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霖晟一僵,臉色恍惚地看向了她。
鄒明月也看到了。
江慕水對着他們莞爾一笑,說:“不是說爸爸已經醒來了嗎?昨晚我就覺得,這病房暖氣夠,就是被子裡還太涼,我帶了兩個暖手器過來,一個給爸,一個你們用。”
她過去將暖手器放一個在牀頭,一個塞進鄒明月懷裡,低啞道:“現在爸爸醒了就好了,有什麼事,一家人不能坐下來談的?我進來看看爸爸的情況,如果等一下你們要談事情,我就出去。陸霖晟,麻煩你看着點,讓他們好好談。”
陸霖晟盯着她,眸子僵硬地動了動,觸摸了一下鄒明月手裡的暖手器,還是燙的。
她充滿電帶進來的。
江慕水探頭看了一眼:“爸爸您情況怎麼樣?檢查過了嗎?身體還有哪裡不舒服不能動嗎?”
陸遠擎慢慢壓下頭看了她一眼,氧氣面罩下的臉露出了笑容來,嘶啞道:“都很好……不能動……也沒關係……”
江慕水笑了笑說:“您別偷懶,等稍微好一點就下地走路,怎麼就不能動了?開玩笑。”
陸遠擎也笑得更和藹。
鄒明月坐在那裡僵硬地背對着她,晦暗的臉上已經浮不起半點光彩來,她知道沒用,即便等陸遠擎醒了,陸霖晟再勸慰都是沒有用,現在早就沒有別的辦法了,最差就是她家破人亡,等陸遠擎死了,她就跟陸霖晟淨身出戶,現在連陳淺因的孩子都沒有了!
鄒明月肥碩粗糙的手抓住了椅子,往後推了推。
江慕水水眸一動。
鄒明月接着猛然“騰”得起身,哆嗦着嘴脣盯着江慕水看了一眼,然後撲開椅子跌撞着猛然跪在了地上!
冬日穿得厚,卻還是能聽見鄒明月跪下來時那端端正正“砰!”得一聲,她是直挺挺跪下來的,腳腕連打彎都沒有!陸霖晟當即傻在了那裡,臉色變了,在鄒明月膝蓋觸地的瞬間過去拉她!頓時要拉她起來!
“媽……你幹什麼?你現在起來,你在跪誰!你幹嘛!”
“……”鄒明月冷着一張殭屍般的臉拼命掙扎推搡着,肥碩的手就陸霖晟的手死死擋開,她死氣沉沉的眼鏡盯着江慕水的短靴,接着雙手攤開來對着江慕水彎腰跪下去,“砰砰”得在地上磕起頭來!!
“江慕水,江律師,今天呢媽給你跪下,媽什麼臉都不要了,你看看我們家現在的這個狀況,你說,你要怎麼才能高擡貴手放我們母子一把,你說!我給你下跪行不行,我下跪行不行!”
陸霖晟震驚!
江慕水也瞬間驚呆在那裡,她這輩子都還沒有被人跪過,更不要說是一個一直在她面前氣焰囂張的長輩,她幾乎瞬間就蹲下來,兩手伸到鄒明月胳膊下去扶她:“媽你做什麼?你跪我幹什麼?起來啊!”
“媽,你到底在幹什麼……”
鄒明月一臉的死灰,肥碩的手牢牢抓住了江慕水,像殭屍一樣面無表情地盯着她顫聲道:“你不就要我跟你道歉嗎?不就要我鄒明月,跟你服軟是嗎?行,行啊……我服軟,媽媽給你服軟,這麼多年是我鄒明月對不起你,我囂張,我放肆,我不要臉!”
鄒明月抽回自己的手,狠狠的巴掌朝着自己的老臉上掌摑而去!
一下下很實在,幾乎狠到將自己抽出血來!
江慕水嚇得趕緊去抓,手卻被她巨大的力道拍紅了!
陸霖晟更是瘋狂,一把使出實勁來死死抓住她,一把將她抱進了懷裡,嘶聲喊道:“夠了!媽你別這樣,到底有多大不了的事值得你這樣!你給我住手!是我沒用,要跪也是我跪,你這樣對自己做什麼!”
說罷陸霖晟一把將鄒明月推開,一雙冷峻的眸子猩紅充血,膝蓋一彎就跪在江慕水面前,低啞顫抖道:“要論對不起你……對不起的是我……這麼多年來錯的人是我,慕水,你不接受我媽的道歉,那你接受我的嗎?”
這兩個人到底是想做什麼?!!
這還是在陸遠擎的病房裡面,門外還有一堆的醫生護士!他們到底想幹什麼,想得到什麼?!
江慕水紅了眼,不可思議地盯着陸霖晟,啞聲道:“這一切不是我造成的……無論你怎麼歪曲事實,陸霖晟你有智商你懂這不是我造成的!你們這樣逼我有什麼用?!這種事對着我做到底有什麼用?!”
“沒用嗎?”
“你確定沒有用?”陸霖晟抓着她話裡的契機,猩紅着眸嘶啞問道,“那麼你猜猜如果你現在肯回來陸家,肯好好地過日子,這些協議還會生效嗎?!我有智商,但江慕水你也該有不是嗎?!你確定沒用?!”
江慕水抿脣死死盯着他看,幾個人的膝蓋都快湊到一起,但江慕水死死撐住了,她不能跪,她沒必要跪。
“我肯回來好好地過日子?”
她脣色慘白如紙,面對陸霖晟的質問只覺得萬念俱灰,脣瓣一張一翕地都聽不見自己的聲音:“你們待我如何只要不失憶你們都記得,即便如此,如果你是我,你會爲了對方的那些利益,還回來繼續忍耐和堅持嗎?陸霖晟你們需要的不是我江慕水,你們需要一個受虐狂患者,一個沒有人格的傀儡和賤貨!!”
陸霖晟眸光虛弱了一些,他心虛愧疚地低下頭,拳頭慢慢攥緊了。
他冷聲嘲諷道:“所以要下跪不是嗎?不下跪,你怎麼能解氣回來呢?!”
江慕水面如死灰地站起來,不可思議地盯着他們看了兩眼,點點頭,冷笑一下,爲了自己情緒不崩潰她想盡快離開病房,啞聲道:“那就跪吧……”
她高跟鞋“噠噠噠”地走出病房,拉開門就要出去!!
鄒明月突然醒悟過來,爬上前一把抓住她的褲子,讓她根本走也走不了,她雙眸沉澱着深沉的怨恨的光芒,嘴上卻依舊說着乞求的話:“他不是那個意思!他不道歉,媽給你道歉!媽活了這一輩子了,老了不能落得這樣一個下場,不能丈夫不要,孩子也沒有人管!我的孩子得到陸家的繼承權,我鄒明月得是陸家的媳婦!我要霖晟的孩子好好活着!”
“你要我磕頭幾個才行?你說,幾百個,幾千個夠不夠?江慕水,江慕水我求求你了,我今天臉都不要了,你如果不答應我會連命都不要了,”鄒明月猛地用肥碩的手撕下自己脖子上的紗布來,縫好的傷口瞬間又撕裂開來,她毫無畏懼,雙眸赤紅像個鬼一樣,跪下去“砰砰砰”地磕頭,“你救救我,江慕水你救救我,救救我全家……”
陸霖晟死死盯着鄒明月的身影,撲上來,抱住她,死死抱着肩膀都劇烈顫動起來!!
他眼底騰起了淚水,那些堅持的尊嚴和臉面瞬間就都崩裂了,他也跪下來,伸出顫抖着的手抓住江慕水的手,雙眸通紅,擡眸看向她時眼底的虛僞和麪子都崩潰掉了,他嘶啞道:“我答應你,我們所有的一切推翻重談,可以嗎?我說過我不在乎自己怎樣,可我不能看着我媽這個樣子……江慕水,我不是什麼都不知道,我只是……妒忌,我妒忌你跟殷千城……”
所以,他口是心非。
所以,他折磨她也折磨自己。
“我們重新談,我試着讓淺因打掉孩子,我跟她分手,慕水……這樣可以嗎?我們再試一次好好過,可以嗎?”
江慕水本不想把事情搞成這個樣子,她尤其不想,在陸遠擎剛清醒的病牀前談這些。可是,鄒明月豁出去了,陸霖晟又突然“幡然醒悟”了;一個以命相逼,一個以情動人。而牀.上的那個,聽着這些無動於衷,好像所有的事情都不是他弄出來的一樣。
還是,陸遠擎的目的就是爲了讓這兩個人朝她服軟,逼她回陸家而已?
鄒明月一直在磕頭,“砰砰砰”的頻率一秒三個,歇一會再重新磕,力道根本就不減!
下午查房的護士進來,進門就被嚇得半死,捂着病例趕緊跑出去了!
鄒明月看了一眼陸霖晟拉着的江慕水的手,磕頭磕得額頭都破了,快腦震盪了,她絕望地看了江慕水一眼,嘶啞道:“霖晟……媽媽丟不起這個人,霖晟,媽對不住你了……”
或許她走,也會好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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鄒明月起身,肥胖的身子走到了窗臺前,一聲不吭,她眼神如死灰地看了一眼就往下跳。
陸霖晟紅了眼,撲過去一把抱住她,也一聲不吭,就這麼死死抱着,兩個人倒下來,連輸液杆都撞倒了!!
江慕水看得出她是真的想跳,跟着跑過去了,臉色煞白地看着地上的兩個人,心臟險些被嚇到驟停。
她眼眶泛紅刺痛,看着地上隱忍到肩膀劇顫的陸霖晟,心頭的苦痛與酸楚,這下一涌而出……
***
出了醫院江慕水上了出租車,師傅問哪裡,她只道往前開。
等過了一會她像是想起了什麼來,嘶啞問道:“我們這裡能看到海嗎?”
司機師傅想了想說:“只有一處能看到,你要去的?就是個小海灘,海水也不清晰,一個小彎角,離這裡一個多小時。”
江慕水恍惚了一下,輕聲道:“去。我現在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