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並非蛇蠍婦人?”綽慕覺得自己肯定聽岔了,或者說,最近母后的表現,越來越出乎他的意料。
在他看來,所有的女人都是柔弱不堪的,外來輕輕一點力量,便會將她們粉碎,她們的命運,多半都系在男人的身上。
她們懦弱,喜歡爭風吃醋,大驚小怪,只要宮中有一點風吹草動,她們就會全部動員起來,跑到男人跟前哭哭涕涕,要求這樣要求那樣,母后從前,似乎也是這樣。
可是從哪一天開始,他的母后變了。
變得沉默寡言,不再喜歡打扮自己,也不再邀寵於父皇跟前,但也並沒做出什麼驚人之舉。
所以,綽慕也並不覺得,母后的生,或者死,會對整個羅孟造成什麼影響,可是今日,他已經不這樣認爲。
他的母后,剛強得令人難以想象。
“母后。”綽慕忽然不知道該說什麼纔好。
阿婭擡起手來,輕輕撫摸着他的臉頰:“慕兒,你是我的孩子,也是我的希望,我一直都渴望着,你能成爲一個真正英明的君主,領導羅孟走向繁榮和富強,可是慕兒,這條路很辛苦也很漫長,所以母后希望,能有一個人在你身邊,陪着你去完成。”
“母后。”綽慕握緊她的手,眼裡滿是感動,“會有那麼一天的,母后,您相信,會有那麼一天的。”
阿婭微微地笑了,她已經逐漸懂得,怎樣的一個男人,才能算得上是賢明的君主,他必須堅毅果敢,必須擁有常人難及的一切品格。
“好孩子。”
有了母親的鼓勵,綽慕的心更加踏實,他每天仍然安靜地呆在宮裡,卻從來沒有放棄任何一點時間,他努力地學習着,看書,練劍,在這個陰暗的角落裡,沒有人料到,他的力量正在不斷增強。
銷魂纏綿後,躺在紫若懷裡,米若呼吸沉鼾地睡了過去,卻仍然緊緊地抓着紫若的手。
紫若靜靜地看着懷中的男人,想着自己這幾年的遭遇,恍然覺得就像是一場夢,當她從香車裡走下,步步生蓮,邁向那個王府上的男子,他眼裡剎那閃過的亮光,已經讓她明白,這個男人的心,將會一生一世掌控在她的手中。
得到他的心,便得到了整個羅孟。
金珠玉器,華麗宮殿,山珍海味,平常人奢望得到的一切,她紫若已然招之既來,呼之則去。
呵呵。
我的王。
紫若擡起手來,指尖落在他精緻的鎖骨上。
“倘若我想毀滅你的江山,你可願意?”
紫若很清楚,就算米朗將王印交給她,她掌權不過數日,也會被人奪去,她雖然會跳最傾城的舞,雖然有着絕代容姿,卻並不懂得那些治國安邦的大道理。
她所做的,只是迷惑這個男人的心智而已。
可惜世間不是每個男人都會被迷惑,尤其是那些——
紫若忽然笑了,很多年前她也曾見那樣一個冷沉的男人,定定地立在數步開外,看着她傾國傾城的笑臉。
“你是個美人。”
男人的眸光很溫柔。
“但我一生都不會愛上你。”
“爲什麼?”紫若的笑,燦若春花。
“因爲你的心,是空的,活在這世上的,不過一具軀體而已——世間男人愛這容顏,看在我眼裡,卻與一副白骨無異。”
紫若怔住。
那是第一次。
平生第一次,有人用這樣的口吻同自己說話,那麼肆無忌憚地,將她的美貌化爲煙末。
也是從那一天開始,紫若終於明白,世間不是每個男人都一樣,還是有那麼些傻男人。
真實地愛着自己的女人。
令人疼得能落下淚來。
女人到底想要什麼,或許只有女人自己才明白。
柔軟的感情就像一汪純淨的水,哪怕掉進一粒沙子也十分地礙眼,卻是這世間至尊至貴之物。
但她知道,自己這一生都沒有了。
米朗很愛她,但和普通夫妻之間的愛,有着天大的區別。
紫若不由擡起手來,摸了摸自己的臉——也許有一天,她會老去,這張臉上會爬滿皺紋,老得連她自己都不敢看,到那個時候,圍在她身邊的男人又在哪裡呢?
或許,就像那早晨的露水,等太陽一出來,便立即沒影兒了吧。
算了。
紫若輕輕一嘆,像她這樣的人,原本就不該想得太多,這世間誰的生命都有如朝露,轉瞬即逝啊,帝王將相也好,販夫走卒也罷。
大山深處。
“頭領,附近一帶的農田都已經開墾出來,種上了糧食,”
“很好。”大頭領點頭——經過鄭逢奕的提醒,他如今已不再那麼性急,很能安心等下去,就算無法取羅孟王室而代之,至少,不會再手下這幫人沒有好日子過。
他希望他們個個安居樂業,過着穩定富足的生活,那樣的話,他就算是死,也沒有遺憾了。
“大頭領。”手下看着他,欲言又止。
“你想說什麼?”
“大頭領有沒有想過,娶一房妻室。”
“娶妻?”大頭領微愣,娶妻?這還真有點像笑話呢。
“要是大頭領,”手下想了想,才道,“想要一個女人的話,屬下可以去山下找。”
“算了。”大頭領擺擺手,“這件事容後再想,你先退下去吧。”
“是。”手下應了聲,轉身退下,大頭領還是坐在樹下,極目望去,可以看見層巒起伏的山峰,那掩映的樹叢裡,已然建起一幢幢小木屋,手下們偶爾去山外帶上幾個女人來,他看在眼裡,也沒有阻止。
至於他的女人,大頭領還真地沒有想過。
奇怪。
鄭逢奕坐在麪館裡,看着外面來來往往的行人,心中忍不住琢磨,這王都,比起從前,怎麼愈發地平靜了?
再沒有人生事,王公大臣們不進諫了,紫若王妃還是我行我素,鄭逢奕暗忖,倘若那王妃不是喜歡吃小孩子心肝,沒準這羅孟國還真地可以穩如泰山,畢竟,底層百姓從來不會在乎什麼國王的更換,他們要的只是豐衣足食。
一支商隊的到來,打破了王都的寧靜。
這是一支龐大的商隊,帶來的不僅是美酒,寶石,還有漂亮的女人。
鄭逢奕這才知道,羅孟竟然有買賣人口的習慣,並且習以爲常。
這天清晨,鄭逢奕剛剛醒來,便聽門外傳來一陣喧譁,他慢條斯理穿好衣服,走出家門一看,卻見十字路口處不知何時搭起一個高高的木臺,上面站着八個女奴隸,身上只裹着一層布,可以隱隱看見裡頭的春光,無數男人圍在下邊,一個個仰頭張望,對那些女奴隸品頭論足。
“怎麼樣?怎麼樣?”一個包着頭巾的商人揮舞着皮鞭,從女奴隸面前走過,伸手擡起她們的下頜,“年輕,漂亮,身體強健,誰要買?”
“多少羅孟幣一個?”
“五百。”
“是不是太貴了?”
“不貴不貴。”商人搖頭晃腦,“物有所值,買回去你們就知道了。”
一番脣槍舌戰後,陸續有五名女奴隸被人買走,木臺上最後只剩下三個女奴隸。
“還有誰買?誰要買?”
“一千二百幣,這三個女奴隸我全要了。”
一個聲音忽然從遠處傳來,衆人紛紛轉頭,卻見一輛華麗的馬車緩緩駛來,車裡坐着個身穿華麗衣袍的男人。
“一千二百幣?”商人眼裡閃過絲遲疑,接着打迭起笑臉道,“加一百幣,如何?”
“好。
”對方看起來是個闊綽人,並不想多與他計較,凌空拋出一個錢袋來,恰好落在客商腳下。
客商連連點頭哈腰,轉頭對那幾名女奴隸道:“都聽好了,從現在起,車上那位便是你們的主人,好好跟着他。”
三名女奴隸互相看了一眼,並沒有作聲,邁步走下高臺,朝那輛華麗的馬車走去,貴族命人取來繩子,將她們拴在馬車後,隨即就要駕着車離去。
“沒好戲可看嘍。”不知道是誰喊了一嗓子,所有人都散開了,有幾個嘴碎的,不免議論着這些女奴隸,到了貴族府中,會如何如何。
就在這時,那已經走遠的馬車忽然又退了回來,衆人頗覺意外,又一次圍了上去,只見另一支人馬走了過來,打前是二十匹清一色的白馬,馬上均坐着握刀的騎士。
老百姓們甚少見過這樣的陣勢,未免個個踮高了腳尖探頭張望,卻見先前買女奴的那個貴族穩穩坐在馬車裡,眉宇間卻隱隱現出幾絲怒色:“愷撒大人,爲何攔住我的去路?”
“你,買了我的家奴,我能不攔住你的馬車嗎?”
貴族聞言一怔:“您的家奴?”
“是,”愷撒大人的神情看上去,略帶幾分刁悍,“你扒開她的衣裳看看,在她的胸前,烙着我衛司府的印記。”
貴族的面色更加難看,其實,不用驗看,他也曉得,憑衛司大人尊貴的身份,斷無說謊之理,只是這一口氣,貴族不由緊緊地攥住了衣袖,半晌方道:“既然是衛司大人府上的,甘藍也不敢留,來人,把人給衛司大人送過去。”
隨即有衛兵,拽着那幾個女奴隸,走向對面,那衛司大人接了人,居然連一句多餘的話都沒有說,掉頭便走。
等衛司府的人走完,甘藍才悖然變色,揮鞭重重地敲擊着車轅,喝斥手下人道:“還不快走!”
待甘藍一行人離去之後,喧鬧的集市安靜下來,老百姓們仍然謀着自己的營生。
“噯,”鄭逢奕湊到旁邊一個閒漢身邊,“那個衛司府,什麼來頭?”
“你連衛司府都不知道?”閒漢像看怪物似地打量着他,“衛司府掌管着羅孟所有的軍隊,其任職人員大多是貴族子弟,就連王室對他們都要禮讓數分。”
“哦?”鄭逢奕不由摸了摸自己的下頜,他卻是第一次聽說,王都中還有這樣一個勢力龐大的組織,也難怪那個貴族在衛司大人面前一句話都不敢多言。
“不過,這些都跟咱們小老百姓沾不上邊。”閒漢“嗤”地一聲,轉頭走了。
鄭逢奕在集市上隨意買了些東西,也回到自己的院子,沒過兩天,忽然聽聞衛司府的人跟外城衛隊發生衝突,在王都廣場上混戰一番,雙方都丟下數具屍體,又隱約聽見,那個貴族是外城衛隊某個隊長的兒子,並且,外城衛隊與衛府司之間的積怨由來已久。
爲了平息事端,米朗將兩邊的人都召進了王宮中,好生撫慰一番,希望他們像從前一樣和衷共濟,矛盾總算是平息了。
鄭逢奕卻覺得,這或許是一個契機,於是他及時向隱藏在深山中的大頭領傳訊,要他通過安插在城內的暗線,繼續挑撥外城衛隊與衛府司之間的關係,然後再將自己的人給安插在合適的位置上,如此一來,不管什麼時候起事,都有足夠的兵力可以調用。
大頭領接到鄭逢奕的信後,仔細沉吟,覺得確實如此,便依計而行。
開滿薔薇的花園裡,米朗靜靜地躺在榻上,紫若儇在他身邊,十指靈動地剝着葡萄,剝完一顆,塞進他的嘴裡。
“王,王上。”一個宮侍忽然闖了進來,撲倒在地,還未先稟報,渾身便已經顫抖個不停。
“什麼事啊?”米朗仍然掩面躺着,顯然對這個傢伙的出現極爲不滿。
“是,是外廷的士兵在宮門外喧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