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武十四年五月,黎昕與樂逸宸一起,去了省城濟陽城。
樂逸宸已通過清河縣城的童試,要參加省城的武舉鄉試。如果他能在鄉試得中,就是武舉人了。他爹去年病逝了,家中只剩寡母,沒有人陪同。黎昕聰明靈活,樂母於是求了黎昕陪同兒子前往。黎昕正尋思着要到省城謀求發展,兩人便相約一起出發了。
包氏對女兒是言聽計從,黎重信則壓根忘了黎昕是自己女兒不是兒子了,都沒有反對。
“黎昕,省城好大,你抓緊我,別走丟了。”樂逸宸一路緊抓着黎昕的手,黎昕聽了點頭不語。
古時的省城,也只及得上現代的地級城市,馬路四平八穩少彎曲,黎昕走一趟就能記住路了。
試館前人山人海,黎昕粗略估計了一下,竟有五千人之多。試館外面賣水的賣汗巾的賣小吃的,熱鬧非常。
樂逸宸進場後,黎昕在濟陽城中轉了一圈,覺得有些爲難。她的年齡太小了,十二歲,俗話說毛沒長齊呢。最好的起步是在自家的生意上開始,不過她已決定要離家獨立,這個不在她考慮之列。而自己單幹,她一沒資金二沒人脈三是年齡小,不容易。
來一趟不能白跑,黎昕想了想,買了筆墨,一大扎紙張,申時試館開門後接了樂逸宸一起回客棧,她開始動筆編寫。
“黎昕,我來寫吧,你講。”樂逸宸在一邊磨墨,看黎昕摔手腕,心疼地說。
“好吧。”黎昕也很討厭用毛筆寫字,太慢了。
黎昕要寫的,是她自己排版的武舉選拔報,藉着樂逸宸能進場的光,她讓樂逸宸把整個過程講給她聽,她按一定順序整理抄錄下來。
黎昕的這份舉子報,是大耀的第一份報紙,因爲沒有印刷術,急切間也沒時間發明研究,只能手抄。
待樂逸宸整抄出一張後,黎昕對他說:“逸宸,問下客棧掌櫃的,幫我找幾十個人來抄寫,要快,跟人家說今晚要抄一整晚,不能回家的,一晚上一百文銅錢。”
以抄寫爲生的人,在濟陽城裡不少,掌櫃的地面熟,很快幫忙找了五十人,黎昕客氣地道謝了,遞上五兩銀子表示彌補掌櫃的房間裡晚間多耗的燈油錢,掌櫃的喜不自勝,主動道:“黎公子,你跟樂公子的房間供這麼多人抄寫,太擠了,晚間一樓大廳空着,就安排在一樓大廳吧。”
黎昕正有此意,欣然道謝。
五十人抄了一晚,每人抄了二十份,黎昕花了五千文摺合五兩銀子,加上付給掌櫃的五兩,置紙筆墨五兩,一共花了十五兩銀子,第二天早上,她以每份一兩銀子的價格,賣給了要進場的武秀才們,淨賺了九百八十五兩。
第二天,這份舉子報,在這一天經幾番炒作,到晚飯間,已賣到五兩銀子。樂逸宸從試館出來告訴黎昕時,黎昕只淡淡一笑。
晚間繼續抄寫,這一次,抄寫的那五十人的工錢提高到二百文了,給掌櫃的好處也提到十兩,各人儘管眼紅黎昕賺的更多,也還是心服口服。
這一晚報紙內容是跟第一天一樣的有比試內容,另增加了預測。
第三天早上,武試館前賣這類報紙的有十幾家,黎昕以每份一兩,五份一起買三兩銀子,十份一起買五兩銀子的價格,半個時辰不到在樂逸宸進場前將報紙賣光了。這一天賺了五百兩銀子。
武試一共七天,第三天晚上黎昕照樣集合了人抄寫報紙,這一晚因爲熟練了,抄了二千份。
第四天的早上,賣手抄報紙的,已增加到幾十家,其他人還在學着黎昕昨天的銷售方式時,黎昕直接以每份四百文的價格,第一時間銷完。這一天銷量增加一半,利潤下降了,只得三百兩銀子。
第四天晚上,黎昕沒有再整理報紙抄報紙。
“黎昕,不抄了?”樂逸宸好奇地問。
“不抄了,明天的報紙啊,估計抄的人得賠錢。”黎昕懶懶地說:“逸宸,把你們比試之外的事都說給我聽聽。”
說起試館裡的事,樂逸宸眉飛色舞,他此次也結識了不少同好少年。黎昕願意聽,他便詳細地說了,末了說:“此次鄉試頭名,肯定是祝英祝兄,黎昕,祝兄家境寒微,我想資助他,行不行?”
黎昕點頭,隨後又問:“他會接受嗎?他既然有你說的那麼出衆,想必很多人資助他,用不着你這個剛跟他認識的人幫他吧?”
樂逸宸的臉微有失落之意:“其實從武技來說,祝兄是肯定能得第一名的,不過此次參加比選的,還有閔炎。”
黎昕心中有數了,這兩天聽樂逸宸說過,閔炎是濟陽宣撫使的兒子,武技也是不錯的,對此次鄉試頭名志在必得。
黎昕在心中打算了一番,拉起樂逸宸:“左右無事,我們去找你的祝兄敘話吧。”
祝英住不起客棧,借宿在一戶好心貧家的柴房。黎昕與樂逸宸到來時,他正在練槍,很豪邁耿直的漢子,英氣逼人,黎昕暗贊。祝英扭頭見了黎昕,卻是一愣。黎昕頭戴的逍遙折巾,身着的雪青斜襟長衫,腰繫的綠絲絛,腳穿的方頭雲履,神清目秀,雖然年糼,卻已是容顏秀美豔光逼人。
祝英扶着槍桿愣住,樂逸宸看看小院簡陋,黎昕連個坐的地方都沒有,拉過發愣的祝英道:“祝兄,我們出去走走。”
黎昕三言兩語,祝英開始大吐苦水,他的壓力太大了。
“黎兄,都說我能得第一名,可我心中懸着哪。恐怕得了第一名,日子也不好過。”
“爲何?好象閔炎爲人,也不是小人。”黎昕假裝奇怪。
“閔炎爲人尚可,可架不住有人想拍閔大人的馬屁啊,今天的比試,那些與我對打的,就全是不要命的招式同歸於盡的招式。還有三天比試,明槍易躲,暗箭難防。”祝英嘆道。
“祝兄對於第一名,是志在必得還是?”黎昕問。
“得之我幸,失之我命,祝英不敢強求。”祝英看着粗豪,倒是不是多粗莽。
“依小弟之見,鄉試第一名,祝兄不要也罷,最重要的,還是三年以後的會試,祝兄若是信得過小弟,聽小弟的話,我們合作,祝兄比完鄉試,衣食無憂,可專心備戰三年後的會試,殿試,將目標放在武進士和武狀元上,如何?”
黎昕脣角微挑,眸子中是灼人的亮光,祝英看着那張如畫般精緻的臉,不由自主點頭。
“掌櫃的,我要跟你合作。利潤我七你三,如何?”黎昕回了客棧,開門見山對掌櫃說。
“怎麼合作法?”掌櫃的這三個晚上賺進二十兩銀子,不勞而獲,心中對黎昕很是佩服。
黎昕淺淺一笑道:“這個,說了掌櫃的也不懂,你只需信我,我保你三天賺五百兩銀子,不足五百兩,我貼給你。”
天上掉餡餅,三天五百兩銀子。掌櫃的不答應纔怪?
武舉鄉試第五天,那些賣手抄報紙的人嗚嗚哭時,黎昕在悅來客棧開設了賭局,賭金隨意,一賠十,賭本次武試第一名是誰。
客棧掌櫃的出了個場地,讓出櫃檯給黎昕登記,一兩銀子賭本以下的,黎昕在本子上記下名字,投注的人在上面畫押,不予回執。一兩以上十兩以下的,同樣在小本子上登記,投注之人留下六位數數字作密碼,畫押,有黎昕手書的一張回執,是她自己製作的類似於收款收據一樣的一張硬紙。十兩銀子以上投注的,不收。
賭局熱熱鬧鬧展開,近九成九的人賭祝英勝出。
悅來客棧掌櫃的害怕地問:“黎公子,若是祝英勝出,我們不是賠大了?”
黎昕淡淡一笑:“掌櫃的,賠的是我,賺的沒有五百兩銀子,我給你補足五百兩就是,你不用擔心。”
黎昕的賭局纔開出一天,第六天,濟陽城如雨後春筍冒出了十幾個同樣的賭局。這一天,黎昕不收投注了,宣佈靜等揭曉。而後面這兩天投注的人是最多的,其他投注點擠滿了投注之人,黎昕不動聲色地挨個投注,投入五千兩銀子賭閔炎勝出。
這是一場沒有懸念的賭局,第七天下午武試結束後,濟陽城中鬼哭狼嚎,閔炎勝出了。
黎昕讓樂逸宸去把自己贏得的五萬兩銀子領回來。
兩人坐在悅來客棧房間中小酌。
“黎昕,爲什麼在我們這裡投注的人也虧了卻不鬧事呢?剛纔我去的那幾個地方,鬧得很大呢。”樂逸宸不解地問。
黎昕摸摸他的頭,不厚道地笑了。
具體原因她最後也沒有告訴樂逸宸,說了他也不明白。京城中同樣僅得十二歲的孟仕元在事後聽說了此事,則歎服不已。孟慶問他:“知不知黎昕爲什麼能全身而退?”
孟仕元道:“黎昕設賭,只是引子,目的不在吃了賭民的賭金,而在於在別處投注。他只收了一天投注,且投注額都很小,自然不會引起什麼暴亂。不過他能投注閔炎勝,卻是眼光獨到。”
孟慶搖頭:“不,他不是眼光獨到,他應該是一早已策劃好閔炎勝出了。”
孟仕元一愣:“爹,你是說祝英敗,是黎昕計劃好的?那他爲什麼不多投注賺得更多?”
孟仕元的這句話,黎昕與樂逸宸出濟陽城時,樂逸宸當時也問了。黎昕哈哈大笑:“逸宸,投得多了,我們現在就出不了濟陽城了。五萬兩銀子,十幾個賭站攤開賠給我們,他們賠得起。再多了,賠不起了,還能給我們命拿走嗎?”
悅來客棧的老闆白得了一萬五千兩,樂逸宸對此也不解。黎昕微笑着道:“逸宸,有財大家賺,這纔是商家之道。我們如果不借助他的客棧開賭,沒有人相信的。”
“可是祝兄依你之言失了頭名,卻只得一千兩銀子。”樂逸宸還是不解。
黎昕看了看樂逸宸,微微嘆氣,抖然想起三年前那個小孩,如果孟仕元瞭解全過程,肯定不會說出這樣的話。
祝英如果不在最後階段放棄,誠然他能得到此次頭名,但是他得罪了閔宣撫使,以後的日子,自然有人給他找不是,況他家境清貧,他能否生存下去都是問題。眼下他雖是第二名,可是明眼人會覺察到他賣了好給閔宣撫使了,他的前程不用說會比較順暢,又得了她給的一千兩銀子,可以安心習武,三年後的會試,全國舉子云集,他卻不需再讓着閔炎了,到時如能奪得武狀元,不比個會試頭名強麼?這一次的賭局,其實最得利的,卻是祝英。
聊完了祝英,樂逸宸又不安地問:“黎昕,我此次只得了二十名,你會不會失望?”
“樂舉人,恭喜舉人鄉試得中二十名,黎昕有榮與焉。”黎昕看樂逸宸不安,調皮地說。
樂逸宸樂呵呵一笑,終於放下心。
“逸宸,這次賺的銀子,其實全靠你。這兩萬兩銀子給你,我留下一萬五千兩。餘下的還有一百多兩,我們慢慢遊山玩水回去路上花。”
“不,我不拿,你收着吧。黎昕,我看這銀子,不用給我娘和你爹他們知道,我們倆自己留着,三年後我們還要上京城參加科舉,到時說不定有用。”樂逸宸看都不看銀票,直接推回給黎昕。
黎昕擡眼看了看他,張口欲言,想了想,終於放棄。她本來計劃有了銀子,回去後就要接了包氏離開黎家,到京城或者濟陽城買房安居的。罷,過個三年再離開黎家,離開清河縣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