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神降臨!
火海內部,當“趙都安”以手托起玄龜印,雄渾的氣機藉助附體的裴念奴的手,轉爲法力,牽動這件同樣來歷不凡的鎮物。
玄龜印的“印紐”部分,墨玉雕成的龜蛇眸子忽然靈動起來。
源自“水神”信仰的鎮物溝通天地。
趙都安清晰地感覺到,一股涼意迅速以玄龜印爲核心,朝四面八方擴散,充盈口鼻間的熾熱得到了有效扼制。
與此同時。
不遠處,懸浮於火海上方,通體覆着虛幻火焰,眉毛、頭髮悉數赤紅如“火神”的恆王臉上笑容僵硬,瞳孔驟然收窄,本能地察覺到了巨大的不安。
“那是什麼?”
電光火石間,根本沒有給他思考琢磨的時間,恆王的身體已經下意識,先做出了行動。
他停止了抓握出火焰長槍,向前拋射的動作,轉而雙掌沉沉朝趙都安一“推”!
他身前的火海被撼動了,如層疊的海浪,被狂風掀起。
火焰浪頭拍打席捲時,一隻只“火鴉”從中掠出,以更快的速度,振翅,發出尖銳、嘶啞的奇異鳥鳴,朝趙都安撞去!
危險!
趙都安汗毛根根直立,同樣來不及思考,感受着另半邊身體,正在裴念奴的掌控下操控玄龜印施法。
他心中一沉,清澈明亮的那隻眸子驟然堅定,猛地擡起仍屬於“武夫”的那條右臂,驀地朝前方空氣劈斬下去!
劈出的同時,遠處插在地上的刀鞘上,一枚枚色澤各異的寶石逐一亮起光芒。
一抹暗金色的細線閃過。
【鎮刀】自帶的術法效果激發,那密密麻麻,足有上百隻火鴉,同時湮滅,崩散爲漫天火星,向四面八方飄落。
這是鎮刀內藏的獨特法門。
當日李彥輔政變,那名李家培養的少女就曾用一刀,同時擊退數名宮廷女供奉。
也就在這一刀爭取到的這短暫的時間空隙裡,趙都安的識海中,傳遞出裴念奴冷傲的聲線:
“好……了。”
好了?什麼好了?
趙都安怔神之際,玄龜印自行懸浮升起,如同將空氣撕開了一個缺口,缺口中,無窮的清水決堤般狂涌而出!
那清水迅速將趙都安腳下區域的火海覆滅,形成了一片水澤。
也就在幾個呼吸的功夫,水澤面積迅速擴大,眨眼功夫,竟幾乎將半個“火海”領域覆蓋。
若從天空俯瞰,地上圓形的火與水,以太極魚的形勢,各佔一半,涇渭分明。
而趙都安與恆王,分別站在兩半太極魚的“魚眼”位置。
“怎麼可能?”恆王震驚失聲,作爲赤炎聖甲的持有者,他清晰地感應到自身掌控力場的消退。
源自火神的力量受到壓制,縱使藉助這件古老鎧甲內存儲的法力,仍能維持局面。
可是,他的掌控區域只是瞬間,就削減了一半!
不,還沒有結束!
“轟隆!”
一聲低沉的雷鳴驟然響起,趙都安與恆王同時擡起頭。
後者愕然望見二人頭頂區域,憑空凝聚出一小片烏雲,雲中有電蛇隱現,若仔細觀察,這烏雲形態赫然形似一尊趴窩在半空的“大龜”。
而被隔絕在外圍的神機營士兵們,則驚訝發現,空氣開始變得乾燥,他們腰間懸掛的水袋同時一輕!
冥冥中的“水神”,在這一刻,將方圓數裡的水汽抽乾,匯聚成雲。
“下雨了!”有士兵驚呼。
衆目睽睽下,那片火海與水澤的上空,烏雲中噼裡啪啦,砸下豆大的雨滴。
一場小範圍的暴雨驟然而至,水滴砸在趙都安腳下的水澤中,蕩起一圈圈漣漪。
水滴砸在火海上,則化爲一縷縷白色的蒸汽。
格局正在被打破!
屬於“水神”的區域,迅速擴大,而“火神”執掌的面積,在迅速坍縮!
這並不是說,趙都安的力量更強,而是天地五行,相生相剋的規則在起作用。
在雙方都處於“世間”境界時,法力的差距被屬性抹平。
“不——”恆王再也沒有了自信從容,臉孔上透出慌張,屹立在火海上的身軀也被雨水打溼,一點點淡化、消失。
而在火海的某處角落,一道原本並不存在,處於“隱形”狀態的身影逐漸清晰。
“找到你了!”
趙都安眼睛一亮,毫無猶豫,他手中鎮刀運力,突兀投擲出,鎮刀裹着氣機湍流,呼嘯着刺入那模糊身影。
“啊!”
一聲慘叫,那身影倒下,半空中的“恆王”徹底消失,覆蓋地面的火焰飛速收縮,幾個呼吸的功夫,就消失一空。
趙都安也反手收起玄龜印,身形閃爍,抵達近前。
只見地面上,伴隨火焰退去,恆王的真身仰躺着顯露出來。
他雙目緊閉,面色慘白,似乎因潰敗而昏厥了過去,他身上套着一件色澤赤紅,正面有黑色人臉印記的半身甲。
此刻,半身甲上,鎮刀徑直刺入,將恆王釘在了地上。
絲絲縷縷的火焰,如有生命般,飛速鑽入赤焰聖甲內。
而失去了玄龜印的維持,地上的水也迅速滲入泥土,只餘下大片大片的白色水蒸氣,籠罩了這整片區域,遮蔽視野。
“這東西擋不住鎮刀?”趙都安愣了下,表情意外,謹慎提防地拔出鎮刀,赤炎聖甲被刺穿的刀口,緩緩癒合。
啊這……所以,這件紅甲的能力,並不在於防禦,而在於對火神一系法術的運用?是了,若防禦強悍,也沒必要藉助火遁藏身,更不至於擋不住我這一刀……
趙都安眼中流露一絲瞭然之色,手腳麻地地將赤炎聖甲從昏迷的恆王身上取了下來。
捧在手中,這甲冑輕的不可思議,如同鴻毛,入手溫潤,暗紅甲冑上,密佈細細的線條,黑色人臉印記如濃墨勾勒,妖異中透出威嚴神聖。
“裴前輩,你可認識這件東西?”趙都安在心中詢問戒指老爺爺,不,老奶奶。
裴念奴的聲音迴盪:“拜火教,聖物,赤炎聖甲。”
丟下這句話,趙都安銀色的眼眸恢復正常,猩紅的衣衫也恢復原本模樣,老奶奶對他意見很大,打完就走,不想多停留半秒。
女人啊,你的名字叫無情……
赤炎聖甲?有點耳熟啊,似乎以前在衙門翻看資料時見過,但印象不深,可以回去仔細查一查……
趙都安若有所思,目光灼灼:
顯而易見,這件甲冑絲毫不遜色於玄龜印,甚至在殺伐上更強一籌,只要開啓,就能鋪開火焰領域,真身藏匿,燒死敵人……
要不是我身上有恰好剋制的“水神”途徑鎮物,我最多逃走,絕對無法生擒恆王,甚至不小心陰溝翻船,折在這個徐恆手中都不無可能……
李彥輔、恆王等這些老牌權貴的底蘊,的確不可低估……
趙都安將赤炎聖甲收入太虛繪卷,忽然耳廓微動,擡頭隔着四周白茫茫的“霧氣”,望向遠處。
……
……
官道上,鐵騎呼嘯而至。
國字臉的五軍營指揮使袁鋒翻身下馬,一手持劍,一手持劍鞘,衝到前方橫亙整條官道的白霧前,銳利的視線死死盯着霧中露出一角的馬車。
沒有猶豫,袁鋒大步上前,用劍挑開馬車的簾子,只見車廂內空空蕩蕩。
地上,拉車的駑馬側躺着,毛髮有被燒灼的痕跡,鼻腔溢血,氣息全無,已經死透了。
身後,小公爺湯平等武官,也面色難看地掃視漸漸散開的霧氣中,那被燒的焦黑一片的泥地。
忽然,衆人注意到,霧中有一道人形黑影正緩緩走出。
瞬間,所有人擺出戰鬥姿態。
“是我。”
一個有些疲倦的聲音傳出,趙都安一手捏着眉心,緩解因氣機消耗過大,而帶來的疲憊與脹痛。
每次全力打架,事後都有種腰子被抽乾了的感覺……糟糕透頂……
“趙大人?”
“趙少保?你沒事就好!”
袁鋒、湯平等人先是一驚,在確定趙都安全須全尾後,心中懸着的大石驟然墜地。
尤其是前者,袁鋒在從徐祖狄口供中,得知恆王擁有足以反殺世間境的底牌後,就擔心地追了出來。
湯平見狀,也停止廝殺,帶了一隊人跟了上來。
而後一路循着痕跡追溯,如今確認皇夫安全,頓時皆長長鬆了口氣。
“將軍可是追擊恆王至此?莫非已經與其交手?”銀盔銀甲的小公爺急切詢問。
“是啊,打了一架。”趙都安點頭:“徐恆比傳聞中奸詐的多,他這次潛逃,可能是故意引我來追,想反過來擒住我。”
什麼?衆人大吃一驚,袁鋒眉頭擰緊:“人逃走了麼?”
趙都安搖搖頭,指了指身後的霧氣:“就在後頭。”
見一羣人下意識屏息凝神,緊張戒備的模樣,趙都安有點好笑地,用雲淡風輕的語氣道:
“放鬆點,反賊恆王已被本官生擒活捉,正要帶回營地。”
生擒……活捉?袁鋒難以維持如臨大敵的姿態,錯愕地望向趙都安。
小公爺也怔了怔,年輕英朗的臉上,帶着一絲絲不敢確信。
“噠噠噠……”
這時,水蒸氣凝結的霧氣飛速消散,霧中更多的人走了出來。
趙都安麾下的那一隊火槍騎兵走出,人人衣衫完好,沒有經歷廝殺的痕跡。
最前頭的兩匹戰馬被空出來,由行走的士兵牽着繮繩。
一匹戰馬上,趴着被牛皮繩捆縛,易容喬裝後的青州王徐恆,處於昏迷狀態。
另一匹馬上,同樣趴着一名沉澱着歲月風情的女子,乃是同樣昏迷的蕭冬兒,身上的繩索已被割斷,只是爲了穩固,又在腰肢上纏了一條繩子,固定在馬鞍上。
在那場廝殺開始前,恆王將蕭冬兒所在的馬車丟在火海外。
後面哪怕因火海擴散,意外波及,但在徐恆的刻意控制下,車廂中的蕭夫人並未被燒死,只是被熱浪悶暈了。
“徐恆被我刺傷,不過傷勢不致命,死不了,帶回去再教軍中醫師包紮一下,本官需要將這對父子押回京城,向陛下覆命。”
趙都安隨口道:
“東湖蕭家的女家主被恆王綁架,蕭家乃是朝廷的皇商,應予以優待,需要帶回去調養一番。如今恆王既已被捕,青州叛軍失去主子,已再難成氣候。”
恆王當真被生擒了?還救回了民間傳聞中,那個虞國第一寡婦?
袁鋒、湯平,以及其餘武官都震驚了,面面相覷,突然懷疑徐祖狄給出的情報了——
若真那麼危險,爲何趙都安輕鬆解決?連點傷都沒有?
可隨即,衆人又想到趙都安從帶兵抵達前線,到現在,不過區區幾個時辰而已,卻已將反王生擒,青州軍大敗……
這等平叛速度,簡直不是人……
這就是傳聞中的趙閻王嗎?連帶兵打仗都比我們強?他難道就沒有不擅長的領域?陛下到底如何能挖出來這麼一個妖孽?
袁鋒等五軍營武將恍惚失神,望向趙都安的視線,既敬又畏,心頭升起一個大膽的念頭:
這等領兵作戰手段,怕是連“軍神”薛神策都遠遠不如吧?
可旋即,衆人就將這個可笑的想法拋到腦後:
仔細想來,趙都安之所以能大勝,一個是依仗火器優勢,敵人缺乏瞭解和防備,才敗的徹底。
二來,衆所周知,青州叛軍本不擅戰,若無惡獠戰車與衛顯宗的指揮,毫無威脅。
“還愣着做什麼?還不回去?本官還等着察看此戰戰果。”趙都安淡淡道。
衆人方甫回神,是了,廝殺還沒結束呢。
……
然而等趙都安一行人風風火火,返回前線時,不出預料,發現兩軍交鋒已然結束。
青州軍潰敗,大營中軍旗被砍倒,換了神機營的旗幟。
火器局主官陳貴等老熟人,正率領士兵,在青州軍營地內收押戰俘,接手戰果。
得知趙都安生擒了恆王歸來,兩營將士大喜過望:
只是一戰,非但擊潰叛軍,連首領都抓了,這等大勝,虞國數十年來,當排第一。
“石猛呢?沒看到他人?”趙都安環視一週,詢問道。
陳貴拱手笑道:
“青州軍雖潰敗,但那衛顯宗還率領一羣精銳,且戰且退,朝後敗退了,石指揮使帶兵追擊,尚未歸來。”
這樣麼……趙都安點了點頭,並沒有去幫忙的想法,以石猛的戰力以及人手,加上士氣如虹,根本不會有意外發生。
唯一不確定的,只有最終戰果,比如能否生擒叛軍指揮使衛顯宗。
“整個青州叛軍,一羣庸人,倒唯有這個衛顯宗,似是個例外。”趙都安好奇道:“之前此人怎麼名聲不顯?”
他雖不大懂帶兵戰陣,但基本的眼力和判斷力是有的。
無論是三敗五軍營,還是方纔結束的這一戰中,衛顯宗安排的周密、謹慎、臨場反應的果決和迅速,都可圈可點。
若非青州叛軍內部爭權奪利,人心不齊,想要一戰就攻破叛軍,幾乎是不可能做到的事。
“是這樣的……”袁鋒開口解釋。
趙都安擡手打斷他:“去營帳裡說。”
……
很快的,他帶着一羣人,坐在了青州軍的大帳內,原本屬於恆王的位置。
“說吧。”趙都安靠坐在椅背上,身心放鬆,開口命令繼續。
袁鋒這才說道:
“衛顯宗此人,之所以名聲不顯,一個是在青州地方任職,青州在各地軍府中排行倒數第二,只比嶺南強大。
另一個,則是其被提拔任職的時間不長,說起來,此人之所以能擔任指揮使,還是依靠朝中清流黨派的推舉。”
“這個衛顯宗,是清流黨的人?”趙都安愣了下。
後者慎重點頭,猶豫了下道:
“當初,正是御史大夫袁立,袁公保舉此人上任的。”
袁立的人?趙都安挑起眉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