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心兒忽然停下了腳步,一根手指按着嘴脣,“噓!別說話。”
左手順勢向着前一指,“你瞧!那是什麼?”
徐東生是本地人,山裡的地形當然熟了。
放眼一看……雜草叢中有一片空地,地勢較爲平坦,四周的灌木有一人多高,小風一吹,枝葉“嗚嗚”的響動,倒像是女人的哭聲,當中有幾十個亂石黃土壘起的墳頭,就着月光冷不丁的一瞧,莫名的就有點兒讓人不寒而慄。
徐冬生咳嗽了一聲,這才小聲的嘀咕道,“咳咳……這咋跑到亂墳崗子上了?”
扭頭向着田心兒,“這……有沒有搞錯呀?這墳地從滿清時候就在這兒了,誰也不知道里面埋得誰?都這麼多年了,村民們都避着這裡走!這旮旯無論白天晚上都沒人,這……咋還弄這兒來了?米香兒媽大半夜的,絕對不能上這兒來!”
田心兒自信的擺了擺手,“我的小蛇不會弄錯的,你們聽!”
只聽得夜風中好似夾雜着幾聲極弱的哽咽,黑燈瞎火的在墳地裡聽到這個,連倪大海都起了一層雞皮疙瘩,不由自主的向地上吐了口吐沫,嘴裡小聲的嘀咕,“天靈靈,地靈靈,太上老君來顯靈,呸!老子陽氣重!牛鬼蛇神你快讓路!”
田心兒斜斜的睇着他,“你就這點小膽兒?還叫個老爺們嗎?”
倪大海挺了挺肩,“這要是跟人打架拼命,我一點兒不害怕,要在亂墳崗子裡站一宿嗎?嘿!你別說,我還真tm怵的慌!”
徐東生暗暗搖了搖頭……這位雖然也是高大威猛的,可跟雲團簡直沒法比,人家雲老虎那是戰場上血雨腥風下來的,還能怕這亂墳崗子?
看來,恐怕真有兒點指不上他。
米香兒也沒多說,拉住了田心兒的胳膊,“我好像聽到有人哭?”
田心兒側着耳朵聽了聽……那聲音斷斷續續的又沒了,“我也聽到了,不過這林子裡風大,一時之間,還真沒法確定出處!”
捏了捏米香兒的手,“你別急!還讓我的小蛇找!”
雙脣一嘟,吹出了幾個短短的音符……那小綠蛇彷彿得了催促的命令,飛快地在四周的雜草裡轉了幾個圈之後,就奔着一個墳頭去了,身影一忽,就隱沒在墳頭之後不見了。
田心兒“咦”了一聲,舉步就要走過去,倪大海一把拉住了她,關鍵時刻沒落熊,“你個黃毛丫頭靠邊站,我先過去看!”
雖然也覺得心裡“突突”的,卻還是邁着大步走到了墳頭,餘光瞄着雜草樹後,精神十二萬分的緊張,也不知道是防人了,還是防鬼了。
徐東生雖然年紀大了些,卻老成持重,“我也跟着看看!”
緩步走了過去。
田心兒自然也跟着,米香兒走在最後,機警的四處瞧着。
到了墳邊,卻不見那小蛇的影子,倪大海低罵了一句,“媽的!蛇呢?難道真出鬼了?”
側耳細聽了聽,好像墳包裡有聲音,再細細的一瞧,墳頭上的土都是新的,分明就是有人新壘過了。
趕忙回頭問徐東生,“這……這咋回事?新墳?村裡有剛下葬的?”
徐東生搖了搖頭,“沒有啊!要不……扒開看看?”
這就是所謂的人多膽子大了。
如果是一個人,誰也不敢半夜刨墳坑,現在幾個人都在這兒站着呢,徐東生也覺得有些底氣了。
倪大海也沒猶豫……關鍵時刻不能掉鏈子,還當着兩個小姑娘的面呢,他能退縮嗎?
左右一看,也沒有什麼可手的傢伙事兒,乾脆,在一雙手上吐了口吐沫,兩隻長胳膊一伸,“你們都往後退一退!”
要出狠招了!
深吸了一口氣,氣運雙腿,使勁照着墳頭上一踹……奇了,卻聽得“彭”的一聲,下面不是實土包,倒好像是塊木板,緊接着,浮土“噼裡啪啦”的四下散落,露出了半截舊棺材。
棺材沒埋到地下?
就這麼浮面的擺着?
幾個人都是一愣。
倪大海的臉上完全是一副“豁出去”的樣子,雙手在衣襟上使勁蹭了蹭,撲過去就推開了棺蓋兒,低頭往裡一看……裡面一動不動的蜷着個女人,手腳都綁着,嘴也堵着,眼也閉着,瞧那個樣子,已經有點兒奄奄一息了。
徐東生低頭一瞧,“艾瑪,是米香兒媽!米香兒媽?你醒醒!”
俯下身子,單腳踩進棺材,使勁拍着唐喜玲的面頰,又手忙腳亂的從她嘴裡扯出了破布,倪大海也依着葫蘆畫瓢,邁進棺材裡,幫着解繩子,一時間場景有些混亂。
米香兒隱約聽見身後有動靜,回頭一瞧,暗黑的灌木叢裡彷彿藏着個人,再待細看,那個影子一忽就隱入了雜草之間。
她也沒來得及細想,手裡不是有塊石頭嗎,使勁朝着那個方向扔了出去,只聽得“哎喲”一聲悶哼,原來還真有人。
米香兒又發“狠”勁兒了,也沒管三七二十一,單身就去追……藉着朦朧的月色一看,依稀可辨一個高大的男人,用手捂着後腦勺,飛快的向着山腳下跑去。
再他往地下瞧……一路上都是點點的鮮血,石頭上也粘着一灘紅色,瞧那個樣子,好像那個人的腦袋被砸破了。
小田心在後面喊,“香兒,別追了,追也追不上!先來看看米媽媽吧!”
米香兒這才返回身,幾個人出手把唐喜玲擡出了棺材,平放在地面上。
她粗略的爲母親檢查了一下四肢和身體,確定沒有外傷,又探了探脈搏,雖然虛弱卻很平穩,看來唐喜玲只是因爲窒息才昏厥過去的。
米香兒趕忙解開了母親的領口,又在胸口和後背推拿了幾下。
唐喜玲這才深吸了一口氣兒,使勁咳嗽了兩聲,緩緩的睜開了眼睛。
一見到米香兒,她的眼眶就紅了,坐起身抱着女兒,眼淚“噼裡啪啦”的往下掉……剛經歷過生死,能不激動嗎?
嘴裡喃喃的重複着,“我還以爲見不到你了!見不到你了……”
米香兒輕拍着她的後背,“媽,別說這樣的話!我帶你回家?”
徐東生即可附和,“對!趕緊回家吧,讓你媽好好休息休息!其他的事兒,以後得空了再細說!”
倪大海自覺的蹲下身子,“我背阿姨下山!”
只能如此了……
米香兒扶着母親趴到了倪大海的背上,田心兒揮手召回了自己的小蛇,一行人急急忙忙的下了山,直奔米香兒的家去了。
一進門,傅博文立刻迎了出來,激動的鼻翼翕動,圍着倪大海的腿邊打轉,蹦着高的想要看一眼唐喜玲的臉,“媽?媽?我媽沒事兒吧?”
這孩子……把唐喜玲看成唯一的親人了,總覺得如果失去了這個乾媽,就會失去一切。
米香兒摸着他的頭,“小六子,別急!媽沒事兒!”
倪大海直眉楞眼的,“別說那麼多了,人背到哪屋去?”
傅博文趕忙在前面引路,“上房!我熱水都燒好了!”
幾個人直接就進了正房,把唐喜玲往牀上一放,又張羅在倒熱水,洗臉,擦身,這就開始忙活上了。
徐東生和倪大海畢竟是男人,不方便在屋裡照顧,兩個人坐到了外間兒,低聲的談論着今晚的事。
田心兒格外周到,跟着米香兒裡出外進的忙活着。
好容易算是給唐喜玲收拾利落了,米香兒這才坐在母親的牀邊,“媽?你感覺怎麼樣?”
唐喜玲虛弱的半倚在牀頭,目光飛快的一掃田心兒,眼底藏着幾分戒備,“我……我還好!這位是……”
米香兒連忙介紹,“媽媽,這位是田姑娘,是人家幫忙找到的你!”
唐喜玲客氣而疏遠的點了點頭,“辛苦了!謝謝!”
就不再說話了。
她還是防着外人的……有旁人在的時候,依舊還裝出那副懵懵懂懂的樣子。
田心兒冰雪聰明,瞧出了唐喜玲的心思,笑呵呵的一拍米香兒的肩,“大家都累了!天也不早了,你找個地方安排我休息!”
米香兒也不多說了,挽着田心兒出了臥室。
外間裡的兩個男人馬上站起了身,“怎麼樣?一切還好吧?”
米香兒正正式式的解釋道,“我媽大概是有點嚇着了,需要休息一下,其它的都好!感謝各位的幫忙!”
想了想,轉向了徐東生,“村長,剛纔山上那個男人……你看清了沒?”
“沒有啊,太黑了,那人跑的也快!”徐東生撓了撓額頭,“不過呢,這事兒也好查!你不是把他後腦勺開花了嗎?明天一亮天,我把全體村民都招到穀場上,哪家的男人有傷,一看不就明白了?再不濟……咱們就報警,總有查出來的時候!”
沉吟了一下,“我就不知道這男人是啥目的?綁了你媽藏在棺材裡……幹啥呀這是?”
倪大海不瞭解米家的情況,兩隻手插着兜,直接建議說,“這事也容易呀,問問阿姨自己!”
徐東生瞪了他一眼,“就你聰明?米香兒媽腦子有點毛病……嗯,咳咳!恐怕一時半會兒問不出來啥!”
頓了一頓,“天也不早了,反正我待在這裡也解決不了啥問題!我回了!”
米香兒只能往外送,“徐叔,你慢走啊,謝謝你這一天的幫忙!”
徐東生嘆了口氣,倒揹着雙手,出了米家。
米香兒張羅出了兩個房間,收拾利落之後,又跑進廚房下了兩碗掛麪,田心兒和倪大海來幫忙的,總不能讓人家空着肚子睡覺吧?
麪條做好了,三個人就坐在院子裡吃。
田心兒向米香兒要了一個空碗,在兜裡拿出了個黑色的藥丸,直接扔了進去,低頭咬破了指尖,在碗裡滴了幾滴血,又倒進小半碗水,輕輕的用手指攪拌着,瞬間,一股香氣彌散。
她這才把小蛇放了出來,嘴裡喃喃有聲,“乖,吃飯了!”
那蛇爬到碗裡,一口就把藥丸吞了。
倪大海來了興致,挪了挪屁股下的小板凳兒,離着田心兒近了些,“你怎麼還用自己的血喂蛇?”
“……”
“哎,我問你件事兒唄?我看你挺神的!想必是會兩手!我問問……好多人都說苗疆人會下蠱,尤其是情蠱最厲害,只要是你們相中的愛人,情蠱一下,就會一生一世跟着你們,至死不渝,這……這是真的嗎?”
米香兒在桌子下面踹了他一腳。
倪大海還不願意了,直接揮着手裡的筷子,“你踹我幹啥?我就閒聊天兒,也沒說什麼禁忌的吧?小田同志的腦門兒上也沒寫:別!問!我!情!蠱!”
田心兒倒沒生氣,竟然認真的解答上了,“這種事情呢,我只能說……你信,它就有!你不信呢,那就是不着邊兒的事!簡而總之一句話,我以爲,人的情緣早就在三生石上定好了,誰是你這輩子的愛人,那上面寫的清清楚楚,想改也改不了!”
倪大海飛快的一瞄米香兒,眼底帶着幾分莫名的情愫,頓了頓,又接着問田心兒,“哎,我看你還會算命?給我算算唄?”
“不算!”
“咋的?我也不差錢!這樣吧,我給你二十斤糧票,再加五塊錢,這價錢可不小了吧?”
田心兒斜斜的睇着他,雙瞳晶亮漆黑,“你是想問情緣吧?”
“對!對!男大當婚,女大當嫁,我也不小了……”倪大海興奮的搓着手,沒有一點兒不好意思的樣子,“你給我講講!”
田心兒垂下眼角,“你這個人的感情,只有四個字來概括:愛而不得!”
端起粥碗,意思很明顯了,不想再說了。
倪大海低着頭,翻來覆去的低喃的這四個字,“愛而不得?不得?”
他用餘光偷偷的瞄着米香兒。
心裡也不知道是什麼滋味了。
他們倆談話呢……
米香兒根本就沒聽進去,心裡就想着屋裡的唐喜玲,禮貌上陪着坐了幾分鐘,就立刻站起了身,“你們先吃吧,吃完了,等我來收拾碗筷就好!我先回屋看看我媽!”
田心兒善解人意,“快去!快去吧!”
米香兒進了正房,望着牀上的唐喜林,“媽,我也給你做碗粥?”
唐喜玲慢慢的搖了搖頭,“你過來,我跟你說幾句話!”
米香兒知道這是要入正題了,緩步走到她的身邊,握着她的手,“那你慢慢說,我聽着呢!”
唐喜玲嘆了口氣,“香兒,這事兒說來話長!你不是問過我一回嗎?問我家裡藏沒藏金條?現在我跟你說……有!而且還是一大筆!放在過去的年月裡,可以夠一個軍隊吃兩年的糧餉了!”
米香兒怔了怔……好傢伙,這分明就是土豪啊。
唐喜玲扒開了炕蓆,用指尖撬開了下面一塊鬆動的磚,駕輕就熟的往裡一摸,手裡就多出了一根燦黃的金條,“香兒,你自己瞧!”
米香兒把金條拿在手裡一掂,少說也有300多克,不盡暗暗有些咋舌。
再低頭細看,金條的底部細細的嵌着幾個小字:民國37年,陳。
想必是金條的打製年代和所有人的姓氏。
她也沒多問,靜靜的等着母親繼續往下說。
唐喜玲低垂着眼角,“我以前有個朋友!嗯……算是非常好的朋友吧!他是……”
好像在斟酌措辭,想了半天,“反正長話短說,那時候他們的部隊要撤離去南邊,他就把金條暫時寄放在我們家,後來呢……他一直沒有機會取!”
米香兒抓住了問題的關鍵,“那……知道這批金條的人,一共有幾個?”
唐喜玲掰着手指頭算了算,“據我所知,不會超過五個!而且都是信得過的家人!可……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這麼一大筆金條,會不會有人留心了,我就不太清楚了!”
米香兒點了點頭,“媽,你今天跟我說這話的意思……是你懷疑了吧?有人因爲覬覦這批金條而對你不軌?”
唐喜玲苦笑了一下,“不是懷疑,這是事實!這麼多年了,那個人暗中做了很多手腳,實話實說,我這次偷渡的事兒,也是被他陷害的,我裝瘋賣傻,就是想躲過這場是非!可我現在徹底明白了,無論我如何想息事寧人,不管我怎麼躲,那個人必定是不會罷休的!人爲財死,這是貪婪的本性!”
她拉住了女兒的手,眼裡帶着歉意,“香兒,我回來的這些日子,眼瞧着你嫁給了雲景婷,倖幸福福的過日子,心裡別提多開心了!我就暗自勸自己,以前的事兒別提了,就讓它過去吧!可現在一看……”
她深吸了一口氣,“我活了這麼一大把年紀,經歷過這麼多事情,慢慢就懂得了一個道理……遇事不能逃避!既然人家已經出手了,早晚會危及咱們的家,甚至是你的生命和幸福,我自己也就罷了,可我不能瞧着別人傷害你,我必須要出手還擊了……”
唐喜玲輕輕撫摸着女兒的臉,“我自己什麼都不怕,唯一怕的,就是會牽連到你……還有你的小家!”
米香兒沒等她說完,“媽,別說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家都欺負上門了,咱們再不出手,自己的命都搭進去了!這還有什麼遲疑的?”
她坐直了身體,“媽,你具體有什麼線索?跟我說一說,咱們娘倆好好分析一下!”
唐喜玲悠悠的開了口,“昨天晚上……地震之後,我回到房裡,迷迷糊糊的睡了過去!現在一想,大概是中了迷香兒!後來,屋裡進來了兩個人,以爲我徹底迷暈了,也沒防範,就小聲的說起了話!”
“那兩個人是誰?”
“一個是李不白,一個是於紅豔!”
啊?
米香兒倒是有些愣了。
他們倆怎麼弄到一起去了?
唐喜玲接着說,“我當時行動不便,只能裝暈了!可耳朵裡卻聽得清楚,於紅豔催促李不白連夜把我送到墳地去,說是那邊沒有人出入……藏人最穩妥,還說她已經都準備好了,到時候自然會有人接應……”
有人會接應?
誰啊?
米香兒沒忍住,“媽,我昨晚在墳地裡砸了一個人的腦袋,你說會不會是……”
話還沒說完,忽然聽到院外有人大聲的敲門,母女倆立刻對視了一眼。
米香兒連忙站起身,“我去看看!”
快步出了院子,倪大海放下了手裡的飯碗,也機警的站起了身。
米香兒開了門,向外一瞧……
只見雲景庭拄着柺杖,站在臺階上,身後還跟着雲二姐。
米香兒的驚訝就別提了,趕忙上前扶住了雲老虎的胳膊,“大半夜的,你怎麼來了?醫院允許了?”
雲景庭無所謂的一笑,“沒允許!我偷着跑出來的!我想幹的事兒……誰也攔不住!”
米香兒瞪了他一眼,“你這要幹嘛呀?”
雲景庭壓低了嗓音,“香兒,你別瞞我!家裡出事兒了吧?我怎麼能放心你一個人面對?”
“……”
他向着米香兒調皮的擠了擠眼睛,“護着自己的女人周全?英雄救美?是個男人都喜歡這麼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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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有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