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會喚回你,哪怕我離開
回到幽州城後,雖然吳萱的傷勢已經痊癒,但傅劍寒還是讓她回到自己住處靜養。
這天,梅青照例察看着吳萱身體的狀況,忽然擡頭看向吳萱,吳萱疑惑問道:“師父,怎麼了?” 梅青再度確認一番,喜開顏笑:“你可得感謝夕然姑娘。”
“嗯,夕然姐姐對我的好,我一直記在心中。”
“師父不是說這個,你使用木之力看看就知道了。”
吳萱擡起右手,輕轉功體,周身開始流溢出光彩,可忽然間又停了下來,出現在眼前的光彩竟然藍色中泛着淡紫——紫色光芒正是象徵着五行之力大成。吳萱有些不敢置信:“師父,怎麼會這樣?”
“你這是因禍得福,夕然用生命之力救回你,在她的幫助下,你對木之力的領悟更上一層。”
吳萱再度運轉功體,手心中緩緩浮上一顆小樹苗,正是已在茁壯成長的原木之力。吳萱感念夕然,自然又想起天下,便問:“師父,天下他還好嗎?”
梅青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總之,話少了很多,就是大眼睛,也和他說不了幾句。”吳萱一聽,不免擔心起來。
正在這時,門外響起葉落的聲音:“梅青長老,葉落求見!”
梅青疑道:“葉落?”
吳萱對師父解釋道:“是我和妙言的老師。”
梅青這才明白,急忙出去迎接,吳萱也翻身下牀跟在身後。
葉落向梅青見了一禮:“葉落見過木長老。”凌瀟瀟也躬身道:“前輩。”
梅青還了一禮:“常聽萱兒和妙言提起你,快快請進。”
葉落在前,凌瀟瀟在後,二人剛剛進門,吳萱迎面而來,對葉落道:“老師好。”可當她看到葉落身後的凌瀟瀟時,不免愧疚難對。
幾人進到客廳後,藉着沏茶機會,吳萱這才心中嘆道:“不管怎麼說,是哥殺了凌瀟瀟的父母,我該怎麼面對她呢?”
吳萱正想着,葉落開口對梅青道:“冒昧前來,其實有事詢問吳萱。”
梅青聽罷,對吳萱道:“萱兒,還不過來?”
吳萱忙將熱茶奉上:“老師但問無妨,學生自當實言以對。”
葉落見吳萱神情愧疚,怎能不知她心中所想,可這一切還得看凌瀟瀟的選擇,因此,接下茶後看向凌瀟瀟。
讓葉落和吳萱沒有料到的是,凌瀟瀟隨即起身,輕快地接下了茶杯,同時道了聲:“謝謝姐姐。”話語中聽不出一絲芥蒂。
吳萱一時愣住,凌瀟瀟冰雪聰明,抿了一口茶後,再道:“雖然吳痕是姐姐的哥哥,可是這跟你無關,況且我也不會怪他。”說完將話題引到自己身上:“瀟瀟原以爲爹孃不懂我的心思,可直到前些時候,我才明白過來,他們一直都是最懂我的人,不然也不會臨終前也不會那般囑託。”
吳萱當時已經昏迷,對此事一無所知。
葉落解釋道:“他們臨死前讓瀟瀟不要怨恨令兄,而是讓去相信他、解救他。”
吳萱沒有見過衛林月,所以不知二人面目相似,頓感疑惑:“兩位前輩和我哥不曾相識,怎麼會說出這種話呢?”
凌瀟瀟道:“這就是我要請教姐姐的事。”說罷,拿出那張畫卷。
這張畫卷吳萱雖然見過,但當時只想着哥哥的事,對凌瀟瀟不曾細看。這一次,她看了畫中人一眼,再看向凌瀟瀟,若不是夕然曾經說過畫中人是衛林月,吳萱險些以爲畫中人就是凌瀟瀟。
凌瀟瀟道:“姐姐是不是也看出什麼?”
吳萱道:“你和她很像、很像。”
凌瀟瀟道:“當日我初次見到他時,他的情緒還算穩定,不過當看到我之後,似乎有了變化……”凌瀟瀟將當日見到吳痕的事細細道來,儘管不算很長,可她描述的很是仔細。
葉落心道:“能夠回憶的如此不落一分一毫,究竟是看得仔細還是記得仔細,亦或者二者皆是?可又爲何如此呢?”當聽到凌瀟瀟說了吳痕殺光村莊之人後,葉落心中明瞭:“是了,吳痕對惡人毫不猶豫地懲處,正合了瀟瀟的心意,她一直以來不就崇尚這樣懲惡揚善的方式嗎?”
凌瀟瀟繼續說着:“他看似無情的決定,實際是爲了更多的人,可當他殺了那些村民獨自對着漫天火光之時,忽然臉上涌上無限的悲傷,竟然寧願將眼神望向蕭索,悲愴,而且絕望的無盡夜色,也不願再看向火光,就在那一刻,他似乎又想起了些許往事,眼中竟然有一絲晶瑩。我對他一而再、再而三的想起往事有些好奇,哪怕有人勸阻故意拋下我,只是更堅定我追尋的念頭,我還是追上了他們一行,接着跟着思琪姐姐進到了吳痕的帳篷內。我們進去時,帳內的他正好落筆,之後便凝視起剛作好的一幅畫卷,可我們還沒有看清畫着的是什麼,他的眼光忽然生了變化,柔情在紅色光芒的衝擊下轉瞬即逝,他立刻變成了另一副樣子,擡手就要毀去那副畫,幸好思琪姐姐眼疾手快,將畫搶到了手中。可不知何故,他還是不願放過那副畫,冷漠決絕的表情讓人心中發寒,我不禁低下頭去,卻正好看到了畫上的內容:一片小樹林邊,一條小溪露出一截,樹木鬱鬱蔥蔥,溪水清澈澄碧,溪水邊站着一個女子,年齡與我相差無幾,正回首看着畫外。棕色的頭髮,起伏飄揚,動人的眼眸,幸福洋溢,盎然的笑容,彷彿可以感染一切。我一下子被畫中人吸引住了,可再看向畫的右側,那裡寫着兩行字:‘想見佳人風致,畫圖留與人看’,這透露着無限深情的兩行字讓我心中泛起波瀾,究竟是什麼讓一個如此悲愴絕望的人畫出瞭如此感染人的畫卷,又寫下了這樣蘊含深情的話語,我不禁對這樣一個他深陷沉淪。可就在我看得着迷時,思琪姐姐的喊聲驚醒了我,他的掌力襲來,我的身體撞開帳篷,飛出幾丈遠,嘴角的血絲滴落在了畫中人胸前,我用最後彌留的意識努力睜開雙眼,萬般疑惑又同情地看向眼前的他,他忽然又再一次發狂,捂着自己的腦袋在原地大吼起來。之後的事想必你們也知道了。”
葉落聽完直怔在原地,心道:“原來如此,吳痕的處事手段吸引了瀟瀟,她那時急於證明自己的想法,不免對吳痕的一舉一動更爲好奇上心,這一來也就不難解釋她爲什麼甚至連吳痕在夜色中的淚痕都能看到。這一系列看似無關的事情,發生在了這樣的兩人之間,瀟瀟看到那副畫、繼而迷戀上吳痕也就順理成章了。”葉落正爲理清這些頭緒而略感安慰時,忽然又是一嘆:“妹妹和妹夫莫竟然在那時節時候就看了出來,倒是我低估了他們對瀟瀟的愛。”
正在此間,傅劍寒帶着天下、蕭俊、大眼睛等一行人回到這裡,見到葉落、凌瀟瀟在此,先是疑惑,後又感到欣慰。原來他們正在皇家學院中商量接下來的諸多事情時,傅劍寒派出去打聽葉落和凌瀟瀟下落的修士帶回消息,說是凌瀟瀟一路跟着薛平去了衛府。衆人放心不下,急忙趕去,可不見二人蹤影,再向路人打聽一番,這才知道他們來到這裡。
聽了凌瀟瀟的講述,吳萱雖然能感覺出凌瀟瀟對哥哥有種難以言明的情感,可萬萬沒有猜到會是喜歡,她道:“瀟瀟,不管怎麼說,哥哥傷害令親已是事實,我真的感到很對不起你,失去親人的痛苦,我也深有體會。”說着,臉上既有愧疚又有難過。
梅青看了一眼愛徒,對葉落二人道:“萱兒的一家十八口人,就是喪生於火海中,所以吳痕在看到相似的情景時,纔會……”
凌瀟瀟點了點頭:“姐姐,我不會怪他,更不會怪你,你不用愧疚自責。麻煩你告訴我,他和畫中人究竟發生過什麼事呢?”
吳萱便將夕然當日講過的故事以及仇恨之血的事重新說了一遍。
聽後,凌瀟瀟喃喃道:“難怪他會那樣盯着我看,看來,哪怕仇恨之血已經甦醒,他的內心深處始終埋藏着對衛林月的愛。原來這件事歸根結底是因爲我。”
吳萱忙道:“怎麼會呢?仇恨之血完全甦醒只是時間問題,就算你不出現,哥哥最終還是會變成那樣的,你千萬不要這麼想。”
也不知聽進去沒有,凌瀟瀟再沒說話。
這時妙言開口道:“你們還記得夕然姐姐說過的話嗎?她曾經說過,要讓吳痕大哥不再作出違背本心的事,必須以多情之血洗滌他的血脈。”
衆人當然記得,可仍然有個疑惑,蕭俊問道:“可是,這多情之血該上那裡去尋找呢?”
這時,天下回道:“我身上流淌的就是多情之血。”
傅劍寒梅青在之前就猜到天下身份,因此並不驚訝,可其餘人就不能那麼淡定了,紛紛道:“天下,你身上就是多情之血?”
珠珠奔奔跳跳到天下身邊,開口道:“珠珠一看到你就覺得親近,是不是也是因爲這個呢?”
天下摸了摸珠珠的腦袋:“或許吧。”
妙言欣喜道:“這麼說來吳痕大哥有救了!起碼他可以不再做出違背本心的事。”說完,拉住吳萱的手道:“不過,那樣他會成爲一個沒有靈魂的軀殼,你能接受嗎?”
吳萱點了點頭:“哥哥能夠不再作惡,我就心滿意足了。”
聽了這話,凌瀟瀟忽然道:“可要是讓他選擇,他會願意做一個行屍走肉嘛?”
吳萱無可奈何道:“我也想他回到從前的樣子,可是如何能夠呢?按照夕然姐姐的說法,要讓哥哥完全恢復,還須得有一個對他來說極爲重要的人以愛意喚回他的自我,恐怕能做到這一點的只有已經死去的衛林月了。”
這時,凌瀟瀟似乎想到什麼,可從前的她一直對家人的話置若罔聞,此刻要想記起,一時半會也不能夠。
梅青看了衆人一眼,將目光投向傅劍寒,傅劍寒點了點頭,開口道:“雖然痕兒的事的確迎來轉機,不過如何做還要好好商量。”
梅青順勢來到吳萱身邊,對她道:“萱兒,你我同是木之力,你應該瞭解,治病救人並沒有那麼容易。”
吳萱點了點頭:“嗯,就算天下擁有多情之血,此時此刻,哥哥他怎麼會甘心接受洗滌血脈?”
蕭俊道:“如果我們用強呢?”
吳萱道:“哥哥此時的修爲,恐怕這很不容易做到。”
傅劍寒想了一想:“土之力中有一招叫作大地囚籠,可以將人困住,或許可以詢問土長老,此計是否可行。”聽了這話,大眼睛卻低頭思量起來。
衆人商量一番,都覺可做嘗試,於是傅劍寒去找土長老商量。
在傅劍寒離開前,吳萱詢問道:“前輩,聽說衛林月曾去城外住過幾日,您可知那處所在?”傅劍寒對吳痕和衛林月的事幾多調查,對此當然清楚,便告訴了所在。
吳萱趁着這時有空,打算前去看看,沒想到凌瀟瀟也非要跟去,於是兩人一起來到了城外。
來到傅劍寒所說之地,小屋外有一大叔模樣的人正在劈柴,正是自從衛林月出事後,遁隱此處的常進。
吳萱上前問道:“這位大叔,您可是常進?”
常進見來人是從未見過的兩位姑娘,疑道:“我就是,你們找我?”
吳萱將來意說明一番:“我是吳痕的妹妹吳萱,想看看衛林月曾經的住處。”
常進將吳萱打量了一番:“你是吳痕的妹妹?”
“嗯。”
常進站起身來:“是夕然姑娘告訴你們這裡的?”
吳萱回道:“是傅劍寒傅前輩,不過,夕然姐姐也告訴了我很多事。”
常進聽後心道:“看來傅長老對吳痕和林月的事也用了不少心思。”想完做了一個請勢:“兩位請進。”二人在常進的帶領下進到了小屋中。
小屋比傅劍寒的現住處還小一些,只有兩間房子,房裡各處乾淨整潔,卻也稍顯陳舊。左手邊的屋子是臥室,牀前帷帳束起,一牀被褥疊放整齊,妝臺上有一把精緻的檀木梳、一面玲瓏的黃銅鏡。看了一圈,吳萱率先走去右手邊的房子,而凌瀟瀟還沉浸在手中檀木梳的餘香中。
右手邊是一個書房,屋內採光頗好,冬陽照進室內,只覺一片敞亮。東南方靠牆處各有一面書櫃,東邊的均是有關治國勤政,而南邊則是有關修行以及皇家學院的記錄。屋子正中擺放着一個書桌,桌子上放着一本書,書中夾着一張紙。
吳萱輕輕翻到夾着紙張的地方,這一頁有些皺巴巴,正想着是何緣故,卻被一首詩吸引住:“平生不會相思,纔會相思,便害相思。身似浮雲,心如飛絮,氣若游絲,空一縷餘香在此,盼千金遊子何之。證候來時,正是何時?燈半昏時,月半明時。”看着看着,竟愣在原地。
常進解釋道:“林月自從知道誤會令兄後,連續幾天去望月小溪等待,期望可以相遇,可每每失望而歸。令兄雖算不上千金遊子,可人們常說千金難買有情郎,林月看到這裡,又怎會不心中難過,那頁書之所以會皺,想必是淚水侵染之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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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萱聽罷,轉頭望向窗外,此時雖非夜晚,可她卻似乎看到一輪明月高懸,不由重複了一句:“證候來時,正是何時?燈半昏時,月半明時。”念罷,鼻子一酸,掩面抽泣起來。常進見狀,也難掩心傷。
尚在臥室的凌瀟瀟聽到這裡,也走進書房來到桌前,看了一眼那首詩後,拿起夾紙看了起來。紙張上正是吳痕所寫:“明明如月,何時可掇?憂從中來,不可斷絕!”
看到這裡,凌瀟瀟心中大動,忽然記起一路來難以記起的事情:“我想起來了!”接着對吳萱道:“你不是說得有人以愛喚回他的本性嗎?我有辦法了!”
吳萱拭了拭淚水,疑道:“你有辦法?”
“嗯,我曾聽爺爺說過一處叫北月幻境的地方,據說在那裡,可以見到日思夜想的人!”
“北月幻境?我怎麼從未聽說過?”
“因爲它本身就是很神秘的地方,連爺爺也只知道它在北邊而已。”
聽後,吳萱剛剛升起的希望又轉眼破滅:“那又如何才能找到?”
凌瀟瀟拿起紙張再度看了一眼,堅定的眼神透過紙張傳了過來:“一定可以的,我一定會找到!”
看着一臉堅韌的凌瀟瀟,吳萱道:“瀟瀟,你……”
凌瀟瀟聳了聳肩,隨口說出一句卻讓吳萱倍感震驚的話:“我也不知是從何時起,也不知因爲什麼,總之我喜歡上他了!”說到這頓了一頓,眼神中騰起濃烈的情感,果決道:“我喜歡他!”這一刻,凌瀟瀟終於承認了自己的感情,這份由好奇到同情再到爲吳痕傷悲的心緒變化所衍生出來的感情,誰又敢說這不是愛情呢?誠如天上所說,當你感受到悲傷時,那纔是真正的情。
吳萱怔了一怔,這目光讓她很是確信,卻不由心中一酸:“你這又是何苦?”
凌瀟瀟甩了甩頭髮,說出這句話終讓她心中舒坦,她爽朗道:“走吧,去望月小溪。”說着拉着吳萱急急出去。
常進愣了片刻,忙趕到門口:“沿着這裡直走,在岔路處右拐!”
凌瀟瀟回頭招了招手,不一會兩人就消失在視野裡。
來到望月小溪邊,二人直待到半夜才依依不捨的回去。
回到住處附近,吳萱遠遠就聽到有人在揮動法劍,聲音在寂靜的夜晚格外清晰。
等二人走近一些,一個如鈴鐺的聲音傳來:“大哥哥,她們回來了。”
吳萱自然認得這個聲音,心道:“看來練劍的是大眼睛了。”
珠珠拉着大汗淋漓的大眼睛來到了二人身前,搖頭晃腦道:“她們回來了哦。”
吳萱不明所以:“什麼?”
珠珠嘿嘿一笑:“這是珠珠的秘密,可不能告訴姐姐。”
吳萱笑了一笑,只道是珠珠的一貫風格,因此並未放在心上,轉而對大眼睛道:“你和天下確實很努力呢,一個起得早,一個睡得晚。”
大眼睛摸了摸頭:“我比較笨嘛,所以只好……只好……”想了半天,也沒能想出那個詞怎麼說。
珠珠立馬裝出一幅大人樣子:“笨鳥先飛!”可她似乎忘記了,這個詞還是大眼睛教給自己的。
吳萱笑了笑:“這種事欲速則不達,你也要注意休息。”
大眼睛點了點頭:“嗯,我知道。”
簡短的對話後,吳萱和凌瀟瀟進到屋去。傅劍寒這裡地方不大,因此也只能住兩個人,上一次是吳萱和妙言,而這次是吳萱和凌瀟瀟。其餘人要不住在客棧,要不住在皇家學院。
進屋後,隔着窗子,吳萱仍然可以看到大眼睛舞動的身影、土元素法劍的昏黃劍芒以及珠珠雙手托腮的左晃右晃。看着看着,吳萱自言自語道:“從他身上也透露着似曾相識的感覺,到底是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