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耀忠的手指突兀的動了動,隱約中,眼皮好像也眨了兩下……
唐喜玲立刻興奮的叫了起來,滿懷期待的把上半身靠了過去,她多麼希望丈夫醒了之後的第一眼,就能看到自己,“耀忠,聽到我的聲音了,你醒醒!”
然而……
等了兩秒鐘,心電圖上的指數又恢復了正常平穩,丈夫的大手也無力的垂到了牀邊。
唐喜玲失望的扭回了頭,“蕭神醫,你快來看一看,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兒啊?”
蕭青山跨上了半步,手指輕輕的搭到了陳耀忠的脈門上,一言不發的皺着眉。
唐喜玲急不可待的問,“怎麼樣?”
米香兒更懂得人情世故……在這種情況下,她也比唐喜玲穩健很多,“媽,你別催師父!她號脈的時候喜歡安靜,你又不是不知道?”
唐喜玲不說話了,眼圈裡含着淚,拉着丈夫的另一隻手不鬆開了。
過了良久……
蕭青山才嘆了一口氣,“我說的話不算,還是請主治醫生過來看一看吧!畢竟這是在醫院,還是要尊重人家的診斷!”
唐喜玲忍不住了,她已經忍了一天了,剛剛見到的希望又泯滅了,心裡怎麼能不急?
索性提高了半度聲音,“蕭神醫,你也別繞彎子了!我心裡最清楚,你的醫術比在醫院裡所有的醫生加一起都要高……”
蕭青山連忙擺了擺手,“話可不能這麼說!中西醫各有所長!單就外傷來講,西醫還是有絕對優勢的!別的不說,人家爲老陳開刀取出了散彈頭,這就是很成功嘛!現在掛的點滴,消炎去燒,療效也比我開藥來得快!”
“你別跟我講這些理論!現在我只問你一句話,依着你的診斷,耀忠到底什麼時候能醒?我不是小孩子了,我看得出眉眼高低!你總是在迴避,就是爲了怕我受刺激,對吧?可這種迴避到什麼時候是個頭呢?早晚我是要知道結果的!你這樣拖着不講,我心裡反而更焦慮!”
蕭青山也挺難的,大概不想刺激她,趕忙妥協的擡了擡手,“唐家妹子,容我說句實話,你還說不激動?現在是在病房裡,你就這麼大聲的嚷嚷,你讓我怎麼說老陳的病情?”
他也是實在人,這話雖然沒明說,裡裡外外的意思已經很明顯了……情況不大好。
唐喜玲的臉色煞白,“蕭神醫,躺在病牀上的是我的丈夫,是我一輩子最記掛的人,他出了事,我怎麼會不着急?可這並不代表我挺不過去!我知道哪兒頭輕,哪兒頭重!我給你交個實底兒,如果我肚子裡沒有孩子,我就和耀忠一起去死!誰也攔不住!”
她深吸了一口氣,“可我是一個懷着孕的母親,對我而言,我最大的任務是保證孩子的健康和平安,我沒有資格悲傷!蕭神醫,你就實話實說吧!別讓我這麼半提着心難過!”
這一番話……把把屋裡的人都說沒電了,面面相覷的,誰也不知道該怎麼辦,到最後,所有的目光都落到了米香兒的身上,都等着她拍板拿主意呢。
遇到這種情況了,米香兒只能承擔責任了,挺了挺肩,擡了擡堅毅的小下巴,“媽,你也是個聰明人!有些話,即便師父沒明說,我想你也能看出個大概!爸的病情原本就很重,再加上又接二連三的發生了這麼多事兒,你別怪我說話難聽,我以爲,爸到現在還能躺在病牀上,就是因爲他心裡有執念,放不下我們全家!”
她語重心長的繼續,“正是因爲這樣,我們纔要好好的活,媽,我相信爸爸最不願意看到的,就是你傷心流淚和激動難過,只有你平安快樂了,纔是他一生中最大的安慰,如果我是你,不管多難,我也要挺到最後,讓我的丈夫……爲我驕傲!”
雲景庭定定的瞧着她的嘴型,把妻子的每一句話都“看”透了,心裡不由自主的涌起了一股讚賞。
米香兒這才轉向了蕭青山,“師父,我理解你的心情,你是不想讓我媽太激動了,不想讓她傷了肚子裡的胎兒,可我以爲,女人爲母則剛,就算我媽有什麼事情暫時想不開,到最後,也都會挺過去的!依我說,你不如就開誠佈公的把我父親的病情講出來!也讓我們大家心裡早早有個準備!”
蕭青山即便誰的話都不聽,對米香兒還是極爲器重的。
微一沉吟,“那好吧!我就說說我個人的意見!”
屋裡霎時間一片寂靜,所有的人都瞧着蕭青山,靜待着他的“宣判”。
蕭神醫輕咳了一聲,“我的看法,可沒有這裡的醫生那麼樂觀!我個人以爲,老陳一時半會兒恐怕醒不了的!”
這話剛說完,唐喜玲就哽咽了起來,可她緊咬着牙,用兩隻手捂着嘴,硬是把哭聲咽回去了,眼淚“噼噼啪啪”無聲的順着面頰流下,那份隱忍和悲傷,看着更讓人心酸。
米香兒走過去捏了捏她的肩,“媽,你想喝水嗎?”
唐喜玲搖了搖頭,使勁在臉上囫圇了一把,“我沒事!蕭神醫,你接着說!我挺得住!我就不明白了,耀忠明明躺在這兒,呼吸血壓都正常,甚至心電圖也看不出任何毛病,爲什麼他就不會醒呢?”
蕭青山索性直言了,“籠統而言,外傷後出現昏迷,無疑是腦部損傷,老陳的面脣發黯,舌紫,爪甲發紫,就說明身體裡有瘀,如果血淤不去,人又怎麼能醒呢?昏迷多久都是他!”
唐喜玲接着問,“既然已經知道病症了,那就可以治啊?”
蕭青山搖了搖頭,“未必盡然,<濟生方>裡倒是有一個清化痰熱,開竅醒神的方子,活血化血最是神奇,倒是可以一試,可現在的關鍵是怎麼樣才能把湯藥喂進去!我剛剛觀察了一下,陳軍長並沒有自主吞嚥的意識,偶爾有眨眼,咳嗽,手動的跡象,看似個正常人,卻沒有再多的反應了……”
米香兒聽明白了,“師父,你的意思是……我父親有可能成爲植物人?”
蕭神醫避重就輕……還是不願意說出“植物人”那幾個字,“如果陳兄還不醒呢,我再建議做一個西醫的腦電波,看看他腦部對外面情況的反應,簡而言之一句話,既然人還活着,還有心跳和呼吸,我們就不放棄!醫學上肯定是有奇蹟的,如果一個醫療方法不行,我們就試試別的方法,最後到底是選擇中醫還是西醫治療?哪樣對他更好?還得由你們自己決定!”
唐喜玲聽了個半懵,定定的望着女兒,“香兒,植物人是什麼?”
她也是個聰明人,也受過很高的文化教育,“從字面上的意思來看,就是不能動了唄?”
米香兒點了點頭。
唐喜玲又問蕭青山,“那這個”不能動“的週期到底有多久?”
蕭青山無可奈何的嘆了口氣,“這個嘛,誰也說不準!幾個月,幾年,甚至一輩子,也許都會這樣昏昏沉沉的一直睡着!可誰也不知道哪一天,他就會無緣無故的突然醒了!以前的老書上管這種病叫魂遊症,大概的意思就是說……人還在,靈魂已經四處雲遊去了!這是一個漫長的而痛苦治療過程,有的家屬覺得病人和自己都太辛苦了,所以就放棄了……”
她的話還沒說完,就被唐喜玲倔強的打斷了,“放棄?我永遠也不會放棄!耀忠都沒放棄,他還躺在病牀上和命運掙扎呢,還想一直陪着家人走下去呢?我憑什麼放棄?不論花多少錢,不論付出多少艱難,我都要照顧他,一直到他甦醒的那一天!”
唐喜玲的目光有些放空,柔柔的轉向了丈夫的臉,聲音壓得極低,可態度卻不容置疑,“耀忠,你是想一直陪着我和孩子們吧?那我就如你所願!永遠不放棄!哪怕你一輩子都醒不了,你也是我的丈夫,哪怕你一輩子不能再說話了,可有你在我身邊,我就覺得踏實!從認識你的那一天開始,我就已經決定了,無論你身處順境還是逆境,我這輩子都要跟着你!”
她這一番看似喃喃低語的話,實際上是內心裡最堅決的表白。
米香兒站到了母親的身後,“媽,你說的對,只要爸爸不放棄,只要他還有呼吸和心跳,我就和你一起陪着他!不,還有你肚子裡的這個孩子,咱們一家三口,無論如何都會把爸爸從難關里拉回來的!”
深吸了一口氣,轉向了蕭青山,“師父,我們都相信你!我替我母親做決定了……關於我父親的病,從現在開始,你就是主治醫生,咱們也別浪費時間再找其它醫院了,就按照你的方法治療,無論你實施哪種方案,我們都絕對支持!就這樣!開始吧!”
她又拿出了那股果敢的魄力。
唐喜玲緊抿着嘴角點了點頭,“對!老蕭,耀忠的病就拜託給你了!不管你願不願意給他治,反正我們是賴上你了!不治也得治!如果你有意推脫,那我就天天等着你的書房外,反正我已經想好了,只要能讓耀忠醒過來,無論什麼代價,我都願意付!無論什麼事情,我都願意做,哪怕是傾家蕩產,賣房子賣地,甚至是要我的命換,我也在所不惜!”
這也太簡單明瞭,堅決不移了。
病房裡的人都有些動容。
雲老虎跨上了半步,“蕭伯伯,盡人事聽天命吧!你也別推辭了!我們心裡都明白,你也不是神仙,不能包治百病,盡力就好了!”
雲景庭看似高冷狂傲,實際上爲人特別細膩,這是寬蕭青山的心呢,怕對方有負擔。
事已至此……
陳耀忠的老婆孩子,甚至姑爺都表態了,又都是自己實實在在的家人,蕭青山沒法再推脫了,“那好!我就試一試,實不相瞞我在這做了一天,腦子裡想出了幾個方案!”
這是必須的!
蕭神醫雖然沒冒冒失失地開口說話,可是出於職業習慣,見到疑難雜症的病人,自然而然的就會琢磨。
唐喜玲聽到蕭青山這句話,一下子就有了主心骨,又或者是她已經知道了丈夫的病情,反而放鬆了,擡頭望着女兒,“香兒,我還沒糊塗到那個份上,我明白的,你這一天也忙壞了,趕緊的,帶着老虎回家,你們都好好休息一下!人這一輩子無論遇到什麼事,都可以慢慢的解決,身體纔是最重要的,是革命的本錢,你可千萬別把自己熬壞了!”
田心兒自告高奮勇的舉着手,“對!還有我呢。”
米香兒心裡清楚……如果自己不走,丈夫是一定要陪在這兒的,她是真心疼雲老虎,乾脆就點頭答應了,“那好!我明天一早再來換你們!”
也不磨嘰了。
拉着丈夫和二姐一起出了醫院的大門……
剛坐進車廂,她又忍不住扭頭望着雲景琪,“姐,我還是有點不放心吳家那一面,你和我細說說……那個周媛媛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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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陳啥時候會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