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住在哪裡,我過去坐坐可好?”陸綰悅倒是個自來熟的性子,跟在她身後,進了小院子,沒有一絲嫌棄的樣子,“姐姐真好樸素這一口,不過這樣大門大戶的,住在這樣個小院,又清淨又自在,真是極好的。”
真正是一張能說會道的嘴,什麼都被說的好上加好,孫世寧聽着也不辯解,讓冬青沏茶,兩人坐下來,外頭是一羣陸家的花匠在忙碌,陳伯的聲音可神氣,大姑娘回來了,又有少東家撐着腰,臨行前,少東家都開了口,讓他不用理會旁人,那個孫家只有孫大姑娘一個人是有頭有臉的,旁人不在話下。
不過,仔細想來,陸綰悅的話沒有錯,至少她不用在薛氏眼皮子底下討人嫌,兩人相看不順眼,離得遠些,都別添堵。
“姐姐,我咳咳沒空手來。”陸綰悅走出去,不知喚了哪個,替她搬來個箱子,孫世寧同冬香相視一笑,又是個箱子,她不知其他,放在桌上給打開來,“送其他的也沒意思,這些書,還有筆墨紙硯,是我去天都那幾個專門服侍大戶人家姑娘的鋪子選的,有些是描線的,有些是琴譜,也有時興的一些故事本兒,都給一併網羅來,但凡我要是個男人,我也在家待不住,所以特意給姐姐解悶用的。”
孫世寧說了一句,有心了,抽手隨意拿起本來看,正是本好看的描線本子,不同於常見的花鳥,還有些亭臺樓閣,假山石階,要是喜好這一口,用來打樣子繡花,的確不錯,她放下來,又拿起一排小楷筆,皆是紫檀木的筆桿,兔毫的筆尖,她試着用筆尖在手背畫了一道,柔中帶剛,果然是好貨色。
陸綰悅陪着她將大半箱的物件都看過,低聲說道:“姐姐,那日我是犯了個錯,要是我死咬着牙將姐姐拖走,就不會出了後面的岔子,聽聞姐姐回來大病一場,實在過不去,又不敢來見姐姐,生怕姐姐心中有氣,直接轟了我走,都是我膽小怕事惹出來的禍。”
孫世寧將箱蓋緩緩合上:“你有心來看我,又送這麼多費心思的物件,我是喜歡的,那件事情,錯不在你,以後莫要再提,否則真的要轟了你出去。”
陸綰悅聽她這般說,明白她是確實放下,心中鬆了口氣,當日她從姜府後院匆匆趕回到席間,她大概有猜到那個緊抓住孫世寧手不肯放的女子是誰,但是她不敢說,甚至還要努力笑着夾菜,一筷子一筷子吃到嘴裡都是發苦發澀的,沒半點其他滋味。
老太太回頭問她,去了哪裡?她支支吾吾答不上來,只能佯裝被一口湯水嗆到,然而她分明見到老太太眼中一抹精光,這個老人精沒有不知道的,怕是其中多半還是老太太安排好的,她心驚膽戰吃完這頓飯回去,簡直寢食難安,拖了好幾個人出去打聽,打聽孫世寧的事兒,可惜能打聽出來的很少,卻知道是隔天回了家。
再後來,風聲雨聲又陸陸續續傳過來些,陸綰悅總覺得是自己害了孫世寧一把,要是她能夠咬着牙硬拖着人出來,就沒有後頭那麼多的事情,好不容易找個機會,上門來當面說清楚,孫世寧的釋然不想是僞裝,她一顆忐忑的心,纔算是緩緩落了肚:“姐姐既然開了口,那我日後再也不提,只記得姐姐寬宏大量,不計前嫌的恩情。”
話語說的有些重,要是孫世寧不厚道,興許會問,你這樣隆重地上門請罪到底是出於對那次見死不救的歉意,還是從表哥那裡聽到她與六皇子尚有交情,唯恐算得秋後賬。
不過,孫世寧沒打算再問,紅丸的毒素已經從她體內徹底拔除乾淨,吃一塹長一智,她沒有躲過卻從中學得不少,又多了沈念一這個靠山,不算吃虧。
“那麼,以後我要是能出來,就過孫府來看望姐姐可好?”陸綰悅眼巴巴地問道。
“她可比外頭的大人物都忙,成天不在家住,你別指望着今天見到她,明天就還能見到她了,要是撲了個空,可別說我沒事先提醒你。”世盈不知在外面等了多久,聽了多少,開口就不顯得客氣,那個木棉縮着肩膀跟在她身後,“大姐纔到家就是好大的派頭,聽說外面那個壯漢發話,如果不能給大姐送花送草,就要堵着我們孫家的大門,不讓進出了。”
“這不是一時的氣話嗎?”陸綰悅來之前都打聽明白的,孫家倆姐妹,這位趾高氣昂,得理不讓人的必然就是孫家二夫人的親生女,她自家家中也各個都是彎彎繞繞的場子,見着世盈這樣的,反而覺得好應付,陪着笑臉道,“不過是按着六皇子的叮囑,來給大姑娘送盆花,說到哪裡去都不爲過吧。”
“六皇子?”世盈皺了皺眉道,“怎麼大姐的尋芳譜裡又多了個六皇子?”
陸綰悅暗下得意,原來親妹妹所知的都不多,也對也對,六皇子向做姐姐都示好,沒必要都告訴妹妹,這一位妹妹長得也好,萬一姐妹倆因此生出嫌隙反而不妙,她趕緊也不多話,以免孫世寧嫌她嘴快舌長,諸多不滿:“既然東西都送到了,與姐姐也說過話了,我該跟着車子一起回去,否則表哥擔當不下來,下次我就不能偷溜出來了。”
“也沒人請你多坐。”世盈低哼一聲,還算給長姐面子,沒說的大聲。
陸綰悅不甚在意,她此行的目的已經達到,起身告辭,孫世寧着冬青送客,她走到門前,又轉身道:“表哥說了,要是府中實在不便,就讓陳伯回去,另外換個花娘來可好?”
“陳伯做的很好,一樣要留人,就還是他吧。”孫世寧想,這孫府裡頭的女人已經夠多了,再要是來個不安分的,成天能鬧得像是貓爪抓人似的,隱隱發痛,還不好發作,不如留着個糟老頭,求個太平。
“姐姐說什麼就是什麼了。”陸綰悅嫣然一笑,才真離開。
世盈雙手叉腰,瞧着她的背影,就差當場啐一口:“還真把這裡當自己的家了,說來就來,說走就走,沒人請你來,好走不送。”
“她是哪裡招惹着你,讓你看着不順眼了。”孫世寧聞到一股子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醋味,有些好笑,世盈好似被夾着尾巴的貓,有些炸毛。
“我哪裡有看她不順眼,我都沒見過她。”世盈鼓着臉道,最討厭這種不請自來的,一回生二回熟,要是不給兩句話,以後隔三差五的上門,簡直趕都趕不走了,“大姐,母親不喜歡看到這些花,才都搬出去,你又讓搬進來,是故意要同她作對?”
“花花草草不礙着二孃的眼,這個院子想來二孃也不會過來,你想說的怕是還有其他?”孫世寧直視着世盈,她離家的時日頗短,沒想到事情一茬接着一茬,還真是令人驚喜。
世盈眼珠子溜溜轉,不肯回答,見大姐的視線始終不肯離開,有點避不過,訕訕道:“你也知道母親張羅我的婚事有段日子,前一陣父親過世,母親還長吁短嘆了說,如今孤兒寡母,怕是嫁不得好人家了,好不容易,家裡的生意蒸蒸日上,有人來給我說了門好親事。”
孫世寧微微挑眉,沒插話,靜等她說下去,世盈的婚事,怎麼會牽扯上陸綰悅?
“說的那家人,正是送這麼勞什子花盆的陸家,那人大姐應該也見過。”
“陸谷霖?”
“是,正是此人。”世盈的話簍子倒出來就忍不住,“母親覺得陸家只有一個獨子,又與孫家一樣是做的皇商生意,以後相輔相成,對倆家都好,誰料得,誰料得……”
“可是陸谷霖說要娶表妹爲妻,拒了孫家的婚事?”孫世寧的話音一落,世盈的雙眼猛地瞪大,像活見鬼一般,瞪着她,好似在說我都沒說,你居然就猜到了,“其實不難猜,要是他爲了其他的原因,你不至於會視陸姑娘爲仇敵般。”
“她明明知道此事,來我們家做什麼,耀武揚威不成,大姐也知道這種事情,被那些碎嘴的婆子傳得飛快,以後我要尋門好親事越發困難,哪裡比得上大姐的本事,到天都纔多久,不聲不響的居然與那沈少卿快要共譜佳話了。”世盈撇了撇嘴,模樣有些刻薄。
孫世寧擡起手,卻是揉了揉世盈的頭髮,微笑而不語,這個動作沈念一曾經做過,在她焦躁不安的時候,不知怎麼,這個時候,她覺得用在世盈身上恰到好處。
世盈沒有甩開她的手,任由她這般親暱,整個人慢慢安靜下來,擡起眼來,與她面對面看着,忽然莞爾露齒一笑道:“母親說,大姐搶了本該屬於我的,可我有時候卻想,有個姐姐實則也不錯。”
“你要真這樣想,也是好事。”
“大姐,你同那沈少卿一出門就是好幾天,你們到底去做什麼?”世盈扒着過來,語氣曖昧地問道。
孫世寧笑着推開她道:“去私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