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鄭繡蓮和顧琤雙雙入獄,孟雲遙陪着孟寶箏治瘋病,顧珅又被顧老太太接過去養了,一時間風辭小築難得安靜下來。
顧寶笙身子一到開春便有些犯懶,精神不濟,翻了幾頁《齊民要術》,便歪在美人榻上昏昏欲睡。
剛要睡着,就聽有人來報,蕭德妃娘娘派人傳了口諭來。
半夏和翠荷、圓月忙幫着打扮收拾起來,倒是顧寶笙不慌不忙,只讓家常打扮過去了。
走到院子門口,就見一個約莫三旬的方臉宮女,含笑站在門前。
“奴婢月蘭,給顧三姑娘請安了。”宮裡出來的人,別看笑得多慈藹,那都是笑裡藏奸的。
顧寶笙不驚不喜,受了一拜,也客氣的一笑。
“不知姑姑親臨此處,可是娘娘有什麼要事要吩咐?”
月蘭見她小小年紀便沉穩有度,頗有大家之風,心道倒是與這丫頭小時候哭哭啼啼要糖吃的模樣不同。
但想一想,這顧三姑娘回顧府也約莫有一月了,泰半是顧老太太親自教導了一番的。
不過樣貌好,氣度好,都趕不上人家孟大姑娘才貌雙全又心智不輸男兒。
也難怪娘娘只肯許顧三姑娘側妃的位份了。
她瞧了眼周圍,俱是屏息凝神,洗耳恭聽的丫頭,不由道:“娘娘吩咐的事,不許旁人聽了,還請姑娘往裡走一步。”
顧寶笙點頭道應當,便帶着月蘭往外間兒椅子上坐了,又讓半夏斟了杯峨眉雪芽。
茶香撲鼻,脣齒留香,月蘭抿了一口,淡笑道:“三姑娘這兒的茶就那麼一兩,可趕得上府衙捕快一年的俸祿了。
不知三姑娘今兒可去府衙探望兄長了?”
顧寶笙長嘆一口氣,“姑姑是知道的,我這身子放尋常時候都得湯藥不斷的保養着。
府衙中素來陰氣重,又潮溼。他們身子康健的人關上些時候,還不打緊。
我這病懨懨的身子,只怕就是一去不回了。”
月蘭低頭,臉有尬色。
她想說鄭姨娘也是身子不爽,可轉念一想,顧寶笙一個姑娘主子,似乎也不必替一個妾,還是偷人的妾操心吧?
“姑娘天佑福澤,必定是長命百歲的。”月蘭也不多與她說套話,只嘆道:“德妃娘娘聽說姑娘回來了,十分想念自責。
這些日子,茶飯不思,總是懷念着三姑娘與五皇子當年在昭德宮童趣綿綿的日子。
娘娘時常與奴婢說,若非她當年年輕氣盛,斷不會了結了與三姑娘這麼好的一門親事。如今想來,竟是既對不住長公主殿下,又對不住三姑娘了。”
顧寶笙心道,若不是蕭德妃給顧寶笙安上個剋夫的名頭,非要趕盡殺絕,顧寶笙也不會一命嗚呼了。
現在一副巧言令色的樣子,想“再續前緣”,卻是爲時晚矣。
“姑姑說笑了,”顧寶笙笑道:“因緣由天定,是寶笙命苦福薄,沒有與娘娘做兒媳的福氣。不過雲遙姐姐有旺夫相,娘娘也不必再心憂的。”
“若是眼前有個讓三姑娘再當咱們娘娘兒媳的機會,三姑娘難道也要把這福氣往外推?”
見顧寶笙神色微訝,月蘭忙向旁掃了眼。
“你們都下去吧。”
月蘭滿意一笑。
“姑姑這是何意?”
“三姑娘,您素來心裡是有五殿下的,怎麼如今爲了殿下,卻做出這樣的糊塗事來呢?”月蘭有些怒氣不爭的模樣,“殿下得孟大姑娘和孟大公子兩人的救命之恩。
您卻替他恩將仇報,反送了姨娘和您親哥哥進大牢。這要是傳出去,哪家兒還敢娶您啊?
娘娘深知這也是你無奈之舉,如今肯定也是後悔不迭,所以連忙派奴婢來救您一命啊!”
一個害死她的人,又說要救她回來,可能嗎?
可真正的顧寶笙是救不回來了。
她笑道:“那娘娘打算如何相幫?”
月蘭看不出顧寶笙有什麼旁的心思,便認定顧寶笙是答應了她的話。
“這事兒也簡單,明日三姑娘進宮了,太后娘娘必定有召見的,娘娘屆時也在。
您只需把您是如何陷害鄭姨娘和顧二公子的事兒說出來,娘娘自會在太后娘娘跟前兒幫您說話,再求得您與五皇子的親事。
如此一來,您做的那些事兒就此都有娘娘替你擔着圓着,又能與五皇子再續前緣,豈不好?”
當今太后是個十分嚴苛,眼裡容不下沙子的人。
若她真當着太后的面兒承認陷害鄭繡蓮和顧琤,那麼不等德妃處置,恐怕太后就先要發怒了。
“可是,太后娘娘要是生氣了怎麼辦?”
月蘭見她面有忐忑之色,手裡又絞着帕子,十分不安。
便笑道:“太后娘娘一向寬厚,再說又一向喜歡我家娘娘,您放心,只要有我家娘娘在,您保準兒不會出事的。”
顧寶笙心道未必,見她話已說得差不多,沒說答應,也沒說不應,只對月蘭笑了笑,便讓半夏出去送客了。
晚間兒時,翠荷見顧寶笙有些神色懨懨的,便讓人撤下了炕桌上的素菜,換了碗紅棗枸杞熬的小米粥來。
顧寶笙淡淡抿了一口,問道:“松鶴堂和慈竹閣那邊兒怎麼樣了?”
圓月這丫頭打小是被賣去跑江湖的,很有些功夫底子,放在院子外守着,顧寶笙也不擔心有人偷聽。
“老夫人那兒還好,左不過就是小公子哭鬧了幾回,尋着要娘。慈竹閣那邊兒倒是動靜大起來了。”
“怎麼說?”
“大姑娘一連找了兩位太醫來給二姑娘看瘋病呢。”
“她倒是不笨?”
“嗯?”
顧寶笙笑道:“人說父債子償,母債女償,她長姐如母,二姐的事兒,她自然也逃不了干係。
若是二姐瘋病好了,能嫁到守仁伯府還好,若是瘋病不好,守仁伯夫人咬着不放,鄭姨娘的冤屈可不就不能平了。”
“那姑娘是想她好還是不好呢?”
“我呀……”顧寶笙淡道:“我當然是想她們所有人都好了。”
翌日清晨
顧府門前便停好了翠蓋朱纓八寶車。
顧寶笙來得不早不晚,孟雲遙已經攜着顧珅在旁,聽顧老太太的叮囑了。
姐弟兩個都瘦了不少,一人憔悴惹人愛,一人還是有些胖得圓溜溜的。
見顧寶笙“姍姍來遲”,顧老太太不免有些不悅,“你怎麼現在纔來?耽擱了入宮大事,你如何擔當得起?”
“是孫女的錯。”顧寶笙低頭,“身子不好喝藥晚了些。”
顧老太太一時啞口無言,她還能怪她喝了藥纔出門兒嗎?
柺杖篤篤篤的敲了幾下地面,哼聲先自己走了。
孟雲遙牽着顧珅的手落後一步,笑諷道:“我還以爲妹妹有多清高,有多‘視金錢如糞土’呢?到頭來,還不是聽了我的話,爲了嫁阿池,肯跪下認錯?”
顧寶笙笑看她一眼,“我也不知道大姐會如此有情有義,肯費勁心思救一個奴才?”
孟雲遙神色一變,顧珅卻是忍不住了,當即就恨聲大罵道:“你個死賤人下地獄,油鍋炸死你,刀山戳死你吧!”
“珅哥兒!”孟雲遙和顧老太太齊聲一喝,顧珅才憤憤的低下頭,哼聲不語。
“上車就上車,說那麼多話做什麼?”顧老太太口齒不清的嘟囔了幾句。
顧寶笙聽不大清,但約莫根據聲調,揣摩出一句,“急着赴死不是”。
轉頭見孟雲遙平靜如常,顧珅卻像出了口惡氣的得意樣子,好像在期待着她發生什麼十分倒黴的事情。
顧寶笙不由神色一凜。
孟雲遙戴慣面具,倒不大容易看心思,可顧珅眼裡根本不會藏心思,他們到底在期待什麼?
馬車軲轆軲轆行駛到宮門,顧寶笙把所有可能發生的事都推測了一遍,這才下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