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靜靜地站在原地,二人靜默無言了良久之後,她才問道:“現在能告訴我,究竟發生了什麼嗎?”
既然話已經說到這份上了,她也懶得繼續扮演君臣之禮,說話間連敬稱都直接省去了。
鳳敬倒也沒介意,只是輕咳着重新回到書桌後,眼神極爲複雜地看着她,良久輕笑了一聲,開口說:
“呵,朕之前請了天家一子前來爲朕卜卦,只是人卻昨夜纔到。朕便請他算國運,問天命,他卻說此乃龍乾天卦,需國主折壽獻祭,方得得卜算。”
蘇傾予並沒有感到絲毫的訝異,天家命術,玄之又玄,天地玄黃四卦,要數天卦最難卜算,一旦涉及到皇室,那更是非人力可卜算的了!
畢竟皇帝又稱天子,乃是帝星轉世,凡人若要強行卜問蒼天其神魂命格,那可是要遭天譴的!
所以那個天家人讓鳳敬以命獻祭不足爲奇,因爲若不折了鳳敬的壽,他自己強行卜算,命隕當場都不是最可怕的,可怕的是活在人間煉獄之中,生生受着活罪,無法死去。
讓她好奇的,是鳳敬爲何偏偏選在這混亂的時候,折壽卜卦。
想着,她不由也問了出來。
鳳敬解釋道:“因爲朕也有所擔心啊,所以想問蒼天我國國運如何。只是很可惜啊,亂世將至,混沌天命不可測明,國運如何亦是捉摸不透。唯一算出的,只有一點……”
說到這,他突然頓住,
蘇傾予疑惑地擡眸,見鳳敬定定地看着自己,不由微皺了下眉,心中隨之產生了一種微妙的預感,那一點,怕是和她有關。
果不其然,下一瞬就聽到鳳敬接着說:“他告訴朕,你乃是天選之人,國運天命,皆與你息息相關,你所影響的乃是天下運勢!”
蘇傾予聞言訝異地挑了下眉,熟悉的說辭,讓她立刻想到了天子鬆。
她讓小白去給對方傳信已經有一陣子了,莫非對方遲遲沒有來找她的緣故,是因爲受邀進了宮?
可是轉念一想又覺得不對,天子鬆很明顯還得不到如此待遇,那又會是哪一個天家人呢……
正沉思着,就聽鳳敬又道:“朕知道其他六國皆狼子野心,你之前所述朕心裡也都清楚。
可天秦目前形勢,想必不用我多言說,你也明白。我們現在急需盟國共同作戰,來平息邊境之亂,哪怕只能保一時的安穩,給珏兒一點適應和成長的時間,那也足夠了。”
“所以你爲此,不惜冒着引狼入室的危險?你可有想過,這場聯姻,本身就是陷阱,可能城內喜樂笙歌,城外已經被敵軍圍城了?”
“呵,自然想過,只是我自也有準備。不妨告訴你,長安城下便是祖輩佈下的殺陣,若蒼燕國真敢如此,那朕必叫他折損大半兵力。”
蘇傾予看着鳳敬青白陰翳的臉色,心裡不由陣陣發寒。
她不由眯起眼睛,低聲質問:“但凡殺陣,需得以人血爲祭,如此龐大的陣法,怕是得以長安城半數百姓的性命作代價方能啓動吧?
你置長安滿城無辜百姓於何地?他們憑什麼要爲你的決策錯誤而死?”
“國若亡,百姓何以家?不過犧牲半數平民就能挽救國於水火之中,有何不可?況且,你又怎知必會如此,假如蒼燕當真有心與我國結盟,豈不皆大歡喜?”
“鳳敬,枉你身居高位這麼多年,竟還如此天真,呵,你可知你的自私天真多疑,將會害死多少人!”
“放肆!咳咳咳——”
鳳敬猛拍一下桌子,發出“啪”地一聲悶響,劇烈地咳嗽聲引來書房外的士兵敲起門詢問。
大概是鳳敬提前吩咐過的緣故,儘管外面的人着急卻也沒有一人敢衝進來。
直到鳳敬緩和下來說了聲沒事,外面的敲門聲才平息下來。
然後便聽他壓低嗓音接着道:“若亡國,死的人就不是半數長安城百姓而已,將會更多,連你也得跟着殉國。”
“其實你本不必走到這一步的。”蘇傾予淡淡地說道,垂眸掩下了其間的晦暗。
“你錯了,我早就毫無退路了!如今朝堂之上,左相權勢過大,各大勢力盤根錯節,縱使朕爲君主,也有萬般身不由己。
此番聯姻,若朕不幸賭錯,你便可趁亂將朝廷蛀蟲一一殺盡,重新洗牌;若朕賭對了,呵,便也可利用蒼燕鎮壓左相,削其勢力。”
聽似很有道理的話,蘇傾予心中卻微微不屑。
鳳敬自登基以來,雖治國有方,卻因疑心過重,早期殺了過多忠良之臣。
後來雖心有悔意,可朝堂之上人人都在尋求大樹廕庇,早已形成了各個派系,只顧相互傾軋或是自保,根本沒有幾個進諫忠言之人。
最後爲了安撫像彥博揚這樣的人,讓他們不至於叛國謀反,只得納其女兒入宮爲妃,不斷封賞放權,這才釀成了今日的局面。
說到底,今日惡果,都是鳳敬過去自己種下的因,合該他自己食下。
無話可說,蘇傾予作揖道:“若陛下無事,臣就回去了。”
鳳敬攏了攏外袍,深深地看了眼她道:“蘇傾予,我知道你恨我,可我仍希望所有往事,都能隨着我死而煙消雲散。
珏兒是無辜的,那些事他並未參與其中,也毫不知情,珏兒心性才能,是諸多皇子裡最適合成爲新皇的。
最後我要提醒你的,就是珏兒他既然已經接納你了,那你千萬不要背叛他。有些事的後果,並非你所能承擔的起。”
不待蘇傾予說話,鳳敬就揮了揮手道:“不必多言,你自己心裡明白就好,回去吧!” WWW•TTKΛN•C 〇
蘇傾予依言退了出去,將錦盒和聖旨攏在寬袍之中,站在書房門口,神色深沉。
鳳敬剛剛說的那句話很耳熟,似乎……初見時,鳳煜炎便對她說過……
心中輕嘆一聲,並未在宮中繼續逗留,出宮後,在無人經過的暗巷裡,叫出青蒿,將手中之物交與他道:“你先將這些帶回府邸藏好,我還有事要辦,晚些時候再回去。”
“可是……”
知道他想要說什麼的蘇傾予出聲打斷道:“回去吧,我可以保護自己。”
青蒿雖仍心有擔心,卻並未再堅持,拿着兩樣東西“嗖”地一下就不見了蹤跡。
蘇傾予仰頭看了眼天,太陽不知何時躲到了厚厚的白雲後面去了,灰白的天空有些低沉,帶着夏日降雨前獨有的壓抑。
她揉了下太陽穴,轉身離開了暗巷,一身白衣融入茫茫人羣之中,很快不見了蹤跡。
無人注意到,她衣襬下粘着一個幼童巴掌大小的紙片“人”,臉頰兩團腮紅如血,誇張揚起的嘴角怎麼看怎麼詭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