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難哄

兩人間的距離在頃刻間拉近。

男人熟悉的氣息壓了下來, 眉眼也近在咫尺。

他的眼睛是薄薄的內雙,眼角微挑,帶着與生俱來的鋒芒。盯着人看的時候總像是在審視, 高高在上的, 薄情而又冷淡。

此時俯下身與她平視, 倒是少了幾分距離感。

溫以凡又靠回電梯內壁, 回望着他, 視線沒有躲閃。她的思緒像成了漿糊,有點轉不過彎,只覺得他這話不會是什麼好提議, 刻板地回:“暫時還沒有這個打算。”

桑延直起身,脣邊弧度未斂, 也不知是信還是不信。

思考了下, 溫以凡又無法控制般, 官方地補充:“等以後有了,我再通知你。”

“……”

說完, 溫以凡也不等他的反應,鎮定擡腳往外走。她覺得自己走得挺穩當,但腳步又顯得沉,擡得費勁,還有種在踩棉花的感覺。

桑延也終於察覺到她的不對勁:“你今晚喝了多少。”

溫以凡停住:“一杯。”

桑延:“一杯什麼?”

溫以凡搖頭:“不知道。”

桑延皺眉, 語氣不太好:“不知道你就亂喝?”

溫以凡:“小恬拿給我的。”

她像個機器人一樣, 問什麼回答什麼, 看着和平時的區別不大。要不是剛那句話, 桑延完全看不出她是喝醉了。

怕她摔了, 桑延走上前,伸手想扶住她:“站好。”

瞅見他的舉動, 溫以凡下意識往後退,順帶擡手重新壓住衛衣的帽子:“桑延。”

“?”

盯着他的雙眼,溫以凡脣線抿直,莫名冒出了句十分誠懇的話,像是要跟他拉近距離:“我覺得我這段時間對你還挺好的。”

桑延的動作微微頓住。

又聽她繼續說:“你說什麼我都沒反駁,還言聽計從。”

桑延收回手,淡淡道:“你想說什麼。”

“所以我想跟你,打個商量。”溫以凡又有點想吐,往他的方向靠近,聞到他身上的味道才舒服了些,“你能不能別勒我。”

桑延:“?”

“我想,”溫以凡一字一頓道,“好好喘氣。”

“……”

這話落下的同時,桑延才注意到她一直摁着帽子的舉動。也因此,想起了他先前對穆承允做出的行爲。他嘴角抽了下,有些無言,抓住她的胳膊。

溫以凡的手依然僵着未動,肢體語言裡帶着警惕的意味。

“行了,”桑延嘖了聲,動作卻輕,“不碰你帽子。”

“……”

聽到這話,溫以凡表情半信半疑,漸漸放下手。

桑延虛扶着她往家門的方向走。看着她的側臉,他又低下眼,盯着她那軟得像是沒骨頭的手臂,低不可聞地說:“你不是那待遇。”

-

進家門後,溫以凡換了室內拖,條件反射地往房間的方向走。但沒走幾步,就被桑延揪了回去,扯到沙發上:“坐着。”

溫以凡哦了聲,看着桑延燒了壺水,而後轉身往廚房走。

很快,他又回頭補了句:“別碰那水。”

不知道他要幹什麼,溫以凡只能點頭。這會兒她胃裡難受,眼皮也不受控耷拉下來。她想喝點熱的東西,又想去睡覺。

等了一會兒。

恰好瞧見旁邊燒開了的水,溫以凡精神放鬆,想裝杯熱水來喝,不自覺伸了手。

下一瞬,桑延的聲音就響了起來:“幹什麼呢。”

“……”溫以凡立刻收回手。

有種不經人同意,就碰了別人東西的心虛感。

桑延走了回來,坐到她隔壁的位置。他的手上拿着罐蜂蜜,往杯裡倒了幾勺,隨後倒了點冷水進去,又摻了開水。

他身上的西裝還沒脫,肩寬而腿長。讓他身上的氣質多了點正經,壓了幾分玩世不恭。

溫以凡再度注意到他的穿着:“你今天爲什麼穿這個?”

桑延沒答,把杯子擱到她面前:“喝了。”

溫以凡接過,磨蹭地喝了幾口,繼續問:“你找到工作了嗎?”

他格外冷漠,依然沒答。

但氛圍也沒冷卻下來,因爲溫以凡喝多了之後,話倒是比平時多了點:“什麼時候找的?”

雖然基本都是問題。

她似乎也不在意他回不回答,自顧自地問:“這工作還得,穿正裝嗎?”

桑延笑:“你還挺多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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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以凡眨了下眼。

“但我現在呢,”看她喝了小半杯,桑延才起身,“沒興趣跟你這個酒鬼說話。”

感覺自己被誣陷了,溫以凡立刻說:“我只喝了一杯。”

桑延沒搭理她,繼續往廚房走。

後頭的溫以凡又道:“你畢業典禮的時候,喝了十幾瓶酒,那才叫酒鬼。”

他瞬間定住,回頭:“你怎麼知道?”

溫以凡老實說:“穆承允說的。”

“……”

“你爲什麼喝那麼多?”

沉默了好一陣,桑延收回視線:“多久前的事情了。”

桑延:“早忘了。”

“哦。”半杯蜂蜜水下去,溫以凡感覺自己的腦子似乎清醒了些,胃裡也沒那麼不舒服了,“那你以後少喝點。”

桑延沒再應話,直接進了廚房。

沒多久。

桑延端了碗粥出來,放到溫以凡的面前。他躺回沙發上,似是總算把事情幹完,話裡多了幾分隨意:“喝完就回去睡覺。”

“……”

此時,溫以凡是真切地感受到了,有室友的幸福感。她暗想着桑延人還是很好的,等他以後要是不舒服了,她一定也會禮尚往來地照顧他。

桑延躺着玩了會兒手機。

溫以凡慢慢地喝着粥,正想跟他說句謝謝的時候,桑延的手機響了起來。

桑延直接接起:“說。”

他似乎一直是這樣,跟認識的人打電話,寒暄的話一句都不會提。像是極其沒耐心,一開口的語氣就是讓對方有屁趕緊放。

溫以凡的話也順勢咽回了嘴裡。

那頭的人不知說了句什麼,桑延問:“誰生日。”

“噢,你倒也不用特地打個電話來提醒我一下。”桑延語調散漫,聽起來毫不在意,“你直接轉告段嘉許,他這個年紀,過生日有什麼好昭告天下的。”

“……”

“要真想過,自己私底下偷偷摸摸過就得了。”停了幾秒,桑延嗤笑了聲,“什麼叫我也老?你讓他那80後別碰瓷老子這個90後了。”

“行了,趕緊去學習,”桑延說,“下個月都高考了管這點破事做什麼。”

“掛了。”

電話掛斷,室內也隨之安靜。

溫以凡大腦遲鈍運轉着,想起了個事情:“你生日不是90年1月嗎?”

桑延瞥她:“怎麼?”

“好像是元旦後一天,”溫以凡說,“那跟89年也就差了兩天。”

桑延把玩着手機,像沒聽出她的言下之意一樣,說話的語調不太正經:“你對我的事情倒是記得清楚。”

溫以凡動作停頓了半拍,輕聲說:“因爲這個日期挺好記的。”

“噢。”桑延看着也不太在意,表情風輕雲淡的,“是挺好記。”

……

把粥喝完,溫以凡跟桑延道了聲謝,回到房間。洗澡的時候,被熱氣蒸騰了一番,她的思緒也漸漸清晰,回想起了自己今晚做的蠢事和說的蠢話。

她後知後覺地懊惱起來,再度後悔起今晚喝了酒的事情。

殘餘的醉意讓溫以凡的睏倦升到了一個頂端。

出了浴室,她趴到牀上,眼皮已經沉到睜不開了的程度,也沒什麼精力再去糾結今晚的事情。迷迷糊糊之際,她想起了桑延塞進她手裡的那杯蜂蜜水。

溫熱至極。

溫度像是能順着指尖蔓延到全身。

在徹底失去意識前。

溫以凡的腦子裡不受控地冒出了個念頭。

希望桑延能在這,住久一點。

-

也許是因爲今晚穆承允的話,溫以凡這一覺,非常應景地夢到了自己畢業典禮的那一天。但畫面有些虛化,看着真切,卻又不太真實。

讓夢裡的她也辨不出是現實還是幻境。

印象裡,畢業典禮好像是下午就結束了。

溫以凡穿着學士服,手裡拿着畢業證,跟舍友隨着人流從禮堂裡出來。

外邊人很多,基本都是穿着學士服的畢業生在跟親朋好友拍照。校內人來人往,一路走過去能撞見不少認識的人。

溫以凡也時不時被扯過去拍幾張照片。

因爲大四實習,幾個小姑娘各自在忙各自的事情,也好一段時間沒見了。此時她們的話都不少,七嘴八舌地提着實習的各種經歷。

一個話題結束後,溫以凡聽到其中一個舍友說:“對了,我剛剛拿完畢業證下來,在後排看到個超級超級超級帥的帥哥。也不知道是哪個系的。”

另一個舍友說:“我靠,你咋沒喊我看!”

“這哪能怪我,你們當時在等着上臺拿畢業證,等你們下來,我想跟你們提的時候都找不到那帥哥了,我還有種我眼花了的感覺。”

“行,我就當你是眼花吧。”

溫以凡聽着她們的對話,忍不住笑了下。

沒多久,四人被一個認識的同學喊過去拍照。

溫以凡被舍友牽着走過去。她被安排在靠中間的位置,看着鏡頭,脣角彎起的弧度很淺。拍攝者捧着相機,嘴裡大聲倒數着:“三、二……”

剩下一個數字還沒喊出來。

在這個時候,在混雜的人羣中,溫以凡突然聽到有人喊她的名字。聲音不輕不重,卻格外熟悉。她的呼吸停住,不自覺轉頭往四周掃了眼。

拍攝者誒了聲:“學姐,你怎麼突然動了呀。”

旁邊的舍友也問:“怎麼了?”

溫以凡還看着周圍,心情有些怪怪地:“我好像聽到有人喊我。”

“啊?”聽到這話,舍友也看了看周圍,“你是不是聽錯了,我沒聽到有人喊你呀。可能是有人的名字跟你差不多吧,這那麼多人……”

舍友接下來的話,溫以凡都沒太聽清。

她的目光定在了某個方向。

男人背影瘦高,像是特地來參加誰的畢業典禮,穿着規矩的白襯衫和西裝褲。此時他可能是在看手機,正低着頭,往人羣稀少的方向走。

緩慢遠離了這裡的熱鬧喧囂。

一瞬間。

溫以凡想起了四年前,那個細雨滿天飛的雨夜。

儘管下着雨,空氣依然是燥熱的。

少年沉默地將她送到家樓下,眉眼間的驕傲盡數崩塌。那個從初見就意氣風發的少年,像是被人在骨子裡強硬地種下了卑微,再無法掩蓋。

在那條漫長到像是沒有盡頭的巷子。

他沉默地背過身,一步一步地,走出了她的世界。

恍惚間。

這兩個身影像是重疊在了一起。

溫以凡的大腦一片空白,不受控地往那頭走了一步,下一瞬就被舍友拉了回去。

“小凡,你上哪兒去。”

拍攝者也在此刻說:“學姐,再拍一張!”

溫以凡茫然地收回視線。

只覺得他這會兒肯定在南蕪,不可能出現在距離幾千公里外的宜荷。

他沒有理由會出現在這裡。

溫以凡心不在焉地拍完照,再度往那個方向看。

前一分鐘看到的畫面像是隻是幻覺。

那個熟悉的身影早已在消散在人羣之中,再不見蹤影。

……

溫以凡從夢中醒來。

她口乾得難受,起身打開了牀邊的檯燈。明晃的光線刺得她眼睛生疼,溫以凡皺了眼,感覺神智還有些恍惚。

夢裡的記憶還格外清晰。

可在此刻,溫以凡也記不清,畢業典禮的那天,她是真切地看到了那個背影,亦或者只是夢境給她的記憶添加多了一筆色彩。

溫以凡發了會兒呆,良久後,閉了閉眼。

也許是受了夢境的影響,也可能是夜晚會將情緒放大化。

溫以凡此時的心情差到了極致。

她沒了半點睡意,乾脆起了身,打算去倒杯溫水喝。

怕吵到桑延,溫以凡沒穿拖鞋,打開房門,輕手輕腳地往客廳走。正打算走到茶几旁坐下的時候,身後響起了門打開的聲音。

溫以凡的腳步停住。

她回頭看去。

就見桑延也出了房間。他穿着休閒的短袖短褲,神色略帶睏倦。像是要起來上個廁所。餘光瞥見她的存在,他偏頭,隨口道:“又夢遊了?”

“……”

“你這夢遊的觸發點是什麼。”可能是剛醒,桑延的聲音又低又啞,“喝多了也能夢遊?”

溫以凡沒吭聲。

看到他的這一瞬,剛剛的夢境再度涌起。

溫以凡的腦子全數被那個離人羣越來越遠的背影占據。

極爲安靜的空間,低暗的視野像是帶了蠱惑。

她的內心涌起了一股衝動。

聯想起先前桑延說的話。

——“你突然跑出來抱住我。”

反正他也不知道。

他覺得她是在夢遊。

他不知道她是清醒的。

溫以凡緩慢朝他的方向走去。

桑延給她騰位,很欠地來了句:“這次不佔我便宜了?”

就這一次。

她只衝動這麼一次。

仿若回到高考後的那個盛夏。

年少時的她,盯着那個少年漸行漸遠的背影,剋制着自己上前抱住他的衝動。她強硬地收回視線,慢慢地後退,也選擇了退出他的世界。

此時此刻。

就在這一瞬間,像是時光倒流。

她想做出,那時候很想做出的一個舉動。

溫以凡的內心全被那時候的渴望和殘存的醉意佔據,理智半點未剩。她停在他的旁邊,心臟在此刻跳得極快,幾乎要衝出自己的身體。

桑延跟她間的距離,只有一步之遙。

男人身上的味道,跟少年時沒有任何區別。

極其淡的檀木香在空氣中擴散。

因爲頭一回做這種事情,溫以凡屏住呼吸,動作稍頓了下。

桑延繼續道:“趕緊回……”

沒等他說完。

溫以凡低下眼,往前一靠,擡手抱住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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