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衍一來了!
這一刻,無論城頭上的公孫等將士,還是城下的趙都安一行人,皆驚喜地望見了自南方蔓延而來的大片青雲。
青雲起初還只有一點,卻於呼吸功夫迅速擴大,轉眼間已佔據半塊天空,與紅雲分庭抗禮。
而在青雲之上,一道高大的身影負手而立,不怒自威,赫然是當代天師。
紅雲中的“大臘八”似是仇人見面分外眼紅,於怒吼聲中,裹挾漫天的紅雲如風暴排山倒海向老天師席捲而去。
張衍一卻只是冷哼一聲,淡淡道:
“邪祟當誅。”
他腰間懸掛的天書玉簡自行飛起,一枚枚大道真言牽動青雲,迎頭而上。
然而這一次,雙方勢力調轉,回到虞國地界,恢復了完整修爲的老天師面對被壓制的大臘八,勝負毫無懸念。
在無數人的注視中,青雲與紅雲撞在了一起,而後者只支撐了幾個呼吸,就被磅礴的青雲吞噬覆蓋。
“張……張天師?!”趙師雄手持斷魂刀,怔然失聲。
“師尊!”
三名神官也如釋重負,臉上露出劫後餘生的輕鬆。
而後,玉袖突然扭頭,盯着趙都安,狐疑道:
“你事先知道師尊能趕過來?你怎麼知道的?”
趙都安微笑道:
“我之前不是說過,只要我們到了邊城,天師自會尋找過來?”
道理是這個道理,可怎麼這麼巧……玉袖覺得裡頭有事。
可正要問,天空中短暫的交鋒就已塵埃落定,大臘八掙扎了一番,無力地被青雲徹底吞噬,消散的無影無蹤。
而地上無數獠人族大軍則遭受“反噬”,皆是臉色蒼白,從祭祀狀態脫離出來。
“張!衍!一!”
破雲渾身騰起黑焰,憤怒至極,他仰頭望着天空上那道身影,忽地雙瞳中流淌下金色流漿。
他暴怒地低吼一聲,忽地拔地而起,以無可匹敵的姿態,攻殺向老天師。
這個舉動看似魯莽,但卻剛好卡在張衍一剛剛鎮壓大臘八的一刻。
所謂舊力已盡新力未生,是理論上老天師較爲虛弱的節點。
然而張衍一卻只是冷冷向下一瞥,連天書都未收回,只是擡起手指,向下一摁!
“咚!”
天地間,所有人耳膜都是一震,心臟漏跳。
“噗!”
氣勢洶洶的破雲渾身毛孔溢出鮮血,他哇地吐出淡金色的血液,而後先是眉心的皮膚裂開,裂紋迅速向全身蔓延,很快的,他的血肉一塊塊坍塌、萎縮。
這名獠人族第一勇士,距離天人只差一線的強者,竟毫無反抗之力地淪爲了一個“血葫蘆”,飛起一半,便在半空中斷氣,屍體頹然如斷線的風箏般墜落大地。
死了。
破雲竟被張衍一擡手摁死。
這一幕非但震驚了所有獠人,連趙都安都愣住了。
怎麼……殺的比當初老張摁死“蠻骨”都更輕鬆?這就是完全體張天師的力量嗎?
他在天人境已經走了多遠?是否距離“人仙”也只差一步之遙?
可來不及讓他多想,趙都安就注意到一道熟悉的身影,正迅速遠離。
那是齊遇春!
趙都安大聲道:“攔住他!”
張衍一目光投向下方,注意到了正飛速遁逃的齊遇春。
齊遇春驚恐地飛遁,想要復刻當初在煙鎖湖的逃脫,可惜,他還沒逃出多遠便只覺整片天地都在朝自己“擠壓”過來。
“天人術士,借天地偉力鎮殺……竟是真的。”
齊遇春喃喃,他停下腳步,手持長槍,轉回身來,明白自己已沒了逃走的希望。
他今日,也將如當初的任坤一般,被活捉,廢掉修爲,押送去京師當衆斬首。
他忽然笑了,目光眺望向趙都安,大吼道:
“沒有人可以審判我!”
話落,這位前禁軍大統領驀地雙手反握槍尖,狠狠將槍尖摜入自己的心臟。
“噗!”
長槍刺穿了齊遇春,他的屍體也緩慢墜向大地。
匡扶社內最後一位高手至此隕落。
“徐簡文不見了!”
忽然,眼尖的韓兆驚呼,他指着獠人族大軍中央的位置:
“他之前還站在那,什麼時候消失的?”
徐簡文跑了?
趙師雄一驚,擡眸望去,果然不見了徐簡文的身影。
“都督……”他下意識看向趙都安,旋即驚愕發現身旁的“都督”也不見了。
只見趙都安不知何時,身影已奔向東方,只有聲音傳遞回來:
“他跑不掉。”
龍魄在手,只要雙方距離不會太遠,趙都安都能準確鎖定簡文的位置。
“主人——”
拓跋微之沒有猶豫,下意識地追了上去。
……
……
邊城以東,遠離戰場的某片山林中。
徐簡文急促地奔跑着,他丟掉了礙事的斗篷,穿着華貴的短衫,略顯驚慌地穿梭于山林中。
在張衍一駕馭青雲,自南方而來的那一刻,他就悄悄潛入大軍中,果斷地捏碎了傳送寶珠,逃了出來。
並在逃出後,回身目睹了遠處天空上青雲籠罩的一幕。
“張衍一!!”
徐簡文眼珠泛紅,死死咬着牙齒,太陽穴微微鼓起。
他不明白,張衍一爲何會下場參戰。
“他難道不知道,強行插手,干涉皇族爭鬥會折損修爲嗎?”
“他難道不知,皇族揹負江山氣運,是修天道的他不可觸碰的嗎?”
“難道他不想衝擊人仙了嗎?”
徐簡文想不明白!
爲何在此之前,始終中立的天師府,突然下場。是因爲玄印?不……若只是與佛門的爭鬥,張衍一也該去西平道,去西域,而沒道理來雲浮……
徐簡文只知道,自己奪回皇位的計劃只怕要再次流產,起碼今日的攻城只怕難以成功。
此刻的他,尚不知曉張衍一擡手殺了破雲和齊遇春,否則就會明白,他借獠人族大軍趁虛北上的想法已徹底破產。
他心中還抱有僥倖,猜測張衍一隻會對大臘八下手。
若是這樣,獠人大軍最多暫時後撤,還可以再戰。
正盤算着這些,徐簡文心頭卻驀地涌上了一股熟悉的危機感,彷彿在他身後,正有什麼恐怖的東西在迅速拉近。
“趙都安!”
徐簡文瞳孔收縮,類似的恐懼他並不陌生,當初在湖亭,他也曾被趙都安追殺過。
對方擁有龍魄,可以憑藉這一點,鎖定自己的位置。
“這麼快就追上來了嗎?齊遇春這個蠢貨在做什麼?爲何沒有攔住他?”
徐簡文又驚又怒,只好再次搏命奔逃。
可惜,他本身修爲並不高,哪怕提前逃走,可隨着時間推移,身後的那股危機感越來越近。
最後到了令他毛骨悚然的程度,直覺告訴他,趙都安已經追到了自己身後,可爲何沒有現身?
不能再跑了……這樣下去,我會被他耗死……徐簡文驀地停下腳步,轉回身來,微微喘息着,目光警惕地望着身後空蕩的山林:
“趙都安,出來吧。我想我們可以談談。你這次潛入獠人族,應該得知了不少秘密吧,你難道不想知道更多的隱秘嗎?”嗚嗚——
山風吹過,無人回答。
可那股危機感卻並未散去。
忽然,林子深處一根“箭矢”破風而至。
徐簡文倉促閃避,那“箭矢”險之又險,貼着他的頭皮掠過,擦掉了一縷髮絲,“箭矢”正中後方一棵大樹,“噗”地將樹幹近乎洞穿。
那是用“樹枝”做成的“箭矢”,本該沒有任何殺傷力,卻因被氣機包裹,成了足以威懾生命的武器。
“艹……”
徐簡文頭皮發麻,扭頭再次奔跑起來,這次身後不時會射來一根箭矢。
趙都安仍未露面。
徐簡文只好繼續在山林中逃竄,可漸漸的,他體力開始不支,華貴的袍子也被樹杈割破,頭髮也散亂開來。
終於,徐簡文彷彿沒了力氣,在一條小溪前停下了,他將自己癱倒在地上,汗如雨下,大口喘息,如同上岸的魚,他一副擺爛的樣子:
“趙都安,有意思嗎?你若想殺我便來殺,何必鬼鬼祟祟,小人作態?!你要射殺?那便來射殺我吧!”
他在賭,對方不想殺了他。
“嗖!”
迴應他的,是又一支箭矢破空而至,可正如預料中那般,箭矢只是紮在了徐簡文岔開的襠部,噗的沒入地面半截。
“……”徐簡文額頭冷汗更密集了,然後聽到腳步聲靠近。
趙都安手持太卜弓,緩緩從林中走了出來,他神色平靜,如同冷靜的獵手,在欣賞着獵物的筋疲力竭。
趙都安淡淡道:
“徐簡文,很遺憾,這次你的前頭沒有懸崖。”
徐簡文躺在地上,彷彿徹底放棄反抗了,他喘着氣道:
“我想我們可以談一談,沒什麼不能談的。別的不說,你難道不想獲得獠人族的助力嗎?有了獠人大軍,西平道的戰爭勝算也會更大吧……我可以將獠人族給你……”
趙都安一步步靠近。
突然,就在雙方到了一定距離後,徐簡文猛地雙手撐着地面坐了起來!
他的眉心突兀“裂開”,一隻灰白色的“眼珠”詭異地轉動着,死死鎖定了趙都安。
與此同時,密密麻麻的“詛咒”降臨。
“趙都安”一下僵直不動,好似被詛咒禁錮住了。
徐簡文終於等到了這個機會。
“哈哈哈……”
他笑了起來,可很快的,徐簡文笑不動了,因爲他發現眼前的“趙都安”正在一點點褪色,變成了一根腐爛的樹樁。
“二殿下,你以爲我爲何一直追着你,不動手?就是因爲忌憚你身上稀奇古怪的底牌啊。”
一個聲音從身後響起,徐簡文汗毛倒豎,想要轉身卻已來不及了!
趙都安一個膝撞,狠狠頂在徐簡文的腰上,“咔嚓”一聲,脊柱彷彿已裂開了,徐簡文瞬間失去了對雙腿的知覺,淪爲癱瘓狀態。
趙都安左手按住他的肩膀,右手“啪”地覆在徐簡文的額頭,手指刺入。
“啊!”
慘叫聲中,一枚灰白色的玉石質地的“眼珠子”被趙都安活生生從血肉中摳了出來。
他哼了一聲,手掌用力,直接將這枚啓國留下的古怪鎮物捏成齏粉。
而後,他眉心亮起一個“卍”字,一根根虛幻的鎖鏈迅速將徐簡文捆綁住,同時“封魔咒”發動,封死了徐簡文的聽覺、視覺、觸覺……
徹底令他失去了一切反抗能力。
如同一截死去的木頭一樣,直挺挺躺在地上。
直到這一刻,趙都安一口氣才卸下,他又蹲下飛快對徐簡文完成搜身,這才一屁股坐下,擡手一抓,解除了“太虛幻境”,將銀色的卷軸抓在手中。
方纔,他藉助玄龜印藏身於溪水中,用幻境詐出了徐簡文最後的手段。
“呼哧……呼哧……”
趙都安輕輕喘息着,看着地上的徐簡文,有些恍惚。
自己終於抓住了這個一手導演了“玄門政變”的主謀。
也是自己穿越而來後,遇到的第一個絕境的真正幕後真兇。
匡扶社真正的主人。
趙都安忽然看向遠處,只見拓跋微之飛奔過來,看到他安全後,黑髮黑瞳的祭司少女無聲鬆了口氣:“主人……”
趙都安擺了擺手,示意自己想歇一歇,不想說話。
於是,主僕二人就安靜地在林子裡等了好一會。
終於,一圈月光漣漪擴散開,玉袖、韓兆,金簡三人從一輪虛幻月亮中走了出來。
看到林中的一幕,都愣了下。
“他死了?”玉袖下意識問。
趙都安搖搖頭道:
“沒死,只是封住感知。我說過了,儘可能抓活的,哪怕要殺,也該帶回去京師再殺。”
徐簡文的身份太特殊,他想將處置權交給徐貞觀。
“哦。”玉袖倒沒怎麼在意,金簡更是半點不上心了。
趙都安反而好奇道:
“你們怎麼都跟過來了?城池不管了?”
韓兆嘿嘿一笑,道:
“有師尊在,還用我們這幾個幹嘛?何況,趙師雄也留在那邊呢。”
也是……趙都安笑了笑,吐了口吐沫,笑道:
“天師這次破例,殺了破雲,獠人族大軍最強者和首領都沒了,剩下的一羣獠人就已不足爲慮了。”
玉袖看了他一眼,忽然道:
“你可別指望師尊一口氣將這羣獠人都殺了。
師尊今日爲了你摁死破雲和齊遇春,插手皇族內戰已經有損天道修爲了,若是再大開殺戒,那些獠人族死亡的因果都要算在我師尊肩膀上,天人也扛不住。”
這麼玄乎的嗎?
趙都安有些驚訝,不過這幫術士的修行體系的確古怪的要死。
尤其是修行天道的,明明實力強大的可怕,但受到的約束似乎也極嚴苛。
搞不懂……搞不懂……
他搖了搖頭:
“放心,我沒那麼喪心病狂,只要穩住西南局勢就可以。我也無意與獠人族徹底結下不死不休的血仇。”
那就好……玉袖鬆了口氣,這時候,她又想起之前詢問了一半的問題:
“對了,你怎麼知道師尊會……”
趙都安嘿嘿一笑,看了眼韓兆,道:
“還要多謝韓兄了。”
韓兆也笑,解釋道:
“沒什麼,就是昨日趙兄要我用風信子,向風中大範圍傳訊……招呼師尊過來。”
竟是這樣嗎?玉袖和金簡怔了怔。
“走吧,我們也該回去了。”
趙都安歇息夠了,拎起徐簡文站起身,目光回望邊城。
他還要回去善後,然後儘快回京城,將在臘園中發生的一切,以及手裡的二皇子,帶給女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