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時這話只說了一半,但在座衆人皆是心中雪亮,知道他不敢說出口的那句話乃是“彗星掃太微宮,人主易位!”
彗星掃太微宮,人主易位!這話並非是空穴來風,而是史書屢有記載,遠始五年,彗星出天津,入太微,王莽篡位。
元熙二年,彗星出西北,掃太微,晉恭帝司馬德文禪位。
建安九年十一月,有星孛於東井輿鬼,入軒轅太微,其後魏文帝受禪。
唐延和元年七月,彗星出西方,入太微,唐睿宗傳位於玄宗。
張璁雖然不善於天文,但聽聞彗星之事後亦馬上查閱了春秋以來載於史書的有關彗星記載,對李時惶恐的原委自然是心知肚明,嘉靖本就是以小統嗣大宗,得位不能算正,繼位之後,又革故鼎新,推行新政,清勳戚莊田,裁撤冗員,又以禮儀之爭打壓百官,得罪的人可不是少數。
對皇位有覬覦之心,對嘉靖入嗣大統不滿的藩王也不是沒有,在這種情形下,如果出現彗星掃太微的情形,人心向背還真是難說,那些個心有不滿的藩王說不定便會蠢蠢欲動,真要如此,必然是天下大亂。
略微沉吟,張璁才放下手中的茶盅,掃了衆人一眼,緩緩開口說道:“天象之說,玄之又玄,如今僅僅只是出現彗星而已,這其後的變化誰敢肯定,既可能方向有變,亦可能未至太微,彗星已消失,天道無常,豈可妄自揣摩?”
說着,他瞥了一眼李時,接着道:“皇上風華正茂,天資粹美,性情堅毅,又極力革故鼎新,實是難得的聖君,宗易爲人寬厚,素爲皇上所喜,且對星象之說頗有造詣,若能以星象之變促使皇上畏天修政,敬天克謹,則無異於是化害爲利,必將是一樁千古佳話。”
聽的這話,李時心頭登時一陣大喜,張璁這是在表態支持他入閣?他忙躬身一揖,道:“首輔大人點撥之功,下官定將銘記於心。”
張璁微微點了點頭,纔看向兵部尚書王時中,斟酌着道:“西北俺答之地是否旱情嚴重,着邊軍詳細打探清楚快馬回報,真若西北大旱,俺答部必然會大舉叩邊,朝廷亦須未雨綢繆,嚴加防範。再則,陝西曆來民風彪悍,若是大旱,着邊軍嚴防饑民暴動,以防出現內外夾攻之局面。
兵部下獄之官員,無須焦急,左不過這幾日,便能陸續放出,一應被毀文檔,必須馬上恢復重建,先租借一處清淨之地辦公,此事不容耽擱。”
“下官謹尊首輔大人均令。”王時中忙躬身道。
張璁微微停頓了一下,見幾人不再開口,便含笑道:“既是無事,便都散了吧。”
聽的這話,一直沒吭聲的次輔翟鑾不由一陣鬱悶,合着巴巴叫他過來,就是旁聽的?雖然心中腹誹,他仍是跟着起身,不意張璁卻笑着道:“仲鳴、大用再留一下。”
待的衆人離開,張璁才微笑着伸手虛按了兩下,對翟鑾、樑材二人道:“坐,留你們下來,爲兩件事,桂閣老去年十月提出上疏,建策清查新增田地與編審徭役,皇上已經准予施行,不過,今年正月桂閣老便因病致仕,但這差事不能因人而廢,必須的抓起來。
如今,御史傅漢臣別出心裁,又把編審徭役進行了革新,並且稱之爲“一條編法”,他上疏奏言:
頃行一條編法,十甲丁糧總於一裡,各里丁糧總於一州一縣,各州縣總於各府,各府總於布政司,布政司通將一省丁糧均派一省徭役內,量除優免之數。每糧一石,審銀若干,每丁審銀若干,斟酌繁簡,通融科派,造定冊籍,行令各府州縣永爲遵守,則徭役公平而無不均。”
微微一頓,他才道:“傅漢臣的建議,即把各州縣和全省的徭役統一計算,按比例分配給人丁和田畝,合理負擔,把“賦”和“役”合併一起,一律徵銀,既簡化了賦稅手續,又能防止官吏從中作弊。
當然這法子弊端也不小,縉紳富戶對此法必然會極力反對,此份奏疏若是遞上去,皇上必然會心動不已,但眼下卻着實不是推行此法的良機,我寫了一份反對的奏疏,你二人也各寫一份駁斥的摺子吧,我一同送上去。”
樑材倒也沒覺的有什麼不妥,這法子眼下確實是不宜推行,至少也得等到朝局平穩之時才能推行,這得罪遍天下縉紳富戶的事情可不是小事,一個不好,則可能烽煙四起。
但次輔翟鑾心裡卻就彆扭了,張璁根本就不是跟他商議,而是直接下的命令,他這個次輔根本就是個擺設,不滿歸不滿,他卻是不敢有異議,當下便微微欠身道:“首輔大人思慮深遠,此法得確有些不合時宜,在下自當附議。”
見二人沒有異議,張璁微微頜首道:“另一件事,是總制陝西三邊兵部尚書王瓊奏陳,請修榆林邊牆。他在奏疏上說,計度榆林東、中二路大邊六百五十六裡,當修三百一十里;二邊六百五十七裡,當修二百四十八里。二邊系成化時餘子俊所修,因山爲險,屯田多在其外;大邊系弘治時文貴所修,防護屯田,中間率多平地,築牆高厚不過一丈,可壞而入。現今當先修大邊,務得大邊補塞,必使鑿塹深險,牆垣高厚。計用丁卒一萬八千人,乞請發帑金十萬,計定明年二月興工。”
又要十萬兩?樑材心裡一跳,微微一怔,他才試探着道:“首輔大人的意思是以工代賑?那一萬八千丁卒將換成平民?”
張璁微微笑了笑,看向翟鑾,道:“仲鳴是何看法?”
微微沉吟,翟鑾才斟酌着道:“王瓊建策修築榆林邊牆,意在防範俺答騎兵,但俺答騎兵迂迴速度迅捷,五百餘里長的邊牆,看似固若金湯,實則處處漏洞。”
張璁點頭道:“仲鳴見解不俗,所謂邊牆,不過是長城的翻版而已,面對俺答騎兵實是形同虛設,但是虜患乃大明眼下首要政務,此疏上奏,皇上必會欣然允之,這些年韃虜屢屢侵邊,皇上爲此傷神不已,別說是十萬兩,二十萬兩,皇上亦會毫不猶豫的應允。今年如真是西北大旱,戰事便迫在眉睫,這十萬兩白銀只當是鼓舞士氣,穩定軍心了。”
說着,他看向樑材,道:“大用的法子很好,以工代賑可以減輕地方的賑濟力度,不過,盡數換成平民卻有些不妥,換一萬民工罷,那些兵油子,若是沒點好處,他們也會另生事端,大用就按此意見上疏,仲鳴則按你自己的意思上疏,此事要讓皇上心裡有底。”
“下官遵命。”兩人忙躬身道。
張璁微微頜首,從案頭翻出一份名單,對翟鑾道:“這是司禮監已經批紅的第一批裁革冗官名單,共計六十二名官員,你眷錄一份存檔,然後遣人送去吏部。”
裁革冗官名單已經下來了?翟鑾接過瞥了一眼,開頭便是裁革直隸鳳陽廬州二府通判檢校各一員,楊州府通判一員,漳州府通判一員,定遠、太和、如皋、海門、碭山五縣各縣丞一員密密麻麻的一長竄名字,基本都是府縣的佐貳官。
他心裡不由一沉,第一批就裁革了六十二名,這次看來是動真格的了,但是如此多的官員被裁革,這些官員回道地方成爲縉紳,必然對朝廷頗多怨恨,這事可不容輕忽,稍稍猶豫,他還是將到嘴邊的話嚥了回去,這事嘉靖批准,他何苦去碰釘子?
次日一早,奉天門,早朝,嘉靖難得的露了面。
對此,張璁並不意外,接連幾樁災異之事,嘉靖若還能沉住氣不露面,那纔是咄咄怪事,不過,他料到了嘉靖會在早朝露面,但卻沒想到早朝上會有人藉機向他發難。
百官行禮陛見之後,按例是內閣和各部院大臣奏報或是奏言,但嘉靖剛叫衆人平身,吏科給事中雒昂便越衆而出,朗聲道:“微臣吏科給事中雒昂啓奏皇上,今夏雷震角樓垂脊,彗星現於東井,尤可駭異,變不虛生,必有感召,陛下宵衣旰食,勵精庶政。”
聽他一口就點出彗星見於東井,嘉靖心裡不由一沉,不動聲色的瞥了一眼張璁和都察院右都御史汪鋐,正自疑惑是誰指使的。
卻聽的那雒昂接着道:“陛下之待輔臣既親且信,輔臣張璁者,奉命而不違,任事而不辭,可謂以身許國矣,但心術未光大耳,其九卿大臣遇事不自裁決,必請於輔臣,聽其指使,將來國政不無掣肘,固非祖宗設官分職之意。”
聽他竟是攻訐張璁,嘉靖微微一愣,便立刻喝斥道:“大膽,身爲言官,竟然君前失儀,竟敢乘假天戒,陰排忠正!”稍稍一頓,他才沉聲道:“來人,拉下去杖二十。”
不待兩旁大漢將軍上前,戶科給事中孫應奎也一步跨了出來,朗聲道:“微臣戶科給事中孫應奎啓奏皇上。”(未完待續。請搜索,小說更好更新更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