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晨注視着符嬅，輕聲問道：“良玉，之前在禹州的時候，你經常跟我走訪禹州各縣，以你之才，對我大夏朝的基層官府機構運作應該瞭解得差不多了吧？”
符嬅點了點頭。
“基本上吧。”
雖然符嬅和顧思妙同爲歸一境強者，年紀輕輕便身居高位的大人物，但本質上，她們還是有很大不同的。
顧思妙武道通玄，是統帥之才，而符嬅卻是聖武雙修，並非純粹的武人。
她在聖境的時候，不僅是玄武衛衛指揮使，有時候她還要協助滄溟聖王處理政務，是真正意義上的文武全才，所以當初在禹州隨侍陸晨左右的時候，她從陸晨那獨特的理政方式中學到的東西，可比方玉那些半吊子門生多多了。
陸晨微笑着道：“那你應該知道，一縣之地，方圓兩百餘里的民政，其大權幾乎盡在縣令手中。”
符嬅再次點頭。
這沒什麼難理解的。
縣令雖然只是七品芝麻官，但就地方而言，權力卻大得嚇人，天高皇帝遠的，甚至可以稱得上是土皇帝。
不過這種事千百年來都是如此，她倒也沒覺得有什麼異常的地方。
顧思妙瞥了陸晨一眼，輕聲道：“懷宇，這個有什麼問題嗎？”
“問題自然是有的。”
陸晨毫不猶豫地道。
符嬅下意識地問道：“你指的是.”
陸晨搖了搖頭，淡淡道：“地方縣令的權柄太大，無論對當地百姓，還是對朝廷來說，從來都不是什麼好事。”
聞言，兩人不由得怔了怔，而後同時皺起眉頭，臉上流露出不解之色。
“爲何這麼說？”
陸晨自然知道自己很多理所當然的觀念，中洲這些和他概念中的古人差不多的原居民是沒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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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他耐心解釋道：“在我大夏朝，縣令的官階只有七品，但卻擁有刑名錢穀、獄訟、治安、徵收賦稅、徭役、教化等職權，而政權本身，說穿了就是立法、行政、司法三權，如今的縣令除了沒有立法權以外，行政和司法大權卻牢牢握在手中。”
“而且縣令雖然沒有立法權，卻有律法解釋權，有時候可以根據自己的需要對朝廷發佈的律法進行解讀，以達到某種目的。”
說到這裡，他莫名嘆了口氣。
“一縣之地，十萬生民之事，皆由縣令一言而決，生殺予奪，如此大權在握，萬千福祉繫於一身，諸多百姓的未來皆在其一念之間，箇中風險，何其之大。”
聽到這話，符嬅頓時陷入了沉思，就連顧思妙也認真思考起來。
身爲曾經的荒州總督，她的職責重點在於禦敵於外，所以雖然她手握軍政大權，但在荒州的民事上，她並沒有怎麼幹預，只是按照以往的經驗，放任各地縣衙自治，只要當地官府能完成指定的目標和任務即可。
所以陸晨這番話，對她來說可謂是相當驚奇。
她雖然是武人，但卻不僅僅是將才，而是將帥之才，對陸晨這新奇的言論還是相當感興趣的。
而且，哪怕曾經不感興趣，現在的她，也想試着觸及陸晨主修的濟世之道。
這時，陸晨又道：“同時，由於我大夏以修者取士，而不少修士一心證道飛昇，一意玄修，心中並無百姓，又談何治國安民？如夏言夏大人這樣愛惜百姓的另類，整個大夏都找不出多少來。”
這話一出，符嬅和顧思妙面色不禁有些怪異。
她們也是修者，求仙證道…本就是理所當然的吧……
不過經過陸晨這麼一說，她們心中也緩緩浮現出一種異樣的感覺。
陸晨的意思很明顯，修者，或者說一心證道飛昇的修士，並不適合當官。 畢竟，爲官一任，造福一方，倘若身系萬民福祉、職責重大的縣令心中只有修煉，就不會顧及百姓死活，繁榮發展什麼的，自然無從談起。
這樣的官員，就算不會貪污，不會凌虐百姓，不會同流合污，對朝廷來說，也沒什麼用處，對百姓更沒什麼好處。
朝廷給俸祿給權力讓你當官，是指望你治理好地方的，畢竟食君之祿擔君之憂嘛，結果你屁事不幹，還佔着茅坑不拉屎，這難道能是什麼好事嗎？
想到這裡，兩人幾乎同時眉頭一皺，而後有些擔心地看着陸晨。
陸晨這話…雖然說的沒什麼毛病，但是……身爲朝廷命官，卻如此質疑大夏朝的國策，是不是不太好……
當然，她們並不是反對陸晨的言論，只是…這種話，不適合讓太多人聽到，至少現在不能讓太多人知道，畢竟…這延續了上千年的國策，可是事關天下宗門、世家、豪族、士紳利益的大事啊……
要是動了這麼多人的點心，這天下的滾滾洪流，可不是誰都能承受的。
這種事，恐怕連滄溟聖王都得三思而後行，陸晨這點小身板，如何扛得住？
咔噠…
符嬅和顧思妙袖子下的小手，突然發出一聲不易覺察的脆響。
隨後兩人對視一眼，彼此都能看到對方眼中的特殊意味。
難得的默契之下，一切盡在不言中。
陸晨自然不知道兩人此時心裡在想着什麼。
說了這麼多，他只感覺嘴巴有點幹，於是端起桌子上的茶水，直接牛飲了一大口。
“況且……”
喝完杯子裡的茶水後，陸晨繼續道：“聖賢之學乃是國學，絕大多數修士所修者，都是聖賢之道，其中大部分都專精於此，兼修諸如數算之道之類所謂的小道者少之又少，全靠聖賢之說去治理地方，還說什麼半步聖賢可治天下，簡直是笑話！”
說到這裡，他的眼中悄然閃過一抹不屑。
“聖賢之學教的是禮義廉恥，教的是忠君報國，都是大道理，根本沒教如何算賬，如何治水，如何審案”
“什麼都不懂，就容易受到欺瞞，普通人如果如此倒也罷了，但堂堂縣尊如此，就等同於害民，若有事發，其看似無罪，實則罪不容恕！”
這話一出，符嬅和顧思妙幾乎同時面色微變。
片刻後，符嬅默默拿起茶壺，給陸晨倒了一杯茶。
“懷宇，現在擺在玄極衛面前最大的問題，是人手嚴重不足，無法有效監管各地。”
放下茶壺後，她微微擡起頭，看着陸晨的雙眸，輕聲問道：“懷宇你方纔說的這些，雖然令人震耳發聵，但是貌似和此事沒什麼關聯吧？”
似乎是不想再讓陸晨再說這些對於大夏朝而言相當敏感的話題，符嬅的說法方式有些直接。
“問題都是相通的。”
陸晨朝後面微微一仰，舒舒服服地靠在軟綿綿的椅背上，一臉輕鬆地道：
“解決了當地官府不作爲的問題，玄極衛遇到的問題自然也會迎刃而解。”
聽到這話，顧思妙不由一臉好奇地問道：“那麼.懷宇你打算如何改變這一現狀？”
“很簡單。”
陸晨微微一笑。
“分權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