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兒還靠在平親王的懷中，沒有呼吸，沒有心跳，也不會再像是之前一樣，羞澀地對他笑着，叮囑他那麼多的話。
她就像是個破敗的娃娃，閉着眼睛的樣子，還有些許安詳。
可正是這份安詳，讓平親王更加覺得心酸。
他緩緩地扣住紅兒的頭，壓在了自己的懷中，脊背也佝僂起來。因爲情緒太過激動，舊傷崩裂，鮮血直接就從衣襟處滲透了出來。
平親王的眼神因爲哀痛到了極致，已經變得麻木呆滯起來，他輕聲地呢喃着：“我還沒有帶她回京城，沒有讓她過門，甚至連個像樣的名字都沒有給她取……”
平親王后悔，這種無力感，讓他深深地質問自己，爲什麼就這樣讓紅兒走了呢？爲什麼不看着她呢？
元錦玉的情緒已經緩和了很多，想想這幾日和紅兒相處的場面，她想，紅兒應該是早就想要自殺了，如果是因爲困境自殺，那麼情況改變，或許她就能收了心思了。
但正是因爲紅兒自卑，對她越好，越會堅定她自殺的心，這種情況，饒是元錦玉，都不知道該怎麼解決。
就算時光可以倒流，總不會讓她對紅兒又打又罵起來吧。
她只是看着平親王的樣子有些難受，於是慢慢地從慕澤的懷中擡起頭，朝着平親王走了過去。
“平叔，紅兒已經去了，你不要自責了，想必紅兒也不想看到你爲她傷心難過的樣子。”
平親王現在閉上眼睛，還能想到紅兒最後的目光，帶着滿足和欣喜。又低頭看了一眼紅兒，他將手放在了紅兒的臉頰上，眼圈越來越紅，但是還在死死地剋制着，不讓自己的呼吸太過沉重：“是我對不起你。”
元錦玉在心中嘆了口氣，除了沒緣分之外，她已經不知道該怎麼形容這場面。
毋庸置疑，紅兒是個好姑娘，正是因爲她太善良了，才這麼擔心，自己會成爲平親王的污點啊。
因爲紅兒自殺，平親王的傷勢加重了，當天晚上，就高燒不退，倒在了紅兒身邊。
元錦玉因爲不放心平親王，所以一直都留在了他那邊，慕澤則是去找人，把紅兒的屍體給收斂了。
他們現如今在外面，也不能太過講究，當天晚上，紅兒就被葬了。平親王當時都已經燒得有點搖搖晃晃了，還是強撐着到了紅兒的墳前，給紅兒燒了點紙錢。
站在紅兒的墓碑前，他伸出手，袖長的手指碰在上面，就彷彿在撫摸紅兒的臉一般。
他這一生，還是不檢點的時候更多一些，放蕩不羈，流連花叢。第一次去接近紅兒這樣的姑娘，也不過是想要她能幫助慕澤他們二人。
所以他後來纔想要彌補，最起碼要告訴紅兒，她值得這個世間的人，溫柔以待。
可現在，一切都來不及了。他還什麼都沒做，紅兒就已經永遠地離開了。平親王想，這一定就是上天對自己的懲罰，讓他以後的一生，都會記得有這樣一個姑娘出現過。
不會說話，滿受苦楚。就算是歷經苦難，也如同白玉一般無暇。玷污或者是侮辱，都難以掩埋，她高潔溫婉的模樣。
而那模樣，就永遠地被珍藏在自己的心中，久久不息。
如果還有來生，讓本王娶了你吧，紅兒。
不知道佇立了多久，元錦玉都看不下去了，走上前勸他回去。平親王只是淡淡地看了元錦玉一眼，眼眸又恢復了曾經的一片死寂，隨即他轉身，在雨幕中，越行越遠。
不知道爲什麼，元錦玉看着平親王的背影，就覺得他像是瞬間老了幾歲一樣。
而他那略略彎曲的脊背，都在昭示着，他對紅兒的死，是有多愧疚。
元錦玉當時眼圈就紅了，擔心慕澤看到，她將頭就轉到了一邊。
慕澤不放心平親王一個人回去，就讓夜蘭跟在了他的後面，將平親王給送了回去，等他們都走後，紅兒的墳墓邊，就只剩下元錦玉和慕澤了。
竇蔻本來也想留下的，可是她這個時候，也不再像是之前那樣不懂事了，她心情壓抑，就擔心地看了元錦玉幾眼，之後隨着夜蘭他們離開了。
元錦玉蹲了下來，拿出了之前買來的那些紙錢，準備在這裡燒掉。
慕澤始終都在她身邊陪着她，因爲天還在淅淅瀝瀝地下雨，他就站着，幫元錦玉撐着傘。
元錦玉先是抽出了幾張紙錢，點燃後，扔在了一邊，之後才道：“你們得了錢就快些離開吧，剩下的那些，是我要燒給她們的。”
慕澤低頭凝視着元錦玉，沒想到她還會給人燒紙錢的方法，畢竟之前她在相府中，如果是要祭拜，肯定會就是去祠堂了。
當時老夫人還活着，如果元錦玉闖禍了，還總是讓她抄佛經。
其實元錦玉會燒紙錢，也沒什麼奇怪的，上一世相府被滿門抄斬，只有她一個，作爲幕翎安撫朝中那些大臣的手段，活了下來。
當時她不能去墳前祭奠，就到了十字路口，給相府的那些人燒紙錢。
因爲知道那種地方多孤魂野鬼，給她準備紙錢的那個老嬤嬤告訴的元錦玉，要先燒幾張，把那些孤魂野鬼打發了，之後燒的紙錢，才能到親人的手中。
其實元錦玉也不知道，人是不是真的有魂魄一說，但她寧願相信，她們就算是死了，會有很美滿的下一世，畢竟這一世，她們實在是活得太苦了啊。
元錦玉將剩下的那些之前，都燒光了，邊燒着，她還邊柔柔地叮囑着：“紅兒，這些紙錢就先燒給你，如果你看到那些姐妹們，記得要將紙錢分給她們啊，讓她們在下面打點好，下一世，能投個好胎。”
慕澤還是站在元錦玉的身後，從這個位置，他能看到元錦玉那被火光給照得明亮的臉龐。
今日她易容的東西還沒有洗下去，但是慕澤看着她的容顏，還是知道，這就是自己的那個錦玉，心中永遠存着良善。
她的那張臉，就算是易容了，也像是之前一樣美麗。
等到都燒好了，元錦玉才站起來，和慕澤並排，靜靜地往回走着。
這裡距離客棧有些遠，慕澤本想背元錦玉，但是卻被她給拒絕了。
兩個人原本走到半路，誰都沒有說話，還是慕澤敏銳地發現，原來現在，雨已經停了。
他將傘收了起來，沒着急往前走，伸手輕輕地握住了元錦玉的手，示意她朝着天空看去：“錦玉你看，雨停了，雲也快散了。”
元錦玉之前這一路，其實也不知道自己都在想些什麼，確切地說，渾渾噩噩的，什麼都沒想。
但是現在聽到慕澤的話，她就回神過來了，擡頭一看，天空正以她能看清楚的速度，一點點地清晰起來。
到了後來，甚至都能看到漫天的星光。
元錦玉的眼眸中，直接就倒映出了那銀河一般的亮帶，因爲亮帶始終在向遠處延伸，她還恨不得踮起腳，細細地端詳了一番，那樣專注的神情，讓慕澤都不由得有些看愣了。
而慕澤也沒在這個時候打斷她，等到元錦玉看夠了，將頭轉過來的時候，元錦玉纔對他說着：“九哥，你說，這是不是紅兒來找咱們了呢。”
她伸出自己的小手，指了指天邊：“之前我就聽老人們說過，人死之後，會變成天上的星星，一定是今夜變成星星的人太多了，所以她們在照亮咱們回去的路呢。”
慕澤伸出手，摸了摸元錦玉的頭，算是承認了她的話：“是，她們一定也聽到咱們對她們說的那些話了，如果有來生，她們會好好生活的。”
元錦玉到了現在，才終於浮現起了一個笑容來，她的眼眸，還是凝視着慕澤，所以慕澤能清楚地從她的眸子中，看到自己。
剛剛還是慕澤握着她的手，之後元錦玉就這樣順着他的力氣，緩緩地來到了他的身前，然後將手輕輕地環在了他的腰上。
“但是九哥，不管來世如何，我想我還是最喜歡我這輩子的。”元錦玉的嘴角邊，此刻也浮現出了滿足的笑容。
慕澤雖然懂她說的是什麼意思，但還是問了一句：“爲什麼？”
“因爲這一世，有你在身邊吶。”元錦玉將手抱得更緊了些，實在是不願意放開，也實在是覺得慶幸。
她和紅兒真的太不一樣了，自己這麼喜歡慕澤，別說什麼配得上配不上，只要慕澤肯對自己身出手來，自己肯定是要握上去的。
這麼多年，她都活在流言蜚語中，纔不在乎那些呢。只要慕澤肯在自己身邊，就算明知道前面是深淵地獄，她也同樣敢闖。
慕澤也伸手緊緊地抱住了元錦玉，將頭低下，在她的耳邊說着：“我也是。”
兩個人出去的時候，還都是悶悶不樂的，可能就是因爲看到了這樣璀璨的星光，他們在回來的時候，都已經平復了很多了。
就是平親王的狀態不怎麼好，元錦玉知道，哪怕他對紅兒沒什麼感情，這樣一個生命，因爲他而死，恐怕他這一輩子，都難以忘記紅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