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退位？”我看了看遠遠的跟在我們身後的宮人，還是壓低了聲音問他。
“這不是我一開始就答應了你的嗎？”穆子卿緊了緊攬在我腰上的手輕笑說的理所當然，“我總要實現對你的承諾的。”
我心裡震了一下。
“陛下……不必這樣，”我低着頭咬了咬脣道，“臣妾既已進宮，就是做好了打算。同姐姐們一同服侍陛下，陛下的江山來之不易，實在是沒必要爲了臣妾一人做出這樣的決定，臣妾惶恐至極。”
穆子卿周身的氣溫猛地降低下來。
我擡起頭來看着他。
穆子卿正面色冰冷的看着我：“沒必要？”
我點點頭：“沒必要。”
“好一個沒必要！”穆子卿鬆開我，後退了兩步，仔仔細細的端詳着我，他的目光凌厲，帶着難言的傷痛，“那你就同你的姐姐們一起服侍朕吧！”
說罷，轉身離去。
“哎，陛下！”李德容叫了一下，然後看了我一眼，連忙往前追去。
我嘴角上揚起一抹淡笑，回頭道：“我們也回去吧。”
穆子卿啊，不是你沒必要。而是我沒有了資格。
回到福樂宮的時候，已是正午，小廚房裡端來了幾樣簡單的飯菜，也做了粥，完全是我當初交代下去的樣子。
“御膳房的廚子就是懂事，”我看了看桌子上家常的飯菜忍不住露出微笑，“隨便一點撥便能懂了，那些精緻膩死人的東西我真是吃不來。”
美人姑奶奶白了我一眼，率先走過去坐下。拿起筷子夾了一塊茄子放進嘴裡道：“整個大文後宮，也就你能從御膳房把掌勺大廚挖過來給你自己做飯了。而且，你以爲這些飯菜簡單？我告訴你，皇宮裡就沒有簡單的吃食。更別說這廚師還是專門負責陛下飯菜的掌勺師傅，你看這個茄子——”
“你以爲它就是鍋裡放了油放了茄子放了鹽炒出來茄子？”
我在她鄙夷的眼神裡尷尬的點了點頭。
不過是個炒茄子嘛。
“你來嚐嚐，來，”美人姑奶奶遞給我一雙筷子，將我按到椅子上，“你過來吃一口。”
小言已經坐到對面端起飯碗開始吃飯了，我看的眼饞，回頭對美人姑奶奶示弱：“好了我知道了，一個茄子炒的不容易，我們先吃飯吧。”
說着，我順勢夾了一塊茄子放進嘴裡。
唔，確實是好吃。
“如何？”美人姑奶奶斜覷着我。
我愣了愣回道：“好吃。”
“好吃？”美人姑奶奶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這樣一個從開始選材到做好得用三四個月之久的茄子，到了你嘴裡就一句好吃？”
唔。可不就是好吃嗎。
我伸手去夾第二塊茄子，被美人姑奶奶一把打掉手：“別吃了，這麼好的東西給你吃就是浪費！”
“又不是我吩咐他這麼做的！”我張牙舞爪的衝着她道，“我又沒有得說吃這個，我就是想吃個簡單的家常菜而已！”
“那好，我去跟小廚房說，以後就按照你說的來，”美人姑奶奶輕笑，將那盤茄子端到了自己的面前，張開胳膊護住，“這茄子就容奴婢替您吃了吧。”
不要！尼瑪，這會兒記起自己是個奴婢了。
“我錯了，這茄子簡直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好吃，”我在美人姑奶奶護的死緊的胳膊裡頗爲不容易的偷了一塊過來放進嘴裡，一邊搖頭晃腦道，“此味只應天上有。人間哪得幾回嘗。”
美人姑奶奶冷哼一聲：“沒用，這盤茄子是我的。”
說着，竟將袖子裡明晃晃的暗器亮了出來，然後陰測測的斜覷我一眼，不再搭理我，鬆開胳膊自顧自的吃起來。
我看着她亮在桌子上的暗器，只能可憐兮兮的嚥了咽口水，轉頭吃剩下的菜。
不知道是心理原因還是怎麼，總覺得，再沒有一道菜能比的上那盤茄子。
吃罷飯，我看了一眼地上一直嗚嗚叫着要吃東西的小花。
“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我勾脣一笑，“將這些未吃完的飯菜給小花吃了吧。”
小花四隻爪抱住我的腿，哀怨的看着我。
我蹲下身摸了摸它的腦袋：“你想吃魚嗎？”
小花慼慼慘慘的點了點頭。
“不行，”我笑了笑，陰測測的衝它露出一口白牙，“作爲一個高智商的貂，你得吃熟食，吃生的死的快。”
小花嘴角撇下去，然後張着烏溜溜的眼睛看着我。
“乖，快去吃飯吧，專門給穆子卿做飯的廚子就是厲害，你嚐嚐，真的很好吃的。”
小花走過去猶豫的舔了一下，隨即眉開眼笑的擡起頭看着我。
“嗚嗚——”
“快吃吧，”我衝它擺擺手，“以後千萬不要挑食了知道麼，你不去吃一吃，你會以爲魚就是世界。”
美人姑奶奶一直在旁邊看着我跟小花玩，聽到這句話衝我露出大拇指：“有道理。”
我暗自樂，沒錯，這就是我的原創。
小言沉默的站在一旁，不知道在想什麼。
我嘆了口氣，站起來把門關上，將她們兩個人拉進了內室。
“王采女這件事，我是這麼想的，”我看着美人姑奶奶和小言，她們兩個都是我最信任的人，和她們說了也無妨，“她現在早已不是當初的那個小孩子，我今天跟她說了那幾句話，能明顯感覺出來，她被王安之洗腦的厲害，甚至於她活着就是爲了完成那些任務。”
“讓我去跟她說，”小言沉默了一下，擡起頭來看着我道，“我將這一切都告訴她，我相信她不會無動於衷的。”
我點點頭：“這正是我的想法，若是她被你說動了，願意認回你這個姐姐，我便助她從王安之和西臨國的視線裡解脫出來，給她一個新的身份，一個新的生活。到時候你們姐妹倆好好生活。”
“對了，你去找她的時候，把那個聞月給她帶過去，”我又加了一句，“她的人我便不處置了，直接送回去吧。”
小言點點頭道：“我知道了。”
小言出去之後，美人姑奶奶才問我：“王安之的勢力已經被穆子卿盯的差不多，你何不等王安之垮臺之後直接保了王采女，小言這個時候去找她，萬一她告訴了王安之……”
我輕笑：“我救人從來不能只憑着一腔熱血，若是我等到王安之垮臺之後將她救下來，讓小言同她相認，那個時候，她心裡究竟是怎麼想的誰也不知道，萬一她仍舊對王安之忠心耿耿，那我便是給自己留了個敵人，而且這敵人還知道了我的底細。而現在讓小言去找她，是給了她一個機會，若是她能真心的認了小言，不再同王安之同流合污，那我便真的給她一個新的生活，可若是她陽奉陰違面上一套背地一套，轉身就將小言告訴她的話報告了王安之，那我卻不能再給她留後路了。”
美人姑奶奶點了點頭：“我以爲你會爲了小言，不論好歹都會給王采女一條明路。”
我笑了笑道：“我也想，小言畢竟跟在我身邊這麼久。可是這麼多年走過來，經驗告訴我，不管什麼時候，什麼情況，不要妄想着改變別人的命運，哪怕你知道怎樣對她纔是最好。也許我們覺得讓王采女看清王安之的爲人是爲了她好，可是王安之這麼多年對她的養育擺在那裡，她卻不一定覺得按照我們的方式是好的。”
“可是小言……”美人姑奶奶遲疑道，“小言那麼看重她的妹妹，如果她知道……要是她沒有勸說王采女成功的話，你不會再饒過王采女的話，我怕她……”
我緩緩的搖了搖頭道：“這件事的根本不在那裡。我不能強制着改變王采女的選擇，小言也不能。但是我給王采女一個機會，只看她選不選了，小言會明白的。”
美人姑奶奶擺擺手，轉身走出內室：“真不懂你們腦子裡整天這麼些門門道道的幹什麼，明明在我看來就是極其簡單的事，非得弄得這麼複雜，算了，我就不愛動腦子，你們自己看着辦吧。”
切，這人。
聽不懂就說聽不懂，還怪起了我的門門道道。
要是我沒這些門門道道，早在八百年前就死在蔣府裡邊了。
小言很快就回來了，眉目間帶了淡淡的喜色，頭一次說話這麼溫和：“園主，我去過玉信軒了，王采女聽我說了王安之的惡行手段之後，極爲震驚，我又給她看了我的鎖，她相信了我的話，說願意聽從園主的安排隨我一同離開，但是她臨走前想要報答園主。”
我聽到小言的最後一句話瞳孔微縮，擡起頭來看着她問道：“王采女說要怎麼報答我？”
小言難得的笑了：“她說她手裡有王安之的很多罪證，她想要將這些罪證給園主，然後幫園主將王安之繩之以法。”
果然。
我看了看小言，認識她三年，見她笑過的次數屈指可數，如今這般眉目彎彎的樣子，定是開心極了吧。
我頓了頓，終究是不忍心，問小言：“哦？那她有沒有說要怎麼將王安之的罪證給我？”
小言聽我這麼說，笑容更甚，眼裡臉上都是壓抑不住的開心：“說是讓園主今晚子時，在玉信軒後庭的倒數第三間房裡見一面，將那些罪證當場交給園主。”
我看着這個不懂隱藏心事的女孩，心裡微微的抽痛。
也罷，我便再給王語心一個機會，僅僅是爲了小言。
“好，”我嘆了口氣，點點頭道，“今晚你跟我一起去。”
小言難過的搖搖頭：“不行的，她說只讓你一個人過去，要是有旁人一同過去，她就不相信我了。”
我笑了笑：“你是她的親姐姐，一切又是爲了她好，她哪有不相信你的道理？你且放心，到時候你和玉沁姑姑一同在我後面，遠遠的望着就行了，不必在她面前露面。”
“那園主讓我和玉沁姑姑同去有什麼用？”小言問。
“我自有我的道理，”我笑了笑道，“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小言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
我坐到牀上，過了一會兒，終於擡起頭來衝小言道：“你將外面的沐秋和清黎叫進來。”
“啊？”小言似乎以爲自己聽錯了，看着我又問，“你說什麼？”
我笑了笑，重複道：“將沐秋和清黎叫進來吧。”
小言的嘴角動了動，終是沒有再說什麼，只是點了點頭：“好。”說罷轉身出了內室，留我一個人坐在牀上微微的發愣。
很快，沐秋和清黎就到了，站在門外敲了敲門道：“未貴人。”
聲音似乎有些哽咽。
我沉了聲音道：“進來吧。”土華麗號。
外面靜了好一會兒，沐秋和清黎的身影才緩緩的進到內室裡面來，看着坐在牀上的我撲通一聲跪了下來。
“未貴人……”
我點了點頭，衝她們道：“起來吧。”
沐秋和清黎愣了一下，然後擡起頭來眼眶通紅的看着我，卻並沒有站起來，而是繼續跪在那裡，滿含希望的看着我哽咽道：“小姐終於肯原諒奴婢了嗎？”
我噎了一下，終是說不出那句我原諒了你們，只是看着她們道：“你們先起來，起來說話。”
沐秋搖搖頭哽咽道：“小姐，自從陛下將我們姐妹倆送到這福樂宮，我們倆就下了決定，這一輩子，若是小姐不原諒我們的話，那我們姐妹倆就在小姐面前再也不站起來。”
我本來已經鬆動的心聽了她這句話之後瞬間冷了下來。
我平生最痛恨得，除了背叛，便是被威脅。
還沒等我說話，清黎突然擡起頭來看着我，緩聲道：“小姐，奴婢和沐秋姐姐自幼相依爲命，因爲被陛下選中做了他的暗衛，我們從七歲開始就一直被送去接受各種各樣的訓練，但我們畢竟是女孩子，有些事情男人輕易的做到了，可是我們卻要用很久的時間，花費很多的精力，那些暗衛，根本不看你是不是女子，是不是有體力有資格，只要你做不到，那就是不合格。就算是這樣，我們也追不上那些暗衛，我們姐妹倆，在陛下的暗衛裡邊，是最被人看不起的兩個人。”
我隱隱約約能猜到她要說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