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畫意垂着眸子沒有迴應,明月夜在桌下伸腳輕輕碰了碰畫意的小腳:“捨不得走?……要麼,你就留下,照我之前說過的,我去同他說,讓他娶你。”
畫意笑了一笑,在紙上寫道:哥,又說傻話。不是說過了麼,我們同他不是一路人,若我留下,只會連累他,上頭不會允我脫離的,只要同那些人有一天的聯繫,他就會被我帶累得多一分的危險,我情願他安安全全地過日子。就這麼定了,明日取寶,到手走人。
明月夜知道這丫頭一但拿定主意說下大天來也不會再改變,只好不再多言,只是心疼地在桌下拍拍畫意的膝蓋兒。一時畫意假作繡樣兒描好,將紙給了明月夜,兩人閒話了兩句,熄燈各自睡下,那紙只被明月夜輕輕一揉便成了粉末,未留下半點痕跡。
回至自個兒牀上,畫意定了定心:今日不該把持不住令溫大少也動了情,該當阻止他的,趁這情還未深,將來就不會太難過——傷,她一個人受就好了。所以,從明兒起須爲他找些事做了,分一分神,緩一緩緒,慢慢冷下來,直到她人走茶涼。
次日早起,溫大少帶了詩情和畫意前往上房給溫老爺請安,而後一大家人如往常般到前廳用飯。高氏仍然中風在牀,行動不便,故而未能來得,溫老爺便在飯後直接去了她的院子探望,老爺子都去了,其他人自然也要陪同。高氏的情況比之前好了不少,畢竟請來負責醫治的郎中也不是什麼庸醫,每天扎針熬藥,一日好過一日,如今倒是能自個兒坐起來了,只是舌頭還有些僵,話也說不利索。
明月夜站在衆人身後,悄悄地衝着高氏彈出幾縷指風——今晚有好戲上演,這婆娘若說話還不能利索的話,這戲就不精彩了。
從高氏的院子出來後,溫老爺便同溫大少爺一齊出了府去看鋪子裡的生意,其餘人各自散了。至晚間,溫大少從外面回來,先回了白梅院換衣服,而後才準備去前廳用飯。畫意一邊替他穿外衫一邊道:“少爺,老爺回來後可問過近來府中的情況麼?”
溫大少兩手一伸,一邊一隻地握在畫意纖腰上,笑眯眯地道:“問過了,今兒我特意將祭祖時請來的那位族中長老請到了鋪子裡,有他在旁做證,老爺子對你家少爺我的行事滿意得很,一把老胡子都翹起來了。”
畫意聽得直笑,紅着臉扒開溫大少正不老實地摸向身後的手,道:“鋪子裡的事兒都是實實在在一條條明面兒上擺在那裡的,老爺不必旁人說也能看出少爺的能幹來,可家裡的事兒卻沒那麼明白易見,少爺最好還是讓老爺親眼看過,免得事後再有人翻賬。”
溫大少低低笑起來:“寶貝兒言之有理,賞香吻一枚以資鼓勵。”說着便俯下頭來去找畫意的嘴脣,畫意纔要閃開,早被他先一步料到,長臂一伸就抱了個滿懷,壞笑着道:“不許反抗!逗上爺的火來立刻就把你壓牀上去!還不乖乖兒獻嘴過來?”
畫意既羞澀又幸福更心酸,怕溫大少當真亂來,只得半推半就地任他吻住,直到發覺這傢伙某處似乎又興致勃勃起來,慌得一把推開他,紅透着臉道:“時候不早,前面估摸着要開飯了,莫要遲了。”
溫大少一聲喟嘆:“再好的飯菜也抵不過我纔剛品嚐的這一道啊!”說着伸手在畫意身上某處輕輕揉捏了一把,畫意一張臉便紅得要滴出血來,狠狠一記小拳頭過去打在溫大少懷裡,瞪了眼道:“我在同少爺說正經的!少爺今兒還是請老爺一併往祠堂裡檢查一下得好,免得到時被人說三道四!”這話卻是說給外頭那暗暗監視着自己的冷落聽的,一想到那壞男人在外面將自己和溫大少的一言一行都聽在耳中,畫意的臉不禁更加紅了。
溫大少也明白畫意的意思,此前就是因爲冷落說她是盜寶賊而使自己對畫意做了些混賬事,如今只怕這丫頭存下了這個心病,非要讓自己同溫老爺一起去看看那寶物是否還在以證明她的清白,有這樣的心思也是可以理解的。因而點頭答應了,道:“吃罷飯我便同老爺一起去,然後這事從此後誰也不許再提了,可好?”
畫意點點頭,復又道:“我們收拾高氏的計劃今晚便可實施,不知少爺支會了那冷公子沒有?”
自從上一次把畫意“欺負”得哭了,溫大少就對冷落有些不大喜歡了,就因爲他的那番話使得自己險些失去了畫意,在溫大少看來,這比失去了他溫家的傳家寶還要嚴重。然而要收拾高氏還必須得有冷落的幫助,因而只好再多留他在府中幾天,溫大少打定主意,一旦收拾了高氏,他就同冷落解除僱傭契約,請他從此離開溫府。於是點頭道:“支會了,今晚去了高氏房裡,他就會悄悄把晚霞送進去,一切妥當。”
畫意放下心來,除了這一害,從此後溫大少在自個兒的家裡起碼可以輕鬆許多了。將溫大少的腰帶繫好,衝他一笑:“可以了,去前廳罷。”
溫大少一把將畫意扯在懷裡,如此這般了一番,這才意猶未盡地重新整了整衣衫出得房去。
飯畢,溫大少先哄着溫老爺子去了祠堂,將那幾把所謂的密室鑰匙交還給溫老爺,並且請溫老爺親自檢查了那塊寒玉牌位是否安在。溫老爺見一切妥當,心下對溫大少更是信任了九分,父子兩個從祠堂出來,一行閒聊一行往上房走,還未進院就見有下人來報,說纔剛郎中給高姨娘把過了脈,許是因爲溫老爺回來的緣故,高氏一高興,這病竟好了大半,能說了也能動了,只走路還不大利索。溫大少便藉機建議溫老爺過去高氏那裡看看,溫老爺恰好心情不錯,當下便允了,父子倆便一起轉往高氏的院子。
高氏大着舌頭給溫老爺行了禮請了安,忙忙地叫丫頭趕緊上茶——這幫丫頭真是的!老爺來了居然還這麼手慢腳慢,這麼會子功夫了還不見把茶端上來,真真欠打!
溫老爺倒是不急,含笑在那裡詢問着高氏的身體狀況,溫大少只在旁邊坐着,一心一意地等着好戲上演。說了一陣子話,高氏覺出不大對勁兒:怎麼這麼半天了還不見丫頭來上茶?莫說來上茶了,就連個隨喚的都沒進屋來聽喚——小蹄子們!老孃在牀上病了幾天就把你們放縱成了這樣!看老爺走後不打斷你們的狗腿!
高氏心中惱火,不由提聲向外叫道:“來人啊!茶呢?!”話音落時但覺屋裡屋外一片安靜,正要開門出去看,忽而不知哪裡來了那麼一陣風,將本來掩着的窗子吱呀呀地吹了開來,“哧”地一聲,整個房間裡燃着的燈燭一下子全被吹得滅了。
黑暗中聽得溫大少“咦”了一聲,道:“這風來得古怪,方纔過來時外面明明沒有一絲兒風的。”
溫老爺同高氏也覺得奇怪,高氏心裡一邊罵着那幫丫頭們一邊摸索着想要到桌前找火摺子重新將燈點上,還未到近前,忽聽“嘎吱”地一聲,兩扇門也被風吹了開,枯葉衰草披頭蓋臉地從門外刮進來,高氏慌得連忙捂住頭臉,以免將精心畫的妝容弄得髒了。
這風來得古怪去得也古怪,說停便停了,唯見門外院裡一絲兒光亮也沒有,一個人影兒也不見,靜悄悄地令人心生寒意。高氏有些怯了——自己中風臥牀的這幾日時常有上了年紀的嬤嬤們在跟前兒給她閒話解悶兒,講了不少鬼狐精怪的故事,據說還是當真發生過的,有鼻子有眼兒,教人不得不信上兩三分,尤其還有個嬤嬤一時失言,說什麼中風就是被鬼從身體裡穿了過去——直把高氏差點嚇丟了一個魂兒。
高氏哪裡知道,那些專給她講鬼故事解悶兒的嬤嬤們可是畫意特特請柴嬤嬤安排下的——像高氏這樣沒讀過書沒出過門見識短淺的女人對神鬼之事最是相信,小小嚇一嚇她,準保破了膽。
其實若只是刮刮風的話,高氏也未見得會心生懼意,畢竟屋裡還坐着溫老爺和溫大少,有兩個大男人在場多少也能壯壯膽。但是當高氏看到院子裡一個人影兒也沒有的時候,她是徹底地怕了——平時只要不到睡覺的時候,她的院子裡最少也會有四五個丫頭三四個婆子在那裡等着聽喚,廊下也通宵吊着燈籠,可眼前……非但所有的燈籠都不見亮着,連人也都莫名其妙地一個不見,這、這不是有些太詭異了點兒麼?
高氏正僵着,忽覺眼前一花,那門口就多了個身影,似是個丫鬟的樣子,手裡託着茶盤,輕飄飄地進得屋來。高氏緩了緩神兒,怒道:“這會子才奉茶來,方纔都幹什麼去了?!”
那丫鬟原本垂着頭,聞言慢慢擡起臉來,但見一副面孔白如宣紙,嘴脣泛着烏黑光澤,一雙眼睛沒有半點神彩,狀如死魚般盯向高氏。高氏直嚇得放聲尖叫起來,一屁股就坐到了地上——她——她——她不是彩橋麼?!她——她不是已經死了麼?!如水不是——不是已經將她的屍體燒燬了麼?!她——她——
溫老爺被高氏的尖叫聲嚇了一大跳,蹭地從椅子上站起身來喝問:“怎麼回事?!這丫頭是誰?!”
那丫鬟低下頭,仍舊慢慢地轉過身,向着溫老爺行禮,聲音冰冷:“回老爺的話,奴婢彩橋。”
“彩橋?”溫老爺看不見這丫鬟低下的面孔,因而並未發覺她臉色有什麼不妥,只是略想了想,道,“彩橋不是三姨娘院子裡的麼?怎麼跑到你們二姨娘這兒來了?!”
“那……就要問問二姨奶奶了……”那丫鬟重新轉過臉去,微微擡了擡頭,好讓嚇軟在地上的高氏看清她的面孔。
高氏這一眼看得實實着着——不是彩橋還能是哪一個?!老天——“鬼啊——”高氏嚇得連滾帶爬往溫老爺的方向躲去,嘶聲叫道:“老爺——老爺——她是鬼啊——她是鬼啊——”
“胡說什麼!”溫老爺被高氏這副大失體統的樣子看得驚了,“你、你這是什麼樣子!還不趕快起來!這明明是彩橋,哪裡有什麼鬼!”
“老爺——老爺——她真的是鬼啊——彩橋——彩橋她已經死了啊——”高氏爬到溫老爺腳邊,一把將他的腿抱住。
“彩橋”仍舊低着頭,因此也只有高氏能看清她的臉,她撮起脣,輕輕對着高氏吹了口氣,高氏發覺自己突然動彈不得了——老天!她就是鬼啊——除了鬼,誰還能輕輕吹一口氣就把人定在當場的?!
溫老爺也覺出不對來,纔要開口喝問,驀地發覺自己非但不明原因地動彈不得,就連聲音也發不出來了,一時又驚又瞠,死死盯住眼前這個不知是人是鬼的丫鬟。
見這丫鬟只管低着頭看着高氏,一步一步慢慢地逼近,高氏直嚇得魂飛魄散,逃也逃不得,只好眼睜睜地看着“彩橋”慢慢在自個兒面前蹲下身來,將手中茶盤放在地上,而後拿起上面的茶盅兒,陰森森一笑,擡手遞到高氏的脣邊,冷冰冰地道:“二姨奶奶……渴了麼?小婢給您送喝的來了……”
高氏雖然身上不能動彈,但聲音卻還能發出來,她驚恐地看着那杯中暗紅濃稠的汁液,嘶聲道:“這——這是什麼——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