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野酒量不錯，但是接風宴上卻沒喝多少酒，在出門之前文樂渝就囑咐過他，沒必要的酒不要喝了。
一個好男人，一定要聽老婆的話，所以李野適可而止，謊稱“不勝酒力”，早早的就去住處睡下了。
第二天清晨，李野早早的就醒來了。
這裡的晚上太過安靜，乍一換地方他還有些不適應。
幾十年後爲什麼會有那麼多人嚮往露營呢？
因爲當一個人習慣了在喧囂的環境中生活，突然間來到一個相對安靜的地方，能夠聽到百十米外的流水聲，還有附近蟲子的鳴叫聲，確實是一種非常獨特的體驗。
既然睡不着了，那就乾脆出去走走。
李野穿衣下牀，洗了把臉就走出了自己的宿舍。
然後他隔壁的宿舍門也開了，自己那個便宜侄子江世奇笑着走了出來：“我剛纔就聽見小叔你起來了，你這是要出去走走？”
李野笑道：“你既然起來了，那就一起走走吧？”
“好嘞，我喊上老曲。”
江世奇回頭喊了一聲，曲慶有也跟着出來了，這兩個保鏢真的很機靈，聽到李野洗漱的聲音，就做好了出門的準備。
三個人一起離開了宿舍，準備出廠在縣城裡溜溜達圈。
既然要在這邊投入大量的技術和精力，那麼觀察一下本地人的性格和風土人情，還是很有必要的。
民風彪悍的西北，和精打細算的東南，肯定是兩種不同的營商環境。
當三個人到了廠門口的時候，遠遠的就發現門衛正在跟兩個半大孩子說話。
三個人沒在意，江世奇過去問道：“師傅，附近賣早點的都在什麼地方？”
門衛熱情的說道：“出門往東走一里多地就有包子鋪，再往前走一點有羊湯店.”
“好嘞，謝謝啊！”
三個人出門走了一里多地，果然看到了一家包子鋪。
因爲這會兒也就不到七點鐘，包子鋪裡很清閒，三個人是第一批客人。
可李野等人坐下沒一分鐘，就看到剛纔門口那兩個半大孩子也跟來了。
兩個孩子一男一女，女的大點兒，能有個十四五歲，小子小點兒，也就十二三歲，看兩人的面相應該是姐弟倆。
兩人站在包子鋪外面探頭探腦的看着李野，眼神猶豫而且糾結。
李野看看他們身上的衣服，洗的都很乾淨，不像是要飯的乞丐，而看他們倆那眼神，更不像是小偷。
於是他就朝着兩個孩子招了招手，招呼他們進來。
兩個孩子猶豫了一下，大着膽子走到了李野身前。
李野溫和的問道：“你們兩個爲什麼要跟着我們？”
那個女孩兒抿了抿嘴，乾澀的問道：“你是京城來的領導嗎？”
李野都忍不住的笑了：“誰跟你們說我是領導啊？門口的保衛嗎？”
女孩兒搖搖頭，道：“他沒告訴我們，他都攔着不讓我們進去。”
李野臉色一凝，平靜的問道：“他爲什麼攔着你們，你們要到汽車廠裡面幹什麼？”
女孩兒弱弱的說道：“俺們是來要債的。”
“要債？”
李野臉色冷了下來，問道：“汽車廠欠了你們的什麼債？”
“.”
李野突然間的冷厲，讓這個姐姐模樣的女孩兒有些膽怯了，一時之間回答不上來。
這也不能怪李野，眼前的兩個孩子最大的才十四五歲，汽車廠怎麼可能欠他們的債？
世界之大無奇不有，李野可不想在陰溝裡翻了船，被兩個孩子給糊弄了，那可就丟大人了。
那個女孩兒嚥了口唾沫，還是堅持的說道：“俺們鄉的建築隊給汽車廠蓋了新宿舍，但是工錢沒有給齊，還欠了一萬多塊.”
李野怔了怔，不解的問道：“你們鄉的建築隊，爲什麼讓你來要債？而且你又爲什麼問我要債？”
“俺”
女孩兒一時語塞，眼圈兒卻慢慢紅了，好半天之後才磕磕絆絆的說出了事情的原委。
“俺和俺娘跟着建築隊一起來給汽車廠蓋樓，俺是負責做飯的，但是樓蓋好了之後只拿到了工錢，沒拿到菜錢.
建築隊的人說汽車廠還欠了錢，什麼時候那個錢要回來了，再給俺菜錢”
“菜錢？”
李野都聽糊塗了，建築隊欠了農民工的工錢他能理解，但是菜錢是怎麼回事？
女孩兒眼淚吧嗒吧嗒的掉了下來。
“建築隊幾十號人吃飯，每天都要買菜，那菜和小米都是俺娘找人賒的，說好了工地幹完了，要還給人家的.”
“哦~”
李野大概聽明白了。
這是一起典型的“個人墊資”事件，工地的伙房需要用菜，廚子想辦法先墊上了，結果最後工地不認，導致廚子沒法交代了。
而且工地還利用了廚子，讓他來討要欠下的工程款，也不知道是隨意的搪塞，還是故意難爲。
但不管怎麼樣，這種事都怨不到汽車廠身上，更不該李野來管。可李野剛要拒絕這位姐姐，對方卻哭着說道：“本來俺也知道不怨汽車廠，
但是俺娘病了，家裡的錢都還了菜錢，實在沒辦法了.昨天聽人說，汽車廠來了大領導，說話管事兒，俺們一大早走了二十里路過來”
“.”
李野沉默了一會兒，然後問道：“你們現在還欠人家多少菜錢？”
女孩兒使勁搖頭道：“不欠了，上個星期俺把家裡的菸葉都賣了，湊了錢跟人家算清了。”
李野點了點頭，又問道：“那建築隊還欠你們多少錢？”
女孩兒說道：“四百八十塊六毛，俺記着賬的。”
李野嘆了口氣，讓江世奇給姐弟倆多要了兩份早餐。
九零年的時候，一件夾克十五二十元，好一點的三四十元，四百八十塊，不算一筆小錢了，
但是這倆姐弟的母親寧願自己湊錢，也不願意欠債，心性淳樸可見一斑。
“你們還沒吃飯吧！先吃飯，我剛來不瞭解情況，等我回頭問問，看看能不能幫你們解決.”
“不不不，俺不餓”
雖然兩個孩子都在悄悄的嚥唾沫，但卻都不接受李野的飯食。
李野只好說道：“這頓飯你也記賬，如果你們的錢要回來了，就從裡面扣除，行吧？”
“那那行”
兩個孩子這才接了包子和稀飯，狼吞虎嚥的吃了起來。
吃到一半的時候，女孩兒才意識到自己的吃相難看，根本就不是“不餓”，於是踹了男孩兒一腳，怨恨他吃的太快。
可十一二歲的小子，哪裡捱得住餓啊！一大早爬起來走了二十里路，就算是捱了踹，也必須得吃飽。
李野又嘆了口氣，掏出大哥大就想打電話給王金羽，問問具體的情況，但是撥打之後才發現沒信號。
江世奇說道：“小叔，現在市裡能有信號就不錯了，下面的區縣基本上都沒有，也就是咱們清水縣特殊。”
“哦，那行吧！”
李野收起電話，說道：“待會兒你送這兩個孩子先回去，我去找王金羽問問情況。”
“好的。”
江世奇答應了下來。
兩個孩子看到李野拿出大哥大的時候，兩眼之中都閃爍出小星星了，
【這肯定是個大官，肯定說話算話。】
但是後面聽到要送他們回去，臉上不免失望，因爲這代表着今天拿不到錢了。
要債就怕跑一趟沒錢，跑兩趟沒錢，然後跑着跑着就沒了動力，只剩下失望。
那個姐姐訕訕的說道：“我們.下午自己走回去就行.”
李野怔了怔，明白了姐弟倆的心思。
“那也行，你們跟我們一起到廠裡吧！正好可以覈對一些情況。”
“好，俺不怕對賬。”
“.”
。。。。。。。。。。。。
李野吃完了飯，帶着兩個孩子回了汽車廠，打電話喊來了王金羽。
結果聽王金羽一說，情況還更復雜了一層。
這棟宿舍樓是縣裡的建築公司承建的，工程款已經全部付清了。
而兩個孩子所在的馬頭鄉建築隊，是從建築公司拿錢的，跟汽車廠沒有直接的合同關係。
王金羽無奈的道：“李廠長，這兩個孩子來過好幾次了，要不是確實不符合章程，我絕對不會難爲這兩個孩子的.”
李野轉頭問那個女孩子：“你們建築隊的人說，是我們汽車廠欠了你們的錢嗎？”
女孩子也懵了，苦着臉道：“是跟我們那麼說的呀！”
李野冷着臉道：“那就是有人在敗壞我們汽車廠的名聲了，你現在打電話給建築公司還有馬頭鄉建築隊，讓他們都派人來一趟。”
“好，我現在就打。”
王金羽當着李野的面，立刻開始打電話。
電話接通之後，馬頭鄉建築隊的人表示很快就來，但是縣城建築公司那邊卻表示負責人不在，具體什麼時候回來不知道。
李野輕輕的笑了笑，然後就對王金羽說道：“你跟他們說，縣裡今天中午會接待我們，所以他們的負責人最好中午之前能回來。”
王金羽怔了怔，低聲道：“李廠長，這件事不至於吧？”
李野緩緩搖頭，慢慢的說道：“別人我不管，但只要是給我們幹工程的，都要遵守一條原則——農民工的工錢，不能拖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