鼠一樣討厭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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