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令原本應該由朱聿鍵來下達,但是朱聿鍵笑着對楊夢龍說:“一事不煩二主,還是你來吧。”
楊夢龍一如既往的雷厲風行。他就這性子,說他草率也好,說他魯莽也行,一旦作了決定馬上就以最快速度付諸行動,就算失敗了也不會後悔……因爲他的字典裡壓根就沒有“失敗”這個詞,對他來說,失敗只是遲一點成功而已,沒什麼大不了的。
“前進,目標:北京!”他揚起馬鞭,對他的將士們下達命令,“任務:把那幫吃人飯不幹人事的王八蛋通通給我揪出來,我要讓他們後悔爲什麼要來到這個世界!”
幾萬大軍齊齊發出一聲霹靂般的大吼,戰鼓擂響,三軍齊發,旌旗蔽日,浩浩蕩蕩的直奔北京而去。而與此同時,閻應元軍團、錢瑜軍團、雷時聲軍團川軍、浙軍、登萊新軍以及戚虎率領的那支超級雜牌軍,都直奔北京而去。清軍主力已經完蛋了,他們能打的將領不是戰死就是成了俘虜,絕大多數的技術兵器也被一掃而空,已經沒有什麼能夠阻擋這支可怕的軍隊會獵京師了。
據守北京的清軍殘餘、隨同清軍入關的清廷漢官、投靠清廷的大明文臣集團……他們的末日到了。
由於種種原因,李巖直到大軍出發之後才接到飛鴿送來的緊急軍情,得知明軍已然大捷,克復北京指日可待。他先是欣然微笑,隨即又皺起了眉頭,露出一絲憂色。
黎薔有些詫異的問:“怎麼啦?我軍大勝了,你還不開心啊?”
李巖說:“我軍大勝固然值得開心,但是始終有一大隱憂……”指了指大海那邊,眉頭越擰越緊。
黎薔眉頭也皺了起來:“你是擔心……”
李巖聲音沉悶:“不管怎麼說,他終究是天下共主,就算他犯下再大的錯,很多人還是會認他。況且侯爺已經殺紅了眼,消滅了清軍之後肯定要對跟清軍勾結的文臣士大夫集團揮舞屠刀,從北京殺江浙,不知道會有多少文臣士大夫人頭落地,血流成河……”
黎薔哼了一聲:“這樣不好嗎?那幫王八蛋,滿口仁義道德,滿肚子男盜女娼,表面道貌岸然,心卻比誰都黑,爲了一己私利不惜毀掉整個國家,這樣的敗類,殺得越多越好!”
李巖說:“好是好,但這樣會把一個階層逼上絕境,他們殊死反撲的話,能量也是相當驚人的,如果他們再奉這位爲正統,就更加麻煩了,搞不好會形成南北對峙的格局……”他煩躁地一揮手,說:“不行,絕對不能讓這種情況發生!”
黎薔咬牙說:“那就乾脆派人把他給做了!”
李巖苦笑:“不行的……侯爺不會同意,肅毅侯也不會同意,他們都太念舊情了,而這位對他們確實有提攜之恩,並且充分信任過他們,如果他們一心要保他,沒有人殺得了他。”
黎薔頭都大了:“殺又不行,不殺又不行,那到底該怎麼辦?”
李巖默然半晌,說:“我去復州找肅毅侯談談!”
黎薔對這種冒險之旅十分熱愛:“我也去!”
正好有一艘大船要往復州運補給,這兩位便喬裝打扮上了船,離開煙臺,直奔復州。
船過旅順,不難看到這個港口又恢復了活力,來自各國的船隻進進出出,絡繹不絕。從山東來的船運來兵員和武器裝備,從朝鮮來的船運來鐵礦木材,從濟州島來的船運來戰馬和挽馬,從廣東來的船運來大米棉布,種種物資在港口堆疊如山,看到這麼多物資,李巖絲毫不懷疑,就算關內明軍按兵不動,只要有二十門大炮,盧象升便能憑他手裡的兵力打到瀋陽去,報仇雪恥!
打仗拼的就是國力,現在大明已經改掉了那糟糕得無以復加的制度,龐大的國力向軍事傾斜,而且也不再缺乏敢於跟清軍在野外爭雄的部隊,清軍除了被堆死之外還有什麼選擇?
貼着海岸線一直行駛,李巖和黎薔看到,在海濱平原的農田間,勤勞的農民已經在田間忙活了。麥田需要灌溉,燒荒的土地需要翻一翻準備種些蔬菜豆子什麼的,從朝鮮遷過來的移民則在整理他們分到的水田,這些水田是不適合種麥子的,他們嘗試着在田裡種植水稻————東江軍將這作爲一個重要項目來經營,大量招募無地農民和朝鮮人,分給他們農具種子,分給他們澤地,免掉他們的賦稅,而且還給一定的補助。對於農民,特別是朝鮮移民來說,嘗試種植水稻是件划算的事情,就算沒有收成也有補助,不會餓肚子的,而一旦獲得豐收還可以得到獎勵。
這片土地挺過了寒冷的冬季,開始煥發活力了。
抵達復州的時候已經是深夜了,這正對李巖的胃口,畢竟他現在要做的事情可不能光明正大的幹。
他直奔將軍府,在衛兵警惕的目光中遞上楊夢龍的信物:“我乃冠軍侯的特使,有要事求見肅毅侯。”
衛兵接過信物,進去通報,很快就出來說:“肅毅侯請您進去,請隨我來。”把他給帶了進去。
將軍府裡將星雲集,二三十位悍將正圍在沙盤前嘰嘰喳喳的商量着。由於隔着大海,他們對關內的戰況瞭解有限,只知道明軍在狂毆清軍,但具體進展卻一無所知。所以現在這些已經恢復了元氣的虎將們躥掇着制訂作戰計劃,要對瀋陽來一次大規模進攻,吸引清軍主力從關內撤回,爲明軍收復京畿重地創造機會。他們有這樣的條件,那些從去年冬季的噩夢中倖存下來的精兵,再加上從東江軍本部和登萊新軍補充過來的兵力,足有三個軍團超過四萬人馬,而清軍就一個正紅旗看場子,此時不開捶,更待何時?看到李巖進來,這些將軍們就更興奮了,呼啦一聲圍上來,七嘴八舌的問着關內的情況,李巖頃刻之間就被聲浪給包圍了……
“冠軍侯已經殲滅了清軍主力,薛思明大敗莽古爾泰,戚老將軍大敗阿巴泰,秦總兵大敗祖澤潤和德格類,冠軍侯在京郊大破清軍主力,擊斬濟爾哈朗、豪格!”意識到再這樣下去自己遲早會被吵得神經衰弱,李巖趕緊公佈一個好消息。
衆將軍愣了一下,發出一聲大吼:“好!!!”
在將軍府大門外站崗的衛兵被吼得一哆嗦!
李巖繼續說:“早在此前的山西之戰中,河洛新軍的第三軍團和天雄軍第一軍團,以及七千川軍,陝西秦軍聯手,將侵入山西的六萬清軍全殲,陣斬清軍大將鰲拜以下三十六員大將,生俘多爾袞、多鐸、阿濟格,現在這幾位想必正在吾皇帳下爲皇上和文武百官歌舞助興吧。”
衆將軍又是一聲大吼:“好!太好了!!!”
盧象升微微一笑,隨即神色又有些落寞。
“最重要的是,奴酋洪泰,也被冠軍侯陣斬,即將傳首九邊,很快就傳到旅順來了!”
這次將軍們都沒吼了,愣在那裡發呆。毛永俊一個箭步衝上來揪住李巖的衣領,發出低吼:“你說什麼?那個韃子頭領死了?是真的嗎?”
李巖說:“是真的,首級很快就送到了。”
毛永俊怒吼:“不要跟我開這種玩笑,否則我一錘叫你腦袋開花!”
李巖微笑:“明天首級就會送到,是真是假,到時不就清楚了?”
這次毛永俊信了,他鬆開李巖,臉部肌肉抽搐着,淚光隱現,仰天發出一陣狂笑,衝了出去。尚可信和尚可喜等一衆東江將領抱頭痛哭,天雄軍將領則神色複雜,有人歡喜,有人連連嘆息,神情懊惱。皇太極一直是大明的噩夢,他的死意味着大明終於擺脫了這個噩夢,這本來是值得高興的事情,但是皇太極的死也意味着他們永遠也沒有辦法向這個險些讓他們全軍覆沒的胖子復仇了,他們與皇太極交手的紀錄,永遠停留在了去年冬季那場慘敗,這叫他們怎麼咽得下這口氣!
實在太吵了,根本就沒有辦法交流,盧象升不得不請李巖到內堂,讓人沏了壺茶,親手給李巖斟了一杯,微微笑着,說:“建奴終於要完蛋了,可喜可賀啊,當痛飲幾大杯,聊以慶賀,可惜軍中禁酒,只能以茶代酒了。”
李巖拱手說:“侯爺嚴於律己,與將士同甘共苦,着實讓人佩服。”
盧象升擺擺手,說:“楊夢龍的手下,不應該這樣油嘴滑舌。看得出你過來有很重要的事情,說吧,什麼事?”
李巖一口喝掉半杯茶,整理一下思路,小心的問:“聖上安好?”
盧象升苦笑:“身體還行,就是脾氣越來越差,一天到晚吼着要反攻瀋陽。”睨了李巖一眼,“你是爲他而來的,對吧?有什麼想法直接說出來,我不習慣繞來繞去……在這一點上,你得學學冠軍侯。”
李巖苦笑:“我也想學的,但是性格使然,學不來。”沉默片刻,還是決定開門見山:“是這樣的,北京淪陷之後,由於國內羣龍無首,太子又年幼,所以爲了穩住軍心民心,經過百官商議,我們擁立唐王登基統率大軍北伐,年號隆武。”
盧象升神色微微一動,說:“這可麻煩了……皇上還安在,你們就擁立新君……大忌啊!”
李巖說:“唐王只是代天子掌天下,尚未正式登基。但是他接掌大權之後一系列政策方針穩健而有效,也能因才而用,確有上皇之資,大明軍民都對他極爲滿意……”
盧象升沉默良久,才說:“你的意思是,就算現在皇上返回北京,百姓也不會再接受他了,對吧?”
李巖很坦率:“是的。”
盧象升目光變得極其尖銳:“那你想怎麼樣?弒君麼!?”
李巖苦笑着拱了拱手,說:“不敢,我不敢有這樣的想法,因爲我知道肅毅侯和冠軍侯都極念舊情,皇上固然犯下了大錯,但對你們有常識提攜之恩,你們是不會允許別人傷害他的。況且在太子禪位的時候冠軍侯也答應了皇后娘娘,絕不會傷害皇上!”
盧象升神色稍緩,問:“那你到底打算怎麼做?”
李巖壓低聲音說:“不能讓他回北京,大明剛遭到了重創,一團混亂,而且混亂還會繼續發酵,如果讓他回到北京,無疑是火上加油,搞不好又得殺個成河了!所以,無論如何,不能讓他回到北京,最好不要讓人知道他還活着!”
盧象升目光一凝:“你的意思是……”
李巖聲音雖低,但是字字清晰:“弄個他憂病而死的假消息,然後偷偷將他送到一個誰也不認識他的地方去,給他一座莊園,讓皇后和幾位嬪妃,還有幾個兒女陪着他,好吃好喝養着,但不准他與外界接觸……只能這樣,沒有別的辦法!”
盧象升面色連變數變,最後深深的嘆了一口氣。
數日之後,崇禎突然患上了怪病,臥牀不起,咳血不止,消息傳來,舉國皆驚。朱聿鍵連忙派人護送名醫和皇后,以及幾位殿下前往遼東看望。幾位名醫也全力以赴,用盡了種種法子,然而毫無效果,臥榻十餘日之後,崇禎還是在嬪妃子女的痛哭中閉上了眼睛。臨終之際,他還爲北伐失誤導致幾十萬大軍全軍覆沒,河山變色而自責,說無顏回京,讓人將他的遺體火化,把骨灰埋在山海關,他要替大明守着這道門戶。根據他的遺願,皇后爲他主持了簡單的葬禮,將遺體火葬。
經過這一場浩劫,皇后也已經身心俱疲,心灰意懶,不久之後就帶着幾個子女,還有田妃失蹤了,下落不明。崇禎一朝就這樣提前畫上了句號,雖然有些黯然神傷,但是跟歷史上衆叛親離吊死煤山的淒涼相比,已經好太多了。
崇禎一朝的終結在這段歷史裡有着極其重要的意義,它意味着大明王朝那衰微到了極點的氣運終於在谷底反彈,隆武王朝崛起意味着這頭雄獅終於甦醒,在一番痛苦的波折後革去了所有積弊,這個古老的角度,這個古老的民族即將爆發出令人膽顫的能量,改寫整個世界的歷史。
當然,這一切都與崇禎無關了,他已經是過去式,他的功與過都即將被歲月的塵埃淹埋,除了歷史學家,沒有人會對這些感興趣。十幾年後,偶爾有人提起說在蒙古某個農莊見過他這一家子,這一家子正在這個仙境一般優美的好地方享受天倫之樂……這等驚人之語大家也只是當獵奇故事聽聽,沒有人會當真。因爲此時的大明早已在一條康莊大道上急歌猛進,大步向前,誰還有閒心管這些鳥事?他是否還活着,又有誰會在意呢?
估計也就那些地位一落千丈的士大夫集團會在意……然而,沒卵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