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重生當傻子

康明十五年太子薨享年十八。

“什麼,暘哥哥死了?!”

乍聞死訊,佟欣月被突如其來的惡耗驚得無法動彈,她四肢僵硬、面如雪色,六月下雪般從腳底寒到頭頂,冷到全身是冰凍地,找不到一絲屬於人的溫息。

她不能接受太子已死的事實,更不敢相信一條活生生的人命就這麼沒了,她腦子一片空白,什麼也裝不下去,麻木地連哭也哭不出來,茫然的雙瞳是乾的,沒有盈盈淚光閃動,她的心似乎也死了,不再跳動。

和靖王對戰時毫髮未傷,平安凱旋歸來,是天佑王朝的福分呀!誰知竟死在最安全的皇宮之中,這是多大的諷刺,他死得好無辜。

“太子的死並不單純,我偷偷查看過他的屍身,他的皮膚指甲泛黑,是中毒跡象。”可借皇后派人嚴加看守太子靈樞,他沒法看得太仔細,僅能大略瞄一眼。

“中毒?!”太子是被人害死的?

佟欣月死寂無神的眸子動了一下。

“太子怎麼死的並不重要,主要是皇上肯不肯下令徹查,宮中傳出不少對太子不利的流言,只怕是死也不安寧。”人死留名,他留的卻是爲人垢病的惡名。

她咬牙道:“爲什麼不重要?他是當朝太子,皇上怎能不聞不問,那是他的親生兒子呀!”暘哥哥豈能死得不明不白,他還說過要帶她上雪山賞雪,送她雪雕的冰蓮。

佟義方嘎咽地握住女兒冰涼的手。“沒法子查了,宮裡傳得很難聽,說是太子酒後失態,欲強行**馬玉琳,馬玉琳年幼不願順從,求他放過她,太子惱羞成怒憤而以刃相脅,卻反倒失手插入自身心窩……”

“太子不是這種人,他品行端正,爲人正直,平時飲酒不過量,我從沒見過他醉過,他不可能做出禽獸不如的錯事。”他連她都沒碰過,她一點也不信他會做出這種意圖凌辱幼女的事來。

“問題是馬玉琳身上的傷不是假的,是同一把刀刃劃傷的,她衣服被扯破了,嘴脣有被咬過的痕跡,手臂、肩膀全是傷,她神色慌亂,滿身是血地從殿中爬出,鞋掉了,髮絲凌亂,羅裙撕裂地遮不住雪白大腿……”任誰瞧了她的慘狀都會於心不忍,怒責喪心病狂的加害者。

她拼命搖頭否認,“不是太子、不是太子!他不會做這種事……定是有人陷害他……”她不能讓他白死,死後還揹負叫人唾棄的污名。

“我也明白不是太子所爲,有誰會跑到皇后寢宮行如此鯉凝勾當,可人一死無從辯解,只能由着人編派,沒人敢站出來證明太子的清白。”這叫死無對證,黑鍋背到底了。

一死一受傷,當然只有聽“活着”的人的描述,事實真僞唯有當事人知情,開不了口的太子認了死罪,喪德失格、敗壞宮闔,有辱國顏,其行爲不能饒恕。

但他已經死了還能治什麼罪,況且此乃家醜不可外傳,爲保留皇家體面,皇上是不會大費周章的追查事情的真相,僅以太子急症暴斃爲由發佈國喪,草草安排太子喪禮,不接受外朝使者弔唁,希望這件醜事早早落幕。

“是皇后!她不想太子活,因此使計置他於死地。”佟欣月不假思索地認定真兇是當今朝中最尊貴的女人。

佟義方苦笑地嘆了口氣。“除了她還有誰,誰敢睜眼說瞎話直指插進太子心窩的刀刃是他自個跌倒所致,還說太子喝得太醉了,連刀都拿不穩,失手錯殺自己。”

如果他們有機會仔細驗屍,會發現大大有問題,刀在太子手中,他死後手指僵直扳不開,乍看之下似乎他往自個胸口捅刀,十個人瞧了有九個贊成皇后的說詞,人一喝醉什麼也分不清,在追逐中絆了腳跌落倒地也是有可能發生這種意外,但是刀子入身是由上向下,照常理判斷是行不通,若是太子自己跌倒應該是由下而上刺入心口,應是有人使力握太子的手往下壓送,讓太子一刀斃命。

不過太子就算不死於刀下,他所中的毒也是足以致命的,若未及時醫治一樣會死。

“難道沒有人去揭發皇后的惡行,她害的人還不夠多嗎?”從紅鸞姑姑到太子,她謀害的是皇室宗親。

“她是皇后,地位僅次於一國之君,放眼騰龍王朝有誰敢與她爲敵?你此時的議論就是大逆不道。”一隻骨節分明的大掌攫制忿忿難平的佟欣月,阻止她自尋死路。

“思源哥哥,太子不能白死……”誰能替他討回公道?

樹倒猴娜散,曾跟隨太子的親信也沈寂了……個個像驚弓之鳥悄然無聲,藏頭縮尾地不敢多說一句,唯恐受牽連地避的避、躲的躲,半聲不吭地做壁上觀。

如今已成靖王的沈天洛雖有心查明太子死亡真相,卻在皇帝那裡碰了壁,沈煜一句人死爲大,再查還有什麼意義,不如早早入土爲安,免受流言所傷,他也只能無奈作罷。

嶽思源將悲傷得不能自己的師妹輕擁入懷。“你看見師父鬢角的白髮嗎?”

她可以爲太子傷心,悲槍傷神,但不能走錯一步路,她沒有和權貴對抗的力量,只要一錯就無回頭路。

“爹有白髮了?”她一訝。

“你知道他是爲了誰鬢髮如霜嗎?爲人子女者若不能爲父母盡孝道,起碼不要讓他們再爲兒女操心擔憂,師父買通太監試圖潛入太子停棺處探查太子死因未果,你以爲以皇后的精明,她會毫無所覺?!”他們面對的是世上最可怕的女人。

“思源哥哥的意思是……”她心口一緊,倏地捉住他的手……縷驚色由眼底浮現。

“皇后盯上師父了,不只是師父,恐怕連你我也都在她掌控之下。”他朝外一看高聳的圍牆,面色冷峻。

“什麼?!”她驚呼,原本因太子之死而滴水不進的虛弱身子輕晃了一下,搖搖欲墜。

“你大概沒發現府裡的下人變多了,有些是你叫不出名字的生面孔,他們眼神閃爍,腳步輕盈,有武功底子,我們是籠裡的鳥兒飛不出去。”一舉一動全受人監視。

“爹,這是真的嗎?皇后下一個要對付的是佟府!”爲什麼她心狠至此,連無關緊要的人也不放過。

神情疲憊的佟義方已見老態,苦笑地撫撫女兒的頭。“對付還不至於,畢竟,她還有用得上我的地方。”

“爹,皇后要你做什麼?”她還想害人不成?

他一掩苦澀,避而不談。“只要能保住你,爹什麼事都願意做,爹的月兒不能受苦。”

“爹……”她焦急地想知道詳情,不願爹親爲了她而受狠毒的皇后控制,醫者的氣節不能折損。

“不用再多言了,若是不想爹擔心就把藥膳吃了,然後上牀睡覺,什麼也不想地把身子養壯些,你小時候身體不好,差點養不活,爹費了多少心力才養大你,你……唉!爹捨不得呀!”她瘦了一大圈,看起來都只剩一把骨頭了。

佟欣月強抑悲楚,消瘦的小臉一搖。“我要去看太子,不見他最後一面,我不相信他真的死了。”

“不行!”

佟義方和嶽思源同時大聲一喝,露出嚴厲的神情。

“爹,師兄,你們不要阻止我,這是我僅能爲他做的事,送他一程。”不然他一個人太可憐了,孤零零地躺在棺木裡,真心爲他送行的沒幾人,她不能不去見他。

“月兒,皇宮內院不是你想去就去得了的,禁衛軍重重把關,你在宮門外就被攔下了。”佟義方苦口婆心的勸道,不忍心閨女爲死了的太子涉險口“我去求皇上。”就算磕頭磕到頭破血流也在所不惜,非要求得皇上應允。

“皇上是何等人物,稱還沒見到他就會先被亂棍打死,現在宮裡亂得很,沒人會理會無權無勢的你,你就讓爹安心,別再鬧了。”他不想讓女兒白白送死。

可心意堅定的佟欣月固執地說服父親。“只是一面看過就走,我不逗留,瞧他一眼就好。”

“月兒你……”她不是存心爲難他嗎?太子大喪,閒雜人等豈能隨意入宮,連他都得在太醫院等候通傳不得隨意走動。

嶽思源嘆了口氣,“師父,就順她一次吧!等太子送入皇家陵寢,想看也看不到了。”

到頭來,嶽思源還是寵她,縱容她的任性妄爲,甘冒大不匙。

“思源,你怎麼這節骨眼上跟着犯胡塗,皇宮內院和尋常百姓家不一樣,半點疏忽也錯不得。”佟義方很急,怕女兒犯傻想不開。

嶽思源瞭然地看着佟欣月。“以師妹的個性阻止得了嗎?她性子隨和,不拘小節,但骨子裡執拗得很,對事認真,你不讓她去,她揹着我們偷偷溜去,豈不是更糟糕。”不讓她徹底發泄,她會崩潰。

“你……你們……罷了、罷了,誰叫我就這麼個女兒,不護着她還能護着誰呢?”疼女兒的佟義方,最後還是妥協了。

於是,佟欣月拿着父親所給的通行腰牌,她從守衛最鬆懈的北門入宮……個叫小夏子的太監因受鞭刑雙腿差點殘廢,是她用心救治半個月才救回他一雙腿,小夏子因此感念在心,暗助她一臂之力,給了她一套太監服飾換上。

躲躲藏藏地低着頭,雖然來往的宮人不算少,但宮中氣氛低迷,人人心思重重,竟也沒人多留意她,讓她順利地通過重重盤查……路來到太子停棺處,百名禁衛軍把守在靈柩四周,不許任何人靠近半步。

“誰?!”禁衛軍統領柳雲風低聲一喝。

縮頸的佟欣月把頭壓得更低。“奴才給太子添香。”

“擡起頭。”他冷聲道。

她遲疑了好一會兒,才緩緩將頭擡起。

“你是佟……”柳雲風神色微變,隨即若無其事地一比停棺處,“一刻鐘。”

“是,多謝柳大人成全。”她一福身,走進停棺的“福華殿”——皇室宗親入斂時的停柩處。

柳雲風眼也不眨地背向她,當作沒瞧見她這個小太監,但是眼中的黯然卻明顯可見,他是太子一手栽培的親信,自是認得太子的心上人。

“好冷清……”

太子喪禮理應隆重盛大,官員川流不息瞻仰太子遺容,宮女、太監成排跪地爲太子戴孝,焚燒的紙錢,上告天聽的擎天香,哀慼不斷的嗚咽聲,白嶂白嗜掛滿一室,旗海飄揚,殯妃、宗親一身素白地輪流爲太子守靈。

可是皇后一句“太子失德,難堪典範”,他竟落得靈堂冷清,無人前來拜祭的下場,三炫嫋嫋清香已快燒到盡頭還不見替換,紙錢灰冷未再添新。

“暘哥哥,我是月兒,你的月兒,我來看你了。”他就躺在這棺木裡……個人孤獨寂寞。

棺已上蓋,尚未封釘,佟欣月費了好大的力氣才把棺蓋推開一半……張栩栩如生的俊雅面容宛如睡着了一般,除了臉色白了些,和生前並無二樣。

看見安靜地躺在棺木裡的人,她鼻頭酸了,眼眶泛紅,不肯相信的閃閃淚光凝聚成珠,她告訴自己不哭、不能哭,否則亡者會因對世間還有留戀而走不開,無法投胎,轉世爲人。

所以她要忍住,不可以落淚,讓暘哥哥安心離開,心無星礙,不再爲她憂心,黃泉路上他先行,奈何橋畔締結三生緣,別急着喝下孟婆湯,她很快就會來陪他……

“暘哥哥,你冷不冷?以前你常笑我手冷,要爲我暖手,可是現在你的手比我還冰,換我來爲你搓暖一點,你暖和些了沒?”可是爲什麼搓不暖,還是一樣沒有熱氣?

她像個失去魂魄的傻子,不停地用她素纖小手搓揉僵硬如石的軀殼,手搓得紅起來了,卻還是感受不到一點溫度。

她咬着牙,不能哭,絕對不哭,貝齒死命的咬着脣,咬得滲出血絲來了也不在乎。

她很清楚再怎麼搓也不會令軀體回暖,人死心寒,沒了心跳的太子不可能再睜開眼對她笑,含情脈脈地說:“傻月兒,再等你一年,我會用大紅花轎迎你入門,你要快點長大,不要讓我等你太久……”

她沒法忘記他曾說過的話,心裡還有一絲企盼想着他還沒死,眼前所見的一切全是幻覺,他音容如舊地笑着朝她招手,說她在作夢,他好端端地活在她身側。

“……暘哥哥,我好怕,你爲何不醒來?聽不到你的聲音、看不到你的人,我真的心好慌、好無助,我……我不能沒有暘哥哥……”她的心好痛好痛,痛得快裂開。

她以爲自己沒那麼愛,只是喜歡而已,直到生死相隔,直到無力相依偎,她才知道不是不愛,而是用情太深,刀割的痛楚將兩人活生生地剝離,缺了一半的心不再完整,成了半個月亮的殘缺。

原來她真的很傻,傻得看不見自己的心。

“暘哥哥,你恨不恨害死你的人,我幫你報仇好不好?就算對方是我惹不起的人我也不怕,再小的魚也有刺,梗在喉間同樣不好受……我決定了!我要成爲用毒高手,別人怎麼害你,我就怎麼還給他們!”她要爲他復仇,讓所有對不住他的人得到應有的報應,然後,她會……去找他。

佟欣月取出沈子暘送她的麒麟戲珠的圓形玉佩,置入他擱在胸前雙手交握的掌心中,輕輕撫摸他已涼透的面龐,眷戀不已地來回撫觸,十分珍惜且不捨地流連再三,因爲自此往後,他們真的要天人永別了,不復相見。

“討厭,說好不哭的,偏偏又忍不住,暘哥哥,你不許笑我,我只哭這一次,以後不會再有人讓我爲他落淚。”別了,太子,別了,暘哥哥,你再耐心等等,等月兒做完該做的事,月兒再去陪你。

清淚如魚人的珍珠,滴落清俊面容,順着面頰滑落,好似長眠於此的太子也深深不捨愛他的女子,淚凝成癡,悄然滾動,落在雲深不知處的情深。

薄抿的脣淡得沒有顏色,貼合溫熱氣息,沈子暘人生的最後一段路程並不孤獨,有愛人相陪,他微微揚高的嘴角似在笑,感謝他所愛的人。

風,很輕。

霧散。

咦,是誰在他臉上撥水?怎麼感覺地,頭髮被水淋溼了,十分難受,似乎有什麼吸住他雙足,不住地往下拉,讓他不住墜落……

快……快給他渡口氣,喉頭鎖得好緊,梗住的氣無法由胸腔中發出……不,不該是這樣,他還不能死,還有很多未完的事等着他去做,他必須活下去,活下去告訴她……

呢,她是誰?好模糊的身影,怎麼也想不起來。

啊!有光,好刺眼,他是不是該走過去……

等等,誰在吻着他的脣,既深情、又絕望,帶着淡淡的、令人心碎的訣別,溫熱的氣息如此熟悉,溫暖了寒冰刺骨的心,讓人好不捨……啊!是月兒,她的軟甜香氣盈滿他鼻間,他要去找她,活着去找她,他捨不得她落淚。

一股頑強的求生慾念衝擊沈子暘僵直的四肢,他奮力地衝破眼前的黑幕,朝微光處靠攏,他知道他辦得到,也必須辦到,爲了他所愛的人,他的月兒……

驀地……大口污水從喉嚨嘔出……絲絲微弱的光線從眼皮上方透入,他掙扎地眨動沉重的眼瞼,‘漫慢地,他看到顏色很藍的天空,搖動的樹葉透下的金光閃爍。

“啊!快來人呀!快來人!詐屍了、詐屍了,傻子八兒死而復活,快找個道士來貼符,別讓他咬上我們,中了屍毒可是沒救了,糯米呢?趕緊買上百來斤以防萬一,咱們府裡全是嬌貴的主子……個也損傷不及……”

詐屍?!

是指人死了以後全身僵硬又活過來了嗎?

八兒是誰,他很傻嗎?爲什麼叫他傻子八兒?

這些嘈雜的人聲是誰,聽起來像有很多人在奔跑,很急、很慌亂,他們在慌什麼?

沈子暘好笑地想着,找道士貼符能有什麼用處,人未死被誤會已死了,再“活”過來不算稀奇,不然死人真的屍變,大白日都能在太陽底下走動,道士的符哪治得住……把火燒了才萬無一失。

回過神後,他感到頭很痛,還有點昏沉沉的,連起身站立的力氣也沒有,全身軟綿綿地使不上勁,只能平躺在地當自己是一具死屍,等宮中侍衛來將他扶起……不對,這裡不是皇宮,黃色琉璃瓦宮殿不見了。

馬皇后、馬玉琳、刺入胸口的短刃、下了毒的醉花釀、九皇弟流落民間、他的母后華皇后……一幕幕情景由眼前滑過,快得像一道流光,狠狠刺痛他的心。

他錯了,錯在未看清馬皇后的心機和城府,以爲她是真心相待,實際上卻是狼子野心、心性冷酷,爲了謀奪太子之位不惜加害於他,完全不顧多年的母子之情。

呵呵……他又錯了,什麼母子,根本是假象,她將所有人玩弄在股掌之間,在她心裡只有親生的十二皇子,其他人全是可以被犧牲的棋子……

“什麼詐屍!八兒沒死,你們圍着他做什麼,還不快讓開!”一道人影逆光的立於身前,沈子暘還沒瞧清楚來者是誰,就先被揪起,背上傳來重重一拍,拍得他上身往前傾,整個人坐起來,腹中涌出酸液,吐了一地。

忽然間,他氣順了,喉頭無物,視線清明瞭,雙目所見之處清晰無比,連層層堆棧的樹葉下躲了一隻小蟲子也能瞧得一清二楚。

他不是死了嗎?身中劇毒又刀刃透心,想來即使以佟太醫的神醫妙術也束手無策,早該斷氣了。

“嚇,可是他明明斷氣了……”一個喬家下人不信的道。

八兒死了一兩個時辰了,主子們鬧騰到衙門裡去,竟沒個能管事的人來看顧這邊,他們只好將八兒放到塊門板上,暫時擡到偏廳去,誰知這會兒會有一個老乞丐上門說要找他的徒兒,也不知道誰開門放他進來的,總之被鬧得無法,他們只好將他帶過來,不意看到八兒的手動了動,眉頭也皺了起來,狀似有些痛苦。

這不是詐屍是什麼?簡直要嚇壞人了,夫人他們怎麼還不回來,現在人活過來了,又該怎麼辦?下人們面面相觀,不知如何是好。

“斷氣你的頭!”朱角瞪了那下人一眼,“死人現在還會坐在那裡瞪着你嗎?”

那下人瑟縮地偷瞄沈子暘一眼,見他果然目光炯炯地看過來,膽子小的他居然眼一翻,暈過去了。

“我……我死了?”沈子暘看看自己的手,怎麼會……小了那麼多,這不是他的手,不是他的身子!

朱角摩掌着下巴,聽着一個還算冷靜的小廝說了事情經過,見下人惶惶然的模樣,他搔搔頭也不知哪來的靈光乍現,說謊不打草稿地道:“你們這些瞎了眼的渾人,分明是老乞丐我教的龜息,瞧他學得多好呀!把我老乞丐的精髓全學齊了,哈哈!好徒兒、好徒兒,老乞丐沒收錯人。”

老乞丐?龜息?

怪了,這宏亮的笑聲好耳熟,好像在哪裡聽過……

“發什麼呆呀!傻小子,沒死成還想再死一回嗎?這一身溼衣服再不換下就要着涼了。”怎麼呆呆地,不會傻子變呆瓜吧!傻上加傻。

“傻小子是指我……”呢,這也不是他的聲音,似乎雅嫩了好幾歲,還有些沙沙的啞音。

“不是你還能是我老乞丐嗎?這一窩的人就屬你最傻,你不傻就沒傻子了。”像是在說繞口令,穿着隨便的老乞丐逗弄着他隨便收的小徒弟,隨興的性子令人發火。

“我不是傻子,我是……”太子。

沈子暘正要說出太子的身分,但生死關前走過一回的人,已學會多幾個心眼,顯然地他現在處境詭異,還是先弄清楚情況再說。

“好好好,你不是傻子,你是聰明八兒,你還坐在門板上做什麼?還不快起來去換了這一身溼衣?”可憐的孩子,準是讓落湖一事給嚇着了,魂兒還沒附體呢!

“八兒?”是他嗎?沈子暘低頭看着一身不算精緻的衣衫,心裡閃過無數疑惑。

“我說你呀!學機靈點,別被喬府那幾個女人給玩死了,你姊姊整天擔心這、擔心那的爲你操心,瞧瞧,聽說現在還被送到官府去。”送去官府做啥?這些下人話說得不清不楚的,不行,待會兒得過去瞧瞧,那丫頭前幾日答應過他的清燉羊肉和白灼東風螺他還沒嚐到呢。

“什麼,我有姊姊?”沈子暘露出訝色,對突然冒出來的親人感到陌生又無措。

老乞丐狠狠地朝他腦袋瓜子彈了一下。“你姊姊七兒你敢不記得,你想要我再把你丟進湖裡清醒清醒。”

“不要不要,我怕淹水……”死前的記憶太深刻,此時的沈子暘和八兒殘存的影像重迭,駭然地直搖頭。

“會怕就好,就怕你不怕。”朱角一手執壺仰頭一灌喝了一口酒,幾滴酒液由嘴邊滴出。

老乞丐一移動位置,他的身體就不再揹着光……張略帶滄桑的老臉露了出來,眼神幽遠地望着前方。

乍然一見,沈子暘被久遠的回憶拉了回去,他從這張臉看見另一張意氣風發的俊顏,五官輪廓並無太大的變化,只是增添了歲月的痕跡,多了幾條皺紋。

他一時失神地喊出很久沒喚過的稱呼,“子嶽叔?”

朱角被烈酒嗆了一下,眸子一眯地瞪視死了一回的八兒。“你剛纔喊我什麼?”

沈子暘不確定該不該吐實,猶豫了一會,遲疑的道:“老乞丐師父。”

如果他沒聽錯的話,他自稱老乞丐,又稱他爲好徒兒,所以他們是師徒關係,喊“老乞丐師父”應該沒錯。

“老乞丐師父……嗯!嗯!不錯不錯,這稱呼老乞丐聽得順耳,以後就叫我老乞丐師父。”呵呵……他這徒弟有慧根,不像某根木頭,怎麼教也不開竅。

說到木頭,木頭就來了,鬼魅一般地飄到身後。

“師父,七兒出事了,你還有心情在這閒磕牙?”他們丐幫消息網絡名不虛傳,七兒一被送進官府,馬上就有小乞兒來跟他享報,他去衙門卻因皇帝駕到,親審此案,他不得其門而入,正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只好先到喬府看看八兒情況,瞭解死因,再作打算,沒想到會在這裡遇到遍尋不着的朱角。

“哎呀!我在救人,你沒瞧見你師弟剛纔沒喘氣了嗎?是我拍了他一掌纔回魂,八兒,別理你小墨子師兄,他這人的腦子是死的,你千萬別跟他學。”朱角罵人不忘損人,把兩個徒兒的好壞給挑出來,而且明顯偏向傻子。

“小墨子師兄。”沈子暘喚道,他正努力適應眼前詭異又令人難以置信的現況,裝個傻子。

墨盡日沒看他一眼,冷哼一聲,“皇帝都出面了,君無戲言,你再不走,七兒就成了死人,你拍她十掌也救不回來。”

“哎呀呀!他也來湊什麼熱鬧?你別急,皇帝老兒還沒坐熱椅子呢!總要等他溫熱場子咱們再上場,才能顯顯威風。”去得早不如去得巧,要有耐心纔有好果子吃。

“老乞丐師父和小墨子師兄要進宮見皇上?”沈子暘眸光一亮,有些急迫地問道,他想知道宮裡現在的情況。

朱角若有所思地瞄他一眼。“八兒,你口齒似乎變得佟俐,眼神明亮的不傻了。”

“我……呃,師父要我學機靈點,我聽師父的話。”他裝傻,憨憨地乾笑,避與老乞丐銳利的雙眼對上。

他幾乎已經可以肯定老乞丐就是當年教他武功的御前帶刀侍衛朱子嶽,只是他該如何開口告訴他,自己就是太子沈子暘,他會相信嗎?

“呵……聽見了沒,小墨子,要跟八兒多學學,你什麼時候才能跟他一樣乖巧?”遺憾呀!木頭徒兒不長腦,讓他當人師父的毫無成就感可言,至少也要教出個混世魔王才稱心如意。

“等我抄了你全家再說。”滿門抄斬。

朱角臉色微變,卻依然哈哈大笑。“別太憤世嫉俗了,老乞丐這就帶你到皇上跟前討公道。”

“哼!”他哼唾一聲。

“八兒,你乖乖地待在府裡等你姊姊回來,老乞丐保證她沒事,定能全身而退。”他摸摸徒兒的頭,眼底多了深意。

方纔下人說明事情的時候,沈子暘有聽卻依舊一頭霧水,他拉住朱角衣角。“七兒姊姊怎麼了,皇上會砍她的腦袋嗎?”

墨盡日搶白道:“喬府大太太柳氏告御狀,狀告你七兒姊姊欺君,假扮喬府千金頂替真少爺,這會兒又搶了大小姐喬清的未婚夫,準備嫁入靖王府當王妃……老頭子,快走吧。”

七兒喬淇並非真正的喬府千金,她喊孃的謝姨娘當初生的其實是兒子,只是生產的時候有點混亂,連謝姨娘自個也不知道生男生女,被大太太柳氏買通的產婆劉大娘欺瞞生了個死胎。

誰知多年後劉大娘又上門勒索銀兩,和嬤嬤拉拉扯扯的聲音太大……不小心說漏了嘴,讓路過的謝姨娘聽個正着,她哭鬧地要找回孩子。

唯恐事情鬧大的柳氏只好讓劉大娘去找人,劉大娘擔心得罪了柳氏,將來無法從她那裡再得什麼好處,便欺騙柳氏當年生的是位小姐而隱瞞是男娃的事實,庶子也是有繼承權的,李代桃僵將七兒帶進府,佯稱這纔是正主兒。

“……如今鬧到皇上面前,各說各話,老乞丐我去看看,順便翻翻陳年舊帳。”朱角若有所指地膘了膘冷着臉的木頭徒弟,又喝了一口裝在葫蘆裡的酒。

“你說完了?”墨盡日不耐煩地一瞪。

“唉!有個說話無趣的徒兒,日子過得真痛苦。”假裝咳聲嘆氣的老乞丐倏地快步走到門邊,伸手一撈,將躲在門後偷看的胖小子給傳出來。“你,把八兒帶到謝姨娘住的院落,不準起壞心眼,否則我把你的腦袋扭下來當凳子坐。”

“你……你這個臭乞丐快放開我!你知不知道我是誰,我是喬府二老爺……”喬艇的小短腿想踢人卻踢不到。

“我管你七爺還八爺,我是要人命的閻王爺,你再囉囉嗦嗦我就勾你的魂到地府報到。”臭小子,不嚇唬嚇唬他不知怕,被喬繁老太爺收養的義子擺什麼架子,早認本分知所進退纔有前途可言。

天生懦弱的喬艇一縮頭,嚇得不敢再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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