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帶着哭腔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她一雙手,顫抖着附上我的手背,“好孩子,你心裡的苦,媽都知道,都明白,你不能這樣不吃不喝的抱着他,你身體會撐不下去的。”
我擡起眼睛看向我婆婆,復又低下,什麼都沒說。
“孩子,媽已經沒了兒子,你忍心讓媽再沒了女兒嗎?”婆婆的眼淚掉在我的手背上,燙了我的皮膚,也燙了我的心。
她一直當我是女兒,從沒把我當過兒媳來看。
“孩子,媽不能再沒有你了,媽求求你,想開點好不好,你跟媽說句話,你不能這麼心灰意冷,你不止有上官逸,你還有瑞瑞,那是你跟他的孩子,從瑞瑞一出生你就沒在他身邊,好不容易把你盼回來了,難道你讓孩子一下子失去父母雙親嗎?他還太小啊。”
瑞瑞,是啊,我和上官逸的孩子,我們好不容易保住的孩子。
見我有了一絲動容,我婆婆雙手環住我的肩膀,像哄孩子一樣把我抱在懷裡,而我的懷裡抱着上官逸,我們三個人就形成了一種抱作一團的畫面。婆婆的淚水一直往下落,落在我頭上,臉上,脖子上,衣服上。
她的聲音哽咽的斷斷續續,卻還在勸我,“人死不能復生,好女兒,聽媽的話,放下吧,好歹,他回來了,是回到這片他熱愛的土地,他用生命守護的土地,讓他入土爲安吧,你還有我,還有瑞瑞。”
婆婆的話讓我像是從夢中清醒一樣,我突然顫聲喊了一句:“媽!”淚水就像決堤的洪水,風涌而出,止也止不住。
“孩子,哭吧,哭吧,哭出來就好了,媽陪着你,媽陪着你。”我們娘倆就這樣哭作一團,我婆婆明明傷心的不行,卻一直在勸我,哄我,安慰我。
我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只覺得筋疲力盡,最後,直接哭暈在我婆婆的懷中。
再醒來的時候,是在家屬院,我和上官逸的臥室裡。
頭疼,像要炸開了一樣的疼。我伸手揉揉太陽穴,一隻小手拉住了我,“媽媽,你醒了。”
稚嫩的聲音,有着超乎常理的沉穩,不是我的兒子還能是誰。
一雙小手在我太陽穴處輕輕的揉着,我睜開眼睛,看到瑞瑞凝重的小臉,就在我頭頂。
他的眼睛紅紅的,臉上卻不見任何淚痕。
“瑞瑞!”我扯了扯嘴脣,嗓子裡發出乾啞的聲音。
他看着我,手指卻沒有停。
“小嫂子。”
我看向一邊,這才發現,房間裡還有暮雪在,透過半開的臥室門,客廳裡,楊柳,王馨夢都在。
“我怎麼在這?上官逸呢?”我想要坐起來,瑞瑞把我按住,我這纔看見自己的手上還插着輸液器。
“小嫂子,你體力透支嚴重,又幾天不吃不喝,暈倒在阿姨的懷裡了。”暮雪說:“我們都知道你傷心難過,可你不能這樣啊,你看瑞瑞,你睡了十個小時,他就一直守在這寸步不離的,阿姨也是,我們好不容易纔勸她去休息了。
小嫂子,阿姨都那麼大年紀了,身體又不好,剛失去兒子對她的打擊不小,你怎麼還忍心讓她爲你擔心呢。”
從七年前認識到現在,暮雪是第一次對我說這麼重的話,我朝她看過去,她的眼睛紅腫的厲害,臉上難掩悲傷。她是上官逸救回來的,撫養成人,也最清楚我和上官逸之間的點點滴滴,我想,她是沒有辦法了,纔會說這樣的話來刺激我。
其實,從醫生宣佈上官逸死亡到現在,他們說的話我都聽進去了,我只是不敢相信,也不捨得。
命運怎麼就跟我們開這樣的玩笑,怎麼忍心跟我們開這樣的玩笑。
七年,我們歷盡了多少艱辛纔有了現在這個家,分分合合,生離死別,好不容易正大光明的走在一起,以爲就這樣一輩子。他卻突然就這麼走了,連說句話的機會都沒有,哪怕他再叫我一聲“傻丫頭”。
“媽媽,不哭。”不知不覺我竟又哭了,瑞瑞的小手掌擦去我眼角的淚水,眼眶泛紅卻很認真的說道:“以後,瑞瑞代替爸爸保護媽媽。”
“嗚嗚!”聽到瑞瑞這樣說,我鼻子一酸,哭的更厲害了。我不怕被人笑話,一把抱住瑞瑞小小的身軀,把臉埋在他腿上。
這是上官逸的孩子,他的身上流着上官逸的血。
這一刻,在瑞瑞的身上,我似乎找到了一種安全感,我從來沒想過,有一天我的安全感是來自於自己纔不滿四歲的兒子。
他的小手放在我背上,安撫我因爲哭泣抽動的肩膀。
“媽媽,你還有瑞瑞。”
“君悅!”
我從瑞瑞懷裡擡起頭,就見藍雨從門口奔過來,驚慌帶淚的眼睛,看着我。
我已經哭累了,轉回身,看見門口處,宋雲磊,蘇菲,還有方鐸,他們一身的風塵僕僕,這一刻,我終於不再逃避,上官逸真的離開我了。
“君悅,你還好嗎?”藍雨抓着我的手,擔憂的問。
我扯了扯嘴脣,看向瑞瑞,“瑞瑞,你去睡會兒,媽媽沒事了。”
我是傷心絕望,可我不迷糊,我清楚的記着暮雪說瑞瑞在牀邊守了我十個小時。我不禁自嘲,這個做媽媽的太不稱職。這種時候,不能給他安慰,反倒讓他爲我擔心。
還有我婆婆,白髮人送黑髮人,她怎麼受得了,她的痛不會比我少,卻還要來哄我。
瑞瑞很聽話的離開了。
“你們都來了,別站着,都坐吧。”我對他們幾個說。
幾個人沒說話,暮雪把椅子讓給他們,“小嫂子,他們陪着你,我去做點吃的,你再不吃東西真的不行。”
我點點頭,“好!”
暮雪轉身之際,宋雲磊叫住她,“看她這樣子,也吃不下什麼,你熬點小米粥吧,放點糖。”
“我知道了。”暮雪應着離開。
宋雲磊這才站起身,走到我牀邊,一隻手搭在我的脈搏上,好半天蹙着眉頭道:“你這是打算把自己折磨死嗎?你有沒有想過,上官逸看見你這樣會多心疼,你難道就是要讓他擔心你而魂魄不安嗎?”
“我不是折磨自己。”我說:“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去接受。”
虛弱無力的聲音,我自己聽上去都覺得像是蚊子哼哼一樣。
“事已至此,我們也不願意相信,你想開點吧。”方鐸說道。
所有人都勸我想開點,我不是不想想開點,是不知道如何想開。好好的一個大活人,說沒就沒了。他那麼強大的人,走的時候還是熱的,還抱着我說話,親吻……
十七天,十七天後還給我的是一具冷冰冰的屍體,不動不說話的躺在那,渾身是血,傷痕累累。
這十七天,我每一天都數着秒過日子,每一天都期待他突然站在我面前,告訴我說:傻丫頭,我回來了!
我也不是經不起風浪的人,這麼多人勸我,我都明白。
暮雪熬好了粥端給我,我其實一點食慾都沒有,他們都說我幾天沒吃飯了,可我一點也不覺得自己胃裡空,一點都沒覺得餓。
我端起飯碗,舀着裡面的粥,機械的送進嘴裡,剛吃了一口,就趴在牀頭乾嘔了起來。
藍雨急忙幫我拍背,暮雪遞了溫水過來,我仰頭喝下去,卻又吐了出來。
這一次,是真的吐了,雖然肚子裡什麼都沒有,卻把膽汁都吐出來了。
“君悅,你這樣怎麼行。”藍雨急的直哭,求救的看向宋雲磊。
我好不容易止住了嘔吐,渾身虛脫了一樣,躺在牀上,擺擺手,“我沒事。”
“暮雪,先給她衝杯糖水,糖放的多一點。”宋雲磊凝眉道。
暮雪很麻利的又端了杯濃濃的糖水過來,藍雨扶着我坐起來,一口一口餵我喝下。溫熱的感覺從喉嚨一直滑到胃裡,還好,這次沒有吐。
我又躺了一會兒,感覺身上有點力氣了,正好也輸完液了,雲磊給我拔了針,我掀開被子就要下牀。
“你幹什麼去?”藍雨忙阻止我,“你現在身體這麼虛,多躺一會兒。”
我抿了抿脣,看了眼外面,天已經黑了,“我去陪他。”
“君悅!”
“我必須去陪他。”我看了眼其他人,“我知道你們都是爲我好,放心,我接受了。我只是去陪他最後一程,我沒有時間了,只剩下這最後一晚,明天他真的徹徹底底的離開我了,再見,我就只能對着冰冷僵硬的墓碑,所以,誰都別攔着我,讓我最後看看他,抱抱他。”
我的聲音聽上去沒有一絲波瀾,可說完這些話,卻幾乎用光了我所有的勇氣。承認他死了,等同於用刀子在絞我的心。
“我陪你。”藍雨擔憂的扶着我的手,好像我隨時會倒下似的。
我搖搖頭,“我真的沒事,這是我們夫妻最後的二人世界。”
說着去衣櫃裡拿了那套白色的運動服,就是我們度蜜月時候穿的那款情侶裝。
幾個人見狀,默默的起身離開。
我換好衣服,從抽屜裡拿出了絨線盒子,是我們倆準備結婚的時候,買的那對指環,他因爲紀律不能戴,就一直放在家屬院的抽屜裡,上面的線已經有些褪色,不出任務的時候,他都戴在脖子上。
我拿起來,放在脣邊輕吻了一下,這上面還有他汗水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