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姜五熊找到宗陽之後,曾遇到一個來歷不明的白袍公子,有關忘心咒的事便是此人道出的。起初姜五熊與這個邪異人物見面就交手,但發現境界修爲根本無法相提並論,好在此人也並無惡意,只是見招拆招,當姜五熊問他是不是宗陽的朋友,卻是不點頭也不搖頭,還神神叨叨的留了句話,待姜五熊境界有所提升之後帶宗陽前去天禪寺,或許能解開忘心咒。當時姜五熊不解爲何不是去大梵寺,直到後來得到大梵寺被赤月魔教滅門的消息,才意識到此人話中的玄機,以致時至今日,對於姜五熊來說此人還完全是個謎。
關於姜五熊的境界,其實這些年早就已經停滯不前了,不過在帶着宗陽浪跡天涯的這些日子,心神漸漸平靜才隱隱有雷劫將至的預感,但她十分清楚,還是有一層無形的禁錮阻礙她踏入仙尊境。她深知還有很多人很多事在等宗陽回去,所以她在途經青洛帝國時,決定帶宗陽上天禪寺。
如今兩人被天禪寺的僧人安排在了後山齋房定居,每日平淡無奇,唯一所做之事便是爲天禪寺掃盡落葉。
姜五熊在應下難厄方丈的這個條件時,其實並未作多想,如今手執笤帚走遍天禪寺時,才發現這簡直是個不可能完成的事!不單因爲天禪寺佛堂大殿數不勝數,更因爲滿山落葉****有飄落!
她姜五熊幼時生活在鐘鳴鼎食的侯府,遭滅門慘案後漂泊江湖一心修煉報仇,怎做過這等雜活,頭些日子她埋頭勤掃,還有欣賞天禪寺這處佛家聖地的閒暇,聞香聽禪倒也心靜,可一月不到,她漸漸心浮氣躁了,只是爲了宗陽能順利進入卍經閣,也只好強壓內心躁動。至於宗陽,每日默默跟着她,帶她掃落葉時便安靜坐在一邊走神,不言不語一坐就是一日。
天禪寺的僧人每日誦經唸佛毫不在意兩人,難厄方丈更是不再出現,不過有個奇葩的年輕僧人倒每日都會找宗陽對牛彈琴,簡直是話嘮,日子久了,姜五熊倒是從旁聽中對他有了瞭解,原來是個專門爲佛像上彩的執事,說他奇葩,是因爲他根本不像個僧人,整日無所事事的樣子,頂着光頭卻也光腳,口無遮攔如市井無賴,更有違佛規的是他竟酒肉不戒!
這日,天空陰沉,在大雄寶殿前,宗陽安靜坐在石階上,手裡捧着一個只有泥的小花盆,左邊擺放着一把破舊露傘骨的油紙傘,右邊坐着那個叫道禪的奇葩僧人,濃眉大眼,正一手托腮一手摳着腳,僧衣又破又滿是油漆重彩,只聽他撇嘴道:“慢慢等吧,會長出你想要的玩意。”
宗陽雙目怔怔盯着小花盆,微微一笑。
道禪聞了聞摳腳的手指,嘆道:“唉,我都跟你說了八千五百一十一句話,你一點沒反應,說了這個,你倒是笑了,少年郎啊少年郎!”
他驀地手指宗陽,操着特色地方口音,調侃一聲:“寧賊!”
宗陽還是對着小花盆微笑。
道禪瞟了一眼,不高興地抖起腳來,又是一聲哀嘆,過了會右手敲敲伸進僧衣褲襠裡,動作忽然停頓,抖了下眉毛興致勃勃問向宗陽:“你是不是以爲我要撓?哈,錯了哦。”
道禪自說自話,從褲襠裡掏出酒葫蘆,邊擰塞子邊得意道:“想不到吧,我今兒個把酒葫蘆藏這裡了。”
一僧仰天灌酒,一人卻依然對着小花盆微笑。
道禪烈酒入肚,抓酒葫蘆的手上傷疤無數,其實姜五熊不知這個沒有修爲的奇葩僧人爲佛像上彩的艱辛,因爲他要上彩的佛像不是寺內的大佛,而是千龕山中懸崖峭壁上的巨佛!道禪望着灰濛濛的天空,起風蕭兮,正色道:“少年郎,我告訴你一個秘密要不要聽?”
宗陽沒有迴應,道禪也習慣了,而且他自己也覺得很奇妙,不解爲何與宗陽這般投緣。這回換道禪爽朗一笑,挺直腰板開口道:“我決定了,等畫好所有佛像,我就下山,蓄髮娶娘子。”
就在此時,轟隆一聲雷響。
道禪因爲心虛身子一縮,趕忙改口道:“額,一不小心說出心裡話了,不對不對,是下山跟所有道門說道理去,他奶奶的欺佛太甚,我得讓他們知道這天底下還有個和尚不服!”
“好。”
道禪駭然起身轉頭,卻見宗陽整個人毫無動靜,楞了會,懷疑是不是錯覺,但剛纔這一聲“好”又覺得很真切,心念邪門了。他收酒葫蘆入襠,抖擻身子正好望見前方遠處掃孜孜不倦掃落葉的姜五熊。
大雄寶殿內有個年輕僧人快步走出,姜五熊從沒見寺裡的僧人走這麼急,不禁停下駐足觀望,而這時道禪也踏上石階走來,片刻後兩個僧人打上罩面,只聽道禪喚道:“道明,這麼急去見方丈?”
道明和尚眉頭緊縮,納悶道禪怎知自己去見方丈?!
“這個是什麼?!”道禪乍然指了指道明身後。
道明想也不想急忙回頭,卻不知道禪已經蹲在他背後,雙手結印四指合一凌厲戳向某處。
“啊!!!”
道明一聲慘呼響徹四下,他捂着屁股又急又怒地跑開了。
道明故作拉風的摸了摸光頭,事不關己的走到姜五熊近前。
姜五熊可沒跟這奇葩僧人說話的意思,轉身拿起笤帚開始自顧自掃落葉,就這麼一會的功夫,身後變得出奇安靜,姜五熊好奇之下用神識定向明明近在身後的道禪,誰知毫無察覺,道禪像是憑空消失了!
“怎麼可能!”姜五熊心念之下轉回身,卻見道禪背身站着,僧衣飄飄。
姜五熊驚在當場,只聽道禪淡然問道:“錯過是命,相見是緣。命不強求,緣不輕安。姑娘,既然喜歡他,就不要苦了自己。”
此言一出,姜五熊的心比滿地被風吹起的枯葉還亂,臉頰微紅。
場面鴉雀無聲,道禪乾涸一聲,又說道:“額,好像太直接了,不如換個話題,姑娘,你知道方丈爲何要你掃落葉麼?你要知道,老和尚總喜歡玩天機不可泄露的把戲,哈哈。”
姜五熊聽完轉身要走開。
話既然已出一半,道禪索性說完另一半,“唉,我下山的日子是八九不離十了,不知道姑娘要掃到什麼時候了,因爲咱們千龕山的落葉可是四季不停的。”
姜五熊停下腳步,笤帚落地,背對背朝道禪說道:“我知道方丈的用意,爲的就是讓我修心,讓我放下執念,這樣我纔有把握帶着他進入卍經閣。”
道禪露出笑意。
“可是,這份好意要辜負了,因爲這就是我的劍道,我活着的道。就算修爲難進又如何?就算我找不到鬼門關真正的主人傅乙昭又如何?他在我劍下必死,何必在乎他,我的仇是要算在赤月魔教的頭上,我定要一劍殺盡他們,只爲我姜家上下,爲慕天叔叔!”姜五熊滿目殺意,熱血沸騰。
“那你又在心亂什麼?他不是就在你眼前麼。”道禪笑道,略一停頓,又道:“其實老和尚錯了,你要放下的是一時一念。”
姜五熊如中雷擊,被道禪這句話一語點醒!是啊,自己境界之所以不進,就是因爲心念不一,因爲內心的情愫導致劍道不堅定。
“一時……”
“一念。”
姜五熊呢喃着。
“好了,我說完了。”道禪輕輕離開。
大雄寶殿外,宗陽望着小花盆,姜五熊靜靜站着,她忽然朝宗陽回眸一笑,放下笤帚,走到空地中央,右手按向背上木匣,禹皇劍出。
這一日,有女子出劍斬盡千龕山滿山樹葉。
而在大雄寶殿內,金身大佛身上的金箔兀自掉落。
有雨從天而降,勢大,宗陽一手捧小花盆,天雨落入盆中泥土,一手爲姜五熊撐傘,默默站在她身邊,任憑雨水淋溼黑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