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大海一說自己的腿沒知覺了，潘明珠鎮定不了了，臉色煞白，差一點撲到兒子的身上，嗓音嘶啞着低吼，“怎麼的？你再說一遍！”
她說話的腔調都發顫了，“大海，大海，你可別嚇媽啊，你可別嚇媽，剛纔……剛纔你不是還挺有勁兒的嘛？我以爲你沒事兒了呢！怎麼一眨眼就……醫生說你沒事啊！說你就是輕微腦震盪啊！”
倪大海故作一臉痛苦狀，身子後仰，緩緩的向枕頭上靠去。
潘明珠嚇得趕緊摟着兒子的肩，一點一點把他放倒……可憐天下父母心啊，眼淚掉下來了，“大海，你到底哪疼啊？跟媽細說說！”
就這麼說話的功夫，醫生進來了，一看屋裡的情況，趕忙檢查吧……又是量血壓，又是測心跳，忙了一流十三招，有點兒無奈的望着倪大海，“你這……你這……腿不能動了？不應該呀！”
倪大海一聽就來勁兒了，躺在牀上吭吭嘰嘰的，邊“痛苦着”邊回嗆着醫生，“大夫，你這話啥意思啊？說我沒傷裝殘廢唄？我腦袋被球踢了？額頭被門框子擠了？腦仁裡生蛔蟲了？我沒事給自己找這堵幹啥呢？”
潘明珠當然是信兒子了，橫眉立目的望着大夫，“就是！他還能自己裝病？不疼硬說疼？醫生，你這醫術到底夠不夠啊？有沒有醫生執照啊？”
娘倆這麼七嘴八舌的一質問，人家醫生也沒轍了，無奈的攤了攤手，“那這樣吧，等明天早上所有的大夫都來了，我們醫院再做個會診，到時候再談具體情況，病人今晚就先好好休息吧！”
轉身就要往門外走……
潘明珠張手攔他，“你就這麼走了？如果我兒子出現生命危險怎麼辦？”
大夫差點氣笑了，“我保證他沒有生命危險！家屬，請你冷靜一下！”
“冷靜？”潘明珠倒不是無理取鬧，是她關心則亂……眼看着自己的兒子躺在病牀上，口口聲聲的說要癱瘓了，哪個當媽的心裡不着急，“醫生，你說的倒輕巧，如果躺在牀上的是你的家人，你會冷靜嗎？”
她拽着醫生的胳膊，“不管怎麼樣，今天晚上你就要給我兒子確診，如果耽誤了治療的時間，延誤了病情，我絕對不會放過你！”
這就有點要吵架的架勢了。
醫生還是挺有醫德的，也沒和她對着嚷。
正在左右爲難之際，房門一推，院長來了……一看屋裡的情況，趕忙都走了上去，“你是婦聯的潘明珠同志吧？你好，我叫牛東時！是第三醫院的副院長，我剛接到省裡秘書處的電話，才知道倪省長下基層了，你們的兒子在這裡住院呢，請你別擔心，我們已經組織了最好的醫療團隊，馬上就給大倪同志檢查！”
他也真是個利落的人，轉頭吩咐醫生和護士，“小劉，小莊，趕緊通知相關各部門馬上到位，今晚就給大明同志確診了！潘明珠同志說的對，醫院就是救死扶傷的，絕對不能耽誤病情！”
護士馬上去辦了。
莊醫生遲遲疑疑的走了過去……總得爲自己辯解幾句啊，壓低了聲音，“牛院長，我可沒有耽誤病情啊！我是本着人道主義的原則，對革命同志一視同仁！我剛剛已經認認真真的給倪大海同志檢查過了，我覺得……”
劉東時擺了擺手，“我沒有批評你的意思，我是說……再進行一遍更詳細的檢查！既然你認爲是腦震盪，而病人自己又說走不動了，我們總要查出到底問題出在哪兒吧？別說了，趕緊做檢查！”
莊醫生沒詞了……院長都發話了，當然不敢耽誤了，大半夜的，就開始做各種詳細檢查了，有些部門沒有醫生，也打電話把人家從被窩裡拎出來了，總之是這一頓折騰啊。
倪大海不鹹不淡的躺在病牀上……
醫生問他：“哪兒疼？”
“哪兒都疼！”
人家又說了，“如果腿也疼，那就是有知覺呀，可以下地走幾步！”
他不！
死咬着牙一句話，“走不動！疼！”
後來，牛副院長都沒辦法了，親自用小捶兒做了一個最簡單的膝跳反射……好傢伙，倪大海那腿彈的比誰都高，差一點踢到人家院長的胸口，就這樣，大倪同志嘴裡還說腿上沒勁兒，站不起來呢！
潘明珠六神無主的望着院長，“到底結果咋樣啊？”
牛東時撓了撓額頭，心裡想說：以我看……沒病！
可一瞥倪大海那痛苦狀，這話也說不出口啊，只能含含糊糊的講，“大海同志這個傷勢嘛……用醫學解答不了啊！屬於疑難雜症的範疇，我們還得好好再研究一下！”
認認真真的面向潘明珠，“老潘同志，不過有一點我可以向你保證，大海同志絕對沒有生命危險！他這個傷要慢慢養，具體能恢復到什麼程度？以後再看療效吧！”
潘明珠不認爲兒子是在裝病，只覺得這幫大夫無能……她用僅有的醫學常識問，“院長，我聽說，有一種傷……骨頭也沒折，可就是不能動！是神經受損了！大海是不是就屬於這個範疇啊？這種傷是不是特別難治啊？”
“啊？”牛東時滿臉爲難，只能含含糊糊的答，“這也有可能！什麼情況都有可能！我們再會診一下！”
不知道該說什麼了，匆匆忙忙的出門了。
潘明珠扭頭一瞧兒子，心裡這個難受啊，輕輕的嘆了口氣，“大海，你說……我這是造的什麼孽呀？你也是！好好的，怎麼攤上這個天災人禍了呢？”
嘴裡還安慰呢，“海兒，別怕啊！媽一定給你找最好的大夫，一定讓你重新站起來！”
眼看着折騰一宿了，天都朦朦亮了，她又體貼的問兒子，“你想吃點啥？媽去給你買！”
倪大海滿臉沉痛，“媽，我真是對不起你！我受傷了，還要你跟着忙了一宿，兒子不孝啊！”
還知道對不起呢！
他使勁眨了眨眼睛，差點擠出眼淚瓣兒，“媽，如果我真癱瘓了，你就讓我死了吧，要不然，我活在人世間，只能拖累你！我決定了，從今天開始……我，我就不吃飯了，你也別爲我操心了，讓我自生自滅吧！”
潘明珠一聽兒子這話，心裡這個疼啊……俗話說的好，孩子就是母親的心尖兒，兒女再不好，父母也沒有放棄的時候。
潘明珠哭了，“大海啊，媽怎麼能讓你自生自滅呀？你這不是扎我心窩子嗎？別說你現在沒癱瘓，就算真癱瘓了，我也要照顧你一輩子！你以後不許再想那些亂七八糟的了，你要是敢不吃飯？媽……媽也不活了！我陪你一起餓死！”
話一說完，捂着臉嗚嗚的哭上了。
倪大海掙扎着把母親摟在了懷裡，心裡也難受，語氣裡帶着幾分哽咽，“媽，如果我以後不能再走路了，我就是個廢人了，廢了就廢了吧，死不死也沒什麼分別了！這是命啊！人都爭不過命！不過，有一件事我覺得最對不起你，到現在我連婚都沒結呢，也沒留下一兒半女，我死了不怕，可等你老了的時候，誰來照顧你呀？”
還挺有孝心的！
話說的也好聽！
潘明珠回抱着兒子，哭得更歡了，“我苦命的孩兒啊，到現在……”
她把沒說完的話咽回去了……到現在連個女人都沒有呢，更別提孩子了，這輩子不是妄託生成個男人了嗎？虧啊！
她也怕勾起兒子的傷心，強忍着止住了哭聲，偷了個空兒，在外面買了一大堆早點……包子，油條，豆漿，雞蛋，拿回來統統都擺到兒子的面前，倪大海“鬱鬱寡歡”的，根本連瞧都不瞧一眼。
潘明珠就這麼眼巴巴的陪着……眼瞧着兒子早飯沒吃，午飯沒吃，晚飯還不吃，醫生護士出來進去了好多趟，誰也沒法對傷情具體下結論。
她實在有點忍不住了，趴在兒子的牀邊，“大海，你總這樣意志消沉也不行啊！病還沒確診呢，你的身體就先熬壞了！跟媽說……你到底想吃點啥？什麼事情能讓你心情好一點？只要你說得出來，媽馬上就去給你辦！”
倪大海可憐兮兮的望向母親，“我……我現在最想見田心兒，想讓她陪我說說話……”
又無力的搖了搖頭，“唉！算了！我是個殘廢了，以後恐怕都不能走路了，人家好好的姑娘，誰還願意沾我的邊兒啊？躲着我都來不及呢！別爲難了！”
潘明珠凝望着兒子的臉，心情複雜……